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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大会,说小事;开小会,才是决定大事

踏进会场的那一刻,方玉斌就感觉到气氛非同寻常。

出席会议的只有十多个人,除了各地分公司的一把手,就是总部副总裁级别的领导,其他人都被排除在外。开大会,说小事;开小会,才是决定大事。按照这个规律,今天的会议是要拍板大事的。

下午3点,费云鹏准时出现在会场。所有人立刻站起来。他径直走向座位,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来到座位前,费云鹏并未就座。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把秘书唤到身边,吩咐了几句。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分多钟,因为费云鹏始终站着,会场内也没人敢坐下。

费云鹏落座后,脸上总算有了笑容。他挥挥手:“你们怎么还都站着?快坐下吧。”嘴上虽然客气,想必心里一定十分惬意。在如今的荣鼎资本,只要他站着,就没人敢坐下,这正是自己追逐多年的站上权力巅峰后的快感。在丁一夫时代,丁一夫与费云鹏分任董事长与总裁,丁虽然是权力核心,多少还会遭遇掣肘。费云鹏接任董事长后,依旧兼着总裁职务。此时的他,或许比当年的丁一夫更能体会大权独揽的滋味。

费云鹏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今天就开门见山。召集大家来,是为了公司经营组织架构调整的事。这件事,我私下同一些人吹过风。如今,荣鼎的经营组织架构已经无法满足形势发展的需要,到了必须破旧立新的时候。”

方玉斌心头一紧。无论冠以何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凡组织架构的调整,都会是一场权力洗牌。呼啸而来的狂风巨浪,会把自己推向何方?

只听费云鹏继续说:“组织架构调整,不仅棘手,更是得罪人的事。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怎么同大家说?翻来覆去,还是没有找到好办法。直到上周末,我回家同岳父大人吃饭,他的一番话给了我启发。”

这是费云鹏讲话的一贯套路,越是说大事,越要云遮雾绕,吊起听众的胃口。他接着说:“你们都知道,我的岳父曾在政府机关工作,在好几个省任过职。他担任市委书记时,也为了区划调整的事苦恼不已。区划调整势在必行,但一刀砍下去,难免触及有些人的利益。前几任书记都谋划过此事,大会小会开了无数遍,就是无法付诸实施。”

费云鹏轻咳一声,接着说:“后来,我岳父把下面的区委书记、区长找来开会。会上,他只讲了三点:第一,你们这些书记、区长,个个前途远大,都有机会到市里来当领导,所以你们要有全市一盘棋的高度;第二,你们就算当不了市领导,也会在各区之间交流,今天你是这个区的区长,没准明天就去另一个区做书记,所以心里面不要只有自己区的利益;第三,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只能开短会,一会儿直接公布方案,大家就不要发言讨论了,公布完方案就散会。”

“这次会议之后,有人向省委告状,说这种工作方法简单粗暴。”费云鹏笑着说,“岳父却跟省委领导说,这个方法简单不粗暴,科学且有效。区划调整的事,吵了好多年,人人都有小算盘,个个还能摆出大道理。再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征询意见,无外乎原地打转。用这个方法,快刀斩乱麻,把久拖不决的问题一下子解决了。”

费云鹏说完,会场内爆发出笑声。台上的副总裁们大多笑了,台下如方玉斌一般的分公司一把手,却没人笑得出来。平心而论,这则故事既发人深省,也颇具笑点。但分公司一把手们听说自己的蛋糕要被人切得横七竖八,哪里还笑得出来?至于那些副总裁,反正事不关己,自可高高挂起。

“今天的会,我也向岳父他老人家学习,只讲三点。”费云鹏拉高声调,“第一,在座的分公司负责人是公司重点培养的骨干,个个前途远大,日后都有机会成长为集团领导,所以你们看问题要有高度,不要埋怨我费云鹏动了你们的奶酪,而要想到,是我前人栽树,让你们后人乘凉;第二,你们就算当不了总公司领导,也会在各部门之间交流,所以不要只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第三,我偶感风寒,不能和你们年轻人耗在这里开马拉松会议,一会儿直接公布方案,公布完方案就散会。”

会场内寂静无声,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费云鹏把身子往皮椅上一仰,吩咐身旁的副总裁:“宣布方案吧。”

副总裁掏出文件,抑扬顿挫地念起来。台下的人听得异常仔细,唯恐漏掉一个字。新官上任三把火,方玉斌早知道费云鹏会出手,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更出乎意料的是,人家下手如此重!

这套经营组织架构调整方案,可以大致归纳为——撤销荣鼎资本旗下所有分公司,未来公司业务不再仅以地域设限。接下来会成立若干家公司,分别负责开拓不同业务。比如,有的公司将精力放在风险投资领域,主要做成长型企业的风投;有的公司会专注于IPO企业上市业务;还有的公司侧重于资本市场的并购重组……

各地分公司撤销后,人员统一按照“先起立,再坐下”的方式处理。从分公司总经理到普通员工,一律就地免职,统一参加新成立公司的岗位竞聘,走完竞聘程序后,再重新任命职务。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套改革方案就是冲着各分公司一把手来的。高高在上者如费云鹏,任你下面鸡飞狗跳,他依旧能稳坐钓鱼台。甚至底下人争得头破血流,他才好施展平衡的本事。普通小职员,管你起立坐下,任凭公司招牌怎么变换,他依旧坐在格子间里打工挣钱。可那些分公司一把手就不同了,今天起立容易,明日又去哪儿安坐?昔日富丽堂皇的办公室,柔软宽大的老板椅,还会属于自己吗?

