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方翔和孙不二再次去见公孙义时,已是日落时分。
院内那几株梅花也开了,虽然为数不多,却给这寂静的小院平添了无尽风情,干燥冷酷的空气,也因为那几分淡雅的花香,变得令人愉快起来。
梅花树下此刻正站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穿着件粉红的棉袄,扎着两条俏皮的羊角辫,小圆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她怀里还抱着个小动物,是只毛色油光发亮、瞳仁晶莹剔透的貂儿,此刻也四处东张西望着,似是和它的小主人一样,在欣赏梅花的风姿。引人注目的是,这貂儿的尾巴是紫色的,一根杂毛也没有。
看到两人,小姑娘的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方叔叔,不二哥哥,我正要找你们呢!” 她那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看上去就像苍穹上挂着的星星,此刻盯着两人,一脸调皮相。
“灵儿,又有什么事?” 尽管两人心事重重,可是见了这小姑娘,还是露出了笑容。
这小姑娘叫公孙灵,是公孙义的掌上明珠,他的宝贝孙女儿。
灵儿道:“我是想问你们,今年的挑战者,是由方叔叔对付呢,还是由不二哥哥对付?”
“你们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不等两人回答,灵儿就又抢着道,“如果不二哥哥赢了,就带我去后山采雪莲。如果方叔叔赢了,就给阿紫做个新的金丝笼子。”
她边说边故意板起面孔,一副不许人反悔的模样,似乎两人已经得胜归来了。
“恐怕这一次,是给你的宝贝貂儿做个新笼子了。”孙不二的笑容有些勉强。
“那么还是方叔叔出手喽?不二哥哥,前几天你不是还吹牛,说以后来的挑战者,你都可以对付了吗?嘻嘻。”灵儿看着孙不二,脸上充满了揶揄的笑。
孙不二却没心思跟灵儿开玩笑,“师祖在吗?”说着就远远地往屋里瞅。
“爷爷啊,今天一大早有人送来一封信,他看了以后就一直待在书房。”
“哦。”两人举步就走。看着他们心事重重的样子,灵儿有些好奇,便抱着阿紫跟在后面。
书房的摆设很简单,但家具的用料都比较讲究,檀木书架上摆的全是孔孟圣贤之作,一本武学典籍都没有。散发着墨香的楠木书桌上摆着个青瓷烛台,夕阳虽然还挂在山头,烛台却已经是亮着的,跳跃的烛火正照射在后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上。
那并不是书房里常见的山水画,而是一幅人像。画纸已略有发黄,看来这画已经历了相当岁月。画中一株盛开的红梅树下,站着一个窈窕女子,正幽幽望着远方,看衣着打扮,应是江南人。每一个走进书房的人,都一定会被这画中的女子吸引。因为她看上去不但清丽脱俗,而且神秘高贵,那略带忧伤的眼神更是令人沉醉。可以想见,画家作画时,不但十分用心,而且也十分用情。画的落款处,还提着一句话:
“逝水无痕,君已陌路。”
方翔等人进来时,公孙义正站在书桌前静静地看着那画中女子,看起来正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他的眼神,此刻就像窗外的夕阳般多姿多彩。
人到了像他这样的年龄,总是喜欢回忆往事的。
方翔三人静静地候在那里,并未开口说话。就连一向活泼好动的公孙灵,此刻也安静得像只小花猫,她知道爷爷这个时候不希望被人打扰。
片刻后,公孙义才缓缓转过身来,看到公孙灵,他脸上露出一种长辈特有的慈爱面容。
“爷爷,您又想奶奶了。”公孙灵走上前,乖巧地依偎在公孙义身边。
“爷爷想的是你。”公孙义笑着拍拍灵儿,眼里却似乎多了几分忧虑。
那画中女子,画的是公孙义的亡妻陈碎梅,这位当年的绝代佳人于八年前离世,公孙义遵其遗愿,将她葬在家乡姑苏城外,留给自己的,只有这幅画。
灵儿撒娇道:“刚才不二哥哥说,今年的挑战者还是由方叔叔对付,每年都是这样乏味死了。爷爷,干脆今年你出手得了,让那些江湖中人见识见识天下第一的剑法,彻底死了心不好吗?”
