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美术创作这方绚丽多彩的天地,对我来说或许不是误打误撞。
我1948年8月生于海滨城市大连。1945年8月苏联红军进驻旅大地区,大连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之际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并成为新中国诞生之前最早获得新生的一个城市。
记忆中,我曾随着爸妈回过一次故乡——河南省清丰县晁家小寨,一个平原上的小山村。爸说,我们的祖先就是“水泊梁山”的晁盖。我幼稚地想,说不定我长大也是一条好汉哩。
老家的房子有些破旧,屋里挺暗,一脸慈祥的奶奶一边慢慢地摇着纺车纺线,一边与坐在炕沿边的爸妈交流离别多年之苦以及无尽的思念,他们谈论最多的还是眼下的日子、城里的变化、乡下的变迁。唠呀唠,总也唠不完,而这些都好像与我无关,我便悄悄地溜了出来。
院子里几只母鸡正在不紧不慢踱着步寻食,一只趾高气扬的公鸡却紧随其后抢食、捣乱,石碾下一只黑猫慵懒地缩着身子趴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这挺有意思的一幕。门里东侧墙边,被铁链拴着的大黄狗不时地朝我张望,仿佛要说咱们已经认识了,我不会咬你的,一扫我和爸妈下车刚进宅门时的张狂。门外一侧,一棵又粗又高的大树把一些细枝和绿叶伸进了小院,既给黄狗营造了阴凉,又给小院带来一些生机。放眼远眺,墙外的青纱帐一望无际,像没边缘的墨绿毯子铺向远方。突然,我发现几朵粉红色的彩云正缓缓地向西移动,有时也停一停,但它们不总是粉红色,一会儿加进了黄,一会儿加进了白,色彩虽不成定式地变换,却始终不改那飘逸、妩媚、温柔的姿态。我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那么美,那么令人心醉。我只是痴痴地张望着。直到妈喊我吃晚饭时,我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挪动脚步进屋后,心里似乎有几丝惆怅……
在母亲的怀抱中
回到城里,我时常想起故乡天边那美丽的云朵,其实,在葱绿青山与蔚蓝大海相连的大连,要想看到故乡那般漂亮云朵的机会并不少,尤其是春秋两季的天上,一朵、十朵,甚至几百朵,只要有这种机会,我总要在放学的路上、楼前或窗口凝神张望。
我兄弟姊妹六个,我是老大,爸十七岁时从老家“闯关东”来到大连,先是打“卯子工”,后来才找了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一家八口全靠爸的工资维持生活,其艰难之状,可想而知。只是小时候我对此认识并不深刻,深刻的是爸哮喘挺重,靠药维持身子,而且早出晚归。又瘦又弱的我竟然像爸,气管炎频发,三天两头就得住院。爸妈疼我,不仅不让我干一点儿零活,甚至吃的都要比弟弟妹妹好许多。我无所事事,就画天边那美丽的云朵,也画和平鸽、小狗和小猫,有时还用泥巴做小动物玩。妈看在眼里总是笑笑,而爸却渐渐有了重大发现,说我可能遗传了基因,说我爷爷就喜欢画画,至今,我仍珍藏着他老人家的一张古装人物小画。
我的父亲和母亲
小学六年匆匆而过,留下印象最深的是老师讲课时我在下面偷偷地画画,这自然免不了常挨老师的训斥和罚站。有意思的是,那时候好多同学都挺喜欢我的画。
初中时,气管炎加重,无奈住院、出院、再住院。我落课太多,总也撵不上,也不能上体育课,学校开展的好多活动都不能参加,为此爸妈对我的现状和将来时有担忧。爸说你乐意画画就画吧,自己有个一技之长,学会一门手艺,将来找工作就不愁了。我点点头,懂得爸说的理儿……
为了治好气管炎,四姨为我讨了个偏方,但四十天不能吃咸吃甜。四十天算个啥!只要能治好,八十天我都乐意。不久,我的病情大为好转。
在家中小屋作画
全家人没有不替我高兴的。为了让我坚持画画,爸去自由市场买回纸笔、颜料和小人书。见爸这么支持,我便如饥似渴地几乎天天在家临摹小人书,临摹彩色的连环画,如华三川的《白毛女》《董存瑞》等,一边画一边揣摩,画了再改,改了再画,挺上瘾的。
那时我们家住的是解放前的楼房,楼上楼下是串通式的,邻居经常相互串门,他们见我画画有股子认真劲儿,总是夸奖和鼓励。一天,我突发奇想,就把我临摹的连环画拿给楼里同龄甚至小点儿的孩子看,问他们,我画得像不像,他们看后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像。我又问他们,我画你们,你们乐不乐意?他们纷纷说乐意、乐意。我高兴得差点儿蹦起来。于是他们就成了我画画的对象,女孩子也乐意做我画画的模特,一张又一张,整个楼的小朋友几乎都让我画遍了,他们和他们的家长看了都说我画得真像,一时,全楼没有不知道晁家的老大会画画。楼下的大婶对我爸妈说,你家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楼上的大叔对我爸妈说,你家这孩子长大以后说不定有大出息哪……
