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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将这些体式上截然不同的东西,集合了做成一本书样子的缘由,说起来是很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首先就因为偶尔看见了几篇将近二十年前所做的所谓文章。这是我做的么?我想。看下去,似乎也确是我做的。那是寄给《河南》的稿子;因为那编辑先生有一种怪脾气,文章要长,愈长,稿费便愈多。所以如《摩罗诗力说》那样,简直是生凑。倘在这几年,大概不至于那么做了。又喜欢做怪句子和写古字,这是受了当时的《民报》的影响;现在为排印的方便起见,改了一点,其余的便都由他。这样生涩的东西,倘是别人的,我恐怕不免要劝他“割爱”,但自己却总还想将这存留下来,而且也并不“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愈老就愈进步。其中所说的几个诗人,至今没有人再提起,也是使我不忍抛弃旧稿的一个小原因。他们的名,先前是怎样地使我激昂呵,民国告成以后,我便将他们忘却了,而不料现在他们竟又时时在我的眼前出现。

其次,自然因为还有人要看,但尤其是因为又有人憎恶着我的文章。说话说到有人厌恶,比起毫无动静来,还是一种幸福。天下不舒服的人们多着,而有些人们却一心一意在造专给自己舒服的世界。这是不能如此便宜的,也给他们放一点可恶的东西在眼前,使他有时小不舒服,知道原来自己的世界也不容易十分美满。苍蝇的飞鸣,是不知道人们在憎恶他的;我却明知道,然而只要能飞鸣就偏要飞鸣。我的可恶有时自己也觉得,即如我的戒酒,吃鱼肝油,以望延长我的生命,倒不尽是为了我的爱人,大大半乃是为了我的敌人,——给他们说得体面一点,就是敌人罢——要在他的好世界上多留一些缺陷。君子之徒曰:你何以不骂杀人不眨眼的军阀呢?斯亦卑怯也已!但我是不想上这些诱杀手段的当的。木皮道人说得好,“几年家软刀子割头不觉死”,我就要专指斥那些自称“无枪阶级”而其实是拿着软刀子的妖魔。即如上面所引的君子之徒的话,也就是一把软刀子。假如遭了笔祸了,你以为他就尊你为烈士了么?不,那时另有一番风凉话。倘不信,可看他们怎样评论那死于三一八惨杀的青年。

此外,在我自己,还有一点小意义,就是这总算是生活的一部分的痕迹。所以虽然明知道过去已经过去,神魂是无法追蹑的,但总不能那么决绝,还想将糟粕收敛起来,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坟,一面是埋藏,一面也是留恋。至于不远的踏成平地,那是不想管,也无从管了。

我十分感谢我的几个朋友,替我搜集,抄写,校印,各费去许多追不回来的光阴。我的报答,却只能希望当这书印钉成工时,或者可以博得各人的真心愉快的一笑。别的奢望,并没有什么;至多,但愿这本书能够暂时躺在书摊上的书堆里,正如博厚的大地,不至于容不下一点小土块。再进一步,可就有些不安分了,那就是中国人的思想,趣味,目下幸而还未被所谓正人君子所统一,譬如有的专爱瞻仰皇陵,有的却喜欢凭吊荒冢,无论怎样,一时大概总还有不惜一顾的人罢。只要这样,我就非常满足了;那满足,盖不下于取得富家的千金云。

一九二六年十月三十大风之夜,鲁迅记于厦门。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二十日北京《语丝》周刊一○六期,题为《〈坟〉的题记》)人之历史——德国黑格尔氏种族发生学之一元研究诠解

进化之说,佌灼于希腊智者德黎(Thales),至达尔文(Ch.Darwin)而大定。德之黑格尔(E.Haeckel)者,犹赫胥黎(T.H.Huxley)然,亦近世达尔文说之讴歌者也,顾亦不笃于旧,多所更张,作生物进化系图,远追动植之绳迹,明其曼衍之由,间有不足,则补以化石,区分记述,蔚为鸿裁,上自单幺,近迄人类,会成一统,征信历然。虽后世学人,或更上征而无底极,然十九世纪末之言进化者,固已大就于斯人矣。中国迩日,进化之语,几成常言,喜新者凭以丽其辞,而笃故者则病侪人类于猕猴,辄沮遏以全力。德哲学家保罗生(Fr.Paulsen)亦曰,读黑格尔书者多,吾德之羞也。夫德意志为学术渊薮,保罗生亦爱智之士,而犹有斯言,则中国抱残守阙之辈,耳新声而疾走,固无足异矣。虽然,人类进化之说,实未尝渎灵长也,自卑而高,日进无既,斯益见人类之能,超乎群动,系统何防,宁足耻乎?黑氏著书至多,辄明斯旨,且立种族发生学(Phylogenie),使与个体发生学(Ontogenie)并,远稽人类由来,及其曼衍之迹,群疑冰泮,大门必犁然,为近日生物学之峰极。今乃敷张其义,先述此论造端,止于近世,而以黑氏所张皇者终。

