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雨。
一道彩虹挂在天际,空气中充满了雨后泥土和木叶的清香。
清晨的阳光和煦地照着林间大地,四处盛开的二月蓝点缀着一碧万顷的草地,偶尔还能见到野百合甚至娇艳的兰花。
草儿自由自在地生长着,花儿则自由自在地开放。
四处飘舞着的蒲公英,沐浴在阳光中,宛如一个个飞舞的精灵。
高跃坐在山坡上,陶醉在眼前的美景里。他脸上戴着个面具,面带微笑的那个。
他已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悠闲地欣赏林间的风景,他从来不认为这阳光下的一切是属于自己的。
可是戴了面具的他,却有着全新的感受。他觉得很安心,很踏实。
他所在的地方离村镇并不很远,偶尔还能碰见进山的农夫。他们见了他,都只是好奇地看着他的面具而已,甚至还有微笑。
他实在很喜欢这面具。闲暇的时候,他便会戴上面具,四处散散步。有时戴现在这个,有时则会戴那个凶神恶煞般的面具。
他的伤势已经痊愈,这几天又开始了苦练,那老人送他的刀已使得很顺手。此外,陈氏刀法的确如那老人所说,颇有独到之处,他自己琢磨了一段时日,结合自己原来的刀法,已小有心得。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惊慌的叫喊,高跃不由皱了皱眉。那似是有人在呼救。
这里比较偏僻,有一条山路经过,呼救声就是从那路上传来的。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拦路抢劫,在这乱世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高跃走上山坡,远远望去,就见几个彪形大汉,手持明晃晃的钢刀,正在那里打劫一辆路过的马车。车边俯卧着一具尸体,看上去是车夫。旁边站着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妇,正在那里苦苦哀求着什么。身边还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孩约莫十来岁,男孩则还是个四五岁的幼儿,他们吓得紧紧抱住父母,瑟瑟发抖。
高跃见了那对夫妇,不由苦笑。
这夫妇俩他认得,男的姓钱,是做买卖的,以前高跃要饭时,没少受这家人的白眼。
那伙强盗有几个在搜索财富,剩下两个则在用手拉扯那妇人和女孩子,显然是想劫财劫色。钱氏一家则一边求饶,一边拼命抱在一起不想分开。
“怎么办,帮不帮忙?若要帮忙,帮哪边?”
“这世上之人,能有几人值得我高跃去救?”
高跃思忖着。
“求求你们,钱物都给你们,我们大人也任你们处置,只是放过孩子吧!” 钱氏绝望之下嘶声喊道。
这句声嘶力竭的求饶,传进了高跃的耳中,那一刻似有某种东西触动了他的内心。
那些剪径强人哪管夫妇俩人的哀求,眼见得已将那女孩子从母亲怀中扯出,女孩子发出绝望的尖叫,就像一只受了极度惊吓的小羊。
“放开他们。”远远地传来一个人声。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很坚定。
山坡上远远走下来一个人,正穿过碧绿的草地和盛开的花丛,向这边走来。
他的步伐不紧也不慢,像是一边走一边还在欣赏风景。
他戴着个奇怪的面具,那是一张面带微笑的人面,在阳光的照射下,那笑脸显得那么亲切,那么温馨,就像是那普渡众生的菩萨。
“你是什么鸟人?”一个大汉提起钢刀,指着那面具人道。
“把孩子们的眼睛捂上。”面具人似是没听到大汉的质问,却向钱氏夫妇说道。
这个怪人的话,犹如不可违抗的命令,钱氏夫妇不由自主地用手遮住了儿女的双眼。
“你他娘的找死!”为首那大汉上前喝骂起来。
话音未落,似是有白光一闪,那大汉就发现自己拿刀的那条胳膊已经像根白萝卜一样滚进了草丛里,待他刚刚意识到那条胳膊是自己的,他发现自己另一条胳膊已经飞上了天。此时他感觉到了疼痛,同时他发觉自己浑身在喷血,他甚至尝到了那血的滋味,咸咸的还有点甜,然后很快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其他几个强盗哪里见过如此凶狠野蛮霸道的刀法,一个个唬得魂飞魄散,发一声喊,把手中刀一扔,屁滚尿流地逃命而去。
钱氏夫妇目瞪口呆,他们看着这个神秘的面具人像切豆腐一样转眼间就把那强盗切成了肉泥,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等到高跃已渐渐走远,他俩才如梦初醒,跪下哭道:
“多谢神刀侠救命之恩。”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的孩子,变成我这样的孤儿。” 高跃在心里这么回答着,头也不回,渐渐远去。
他茫无目的地走在山林间,有些寥落,有些茫然。方才的事情,让他的心绪变得很乱。
不知不觉中,他又来到了那个地方。
碧竹丛丛,泉水叮咚,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花香。
高跃已不知在梦中来过这里多少次,这里对他来说,是个充满了温馨和希望的地方。
这里有位仙子般的姑娘,一位救过他的充满了爱心的姑娘。在这里,他又一次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在这里,他时隔多年终于又看到了自己人生的一道曙光。
可是重返此地的高跃,心里却满是忐忑与不安。他本想来向她道歉,告诉她自己不是有意冒犯她敬爱的父亲。可是他不敢,他不敢再面对那张天使般的面孔,更不敢面对对方见到自己时,脸上可能出现的某种表情。
他只想偷偷躲起来,再看看这位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
有铮铮的琴声传来,那幽静的院落里,有人在弹琴。
迤逦的琴声,合着遄遄的流水声,听起来有几分寥落,几分忧愁。
高跃摸到一株枝叶茂密的紫藤萝下,向那琴声来处望去,顿时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嫣然坐在珠帘内古琴边的,却不是若兰是谁?
