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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领导对你的信任,如今都不是资产,而是负债

回到上海后,方玉斌变得郁郁寡欢。费云鹏口中那场翻天覆地的改造,成了悬在自己头上的一柄利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刺下来。

人心情不好时就容易上火,在一次会议上,方玉斌对下属报上来的文件不满,批评时语气颇重。没想到,公司财务部长孟薇竟然不硬不软地顶了几句。这一下,方玉斌的火更大了,拍着桌子训斥了孟薇一番,对方涨红着脸没有说话,但从脸上的表情看来,她并不服气。

回到办公室,方玉斌点燃一支烟。刚抽了几口,公司副总经理林胜峰拿着几页纸走了进来。落座后,他把纸递给方玉斌:“方总,上头几张是医院的报告,前几天去体检,医生说我的糖尿病越来越严重了。最后一张是我的提前退休申请书。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撑不下去了,只能告老还乡。”

方玉斌只瞥了几眼,就把体检报告和申请书放到办公桌上:“林总,咱俩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说。”

林胜峰沉默了一阵才说:“我有什么话?该说的话都写在上面了,身子骨不行,医生让我回家静养。”

“真的?我不信。”方玉斌弹了弹烟灰。

“你呀,何苦来逼我。”林胜峰轻摇着头,“以往我在公司,不过是帮丁总盯着一些事。如今他老人家驾鹤西去,我也不用再费那个劲了。”

方玉斌心想,林胜峰这几句应当是实话。林胜峰的真实身份,在偌大的荣鼎资本,大概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位看似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好好先生,其实是丁一夫的铁杆心腹,更是他安插在上海公司的最重要眼线。从袁瑞朗到燕飞,历届上海公司总经理的一举一动,都处于林胜峰的严密监视中,他会将所有情报直接上报丁一夫。

方玉斌劝道:“丁总是你的老友,更是我的恩人。他走了,大伙心里都难受,但也不至于如此。”

“再说了,”方玉斌挤出一丝苦笑,“你老人家道行深得很,即便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你头上。”

方玉斌心中的苦楚,远胜于林胜峰。多年来,林胜峰扮演的是潜伏者的角色,他与丁一夫的亲密关系,外人并不知晓。方玉斌就不同了,他最近的蹿升完全是丁一夫一手提拔,公司上下都把他视为丁系大将。真要是清除前朝余孽,首当其冲的也是他方玉斌。

“我知道你不容易。”林胜峰叹了一口气,“丁总这一去,倒是便宜了有些人。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人家最近可嚣张得很。”

“你都听说什么了?”方玉斌问。

林胜峰说:“伍俊桐这些日子上蹿下跳,直愣愣地盯着副总裁的位置。还有费云鹏的秘书,听说很快也要被安排成总公司的财务总监。”

有关总部即将进行人事调整的消息,方玉斌也听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本也是预料中的事。他缓缓说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古皆然。这些人跟在费云鹏身边多年,如今也该论功行赏了。咱们心里有数就行,没必要较真。”

林胜峰把手叉在胸前:“以往丁总要提拔谁,首先还得考察一个人的才干。哪像费云鹏,肆无忌惮地任人唯亲。丁总把大好江山交到他手上,他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林胜峰越说越气:“前几天我和丁总生前的秘书高思锦通电话,自打丁总过世,高思锦也被搁在一边,职务、待遇通通悬着。高思锦很是心寒,他说没想到费云鹏的气量如此狭小。”

方玉斌不由得心头一颤。假若费云鹏真要对丁一夫的人马赶尽杀绝,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林胜峰拉低声音:“我还听说一件事,前几天燕飞悄悄去拜会过费云鹏。”

“他去找留费云鹏,想干什么?”方玉斌掐灭烟头,问道。

“还能干什么?用膝盖想也知道嘛。”林胜峰说,“当初败在丁总手里,费云鹏只能丢车保帅,牺牲掉燕飞。现在时过境迁,燕飞当然想重新投效,杀个回马枪。”

方玉斌忍不住骂道:“他妈的,这是要搞还乡团呀。”他猛然意识到,难怪之前在自己面前百般谄媚的孟薇,今天竟敢顶撞起来。原来,人家的情夫正图谋东山再起。

“所以呀,我自个儿走了。”林胜峰说,“眼不见为净。看着这帮家伙小人得志,在公司里瞎折腾,心里憋得慌。”

方玉斌续上一支烟:“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林胜峰托着下巴:“你现在是主持上海公司工作的一把手,怎么还问我?”