人类种族发生学者,乃言人类发生及其系统之学,职所治理,在动物种族,何所由防,事始近四十年来,生物学分支之最新者也。盖古之哲士宗徒,无不目人为灵长,超迈群生,故纵疑官品起原,亦彷徨于神话之歧途,诠释率神而不可思议。如中国古说,谓盘古辟地,女娲死而遗骸为天地,则上下未形,人类已现,冥昭瞢暗,安所措足乎?屈灵均谓鳌载山,何以安之,衷怀疑而词见也。西国创造之谭,摩西最古,其《创世记》开篇,即云帝以七日作天地万有,抟埴成男,析其肋为女。当十三世纪时,力大伟于欧土,科学隐耀,妄信横行,罗马法王,又竭全力以塞学者之口,天下为之智昏,黑格尔谥之曰世界史之大欺罔者(Die grossten Gaukler Weltgeschichte),非虚言也。已而宗教改萌,景教之迷信亦渐破,歌白尼(Copernicus)首出,知地实绕日而运,恒动不居,于此地球中心之说隳,而考核人类之士,亦稍稍现,如韦赛黎(A.Vesalius)欧斯泰几(Eustachi)等,无不以应验之术,进智识于光明。至动物系统论,则以林那出而一振。

林那(K.von Linné)者,瑞典耆宿也,病其时诸国之治天物者,率以方言命名,繁杂而不可理,则著《天物系统论》,悉名动植以腊丁,立二名法,与以属名与种名二。如猫虎狮三物大同,则谓之猫属(Felis);而三物又各异,则猫曰Felis domestica,虎曰Felis tigris,狮曰Felis leo。又集与此相似者,谓之猫科;科进为目,为纲,为门,为界。界者,动植之判也。且所著书中,复各各记其特点,使一披而了然。惟天物繁多,不可猝尽,故每见新种,必与新名,于是世之欲以得新种博令誉者,皆相竞搜采,所得至多,林那之名大显,而物种(Arten)者何,与其内容界域之疑问,亦同为学者所注目矣。虽然,林那于此,固仍袭摩西创造之说也,《创世记》谓今之生物,皆造自世界开辟之初,故《天物系统论》亦云免诺亚时洪水之难,而留遗于今者,是为物种,凡动植种类,绝无增损变化,以殊异于神所手创云。盖林那仅知现在之生物,而往古无量数年前,尝有生物栖息地球之上,为今日所无有者,则未之觉,故起原之研究,遂不可几。并世博物家,亦笃守旧说,无所发挥,即偶有觉者,谓生物种类,经久久年月间,不无微变,而世人闻之皆峻拒,不能昌也。递十九世纪初,乃始诚有知生物进化之事实,立理论以诠释之者,其人曰兰麻克,而寇伟实先之。

寇伟(G.Cuvier)法国人,勤学博识,于学术有伟绩,尤所致力者,为动物比较解剖及化石之研究,著《化石骨胳论》,为今日古生物学所由圣。盖化石者,太古生物之遗体,留迹石中,历无数劫以至今,其形了然可识,于以知前世界动植之状态,于以知古今生物之不同,实造化之历史,自泐其业于人间者也。揣古希腊哲人,似不无微知此意者,而厥后则牵强附会之说大行,或谓化石之成,不过造化之游戏,或谓两间精气,中人为胎,迷入石中,则为石蛤石螺之属。逮兰麻克查贝类之化石,寇伟查鱼兽之化石,始知化石诚古生物九留蜕,其物已不存于今,而林那创造以来无增减变迁之说遂失当。然寇伟为人,固仍袭生物种类永住不变之观念者也,前说垂破,则别建“变动说”以解之。其言曰,今日生存动物之种属,皆开辟之时,造自天帝之手者尔。特动植之遭开辟,非止一回,每开辟前,必有大变,水转成陆,海坟为山,于是旧种死而新种生,故今兹化石,悉由神造,惟造之之时不同,则为状自异,其间无系属也。高山之颠,实见鱼贝,足为故海之征,而化石为形,大率撑拒惨苦,人可知其变之剧矣。自开辟以至今,地球表面之大故,至少亦十五六度,每一变动起,旧种悉亡,爰成化石,留后世也。其说逞肊,无实可征,而当时力乃至伟,崇信者满学界,惟圣契黎(E.Geoffroy St.Hilaire)与抗于巴黎学士会院,而寇伟博识,据垒极坚,圣契黎动物进化之说,复不具足。于是千八百三十年七月三十日之讨论,圣契黎遂败。寇伟变动之说,盛行于时。

