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维新以后,日本的文化界现出长足的进步,这进步不能不归功于几个特志的先驱者。就文艺方面说,近代日本文艺史上,如果没有了高山樗牛、正冈子规、国木田独步、二叶亭四迷、坪内逍遥、夏日漱石、森鸥外等几个,日本的新文艺决没有今日的成果是可以断言的。这几个人在各方面给与青年以新刺激,树立了文艺上的各种新基础,可以说是日本文艺界的恩人。
在这几个人里面,坪内逍遥是死得最后的一个。他名雄藏,号逍遥,又号小羊;生于安政六年(一八五九),本年二月二十八日逝世,享年近八十岁。他原是一个政治科的大学生;因为平日多与小说接近,遂把趣味倾向到文学上去。日本当时离维新不久,各方面都有崇尚欧化的倾向,这时代的青年,尤其是大学生,皆以新文化的建设者自待,坪内氏是文艺革新的先驱者。
坪内氏的功绩,第一步是对于小说界的贡献。明治初期的日本小说有着两种倾向,一是封建时代残余下来的劝善惩恶的主旨,二是政治主张的宣传,即所谓政治小说。前者是他们模仿汉学的遗影,后者是以当时维新的政治上变革的影响。坪内氏于学生时代耽读司各德、莎士比亚等的西洋作品,一壁试行写作,于明治十八年(一八八五)发表《当世书生气质》。这是模仿了西洋小说写成的东西,和从来的日本小说大异其趣。里面所写的是八个求学的青年在首都东京过着奔放生活的情形,以维新后的新空气做着背景。这小说现在早已没人读了,技巧上也未脱旧小说的窠臼,可是在那时是划时代的作品。日本的写实风的小说,第一部就是这《当世书生气质》。
《当世书生气质》一时颇引起文坛的议论,同年,坪内氏又发表了一本《小说神髓》,主张小说的主眼在人情的描写,排斥从来劝善惩恶政治宣传的主义,并论及小说的起源、变迁及批评等等。这部书一方面是《当世书生气质》的解释,一方面又是指导小说的原理的东西。给后来的日本文坛,开了一条先路,在文学史上很是有名的。坪内氏在《当世书生气质》以后,也曾写过好几篇小说,可是都不曾出名。把他的《小说神髓》里的主张应用在小说上而成功的,是二叶亭四迷。二叶亭四迷的《浮云》,出世比《小说神髓》稍后,是至今还有人喜读的小说,全体用现代语写,技巧远在《当世书生气质》以上。坪内氏见了《浮云》,就断念于小说的创作。他说:“有了二叶亭,我不必再从事于这方面了。”真可谓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断念于小说以后,专心在戏剧上努力。他所作的剧本,第一部是明治二十九年出版的《桐一叶》,此外,如《孤城落日》、《牧者》、《义时的结局》、《名残星月夜》、《阿夏狂乱》、《良宽与保姆》等,都很有名。他所作的戏剧,大部分是所谓“新歌舞伎剧”,立脚于史实,用日本传统的“歌舞伎剧”的方法表演。他戏剧上的功绩在历史剧的确立和悲剧的开拓。他的埋头于莎士比亚的研究,目的就在这上面,因为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有不少的史剧与悲剧。朗读法,言语术,是他最所关心的方面。据说,他在教室中对学生讲读莎士比亚剧本的时候,常用戏子在舞台上说白的口吻;与人杂谈,也往往会模仿某剧中某角色的调子。他对于新派剧演员的不讲究言语的工夫,很是不满,曾说:“戏剧是言语的艺术,言语的质、种类、调子都得选择。”他对于言语的苦心可见一斑了。
他被认为日本戏剧界的恩人,可是他所作的剧本,并没有全体上演。那最使他出名的《桐一叶》,排演也在发表后的十几年。因为新歌舞伎剧不比新剧,是需要特种的演员的。他的最可惊异的成功的工作,倒是莎士比亚剧本的翻译。他的对于莎士比亚的造诣,不但在日本没有第二个,在全世界也是有数的人。因而他死去的时候,英国驻日本的公使曾亲往吊唁,在吊辞中盛称他对于英国文献的劳绩。他研究莎士比亚剧,差不多有五十年之久,翻译的剧本,几十年前早已陆续刊行了,只管订正,只管修改,到去年全部才有定本,由中央公论社出版。这与其说翻译,不如说是创作。原来,他是从事于新歌舞伎剧的,莎士比亚的剧本经他翻译,言语的调子已毫无英语色彩,全部成了日本新歌舞伎剧中的说白了。他所译的莎士比亚剧,可以由新歌舞伎的戏子演出,而于原文的意义却要力求不差,这是何等艰苦的事!
坪内氏不但是文学上有功的人,在教育上也值得记忆。他最初做过塾师,执过中学的教鞭,后来任早稻田大学教授数十年。他的塾徒,有丘浅次郎、长谷川如是何等的名人。早稻田大学出身的学生里更有不少在各方面杰出的分子。
坪内氏在剧本以外还有几种著作,《小羊漫言》、《文学这时那时》、《英文学史》等较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