在创作中
爸妈听后眼里都放异彩,他们的心愿是希望我将来能有个饭碗,至于他们是否期望我长大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美术家,这我真的不知道。高中上不了是明摆着的,为进一步激发我画画的热情,提高我画画的水平,爸大费周折,经朋友介绍,把我送进了大连铁路文化宫学习画画。受此消息的震动,当晚我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无眠。
去铁路文化宫学习的日子,正赶上“文革”武斗升级那当口,街头口号震天,枪声时常响起,我只知道早出晚归、风雨不误地去跟老师学画画,这完全不是我胆儿大,而是我压根儿就没想什么危险不危险。过了一段时间,我从文化宫的领导和老师的眼神里解读出他们对我勤勉、好学的认可,不久,我就被正式调入铁路文化宫,成了一名专职美术员,终于端上了爸妈期望已久的饭碗。在我人生的这个重要起点上,我以饱满的热情天天画画、写标语,如有机会画大幅油画,甚至画毛主席的大幅画像、大连火车站的巨幅油画,我也敢承担。今天看来,那个时期的大多作品虽然带有强烈的时代印痕,但给予我的莫大锻炼与提高却是不可否认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1968年,我被临时抽调参加市阶级教育展览筹备阶段的创作工作,第一次有幸接触了美术界的一些前辈画家,心里既高兴又不免惴惴,生怕自己这个小字辈在这样的场合丢人现眼。任务领了后,我像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不敢懈怠,更不敢张扬,只一门心思构图作画,最终以较快的速度完成了任务。交卷后,大家相互传阅,集体把关,没想到我的这组作品竟获得了前辈画家们的一致肯定。有的老画家还拍着我的肩膀说,不错不错,看来你小子还真有那么两下子……
在铁路文化宫的几年,我真有点儿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味道,我越画越爱画,越画也越熟练。有朋友约我创作一幅宣传画,准备在刊物上发表,我就爽快应了,不久,这幅作品真的发表了!收到刊物,注视自己的作品,只觉得血液流动在加快,因为这毕竟是我得以发表的首幅作品,于是我激动地把刊物带回家。弟弟妹妹拿到刊物争相传看,似乎比我更高兴,爸妈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1969年,为迎接省美展,市里文化部门组织重点作者抓紧创作,我有幸被选中,给我的任务是创作反映海港工人大干社会主义精神的大幅油画。
铁路延至海港,海港工人的生活我比较熟悉,但是,为了更好地表现主题,我必须再去海港观察与体验。登高望远,一艘艘满载货物的巨轮进出有序,一排排大型岸臂吊上下左右飞舞,船笛声、车笛声、哨声和钢铁的撞击声汇成雄伟、奇妙的交响曲。港区的繁忙景象,海港工人大干社会主义的精神与情怀,令我感动和振奋。
创作中,我虚心向老同志请教,同时认真学习他们娴熟的绘画技巧,终将油画《大战三万三》顺利完成。不久,好消息传来,《大战三万三》不但入选省展,而且在展出期间得到有关领导的好评。也正是这幅油画,再一次改变了我的命运,1970年2月,大连市群众艺术馆以我的参展作品和一些前作为依据,以发现培养年轻作者为理由,将我这个仅有初中文凭、年仅二十二岁的青年正式调入该馆美术组,从此,我便迈上了专业美术工作的道路。
应当说,能上到这一台阶是我逐渐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人的命运往往就是这般奇妙,有时艰难,有时顺畅,有时挫折,有时成功,但只要认准方向,执着不懈,你就会与幸运之神结缘。
市群众艺术馆美术组原是清一色的画家前辈,我的加盟无疑给他们带来了些许活力。我的好学、勤奋以及讨喜的性格,使他们对我爱护有加,指点频频,鼓励多多。他们鼓励我多去颇有特点的海岛深入生活,在生活中汲取创作的营养。
正是年轻的好时候,于是,我随渔船出海体验,去獐子岛下潜船上观察,去普兰店渔村临摹,一幅幅写生记录了我的兴奋和绘画技巧的提高,我的人物写生画在市美展中获得好评便是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