他所在的位置离若兰并不远,可以很方便的看到若兰屋中的一切,由于有绿叶繁花遮着,若兰看不到他。
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觉得如此偷窥一个女儿家是不礼之举,但当看到那优雅倩然的身影,那超凡脱俗的面孔时,紫藤萝下的他便不由痴了,浑然不觉头顶上有一窝百灵鸟正叽叽喳喳向他这位不速之客叫个不停。
若兰一曲弹毕,幽幽叹了一口气。
阿芙就在她身边,闻声问道:“小姐,你最近怎么总是长吁短叹。”
“还不是为了爹爹。”若兰苦笑,“自从爹爹出山以来,整日心事重重的,挂在嘴边的都是江湖上的那些风风雨雨,而且还受了伤,我感觉他比以前老了好多。”
阿芙连忙安慰若兰:“老爷心系江湖,出山之后辛苦劳累也是当初意料之中的事,虽然意外受伤,所幸伤势不重,我想无需多少时日就会痊愈的。”
提起伤势,若兰似想起什么事,忙道:“给爹爹疗伤的草药,已经快要用完了,还得赶快去采些新的来。”
阿芙道:“放心吧,我已嘱咐阿成,他明天一早便进山去。”
“还有,让阿成再辛苦一下,若是还有气力,就顺路打些柴来,明日拿去镇上卖了换点野味,我下厨炖了给爹爹补补身子,爹爹伤势在身还整日操劳,我们做儿女的也只能如此为他分忧了。”若兰幽幽道。
“恩,一会我就去告诉阿成。” 阿芙答应着,然后问:“老爷这几日总是一大早就匆匆出门,有时数日不归,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
“主要是去乘风客栈,与松溪师叔祖商议事情。此外,他重出江湖,有很多应酬。”若兰说着,步入院中,又轻叹一口气:“父亲他本是很不喜欢这种江湖上的应酬的,可是现在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他自己。”
阿芙道:“我有时在想,像老爷这样的人,本就如水中之青莲,与这尘俗之事格格不入,现在要和江湖上的那些是是非非打交道,真是难为他了。想想又是何必。”
“你说得一点不错。谁叫父亲始终心怀侠义,放不下江湖上的那些事呢。他的想法,恐非你我能完全理解的。”
若兰在院中缓缓踱着步,秀发随意地搭在胸前,未施粉黛的脸上看不到半点瑕疵。淡雅宜人、风致天然的她,无疑是这院中最美丽的景色。
高跃躲在紫藤花下,若兰的一颦一笑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只觉得心中一片空白。
只听若兰接着幽幽道:“阿芙,莫不是近来心情不好,我怎地觉得这院中的兰花,开得也不如去年好了?”
“哎呀小姐,花开有期,今年节气异于去年,花开得自然有所不同。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或许明天这院内的兰花儿就会盛开的。”
“呵呵,你说得对,近来我的心事的确有些重了……”
姐妹俩自顾自地说着闲话,哪里想到不远处就躲着一个外人……
待两人回屋,高跃才悄悄起身离去,他走得很快,因为他突然决定要去做几件事。
第二天一早,若兰尚在梦中,便被一阵人声吵醒。
“什么事?”她披上外衣出得门去,便看到阿芙和阿成。
“奇了,奇了!”阿成满脸不可思议,“方才我收拾停当准备进山采药,却发现院里那药筐里已装满了,全是新采的!”
“莫非是你搞错了?”
“绝对没错,除了草药,还有这个。”阿成举起右手,他手里攥着两只刚打的野兔,又大又肥。
若兰看看阿芙,阿芙也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若兰假意板起脸孔,道:“你们两个调皮鬼,就知道拿我寻开心。”
“小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扑哧”一声,若兰笑了,她欣慰地看着两人:“你们还真有心思,知道我最近心情不好,就想这个办法安慰我……”
“哎呀,没有!”阿芙和阿成两人急得直摆手,两张脸涨得通红。
“你们要真的想让我开心,就让这院里院外的兰花都开了,如何?”若兰调皮地说道。
“小姐……”
“好啦好啦,逗你们玩的。阿成,你再辛苦一下,把那兔子皮剥了清洗干净,等会我下厨给爹爹做顿好饭,还有,别忘了把草药煎上。”
“恩,好吧……”阿成如坠云里雾中,摸摸自己的后脑勺,领命而去。
阿芙也觉得莫名其妙,但看到若兰的样子似是早已知道怎么回事,便也不再多说。
姐妹俩又在院里一边赏花,一边闲聊起来。深闺寂寞,她们俩闲来总是在一起,有时弹弹琴,有时聊聊天,有时则摆弄花花草草,借以打发时光。
“对了小姐,昨天发生了一件奇事。”阿芙道。
“什么奇事?”