虽然,不变之说,遂不足久餍学者之心也,十八世纪后叶,已多欲以自然释其疑问,于是有瞿提(W.von Goethe)起,建“形蜕论”。瞿提者,德之大诗人也,又邃于哲理,故其论虽凭理想以立言,不尽根于事实,而识见既博,思力复丰,则犁然知生物有相互之关系,其由来本于一原。千七百九十年,著《植物形态论》,谓诸种植物,皆出原型,即其机关,亦悉从原官而出;原官者,叶也。次复比较骨胳,造诣至深,知动物之骨,亦当归一,即在人类,更无别于他种动物之型,而外状之异,特缘形变而已。形变之因,有大力之构成作用二:在内谓之求心力,在外谓之离心力,求心力所以归同,离心力所以趋异。归同犹今之遗传,趋异犹今之适应。盖瞿提所研究,为从自然哲学深入官品构造及变成之因,虽谓为兰麻克达尔文之先驱,蔑不可也。所憾者则其进化之观念,与康德(I.Kant)倭堪(L.Oken)诸哲学家立意略同,不能奋其伟力,以撼种族不变说之基础耳。有之,自兰麻克始。

兰麻克(Jean de Lamarck)者,法之大科学家也,千八百二年所著《生体论》,已言及种族之不恒,与形态之转变;而精力所注,尤在《动物哲学》一书,中所张皇,先在生物种别,由于人为之立异。其言曰,凡在地球之上,无间有生无生,决无差别,空间凡有,悉归于一,故支配非官品之原因,亦即支配有官品之原因,而吾党所执以治非官品者,亦即治有官品之途术。盖世所谓生,仅力学的现象而已。动植诸物,与人类同,无不能诠解以自然之律;惟种亦然,决非如《圣书》所言,出天帝之创造。况寇伟之说,谓经十余回改作者乎?凡此有生,皆自古代联绵继续而来,起于无官,结构至简,继随地球之转变,以渐即于高等,如今日也。至最下等生物,渐趋高等之因,则氏有二律,一曰假有动物,雏而未壮,用一官独多,则其官必日强,作用亦日盛。至新能力之大小强弱,则视使用之久暂有差。浅譬之,如锻人之腕,荷夫之胫,初固弗殊于常人,逮就职之日多,则力亦加进,使反是,废而不用,则官渐小弱,能力亦亡,如盲肠者,鸟以转化食品,而无用于人,则日萎,耳筋者,兽以动耳者也,至人而失其用,则留微迹而已:是为适应。二曰凡动物一生中,由外缘所得或失之性质,必依生殖作用,而授诸子孙。官之大小强弱亦然,惟在此时,必其父母之性质相等:是为遗传。适应之说,迄今日学人犹奉为圭臬,遗传之说,则论诤方烈,未有折衷,惟其所言,固进化之大法,即谓以机械作用,进动物于高等是已。试翻《动物哲学》一书,殆纯以一元论眼光,烛天物之系统,而所凭借,则进化论也。故进化论之成,自破神造说始。兰麻克亦如圣契黎然,力驳寇伟,而不为世所知。盖当是时,生物学之研究方殷,比较解剖及生理之学亦盛,且细胞说初成,更近于个体发生学者一步,于是萃人心于一隅,遂蔑有致意于物种由来之故者。而一般人士,又笃守旧说,得新见无所动其心,故兰麻克之论既出,应者寂然,即寇伟之《动物学年报》中,亦不为一记,则说之孤立无和,可以知矣。迨千八百五十八年而达尔文暨华累斯(A.R.Wallace)之“天择论”现,越一年而达尔文《物种由来》成,举世震动,盖生物学界之光明,扫群疑于一说之下者也。

达尔文治生学之术,不同兰麻克,主用内籀,集知识之大成,年二十二,即乘汽舰壁克耳,环世界一周,历审生物,因悟物种所由始,渐而搜集事实,融会贯通,立生物进化之大原,且晓形变之因,本于淘汰,而淘汰原理,乃在争存,建“淘汰论”,亦曰“达尔文说”(Selektionstheorie od Darwi-nismus),空前古者也。举其要旨,首为人择,设有人立一定之仪的,择动物之与相近者育之,既得苗裔,则又育其子之近似,历年既永,宜者遂传。古之牧者园丁,已知此术,赫胥黎谓亚美利加有墼羊者,惧羊跳踉,超圈而去,则留短足者而渐汰其他,递生子孙,亦复如是,久之短足者独传,修胫遂绝,此以人力传宜种者也。然此特人择动植而已,天然之力,亦择生物,与人择动植无大殊,所异者人择出人意,而天择则以生物争存之故,行于不知不觉间耳。盖生物增加,皆遵几何级数,设有动物一偶于此,毕生能产四子,四子又育,当得八孙,五传六十四,十传而千二十八,如是递增,繁殖至迅。然时有强物,灭其羸弱,沮其长成,故强之种日昌,而弱之种日耗;时代既久,宜者遂留,而天择即行其中,使生物臻于极适。达尔文言此,所征引信据,盖至繁博而坚实也。故究进化论历史,当首德黎,继乃局脊于神造之论;比至兰麻克而一进;得达尔文而大成;迨黑格尔出,复总会前此之结果,建官品之种族发生学,于是人类演进之事,昭然无疑影矣。

