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不是清汤挂面,而是星辰大海。即使孑然一身,也要努力奔跑。
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人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做梦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问一只蝴蝶记不记得它哪天大梦初醒,发现全身已覆满了蛹片,又是怎样艰难地从茧上的小口挣扎而出。
我从不忌惮把梦想描述得如此具体而可怖。因为当你第一次独自直面梦想的炽热,除了欲火焚身的灼烧感,必定还伴随着一种历久弥新的痛感。
2015年的夏天,我从医学院毕业,带着自己写的剧本,跟着之前在剧团工作认识的朋友去了横店影视城——一个被称为“东方好莱坞”的地方。我一度执着地以为自己会碰到一些机会,但是很遗憾,我讲故事的能力很差,并不是一匹配得上伯乐垂青的红鬃烈马。
端午节那天,我和剧组的朋友喝了点小酒,一群人借着醉意在每月三百块租来的民房里引吭高歌。后来唱累了,就有人蜷在脱漆的墙角,借着醉意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2015年6月16日,也就是端午节前四天,尔冬升导演的《我是路人甲》在横店办了提前放映专场,我们都在试镜跑组或拍戏的路上,唯一一个去现场看首映的是月牙,结果,端午节这天哭得最响的也是她。
来横店的时候,她是个无人问津的小演员,后来更加无人问津,甚至一度无法养活自己,就去给另一个全无名气的小演员做生活助理。每天抱着折叠椅,挎着化妆包,裤兜里插着剧本,为别人打伞、擦汗、榨汁、煮饭。
去看首映那天,她的艺人正好没有戏,她边看边帮她的艺人画台词。一共四场戏,漏画了五句台词。
“谁的梦想会是给人倒水、擦汗、打伞啊……”她掩面哭道。
这么失败的人生,一定不是她十岁时在艺校昂首挺胸地摆着芭蕾手位时所想象的样子。
大概是酒精作祟,坐在旁边的沈涛突然拍案而起,吼着月牙:“你瞧瞧自己说啥玩意儿,咋这么不能吃苦,咱来这儿为啥?为梦想吃点苦算啥?晒脸!”
我喜欢听沈涛说话,他是东北来的,那烈性的北方激素,从语言到身板都给我这南方人带来了强烈的撞击。这三百块每月的出租屋是沈涛租来的。租的是村民的旧屋,距离镇上比较远,他自己买了人力三轮车,每天早上呼哧呼哧地往镇上的剧组蹬。没戏拍的时候,他就外出拉活儿。据他说,在镇上的景区蹬一天三轮,赚的钱比那点儿零星片酬多得多,但他还是愿意拍戏。曾经有段时间,来横店的剧组少,他每天踩三轮,踩坏了几个脚蹬子,于是用他那东北腔慷慨激昂地对我说:“老妹儿,哥以后要是换个四轮的,给剧组开专车咋样?”我坐在他的破三轮里,随着惯性左摇右晃着,回应他:“这算哪门子梦想,还不是离不开剧组。”
沈涛就这样和月牙较着劲儿,一群人就窝在出租屋里看着他俩较劲儿。异乡的端午,醉后的场面混乱至无法收拾。房间里没有热水器,醉了的人到门口的公共浴室拧开水龙头,对着脑门儿一顿冲。
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说起自己关于梦想的故事。轮到我的时候,沈涛说,甭问了,这姑娘没受过苦,日子都安安生生过着,过阵子就回去了。
我平静地把手机里的一份扫描手稿递给他看。那是我十岁那年写的日记,足足一百多页。
“也让我讲讲我第一次有了梦想的故事吧。”我说。
这本日记从2004年开始,那一年我十岁。如果不是这本日记,我大概不会相信自己曾经在面对梦想时竟如此无所畏惧。整整一年,为了一个在现在看来不值得一提的梦想,扛着破袋子走街串巷拾垃圾,在学校里卖自制奖券,帮同学写作业、提书包,在大街上扯着嗓门叫卖,在打工的店铺里和色鬼老板斗智斗勇,被老板娘拽着头发赶出店,在无数人的白眼里想尽一切办法赚钱。
之后的十年,每当我遇到恐惧、怯懦时,都会翻开日记,去看这个眼神笃定的少女。我时常感慨,为什么这个十岁的孩子字里行间对于冷眼谩骂、嘲笑与误解毫不畏惧。后来我想明白了,这或许就是人类面对梦想时最本真的状态,就像童年时你想要心爱的玩具,虽然无人教导,但你一样会声嘶力竭地哭喊索要。
怪只怪,梦想不是清汤挂面,而是星辰大海。所以途中磨坏的鞋子,就当它们是甜蜜的犒劳。
我想把这本拾荒日记展现给所有在追梦路上的人。如果人生再来一次,我或许没有那年的她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