许多分公司总经理会后悄悄改签了机票,他们要留在北京,尽一切可能通关系、走门路,争取在即将开始的竞聘中分一杯羹。方玉斌却懒得这么做,早早打道回府。一来他在公司里根基尚浅,昔日节节攀升,全仗着丁一夫的赏识,如今丁一夫不在了,也没什么门路可走。二来同费云鹏心结太重,人家现在一手遮天,任你使出什么招数也无济于事。

经营组织架构调整的消息很快传遍公司,底下的人事总监们异常活跃,各种小道消息竞相出炉。无论哪种小道消息,似乎对方玉斌都很不利。连正在办理退休手续的林胜峰也打来电话,一面痛骂费云鹏狼子野心,一上台就急着清除异己,安插亲信,一面也劝慰方玉斌,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即便竞聘结果不理想,也不用灰心丧气。

这时,苏晋又约方玉斌星期六下午去音乐馆听一场朗诵会。方玉斌实在没有心情,推辞了几句。苏晋却说:“你可一定得来。到时我哥哥也在那里,他得现场考察你一下。”

苏晋的这位哥哥,方玉斌早就听说过,却一直未曾谋面。苏晋的哥哥叫苏浩,是苏晋的堂兄。苏浩父母过世早,身为二叔的苏晋父亲把小孩接到身边,视同己出。苏浩与苏晋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如同亲兄妹一般。

方玉斌只好说:“既然你哥要来,我肯定去。”

“那就说定了。”苏晋开心地说。

星期六下午,方玉斌与苏晋一同来到音乐馆,参加一场古典诗歌朗诵会。这类朗诵会远没有流行歌手的演唱会受人追捧,听众席空着位置。入座后,方玉斌说:“你们家真是书香门第,你哥大老远赶来上海,就为了听一场朗诵会。”

“那是当然。”苏晋得意地笑起来。

“你哥人呢?”方玉斌问。

苏晋说:“他这会儿有事,还在后台。刚才他给我发了短信,说朗诵会结束后,再和我们见面。”

朗诵会的水准很高。登台朗诵者都是久负盛名的老艺术家,此外,作曲家还以诗词文句和朗诵者的声音为素材,专门创作了音乐作品,由国内顶级交响乐团同场演奏,使得诗与乐浑然一体。

身为古典文学的爱好者,方玉斌很快便陶醉其间。他甚至有些庆幸,如果不是苏晋的邀约,错过这样一顿艺术大餐未免可惜。唯一令他觉得美中不足的是,整场朗诵会选取了太多苏东坡的作品。不是说苏东坡的文章不好,而是中国古典文学实在耸立着太多高峰。一代代文豪们朝辞白帝、夜泊枫桥、暮投石壕、晓汲清湘,还有他们笔下的千里莺啼、万里云罗、百尺危楼、一春梦雨,无论哪一篇,或许都配得上“孤篇盖全唐”。

朗诵会结束,苏晋领着方玉斌来到前排。苏浩热情地将手伸向方玉斌:“这就是玉斌吧?你好,我是苏浩。”

“你好!”方玉斌说道。

苏浩说:“刚才不好意思,忙着在后台处理一点事,没顾得上招呼你。这会儿空了,走,咱们去外面坐会儿。”

苏晋噘起小嘴:“哥,你怎么连自己妹妹都不理,先去招呼外人?”

苏浩呵呵笑起来:“什么外人?你不是告诉我,很快就要成一家人了吗?”

苏晋脸上浮起一道红晕:“哥,你怎么净胡说!”

三人正朝外走,一名西服革履的男子凑了过来,一脸堆笑着说:“苏总,朗诵会的效果,你还满意吧?”

苏浩点头说:“不错。”

这名男子说:“按照你的要求,我们专门选取了多篇苏东坡的作品。”

苏浩客气地说:“谈不上要求,只是个人建议而已。怎么样?其他观众不会觉得东坡的作品太多了吧?”

“不会,不会。”这名男子说,“刚才我问了几名观众,他们都对苏东坡的作品最满意。”

“那就好。”苏浩笑起来。

男子又说:“这次朗诵会,多亏了你的赞助才圆满落幕。只不过,费用比起初的预算超了点儿,主要是音乐馆的租金上涨,还有几位老艺术家的来回机票超支。原本说,艺术家本人坐头等舱,他们的助理就坐经济舱。可有几位艺术家的助理,坐的也是头等舱。”

“这都是小事。”苏浩说,“你直接和公司财务联系吧。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实报实销。”

“好嘞。”对方笑逐颜开。

方玉斌看出来了,苏浩应该是企业的高管,这场朗诵会也由这家企业出资赞助。因为苏浩本人喜爱东坡,举办方在编排节目时才投其所好。 90ScLPyTjOvQs1w523At0rakY+ulBmIxcVIipbk12OJyq1ti9SfYktzr0HJ4Af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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