黑格尔以前,凡云发生,皆指个体,至氏而建此学,使与个体发生学对立,著《生物发生学上之根本律》一卷,言二学有至密之关系,种族进化,亦缘遗传及适应二律而来,而尤所置重者,为形蜕论。其律曰,凡个体发生,实为种族发生之反复,特期短而事迅者耳,至所以决定之者,遗传及适应之生理作用也。黑氏以此法治个体发生,知禽兽鱼虫,虽繁不可计,而逖推本原,咸归于一;又以治种族发生,知一切生物,实肇自至简之原官,由进化而繁变,以至于人。盖人类女性之胚卵,亦与他种脊椎动物之胚卵,同为极简之细胞;男性精丝,亦复无异。二性既会,是成根干细胞,此细胞成,而个人之存在遂始。若求诸动物界,为阿弥巴属,构造至简,仅有自动及求食之力而已,继乃分裂,依几何级数成细胞群,如班陀黎那(Pandorina),作桑葚状,葚空其中,渐而内陷,是成原肠,今日淡水沟渠中动物希特拉(Hydra),亦如是也。更进,则由心房生血管四偶,曲向左右,状如鱼鳃,胎儿届此时,适合动物界之鱼类;复次之发达,皆与人类以外之高等动物无微殊,即已有脑髓耳目及足,而以较他种脊椎动物之胎儿,仍无辨也。凡此研究,皆能目击,日审胚胎之发育而得其变化。惟种族发生学独不然,所追迹者,事距今数千万载,其为演进,目不可窥,即直接观察,亦局于至隘之分域,可据者仅间接推理与批判反省二术,及取诸科学所经验荟萃之材,较量考究之而已。故黑格尔曰,此其为学,肄治滋难,决非个体发生学所能较也。

往之言此事者,有达尔文《原人论》,赫胥黎《化中人位论》。黑格尔著《人类发生学》,则以古生物学个体发生学及形态学证人类之系统,知动物进化,与人类胎儿之发达同,凡脊椎动物之始为鱼类,见地质学上太古代之僦罗纪,继为选逢纪之蛙鱼,为石墨纪之两栖,为二迭纪之爬虫,及中古代之哺乳动物,递近古代第三纪,乃见半猿,次生真猿,猿有狭鼻族,由其族生犬猿,次生人猿,人猿生猿人,不能言语,降而能语,是谓之人,此皆比较解剖个体发生及脊椎动物所明证者也。惟个体发达之序亦然,故曰种族发生,为个体发生之反复。然此仅有脊椎动物而已,若更上溯无脊椎动物而探其统系,为业尤艰巨于前。盖此种动物,无骨骼之存,故不见于化石,特据生物学原则,知人类所始为原生动物,与胎孕时之根干细胞相当,下此亦各有相当之动物。于是黑格尔乃追进化之迹而识别之,间有不足,则补以化石与悬拟之生物,而自单幺以至人类之系图遂成,图中所载,即自穆那罗(Monera)渐进以至人类之历史,生物学上所谓种族的发生者是也。其系图如别幅。近三十年来,古生物学之发见,亦多有力之证,最著者为爪哇之猿人化石,是石现,而人类系统遂大成。盖往者狭鼻猿类与人之系属,缺不可见,逮得化石,征信弥真,力不逊比较解剖及个体发生学也。故论人类从出,为物至卑,曰原生动物。原生动物出自穆那罗,穆那罗出自泼罗比翁(Probion);泼罗比翁,原生物也。若更究原生物由来,则以那格黎(Nae-geli)氏说为近理,其说曰,有生始于无生,盖质力不灭律所生之成果尔;若物质全界,无不由因果而成,宇宙间现象,亦遵此律,则成于非官品之质,且终转化而为非官品之官品,究其本始,亦为非官品必矣。近者法有学人,能以质力之变,转非官品为植物,又有以毒鸩金属杀之,易其导电传热之性者。故有生无生二界,且日益近接,终不能分,无生物之转有生,是成不易之真理,十九世纪末学术之足惊怖,有如是也。至无生物所始,则当俟宇宙发生学(Kosmogenie)言之。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七年十二月日本东京《河南》月刊第一号。) JxK9ocOXuRICP9uCKIXCOh6q268pXl3+gY1TxH1GdyDiga6Hkpogf1nxMIkugB2C



科学史教篇

观于今之世,不瞿然者几何人哉?自然之力,既听命于人间,发纵指挥,如使其马,束以器械而用之;交通贸迁,利于前时,虽高山大川,无足沮核;饥疠之害减;教育之功全;较以百祀前之社会,改革盖无烈于是也。孰先驱是,孰偕行是?察其外状,虽不易于犁然,而实则多缘科学之进步。盖科学者,以其知识,历探自然见象之深微,久而得效,改革遂及于社会,继复流衍,来溅远东,浸及震旦,而洪流所向,则尚浩荡而未有止也。观其所发之强,斯足测所蕴之厚,知科学盛大,决不缘于一朝。索其真源,盖远在夫希腊,既而中止,几一千年,递十七世纪中叶,乃复决为大川,状益汪洋,流益曼衍,无有断绝,以至今兹。实益骈生,人间生活之幸福,悉以增进。第相科学历来发达之绳迹,则勤劬艰苦之影在焉,谓之教训。

