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足喜,失不足忧,总以发愤读书为主。史宜日日看,不可间断。九弟阅《易知录》,现已看至隋朝。温经须先穷一经,一经通后,再治他经,切不可兼营并骛,一无所得。
——家书摘录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一日,由折差发第六号家信,十六日折弁又到。
孙男等平安如常,孙妇亦起居维慎,曾孙数日内添吃粥一顿,因母乳日少,饭食难喂,每日两饭一粥。
今年散馆,湖南三人皆留。全单内共留五十二人,仅三人改部属,三人改知县。翰林衙门现已多至百四五十人,可谓极盛。
琦善已于十四日押解到京,奉上谕派亲王三人、郡王一人、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尚书会同审讯,现未定案。
梅霖生同年因去岁咳嗽未愈,日内颇患咯血。同乡各京官宅皆如故。
澄侯弟三月初四日在县城发信,已经收到。正月二十五信,至今未接。
兰姊以何时分娩?是男是女,伏望下次示知。
楚善八叔事,不知去冬是何光景?如绝无解危之处,则二伯祖母将穷迫难堪,竟希公之后人将见笑于乡里矣,孙国藩去冬已写信求东阳叔祖兄弟,不知有补益否?此事全求祖父大人做主,如能救焚拯溺,何难嘘枯回生(嘘枯回生:比喻将死之人有望起死回生。)。伏念祖父平日积德累仁,救难济急,孙所知者,已难指数。如廖品一之孤、上莲叔之妻、彭定五之子、福益叔祖之母及小罗巷、樟树堂各庵,皆代为筹划,曲加矜恤。凡他人所束手无策,计无复之者,得祖父善为调停,旋乾转坤,无不立即解危,而况楚善八叔同胞之亲、万难之时乎?
孙因念及家事,四千里外,查无消息,不知同堂诸叔目前光景,又念家中此时,亦甚难窘,辄敢冒昧饶舌,伏求祖父大人宽有无知之罪。楚善叔事,如有说法之处,望详细寄信来京。
兹逢折便,敬禀一二,即跪叩祖母大人万福金安。
道光二十一年四月十七日
男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自闰三月十四日在部门拜送父亲,嗣后共接家信五封。五月十五,接父亲到长沙发信,内有四弟信、六弟文章五首。谨悉祖父母大人康强,家中老幼平安,诸弟读书发奋,并喜父亲出京,一路顺畅,自京至省,仅三十余日,真极神速。
迩际(迩际:现在,目前。)男身体如常,每夜早眠,起亦渐早。惟不耐久思,思多则头昏,故常冥心于无用,优游涵养,以谨守父亲保身之训。九弟功课有常,《礼记》九本已点完,《鉴》已看至《三国》,《斯文精粹》诗文,各已读半本,诗略进功,文章未进功。男亦不求速效,观其领悟,已有心得,大约手不从心耳。
甲三于四月下旬能行走,不须扶持,尚未能言,无乳可食,每日一粥两饭。家妇身体亦好,已有梦熊之喜。婢仆皆如故。
今年新进土,龙翰臣得状元,系前任湘乡知县见田年伯之世兄;同乡六人,得四庶常、两知县。复试单已于闰三月十六日付回,兹又付呈殿试朝考全单。
同乡京官如故。郑莘田给谏服阕来京。梅霖生病势沉重,深为可虑。黎樾乔老前辈处,父亲未去辞行,男已道达此意。广东之事,四月十八日得捷音,兹将抄报付回。
男等在京,自知谨慎,堂上各老人,不必挂怀。家中事,兰姊去年生育,是男是女?楚善事如何成就?伏望示知。即请母亲大人万福金安。男谨禀。
道光二十一年五月十八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初五日接家信一封,系四弟初十日在省城发,得悉一切,不胜欣慰!