公孙义淡淡笑道:“爷爷的剑已经埋在地下,拿不出来了。何况那些江湖中人啊,是永远不会死心的。”
灵儿嘟着嘴道:“这些江湖中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每年都来挑战挑战,烦死了,搞得都没人陪我玩。”
“梁安刚去后山采了雪莲来,你何不去找他玩?”公孙义的语气亲切而温和。
灵儿眼睛一亮,欢叫一声,抱着貂儿走了。
看着灵儿的背影,公孙义眼中的光芒渐渐消失,眼神又变得衰老而疲倦,缓缓道:“说吧,今天又发生了什么奇事。”
方翔郑重道:“今天温震阳杀了秋一鹤!”
“哦。”
“奇的是,两人用的都是武当太乙剑法!他们本来势均力敌,可是战到后来,温震阳突然变了招,秋一鹤对这一招毫无防备,当场被杀!”
“你俩演示一下,我看看。”
三人来到前日会面的大厅,方翔和孙不二抽出宝剑,照猫画虎地模仿起今日温秋两人的比试来。
这两人放到江湖上,其实已是一等一的高手,因此原样演示出双方的招式,并非难事。
及至到了最后一招,两人刻意放慢了速度,因为这一招实在太玄妙,两人都觉得难以把握,生怕控制不好会伤了人。
不可思议的角度,不可思议的一剑!
方翔叹道:“师祖,以弟子愚见,这一剑至少还藏有七八种变化,实在难以对付!”
公孙义点点头:“更厉害的是,有了这一招,整套太乙玄门剑法都已脱胎换骨,老树生花,有了完全不同的诠释。秋一鹤不会这一招,因此他的太乙剑法虽然已相当高明,但比起温震阳,却足足差了一重境界!”
孙不二长出一口气,道:“武当剑法,果然博大精深!”
公孙义沉思片刻,缓缓道:“我听说武当太乙玄门剑法共二十四招,最后四招,也就是最厉害的四招,是只传给下一代掌门人的。据说当年秋一鹤就是因为想偷学这四招,才最终激怒掌门白鹤道长,被逐出了山门。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温震阳这一剑,就是这四招之一!”
方翔皱眉道:“师父,如此说来,温震阳必已掌握了太乙剑法的全部精要,可是依您前日所言,华山派柳青云既然参阅的是咱们公孙家的逝水剑法,这温震阳,怎么居然还会武当剑法?”
公孙义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明白。不过,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用手晃了晃:“我已收到柳青云的拜门贴,他很快就要登门来访了。”
方翔吐了口气,名满天下的华山派柳青云要来了!
十几年前就已有人将柳青云列为当世五大高手之一,他的剑术据说早已超越了华山掌门玄空子,隐隐已有一代宗师的风范!曾有人认为他是唯一可能击败杜七的人,直到公孙义和杜七那场旷古绝今的决斗发生。
方翔面色凝重道:“师父,既然柳青云都来了,看来正如您所说,江湖上一定出什么大事了。我看他来者不善!”
公孙义淡淡一笑,他看向天边的那一抹晚霞,面容像晚霞般祥和平静:“来者何意,很快便会见到分晓。江湖上有什么风风雨雨,就让它快点来好了。”
……
待两位弟子离去,公孙义回到书房,再次来到那幅画前,看着那画中女子。
烛光映着他的脸,他的眼中突然又有了那夕阳般的神采。
“姑苏城外,燕子矶头,红梅树下,你究竟等了他多久?”
公孙义喃喃自语,脸上泛起一种苦涩的笑意。
良久之后,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却不是柳青云那封拜贴。
他打开信笺,抽出信纸,在烛光下再次浏览起来。毛边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行字,落款处却签着四个人名,还盖着一个奇特的印鉴,看上去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蝙蝠。
他看着那蝙蝠印记,像是看着某个邪恶的符咒,脸色显得凝重而肃然。片刻后,他将那信凑上烛火,付之一炬。
黑暗渐渐笼罩了大地,夕阳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