希腊罗马科学之盛,殊不逊于艺文。尔时巨制,有毕撒哥拉(Pythagoras)之生理音阶,亚里士多德(Aristoteles)之解剖气象二学,柏拉图(Platon)之《谛妙斯篇》(Timaeus)暨《邦国篇》,迪穆克黎多(Demokritos)之“质点论”,至流质力学则靶于亚勒密提士(Archimedes),几何则建于宥克立(Eukleides),械具学则成于希伦(Heron),此他学者,犹难列举。其亚利山德大学,特称学者渊薮,藏书至十万余卷,较以近时,盖无愧色。而思想之伟妙,亦至足以铄今。盖尔时智者,实不仅启上举诸学之端而已,且运其思理,至于精微,冀直解宇宙之元质,德黎(Thales)谓水,亚那克希美纳(Anaximenes)谓气,希拉克黎多(Herakleitos)谓火。其说无当,固不俟言。华惠尔尝言其故曰,探自然必赖夫玄念,而希腊学者无有是,即有亦极微,盖缘定此念之意义,非名学之助不为功也。(中略)而尔时诸士,直欲以今日吾曹滥用之文字,解宇宙之玄纽而去之。然其精神,则毅然起叩古人所未知,研索天然,不肯止于肤廓,方诸近世,直无优劣之可言。盖世之评一时代历史者,褒贬所加,辄不一致,以当时人文所现,合之近今,得其差池,因生不满。若自设为古之一人,返其旧心,不思近世,平意求索,与之批评,则所论始云不妄,略有思理之士,无不然矣。若据此立言,则希腊学术之隆,为至可褒而不可黜;其他亦然。世有哂神话为迷信,斥古教为谫陋者,胥自迷之徒耳,足悯谏也。盖凡论往古人文,加之轩轾,必取他种人与是相当之时劫,相度其所能至而较量之,决论之出,斯近正耳。惟张皇近世学说,无不本之古人,一切新声,胥为绍述,则意之所执,与蔑古亦相同。盖神思一端,虽古之胜今,非无前例,而学则构思验实,必与时代之进而俱升,古所未知,后无可愧,且亦无庸讳也。昔英人设水道于天竺,其国人恶而拒之,有谓水道本创自天竺古贤,久而术失,白人不过窃取而更新之者,水道始大行。旧国笃古之余,每至不惜于自欺如是。震旦死抱国粹之士,作此说者最多,一若今之学术艺文,皆我数千载前所已具。不知意之所在,将如天竺造说之人,聊弄术以入新学,抑诚尸祝往时,视为全能而不可越也?虽然,非是不协不听之社会,亦有罪焉已。

希腊既苓落,罗马亦衰,而亚剌伯人继起,受学于那思得理亚与僦思人,翻译诠释之业大盛;眩其新异,妄信以生,于是科学之观念漠然,而进步亦遂止。盖希腊罗马之科学,在探未知,而亚剌伯之科学,在模前有,故以注疏易征验,以评骘代会通,博览之风兴,而发见之事少,宇宙见象,在当时乃又神秘而不可测矣。怀念既尔,所学遂妄,科学隐,幻术兴,天学不昌,占星代起,所谓点金通幽之术,皆以先也。顾亦有不可贬者,为尔时学士,实非懒散而无为,精神之弛,因入退守;徒以方术之误,结果乃止于无功,至所致力,固有足以惊叹。如当时回教新立,政事学术,相辅而蒸,可尔特跋暨巴格达德之二帝,对峙东西,竞导希腊罗马之学,传之其国,又好读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书。而学校亦林立,以治文理数理爱智质学及医药之事;质学有醇酒硝硫酸之发明,数学有代数三角之进步;又复设度测地,以摆计时,星表之作,亦始此顷,其学术之盛,盖几世界之中枢矣。而景教子弟,复多出入于日斯巴尼亚之学校,取亚剌伯科学而传诸宗邦,景教国之学术,为之一振;递十一世纪,始衰微也。赫胥黎作《十九世纪后叶科学进步志》,论之曰,中世学校,咸以天文几何算术音乐为高等教育之四分科,学者非知其一,不足称有适当之教育;今不遇此,吾徒耻之。此其言表,与震旦谋新之士,大号兴学者若同,特中之所指,乃理论科学居其三,非此之重有形应用科学而又其方术者,所可取以自涂泽其说者也。