“你就别跟我卖关子了。”方玉斌有些着急,“你是老前辈,更是我的引路人。我可是真心诚意地向你请教。”

沉吟一会儿,林胜峰说:“我一大把年纪,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回家颐养天年。你和我不同,年富力强,还有大好前程。但我送你一句话,此地不可久留。”

方玉斌接着问:“你叫我主动离开荣鼎?”

林胜峰说:“你好不容易坐到今天的位置,不仅执掌荣鼎旗下实力最雄厚的上海分公司,更是全集团的希望之星。换作谁,也舍不得轻易离开。可惜情势翻转,所有这些东西,如今都不是你的资产,而是你的负债。”

林胜峰又说:“丁总当初越是重用你,费云鹏如今就越是猜忌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另外,无论你有心或无意,毕竟和费云鹏结过梁子。他这个人睚眦必报,不会容得下你。”

“离开之后又去哪儿呢?”方玉斌既在问林胜峰,也在问自己。

“不必太心急。”林胜峰说,“你如今是上海公司一把手,费云鹏即便想动你,也不会那么轻而易举。我只是提醒你,心里得绷着这根弦,给自己多留几条退路。”

与林胜峰的这番对话之后,方玉斌的心情愈发低落。摞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压根没心思处理,后来索性在电脑上玩起了斗地主。

快到下班时,方玉斌的手机响了起来。“没打搅你吧,方总?”电话那头,苏晋笑嘻嘻地说。

“别拿我开涮。有什么打搅的,我一个人在办公室玩游戏。”对于这位红颜知己,方玉斌不用假装正经。

苏晋说:“晚上我来上海,一起吃顿饭。”

“好啊。”方玉斌爽快地答应下来,“就在古北新区那边吧,离你家近。我这就打电话预订。”

“不用。”苏晋说,“我已经安排在新天地附近,到时还有一个人。”

“还有谁?”方玉斌有些纳闷,苏晋约自己吃饭时,通常就两个人,今天怎么拉上一个“电灯泡”?

苏晋说:“董劲松。”

方玉斌更是吃惊:“是他!”

这个董劲松,早年是个街头混混,后来在澳门经营赌场生意。认识华子贤后,卷入金盛集团的旋涡中来。他先绑架了华子贤的公子华守正,逼迫对方签下还债合同,不承想对手将计就计,派方玉斌做诱饵,把董劲松抓回江州。再后来,董劲松又被燕飞利用,跑到新加坡向苏庆辉告黑状,结果自投罗网,吃尽了皮肉之苦。回到中国后,江州公安局第二次逮捕了董劲松,罪名是涉嫌窃取商业机密。

这一次被捕,董劲松被扣在江州达半年之久。其实,泄密案已经不了了之,没人再去深究。但这个案子的动静闹得太大,是市委书记亲自打的招呼,所以公安局吃不准,到底怎么处理涉案人员。董劲松就这样滞留在江州,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

最后倒是苏晋发善心,她认为整件事情已经过去,没必要为难董劲松,便向公安局做了说明。她还帮助董劲松办理了相关手续,从渡过危机的金盛集团那里拿回了欠债。

“他来干什么?我不想见他。”方玉斌下意识地拒绝。

苏晋说:“董劲松是专程来上海感谢我的。我告诉他,其实更应该感谢方玉斌。荣鼎方面如果揪住泄密案不放,你指定出不来。还有金盛集团能拨出资金还你,方总也是签字同意的。”

苏晋又说:“过去董劲松栽在你手里,自然对你恨之入骨。正好利用这次机会,双方化解愁怨,人家还对你感恩戴德,有什么不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仇人少堵墙。不过一起吃顿饭,你又不损失什么。”

听了苏晋这番话,方玉斌不仅觉得在理,更充满感激。除了苏晋,还有谁会这样,处处为自己着想。他终于答应:“好吧,我下班后赶过来。”

在新天地附近的一家老上海菜馆,方玉斌见到了董劲松。落座后,双方都说着客气话,气氛还算融洽。半瓶酒下肚后,董劲松免不了旧事重提:“我他妈就是想不通,自己一片好心去告诉苏庆辉真相,这个王八蛋不仅不谢我,还把老子往死里整。究竟为什么?”

