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舍基 (Clay Shirky)
社会网络学家,著有《人人时代》《认知盈余》。
在发达国家,大多数公民使用互联网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我们已看到一些其颇具代表性的优点,比如大幅提升信息获取和规模合作的能力,以及一些代表性的缺点,比如思想的碎片化和干扰的持续化。通过比较登录“维基百科”和色情网站哪个更好,我们就能衡量互联网的相对价值。
我们不幸地生活在表达能力最大规模增长的时代,这在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之所以不幸是因为盈余总是比稀缺更危险。稀缺意味着有价值的东西更有价值,在概念上易于整合;盈余则意味着过去有价值的东西风光不再,会让人很不安。
用最近一次出版技术的大规模扩散做类比,在1500年,你只要会读写就可以谋生。读写技能在随后一个世纪的扩散,使读写变成了人们的必备技能(非职业化)。在读写能力变得至关重要的同时,抄写员丢掉了工作。
同样的事也正发生在传媒业。在20世纪,拥有将某些东西公开发行的设备或机构——不管是报社还是电视台都会使你成为大人物。但是在今天,传媒业公开传播的职能正变得非职业化。视频网站不得不提防8岁的小孩向全球发布视频。面向全球观众的传播能力是新时代人的基本媒介素养——这个能力在过去很有价值,而现在它如此普及以至于你没法用这个能力赚钱。
职业媒体让位于20亿业余爱好者的集体参与,这种转变意味着公共思想的平均质量已经崩塌。当任何人在任何时间可以说任何事情时,这就不可避免了。如果网民涌入的唯一后果是,现行的高品质内容生产模式被破坏,那么我们就处在了另一个黑暗时代的起点上。
所以,我们需要力保那不是唯一的后果。
对互联网是否改变了人类思维的问题,正确的答案是“现在回答还太早”。这不是因为我们无法看到一些明显的影响,而是因为深层变革要待新的文化形态决定技术能做什么之后才会显现。
回到前文所做的类比,印刷业是一个必要而不充分的科技革命变量。无形学院的成员是一群推动了17世纪中期化学革命的自然科学家们,他们强烈批判其科学前辈——几个世纪以来只取得了一点点进展的炼金术士。与炼金术士不同,无形学院用几十年的时间将化学牢牢地植根于科学,使其成为科技史上最重要的转变之一。但在17世纪,化学家和炼金术士的设备和知识背景相同,无形学院和炼金术士的区别在哪儿?
他们有共享文化。炼金术士的问题不是他们渴求黄金,而是信息闭塞。炼金术士是反启蒙主义者,只用手写的方式记录他们的工作,除了自己的弟子几乎不给任何人看。与之相反,无形学院的成员则分享他们的工作成果。他们描述、争论方法和结论,从成功和失败中获得经验、教训,并受益于彼此的研究成果。
用先锋剧作家理查德·福尔曼(Richard Foreman)的说法,化学家是“煎饼人”。他们摒弃了炼金术士点石成金的精神深度,这种持续性的不正视现实的维度使人们知难而退,不能善始善终。尽管在我们所学的科学史中他们都是些孤傲的天才,但科学研究一直是网络化的协同工作。在其中,我们可以看到今天种种科学发现的历史先驱。无形学院不仅利用了纸媒的属性,还创造了一种用纸媒支持科学的透明性和争论性的文化。我们有同样的机会。
我们从arXiv.org 获知,20世纪的传播模式不足以应对今天可达到的共享程度。我们从维基百科获知,后期的同行评议可以创造惊人的共享文化。我们从搜索梅森素数(Mersenne primes) 获知,数学各分支的探索现在最好以小组为单位推进。我们从Linux的开源代码效应获知,松散的团体能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时间长度合作。我们从美国航空航天局的“点击者”(Clickworker) 项目获知,业余爱好者群体有时能够取代专家。我们从在线患者数据共享平台Patients-LikeMe获知,病人的参与加速了医学发展等。
公开系统的参与主体是受益者,如学者、政治家、记者、医生等,他们会抱怨公共思想的丰裕颠覆了旧秩序,但这些抱怨就像吊唁者的痛哭。他们反抗的变革已成为历史,真正的行动在别处。
互联网对人类思维的主要影响只在其塑造的思想文化环境中显现,而不取决于个人行为。无形学院的成员没能看到今天科学思想的全面兴盛,我们也无法看到人类将如何使用这一廉价、即时、全球性的共享媒介(意味着“来自人人,人人分享”)。但是,我们是最早设定这一媒介工作模式的人。我们的命运不太重要,但我们设定的标准很重要。
考虑到我们今天所掌握的,互联网只能被看作“无形高中”,只有那么一点点教育材料,与由自我陶醉和社会妄想组成的大海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然而,我们可以将其作为“无形学院”来运用,发挥其真正的思想价值和变革公民素质的作用。达成目标不仅需要技术,还需要我们采用共享模式,并将之应用到发布信息已成为新型素养的世界中。
注:本文作者克莱·舍基的《认知盈余》已由湛庐文化策划,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人人时代》已由湛庐文化策划,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