时亚剌伯虽如是,而景教诸国,则于科学无发扬。且不独不发扬而已,又进而摈斥夭阏之,谓人之最可贵者,无逾于道德上之义务与宗教上之希望,苟致力于科学,斯谬用其所能。有拉克坦谛(Lactantius)者,彼教之能才也,尝曰,探万汇之原因,问大地之动定,谈月表之隆陷,究星辰之悬属,考成天之质分,而焦心苦思于此诸问端者,犹絮陈未见之国都,其愚为不可几及。贤者如是,庸俗可知,科学之光,遂以黯淡。顾大势如是,究亦不起于无因。准丁达尔(J.Tyndall)言,则以其时罗马及他国之都,道德无不颓废,景教适以时起,宣福音于平人,制非极严,不足以矫俗,故宗徒之遘害虽多,而终得以制胜。惟心意之受婴久,斯痕迹之漫漶也难,于是虽奉为灵粮之圣文,亦以供科学之判决。见象如是,夫何进步之可期乎?至厥后教会与列国政府间之冲突,亦于辨究之受妨,与有力也。由是观之,可知人间教育诸科,每不即于中道,甲张则乙弛,乙盛则甲衰,迭代往来,无有纪极。如希腊罗马之科学,以极盛称,迨亚剌伯学者兴,则一归于学古;景教诸国,则建至严之教,为德育本根,知识之不绝者如线。特以世事反复,时势迁流,终乃屹然更兴,蒸蒸以至今日。所谓世界不直进,常曲折如螺旋,大波小波,起伏万状,进退久之而达水裔,盖诚言哉。且此又不独知识与道德为然也,即科学与美艺之关系亦然。欧洲中世,画事各有原则,迨科学进,又益以他因,而美术为之中落,迨复遵守,则车免近事耳。惟此消长,论者亦无利害之可言,盖中世宗教暴起,压抑科学,事或足以震惊,而社会精神,乃于此不无洗涤,熏染陶冶,亦胎嘉葩。二千年来,其色益显,或为路德,或为克灵威尔,为弥耳敦,为华盛顿,为嘉来勒,后世瞻思其业,将孰谓之不伟欤?此其成果,以偿沮遏科学之失,绰然有余裕也。盖无间教宗学术美艺文章,均人间曼衍之要旨,定其孰要,今兹未能。惟若眩至显之实利,摹至肤之方术,则准史实所垂,当反本心而获恶果,可决论而已。此何以故?则以如是种人之得久,盖于文明政事二史皆未之见也。

迄今所述,止于昏黄,若去而求明星于尔时,则亦有可言者一二,如十二世纪有摩格那思(A.Magnus),十三世纪有洛及培庚(Roger Bacon生一二一四年,中国所习闻者生十六世纪与此异),尝作书论失学之故,画恢复之策,中多名言,至足称述;然其见知于世,去今才百余年耳。书首举失学元因凡四:曰摹古,曰伪智,曰泥于习,曰惑于常。近世华惠尔亦论之,籍当时见象,统归四因,与培庚言殊异,因一曰思不坚,二曰卑琐,三曰不假之性,四曰热中之性,且多援例以实之。丁达尔后出,于第四因有违言,谓热中妨学,盖指脑之弱者耳,若其诚强,乃反足以助学。科学者耄,所发见必不多,此非智力衰也,正坐热中之性渐微故。故人有谓知识的事业,当与道德力分者,此其说为不真,使诚脱是力之鞭策而惟知识之依,则所营为,特可悯者耳。发见之故,此其一也。今更进究发见之深因,则尤有大于此者。盖科学发见,常受超科学之力,易语以释之,亦可曰非科学的理想之感动,古今知名之士,概如是矣。阑喀曰,孰辅相人,而使得至真之知识乎?不为真者,不为可知者,盖理想耳。此足据为铁证者也。英之赫胥黎,则谓发见本于圣觉,不与人之能力相关;如是圣觉,即名曰真理发见者。有此觉而中才亦成宏功,如无此觉,则虽天纵之才,事亦终于不集。说亦至深切而可听也。茀勒那尔以力数学之研究有名,尝柬其友曰,名誉之心,去己久矣。吾今所为,不以令誉,特以吾意之嘉受耳。其恬淡如是。且发见之誉大矣,而威累司逊其成就于达尔文,本生付其勤劬于吉息霍甫,其谦逊又如是。故科学者,必常恬淡,常逊让,有理想,有圣觉,一切无有,而能贻业绩于后世者,未之有闻。即其他事业,亦胥如此矣。若曰,此累叶之言,皆空虚而无当于实欤?则曰然亦近世实益增进之母耳。此述其母,为厥子故,即以慰之。

前此黑暗期中,虽有图复古之一二伟人出,而终亦不能如其所期,东方之光,盖实作于十五六两世纪顷。惟苓落既久,思想大荒,虽冀履前人之旧迹,亦不可以猝得,故直近十七世纪中叶,人始诚闻夫晓声,回顾其前,则歌白尼(N.Coper-nicus)首出,说太阳系,开布勒(J.Kepler)行星运动之法继之,此他有格里累阿(Galileo Galilei),于星力二学,多所发明,又善导人,使事斯学;后复有思迭文(S.Stevin)之机械学,吉勒裒德(W.Gilbert)之磁学,哈维(W.Har-vey)之生理学。法朗西意大利诸国学校,则解剖之学大盛;科学协会亦始立,意之林舍亚克特美(Accademia del Lin-cei)即科学研究之渊薮也。事业之盛,足惊叹矣。夫气运所趣既如此,则桀士自以笃生,故英则有法朗希思培庚,法则有特嘉尔。

