陳柱先生出生於書香門第,一生涉獵廣泛,著述宏富,而其用力最勤、成果最豐的領域主要在於經學和子學,有關文學的著述並不多,《中國散文史》則是陳柱先生在文學領域中最爲重要的一部著作。該書於1937年5月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收在“中國文化史叢書”第二輯。
《中國散文史》有如下幾個鮮明的特點。首先,它提出了中國散文史分期的“兩分法”,既依據文體分成六個時期,又依據治化與學術之關係分成七個時期。“這兩種分法,均不以社會形態或朝代更替爲據,雖非盡善盡美,卻頗能切入中國散文的某些特質,對確立中國散文以及先秦散文的歷史發展階段有相當助益。”(常森語)其次,該書具有鮮明的文本整體觀念,這跟偏重文章局部與微觀的傳統批評學相比,是一種合理的處置方法。其序云:
所論各家之文,貴有例證,而例證尤忌割截,古之美文一經割截,則其美全失。如割截美人之口鼻以論其美也,故本篇除篇幅太長不得不節録者外,所録皆全篇文字。
這與近代以來將原始文獻切割成餖飣材料以便填塞到研究著作中去的流行做法不同。其三,最值得一提的是,該書非常關注歷史背景和道術與文章之間的關係。陳柱先生在該書中相當程度地發揮了其在經學和子學上的學力,每每詳細分析文學與治化、學術、時代之關係,强調每一時代之文學所産生的背景及其對“道”的承載方式。凡此明顯與近代文史哲分科之後各學科畫地爲牢的論述方式不同,从而更加接近中國思想與文學的本來面目。
陳柱先生的《中國散文史》無疑是中國文學史領域的一部開創性著作,該書“第一次完整地勾勒了整個中國散文發展的歷史。此書日後不斷重印,影響極大。”
該書自1937年公開發行初版後,臺北商務印書館、上海書店、北京商務印書館、上海三聯書店等出版機構又一再重印,嶽麓書社、吉林人民出版社等也有新排本問世。此次編纂《陳柱集》,採用新體例校注《中國散文史》,一方面訂正原商務印書館版本的標點及文字訛誤,同時對原文進行箋注,對於難解字詞、人名地名、典制事件等,作簡明注釋,並盡量標明引文出處,以便利今世學子閲讀。
此次校注,以1937年原版爲底本,排版格式由繁體豎排改爲繁體横排。正文爲五號宋體;正文原注和校注者新增注釋均爲小五號宋體,惟校注者新增注釋外加圓括號,以示區别。獨立引文爲仿宋體五號,不作校勘和注釋,以存其舊。注釋文字一般採用傳統的隨文夾注形式,校勘及個别注釋文字較長者,採用頁下腳注形式,以便閲讀。原版中有文字訛誤,出校説明。書中爲避清諱所改弘、歷、丘等字,一律改回原字,不單獨出校,以避繁瑣。原文標點有明顯錯誤者,則徑改不出校;原版獨立引文僅斷句者,今一概加以新式標點。爲方便閲讀,原文段落因加以注釋而文字過多者,酌情分段。
重慶大學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資助項目(項目號:106112013Z007)
郭畑
乙未年於重慶大學文字齋
吾國文學就文體而論,可分爲六時代。一曰駢散未分之時代,自虞
(即帝舜,《史記·五帝本紀》:“虞舜者,名重華。”)
夏以至秦漢之際是也。二曰駢文漸成時代,兩漢是也。三曰駢文漸盛時代,漢魏之際是也。四曰駢文極盛時代,六朝初唐之際是也。五曰古文極盛時代,唐韓
(韓愈,字退之,唐南陽人)
柳
(柳宗元,字子厚,唐河東人)
、宋六家
(即歐陽脩、王安石、曾鞏、蘇洵、蘇軾、蘇轍六人。此即合指“唐宋八大家”)
之時代是也。六曰八股文
極盛時代,明清之世是也。自無駢散之分以至於有駢散之分,以至於駢散互相角勝,以至於變而爲四六
,再變而爲八股。散文雖欲純乎散,而不能不受駢文之影響。駢文雖欲純乎駢,而亦不能不受散文之影響。以至乎四六專家,八股時代,凡爲散文、駢文者,胥