孙国藩日内身体平安。国荃于二十三日微受暑热,服药一帖,次日即愈,初三日复患腹泻,服药二帖即愈。曾孙甲三于二十三日腹泻不止,比请郑小珊诊治,次日添请吴竹如,皆云系脾虚而兼受暑气,三日内服药六帖,亦无大效。二十六日添请本京王医,专服凉药,渐次平复。初一初二两日未吃药,刻下病已全好,惟脾元尚亏,体尚未复,孙等自知细心调理,观其行走如常,饮食如常,不吃药即可复体,堂上不必挂念。冢孙妇身体亦好。婢仆如旧。
同乡梅霖生病,于五月中旬,日日加重,十八日上床,二十五日子时仙逝。胡云客先生亦同日同时同刻仙逝。梅霖生身后一切事宜,系陈岱云、黎樾乔与孙三人料理。戊戌同年赙仪共五百两,吴甄甫夫子(戊戌总裁)进京,赙赠百两,将来一概共可张罗千余金。计京中用费及灵柩回南途费,不过用四百金,其余尚可周恤遗孤。
自五月下旬以至六月初,诸事殷繁,孙荃亦未得读书。六月前寄文来京,尚有三篇孙未暇改。
广东事已成功,由军功升官及戴花翎蓝翎者,共二百余人。将上谕抄回前半截,其后半载升官人名,未及全抄。
昨接家信,始知楚善八叔竹山湾田,已于去冬归祖父大人承买。八叔之家稍安,而我家更窘迫,不知祖父如何调停?去冬今年如何设法?望于家信内详示。
孙等在京,别无生计,大约冬初即须借账,不能备仰事之资寄回,不胜愧悚。
余容续禀,即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孙跪禀。
道光二十一年六月初七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初七日发家信第九号,二十九日早接丹阁十叔信,系正月二十八日发,始知祖父大人于二月间体气违和,三月已痊愈,至今康健如常,家中老幼均吉,不胜欣幸。丹阁叔信内言,去年楚善叔田业卖与我家承管,其中曲折甚多。添梓坪借钱三百四十千,外四十千系丹阁叔因我家景况艰窘,勉强代楚善叔解危,将来受累不浅。故所代出之四十千,自去冬至今,不敢向我家明言;不特不敢明告祖父,即父亲叔父之前,渠亦不敢直说。盖事前说出,则事必不成,不成则楚善叔逼迫无路,二伯祖母奉养必阙,而本房日见凋败,终无安静之日矣。事后说出,则我家既受其累,又受其欺,祖父大人必怒,渠更无辞可对,无地自容,故将此事写信告知孙男,托孙原其不得已之故,转禀告祖父大人。现在家中艰难,渠所代出之四十千,想无钱可以付渠。八月心斋兄南旋,孙在京借银数十两,付回家中,归兹此项,大约须腊底可到,因心斋兄走江南回故也。
孙此刻在京,光景渐窘。然当京官者,大半皆东扯西支,从无充裕之时,亦从无冻饿之时,家中不必系怀。孙现今管长郡会馆事,公项存件,亦已无几。
孙日内身体如恒,九弟亦好。甲三自五月二十三日起病,至今虽痊愈,然十分之中,尚有一二分未尽复归。刻下每日吃炒米粥二餐,泡冻米吃二次。乳已全无,而伊亦要吃。据医云此等乳最不养人,因其夜哭甚,不能遽断乳。从前发热烦躁,夜卧不安,食物不化,及一切诸患,此时皆已去尽,日日嬉笑好吃。现在尚服补脾之药,大约再服四五帖,本体全复,即可不药。孙妇亦感冒三天,郑小珊云服凉药后须略吃安胎药,目下亦健爽如常。
甲三病时,孙妇曾跪许装修家中观世音菩萨金身,伏求家中今年酬愿。又言四冲有寿佛祖像,祖母曾叩许装修,亦系为甲三而许,亦求今年酬谢了愿。
梅霖生身后事,办理颇如意,其子可于七月扶梓回南。同乡各官如常。家中若有信来,望将王率五家光景写明。肃此,谨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道光二十一年六月二十九日
男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彭山屺进京,道上为雨泥所苦,又值黄河水涨,渡河时大费力,行李衣服皆湿。惟男所寄书,渠收贮箱内,全无潮损,真可感也。到京又以腊肉、莲、茶送男。渠于初九晚到,男于十三日请酒。十六日将四十千钱交楚。渠于十八日赁住黑市,离城十八里,系武会试进场之地,男必去送考。
男在京身体平安,国荃亦如常。男妇于六月二十三日感冒,服药数帖痊愈,又服安胎药数帖。孙纪泽自病痊愈后,又服补剂十余帖,辰下体已复元。每日行走欢呼,虽不能言,已无所不知,食粥一大碗,不食零物。仆婢皆如常。周贵已荐随陈云心回南,其人蠢而负恩。萧祥已跟别人,男见其老成,加钱呼之复来。
男目下光景渐窘,恰有俸银接续,冬下又望外官例寄炭赀。今年尚可勉强支持,至明年则更难筹划,借钱之难,京城与家乡相仿,但不勒追强逼耳。前次寄信回家,言添梓坪借项内,松轩叔兄弟实代出钱四十千,男可寄银回家,完清此项。近因完彭山屺项,又移徙房屋,用钱日多,恐难再付银回家。