想着董劲松当初的狼狈相,方玉斌既好气又好笑。他放下酒杯:“既然弄不清楚,索性不清不楚过日子。你现在是自由身了,欠债也要回来了。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没错。”董劲松叹了一口气,“里面的水太深,我可不想再去蹚了。”他又举起酒杯:“说到底,还要感谢方总和苏总高抬贵手。以前的不愉快,就让它烟消云散吧。若是瞧得起,咱们以后就是朋友。”

方玉斌微笑点头,满饮下一杯。酒桌上,董劲松又露出江湖中人的本色,拍着胸脯说:“大忙帮不上,小事情二位尽管吩咐。尤其到了港澳一带,招呼一声,兄弟我随叫随到。若是想去赌场散散心,玩玩扑克之类的,我保证提供一条龙服务。”

苏晋抿嘴笑道:“我们都是打工仔,可没钱来照顾你的生意。”

董劲松摆手道:“小赌怡情嘛,重在娱乐。”

又过了一会儿,方玉斌漫不经心地说:“董总对港澳一带很熟,有个人你认不认识?”

“谁?”董劲松问。

“曹伯华与曹仲华。”方玉斌说。

董劲松点了点头:“他们哥俩,我认识呀。有什么事吗?”

方玉斌大喜过望,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费云鹏曾让他关注千城集团的项目,尽管对费云鹏的用意吃不透,但自己还是做了些功课。近期大举收购千城股份的曹氏兄弟,确如费云鹏所说,是异常低调的人物,几乎找不到他们的公开信息。方玉斌想着,滨海的大老板们有时会去光顾澳门赌场,便在餐桌上随口一问。原本没抱多大希望,不想竟找对了人。

方玉斌随便编了个谎话:“有个朋友,打算和曹伯华合作一单生意,但对他们公司的情况不太清楚。”

董劲松掏出烟,划燃火柴:“老曹这个人吧,还算讲义气。过去经常来澳门,和我喝过几回酒。”

方玉斌问:“他喜欢去赌场玩?”

董劲松摇头说:“他是陪几个朋友过来,自己并不玩。老曹是福建人,十多年前来滨海发展。赚了些钱,却始终也做不大。他经常和几个生意做得大的福建老乡凑在一起,大概希望人家拉他一把。那几位福建老板是赌场常客,老曹也陪着人家过来。”

方玉斌又问:“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四年前吧。”董劲松挠着脑袋。

方玉斌摸着下巴:“照你这么说,曹伯华三四年前还没什么钱?”

“那时候,他撑破天也就几千万吧。”董劲松十分笃定地说,“曹伯华在那几个同乡前辈跟前,端茶递水像个小马仔似的。至于他弟弟,据说前些年在重庆搞农业产业园,还亏了一大笔。”

对这个曹伯华,方玉斌倒真有些兴趣了。照董劲松的说法,曹氏兄弟几年前实力并不强。这才多长时间,他们就敢在二级市场磨刀霍霍,打起千城这种巨无霸的主意?

方玉斌继续问道:“近来,你和他们还有联系吗?”

董劲松摇头说:“这几年,我被金盛集团的事拖累着,赌场的生意根本顾不上。另外我也听说,曹伯华貌似发财了,谱有点大。”

方玉斌说:“他做什么生意,来钱这么快?”

“不知道呀。”董劲松续上一支烟,“这家伙估计发了笔横财。这些年又是开发商业地产,又是进军金融业,看得人眼花缭乱。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么多钱他从哪儿弄来的?”

“你要联系他吗?”董劲松问,“我托朋友介绍,或许能搭上线。”

方玉斌摆手说:“不必了。我只是随口打听一下。”

晚餐结束后,董劲松又嚷着要去歌城,方玉斌与苏晋连番推辞才得以脱身。方玉斌喝了酒,把车钥匙给了苏晋。汽车驶上高架桥后,方玉斌望着苏晋,问道:“最近好吗?”