(xū,全、都)
不能不受其影響。此文學各體分立之後,不能不各互受其影響者也。
復次,文學者,治化、學術之華實也。吾國之文學,又可分爲七時代。一曰爲治化而文學之時代,由夏商以至周初是也。二曰由治化時代而漸變爲學術時代,春秋之世是也。三曰爲學術而文學時代,戰國是也。四曰反文化時代,嬴秦
(秦朝皇族嬴姓,所以稱嬴秦)
是也。五曰由學術時代而漸變爲文學時代,兩漢是也。六曰爲文學而文學時代,漢魏以後是也。七曰以八股爲文學時代,明清是也。凡天下之物,不能有偶而無奇,亦不能有奇而無偶。凡文之自然者亦莫不如是。
此秦以前之文,爲治化、學術而文學,所以奇偶皆備而不能分也。迨後則人力之巧漸加,天然之妙漸減。兩漢之世,則已漸趨尚文學,故駢儷之文漸多,而奇樸之氣日少矣。漢魏之際,子桓兄弟
(曹丕,字子桓,即魏文帝,曹操長子。此指曹丕和曹植兄弟)
,以文學提倡於上。子桓且言文章爲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
(曹丕《典論·論文》)
故自兹以往,士人遂皆專重文學,而駢文遂如日之中天。至唐韓、柳輩出,提倡文學改革,去六朝之今體,復秦漢之古文。然其意亦爲文學而文學,非復秦漢以前爲學術而文學矣。自爾以後,不外駢散二體之角勝。若八股,則駢散二體之合者也。自八股興,則舉世且爲八股而文學矣。爲文學而文學,故文學之體則甚尊,而文學之質乃日衰矣。何謂文學之質?學術是也。若爲八股而文學,則文學亦卑矣。
吾嘗以謂文字者,語言之符號也。然語言隨口而出,難以急亟雕修;文字筆之於書,可以從容潤色。言語不畏詳繁,文字宜求簡要。故文字與言語,不能離之太遠,亦不能合之太近。離之太遠則爲古典,駢文是也;爲艱深,辭賦如班
(班固,字孟堅,東漢扶風安陵人)
、揚
(揚雄,字子雲,西漢蜀郡成都人。班固、揚雄均長於辭賦)
,古文如蘇綽
(字令綽,北朝西魏、後周武功人)
、樊宗師
(字紹述,唐南陽人,一作河中人)
,
是也。合之太近則爲方言,爲别字,如殷之盤庚
(商朝中興之王,遷都於殷。此指《尚書·盤庚》)
,晚周之墨子
(墨子,名翟,墨家創始人。此指《墨子》一書)
,是也。是二者皆不足以行遠,均有違乎辭達之恉
(zhǐ,旨意、宗旨)
。得其中者惟春秋戰國,自墨子而外,其文詞語氣大柢相類,雖間用一二方言,爲數亦僅,度當時方言之異,決不如是之簡也。諸子爲文,當亦力去鄙倍,以求其近雅而易識矣。
今夫方言之不一,省與省殊,縣與縣殊,鄉與鄉殊,而古之與今又殊,倘必令文字與言語爲一,
以方言入於文字,則異地異時,孰能識之哉?是直區
(區分、分裂)
吾國爲千百國,且復使後代之人不能讀前代之書,而使此千百國者又胥爲無文化之國而後已也。夫方言之不統一,方將力求所以統一之道。今於既統一之文字,獨奈何必從而分裂之,隔絶之邪?吾觀數千年來之文學史,雖駢散奇偶,淺深難易,互相角勝,以要以不與言語相離太遠與相合太近者爲能通流
(通行、主流)
。民國二十五年
(1936)
十一月北流陳柱柱尊自序。
一、所述各人履歷,多據史傳,並書明某傳,然亦有節省太多者則書名從略。
二、文學史最重闡明源流,本書有因源以及流者,亦有因流而溯源者。
三、所論各家之文,貴有例證,而例證尤忌割截,古之美文一經割截,則其美全失,如割截美人之口鼻以論其美也,故本篇除篇幅太長不得不節録者外,所録皆全篇文字。
四、所書諸人姓名别字,均隨行文之便,並不畫一,誠以吾國各籍稱謂原不一致,强而一之,青年讀他書,一遇異稱,反多不能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