培庚(F.Bacon 1561—1626)著书,序古来科学之进步,与何以达其主的之法曰《格致新机》。虽后之结果,不如著者所希,而平议其业,决不可云不伟。惟中所张主,为循序内籀之术,而不更云征验:后以是多讶之。顾培庚之时,学风至异,得一二琐末之事实,辄视为大法之前因,培庚思矫其俗,势自不得不斥前古悬拟夸大之风,而一偏于内籀,则其不崇外籀之事,固非得已矣。况此又特未之语耳,察其思惟,亦非偏废;氏所述理董自然见象者凡二法:初由经验而入公论,次更由公论而入新经验。故其言曰,事物之成,以手乎,抑以心乎?此不完于一。必有机械而辅以其他,乃以具足焉。盖事业者,成以手,亦赖乎心者也。观于此言,则《新机论》第二分中,当必有言外籀者,然其第二分未行世也。顾由是而培庚之术为不完,凡所张皇,仅至具足内籀而止。内籀之具足者,不为人所能,其所成就,亦无逾于实历;就实历而探新理,且更进而窥宇宙之大法,学者难之。况悬拟虽培庚所不喜,而今日之有大功于科学,致诸盛大之域者,实多悬拟为之乎?然其说之偏于一方,视为匡世之术可耳,无足深难也。

后斯人几三十年,有特嘉尔(R.Descartes 1596—1650)生于法,以数学名,近世哲学之基,亦赖以立。尝屹然扇尊疑之大潮,信真理之有在,于是专心一志,求基础于意识,觅方术于数理。其言有曰,治几何者,能以至简之名理,会解定理之繁多。吾因悟凡人智以内事,亦咸得以如是法解。若不以不真者为真,而履当履之道,则事之不成物之不解者,将无有矣。故其哲理,盖全本外籀而成,扩而用之,即以驭科学,所谓由因入果,非自果导因,为其著《哲学要义》中所自述,亦特嘉尔方术之本根,思理之枢机也。至其方术,则论者亦谓之不完,奉而不贰,弊亦弗异于偏倚培庚之内籀,惟于过重经验者,可为救正之用而已。若其执中,则偏于培庚之内籀者固非,而笃于特嘉尔之外籀者,亦不云是。二术俱用,真理始昭,而科学之有今日,亦实以有会二术而为之者故。如格里累阿,如哈维,如波尔(R.Boyle),如奈端(I.Newton),皆偏内籀不如培庚,守外籀不如特嘉尔,卓然独立,居中道而经营者也。培庚生时,于国民之富有,与实践之结果,企望极坚,越百年,科学益进而事乃不如其意。奈端发见至卓,特嘉尔数理亦至精,而世人所得,仅脑海之富而止;国之安舒,生之乐易,未能获也。他若波尔立质力二学征实之法,巴斯加耳(B.Pascal)暨多烈舍黎(E.Torricelli)测大气之量,摩勒毕奇(M.Malpighi)等精于官品之理,而工业如故,交通未良,矿业亦无所进益,惟以机械学之结果,始见极粗之时辰表而已。至十八世纪中叶,英法德意诸国科学之士辈出,质学生学地学之进步,灿然可观,惟所以福社会者若何,则论者尚难于置对。迨酝酿既久,实益乃昭,当同世纪末叶,其效忽大著,举工业之械具资材,植物之滋殖繁养,动物之畜牧改良,无不蒙科学之泽,所谓十九世纪之物质文明,亦即胚胎于是时矣。洪波浩然,精神亦以振,国民风气,因而一新。顾治科学之桀士,则不以是婴心也,如前所言,盖仅以知真理为惟一之仪的,扩脑海之波澜,扫学区之荒秽,因举其身心时力,日探自然之大法而已。尔时之科学名家,无不如是,如侯失勒(J.Herschel)暨拉布拉(S.de Laplace)之于星学,扬俱(Th.Young)暨弗勒那尔(A.Fresnel)之于光学,欧思第德(H.C.Oersted)之于力学,兰麻克(J.de Lamarck)之于生学,迭亢陀耳(A.de Candolle)之于植物学,威那(A.G.Werner)之于矿物学,哈敦(J.Hutton)之于地学,瓦特(J.Watt)之于机械学,其尤著者也。试察所仪,岂在实利哉?然防火灯作矣,汽机出矣,矿术兴矣。而社会之耳目,乃独震惊有此点,日颂当前之结果,于学者独恝然而置之。倒果为因,莫甚于此。欲以求进,殆无异鼓鞭于马勒欤,夫安得如所期?第谓惟科学足以生实业,而实业更无利于科学,人皆慕科学之荣,则又不如是也。社会之事繁,分业之要起,人自不得不有所专,相互为援,于以两进。故实业之蒙益于科学者固多,而科学得实业之助者亦非鲜。今试置身于野人之中,显镜衡机不俟言,即醇酒玻璃,亦不可致,则科学者将何如,仅得运其思理而已。思理孤运,此雅典暨亚历山德府科学之所以中衰也。事多共其悲喜,盖亦诚言也夫。