男现看定屋在绳匠胡同北头路东,准于八月初六日迁居,初二日已搬一香案去,取吉日也。棉花六条胡同之屋,王翰城言冬间极不吉,且言重庆下者,不宜住三面悬空之屋,故遂迁移绳匠胡同,房租每月大钱十千,收拾又须十余千。
心斋借男银已全楚。渠家中付来银五百五十两,又有各项出息,渠言尚须借银出京,不知信否。
男已于七月留须。楚善叔有信寄男,系四月写,备言其苦。近闻衡阳田已卖,应可勉强度日。戊戌冬所借十千二百,男曾言帮他。曾禀告叔父,未禀祖父大人,是男之罪,非渠之过。其余细微曲折,时成时否,时朋买,时独买,叔父信不甚详明,楚善叔信甚详,男不敢尽信。总之,渠但免债主追逼,即是好处。第目前无屋可住,不知何处安身?若万一老亲幼子栖托无所,则流离四徙,尤可怜悯。以男愚见,可仍使渠住近处,断不可住衡阳,求祖父大人代渠谋一安居。若有余铲,则佃田耕作。又求父寄信问朱尧阶,备言楚善光景之昔,与男关注之切,问渠所营产业可佃与楚善耕否?渠若允从,则男另有信求尧阶,租谷须格外从轻。但路太远,至少亦须耕六十亩方可了吃。尧阶寿屏,托心斋带回。严丽生在湘乡不理公事,篮簋不饬(篮簋不饬。篮:古代盛食物的方形器具。簋:古代盛食物的圆形器具。饬:整治,整顿。这里指不整理食具,形容为官不廉洁。),声名狼藉。如查有真实劣绩,或有上案,不妨抄录付京,因有御史在男处查访也,但须机密。
四弟六弟考试,不知如何?得不足喜,失不足忧,总以发愤读书为主。史宜日日看,不可间断。九弟阅《易知录》,现已看至隋朝。温经须先穷一经,一经通后,再治他经,切不可兼营并骛,一无所得。
男谨禀。
道光二十一年八月初三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四日接家信,内有父亲、叔父并丹阁叔信各一件,得悉丹阁叔人泮,且堂上各大人康健,不胜欣幸。
男于八月初六日移寓绳匠胡同北头路东,屋甚好,共十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二十千文。前在棉花胡同,房甚逼仄,此时房屋爽垲(爽垲:清爽干燥。),气象轩敞。男与九弟言,恨不能接堂上各大人来京住此。
男身体平安,九弟亦如常,前不过小恙,两日即愈,未服补剂。甲三自病体复元后,日见肥胖,每日欢呼趋走,精神不倦。家妇亦如恒。九弟《礼记》读完,现读《周礼》。
心斋兄于八月十六日,男向渠借银四十千,付寄家用。渠允于到湘乡时送银二十八两交勤七叔处,转交男家,且言万不致误。男订待渠到京日偿还其银,若到家中,不必还他。又男寄冬菜一篓、朱尧阶寿屏一付,在心斋处。冬菜托勤七叔送至家,寿屏托交朱啸山转寄。
香海处,日内准有信去,王雅园处,去冬有信去,至今无回信,殊不可解。
颜字不宜写白折,男拟改临褚柳。去年跪托叔父大人之事,承已代觅一具,感戴之至,稽首万拜,若得再觅一具,即于今冬明春办就更妙。敬谢叔父,另有信一函。在京一切,自知谨慎。
男国藩跪禀。
道光二十一年八月十七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一月十八男有信寄呈,写十五日生女事,不知到否?昨十二月十六日奉到手谕,知家中百事顺遂,不胜欣幸。男等在京身体平安。孙男孙女皆好,现在共用四人,荆七专抱孙男,以春梅事多,不能兼顾也。孙男每日清晨与男同起,即送出外,夜始接归上房。孙女满月,有客一席。
九弟读书,近有李碧峰同居,较有乐趣。男精神不甚好,不能勤教,亦不督责。每日兄弟笑语欢娱,萧然自乐,而九弟似有进境,兹将昨日课文原稿呈上。
男今年过年,除用去会馆房租六十千外,又借银五十两。前日冀望外间或有炭赀之赠,今冬乃绝无此项。闻今年家中可尽完旧债,是男在外有负累,而家无负累,此最可喜之事。岱云则南北负累,时常忧贫。
然其人忠信笃敬(忠信笃敬:指忠诚可信,笃厚可敬。),见信于人,亦无窘迫之时。
同乡京官,俞岱青先生告假,拟明年春初出京,男有干鹿肉托渠带回。杜兰溪,周华甫皆拟送家眷出京。岱云约男同送家眷,男不肯送,渠谋亦中止。彭山屺出京,男为代借五十金,昨已如数付来。心斋临行时,约送银二十八两至勤七叔处转交我家,不知能践言否?嗣后家中信来,四弟、六弟各写数行,能写长信更好。
男谨禀。
道光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