“阿成在山下镇子里听老百姓说,镇里的钱氏夫妇昨天一早全家出门探亲,结果在离此不远处遇见了强盗!那伙强盗个个凶神恶煞,眼见得要害了他们全家性命,千钧一发之刻,你猜怎么着?”
“哎呀废话,我怎么猜得出,快说后来怎么了?”
“千钧一发之刻,一个带着菩萨面具,手持神刀的神秘侠客从天而降,三下五除二就打跑了强盗,然后也不留姓名,就飘然而去了!”阿芙一脸眉飞色舞的样子。
“哦?这乱世里恶人遍地,有人行侠仗义已是非常难得,如此行侠仗义更是稀罕可贵,此事当真?听起来如此神奇。”
“千真万确!钱氏夫妇说,那侠客刀法快如闪电,绝非凡人所能做到,一定是菩萨显灵。现在他们全家想必还在烧香拜佛,感谢上苍呢!”
“呵呵,什么菩萨显灵,一定是心怀侠义之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若兰欣慰地说道。
“可是,奇就奇在,他为什么要戴面具呢?”
“或许,他就跟爹爹一样,是个隐居在此地的世外高人,戴着面具只是为了避免被人认出徒增麻烦吧?”若兰眼睛亮闪闪的。
“呵呵,小姐,瞧你那样子,好像很向往那位神刀大侠似的。”
“去!胡说什么,你知道,我最崇拜的就是像爹爹那样的侠义之士了。”若兰笑骂道。
“哈哈,若是有朝一日,老爷把这位大侠纳为贤婿,咱们家岂不是有两个大英雄了!”
“你又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却不知此时高跃依然像昨天一样,静静地躲在那株紫藤萝下,欣赏着她们的风姿。
那野兔和草药,都是他高跃弄来的,他早早来此,只是想看看若兰见到他做的事后,会有什么表现。待姐妹俩回屋后,他悄悄离开,然后撒开脚步,奔跑在兰花谷里,手舞足蹈开心极了。
他陶醉于若兰等人见到他送来的草药和野兔后那既高兴又迷惑的样子,更陶醉于若兰姐妹俩后来的那段话。
她们俩欣慰崇拜地谈论的那个人,那个神刀侠,分明就是他高跃!
他想不到自己一念之差救了钱氏一家的事迹,竟这么快就传开了,还传到了若兰耳里。
他忽然觉得,这件事他做得太值得了。
因为若兰喜欢!
只要是若兰喜欢的事,他就要去做!
他宛如回到了童年,无拘无束地奔跑在充满阳光的草地上,前方是面带笑容伸开双臂等他的娘亲。
他真的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细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及至旭日东升,又迎来一个爽朗明媚的清晨。
阳光从窗棂外洒进屋中,洒到正在镜前梳妆的若兰身上,她的心情还不错。
“小姐,你快来看!”阿芙大喊着冲进屋内。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若兰嗔怪地白了阿芙一眼。
“开了,全开了!”阿芙不由分说,拉着若兰走进院内。
若兰被阿芙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正想熊她几句,突然眼前一亮。
真的全开了!
她的小院四周,此时已开满了兰花!各式各样的兰花!
她看着那一朵朵婀娜多姿的四季兰、蝴蝶兰、豆瓣兰、文蕊兰,不由得怀疑自己在做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兰又惊又喜。
“显灵了,一定是菩萨显灵了!”阿芙兴奋极了,“小姐,你记不记得昨天你对我们说过一句话,‘你们要真的想让我开心,就让这院里院外的兰花都开了’?”
“恩,我是这么说过,可那是跟你们开玩笑的。”
“一定是因为小姐你平时多行善事,故而上天显灵,令这些兰花都开了让你开心的!”
“不,不对。”若兰仔细观察了一番那些兰花儿,若有所思道:“这些花并不是原本在此,是有人连夜新栽的。你看,这蝴蝶兰只有后山深谷里才有,怎地会突然在这里开放?”
“这更说明,是菩萨显灵了!对了,还有昨天那草药和野兔!”阿芙一脸虔诚。
“呵呵,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姐妹俩兴奋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高兴了一整天。
这天晚上,若兰躺在榻上,心情依然很激动。
自己的心愿以这样的方式实现,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无论如何都是浪漫和温馨的。
可是冰雪聪明的她,还是发现了一点端倪。
她的耳力从小就聪颖得很,远胜于常人。她察觉到,院外那株她亲手栽种的紫藤萝下,这两天清晨,也就是她嘱咐采药打野味、以及戏言花开的时候,似乎藏着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那紫藤萝上的那窝百灵鸟,在那个时候,叫得很异常。
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触动她女孩家敏感的神经。
究竟躲在那里的,是来倾听她愿望的天使,还是仅仅是一只调皮的小兔子?
她并不想去揭开这个秘密,她不想打破这个真实的梦。
她甜美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