故震他国之强大,栗然自危,兴业振兵之说,日腾于口者,外状固若成然觉矣,按其实则仅眩于当前之物,而未得其真谛。夫欧人之来,最眩人者,固莫前举二事若,然此亦非本柢而特葩叶耳。寻其根源,深无底极,一隅之学,夫何力焉。顾著者于此,亦非谓人必以科学为先务,待其结果之成,始以振兵兴业也,特信进步有序,曼衍有源,虑举国惟枝叶之求,而无一二士寻其本,则有源者日长,逐末者仍立拨耳。居今之世,不与古同,尊实利可,摹方术亦可,而有不为大潮所漂泛,屹然当横流,如古贤人,能播将来之佳果于今兹,移有根之福祉于宗国者,亦不能不要求于社会,且亦当为社会要求者矣。丁达尔不云乎:止属目于外物,或但以政事之感,而误凡事之真者,每谓邦国安危,一系于政治之思想,顾至公之历史,则立证其不然。夫法之有今日也,宁有他因耶?特以科学之长,胜他国耳。千七百九十二年之变,全欧嚣然,争执干戈以攻法国,联军伺其外,内讧兴于中,武库空虚,战士多死,既不能以疲卒当锐兵,而又无粮以济守者,武人抚剑而视太空,政家饮泪而悲来日,束手衔恨,俟天运矣。而时之振作其国人者何人?震怖其外敌者又何人?曰,科学也。其时学者,无不尽其心力,竭其智能,见兵士不足,则补以发明,武具不足,则补以发明,当防守之际,即知有科学者在,而后之战胜必矣。然此犹可曰丁达尔自治科学,因阿所好而立言耳,然证以阿罗戈之所载书,乃益明其不妄,书所记曰,时公会征九十万人,盖御外敌之四集,实非此不胜用尔。而人不如数;众乃大惧。加以武库久空,战备不足,故目前之急,有非人力所能救者。盖时所必要,首为弹药,而原料硝石,曩悉来自印度,至此时遂穷。次为枪炮,而法地产铜不多,必仰俄英印度之给,至今亦绝。三为钢铁,然平日亦取诸外国,制造之术,无知之者。于是行最后之策,集通国学者,开会议之,其最要而最难得者为火药。政府使者皆知不能成,叹曰,硝石安在?声未绝,学者孟耆即起曰,有之。至适当之地,如马厩土仓中,有硝石无量,为汝所梦想不到者。氏禀天才,加以知识,爱国出于至诚,乃睥睨阖室曰,吾能集其土为之,不越三日,火药就矣,于是以至简之法,晓谕国中,老弱妇稚,悉能制造,俄顷间全法国如大工厂也。此外有质学家,以法化分钟铜,用作武器,而炼铁新法亦兴于是时,凡铸刀剑枪械,无不可用国产。柔皮术亦不日竟成,制履之韦,因以不匮。尔时所称异之气球暨空气中之电报,亦均改良扩张,用之争战,前者即摩洛将军乘之探敌阵,得其情实,因制殊胜者也。丁达尔乃论曰,法国尔时,实生二物,曰:科学与爱国。其至有力者,为孟耆(Monge)与加尔诺(Carnot),与有力者,为孚勒克洛,穆勒惠,暨巴列克黎之徒。大业之成,此其枢纽。故科学者,神圣之光,照世界者也,可以遏末流而生感动。时泰,则为人性之光;时危,则由其灵感,生整理者如加尔诺,生强者强于拿坡仑之战将云。今试总观前例,本根之要,洞然可知。盖末虽亦能灿烂于一时,而所宅不坚,顷刻可以蕉萃,储能于初,始长久耳。顾犹有不可忽者,为当防社会入于偏,日趋而之一极,精神渐失,则破灭亦随之。盖使举世惟知识之崇,人生必大归于枯寂,如是既久,则美上之感情漓,明敏之思想失,所谓科学,亦同趣于无有矣。故人群所当希冀要求者,不惟奈端已也,亦希诗人如狭斯丕尔(Shakespeare);不惟波尔,亦希画师如洛菲罗(Raphaelo);既有康德,亦必有乐人如培得诃芬(Beethoven);既有达尔文,亦必有文人如嘉来勒(Garlyle)。凡此者,皆所以致人性于全,不使之偏倚,因以见今日之文明者也。嗟夫,彼人文史实之所垂示,固如是已!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八年六月《河南》月刊第五号,署名令飞。) 1105BfcmvqJRpv0YNmXYdMXEUo55gWKsUkH259EunDX0LmhVaMaqCNzP3Bn+VC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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