苏晋的脸微微发红,柔声道:“你说哪方面?”

方玉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隔了大概半分钟才吐出一句:“你工作顺利吗?”

“除了工作,你还能谈点其他的吗?”对方玉斌的腼腆,苏晋又爱又气。

方玉斌明白苏晋的心思,但自己似乎缺少点勇气,只能装糊涂:“其他什么事?”

苏晋倒是直接:“咱们之间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被逼到墙角,方玉斌只得说:“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

“仅仅是知道?”苏晋追问道。

“不,不。”方玉斌赶紧改口。

在苏晋目光的逼迫下,方玉斌涨红着脸,说:“我,我也喜欢你。”

“瞧这结结巴巴的样子,别勉强自个儿哈。”这是方玉斌第一次正式向自己表白,苏晋心中欣喜,嘴上却不饶人。

“哪有勉强?”方玉斌说,“我说的可是实话。”

“瞧这呆头呆脑的样子,怪不得以前追不到女生。”看着方玉斌的窘态,苏晋咧开嘴,笑得很甜蜜。在商场里,方玉斌口才了得,面对再厉害的谈判对手,也能滔滔雄辩,妙语连珠。可面对苏晋时,他却又腼腆得像个男孩。不过正是这种反差,才让苏晋对方玉斌愈发倾心。苏晋认定,这是一个有责任感、有事业心的男人,绝不是那种只会花言巧语的情场浪子。她嘴里嘲笑方玉斌追不到女生,心里却在庆幸,之前的戚羽、佟小知真是有眼无珠。

“还有一件事,跟你说一下。”苏晋说,“我打算离开江华集团,辞职信已经交上去了。”

方玉斌有些吃惊:“辞职?你要去哪儿?”

苏晋说:“回上海的大学。经过这一段时间,我发觉自己还是喜欢单纯的校园生活。回大学去,一边教书上课,一边做些理论研究,或许更适合我。”

“另外,”苏晋又说,“你不是回上海了吗?你都离开了,我也不愿意一个人待在江州。”

方玉斌微微点头,并没有搭话,心底却涌起一股暖流。一路走来,苏晋总是这般细致入微地呵护着自己。当自己落难时,她竭尽全力相助。如今,她又舍弃事业,默默陪伴在一旁。这份浓浓的爱意,天底下不会再有哪个女人能给自己!

苏晋是众人口中孤傲的冷美人,更来自官宦之家,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自己呢,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穷小子,当初为了在职场立足不得不苦苦打拼。偏偏苏晋不在乎这一切,并帮助方玉斌一步步走向成功。爱情的火焰一旦燃烧,冷美人竟变得那般炙热!

苏晋对方玉斌的爱,几乎是从不求回报的。她不会像戚羽那样,提出买房买车的要求,也不会如佟小知,总是那般楚楚可怜,甚至还会耍耍小性子,让人感到阴晴不定。也因为苏晋这份从不求回报的爱,方玉斌曾把她当作良师益友,抑或是能听自己发牢骚、帮自己指点迷津的红颜知己。一开始,他几乎不敢想象,两人能走到今天。而今,无论是出于爱情还是恩情,他都不能再让苏晋的爱得不到回报。

方玉斌终于鼓起勇气,说道:“等忙过这一阵,我去看一下你的父母,你也跟我回趟老家。咱们把这事定下来。”骨子里,方玉斌是一个保守的人。在他看来,见父母始终是情侣要面对的最正式的仪式。

“好啊。”苏晋轻声说着,脸上泛起幸福的羞涩。

夜上海的高架桥,比白天畅通许多。汽车飞驰而过,方玉斌与苏晋都不再说话,他们目视前方,偶尔也会扭过头看上对方一眼,嘴角露出微笑。

一阵讨厌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车内甜蜜的沉寂。方玉斌一看是北京总部打来的电话,摇头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接通电话,对方说道:“方总,你好,我是集团公司办公室的小王。通知你明天赶来北京,下午3点在总部会议室出席会议。”

方玉斌问道:“总部的会议通知,以前不都有文件吗?”

对方回答说:“我们办公室也是刚得到消息,这么晚了来不及印文件,只能用电话通知。”

方玉斌又问:“都通知了哪些人,总部领导谁会出席?”

对方说:“各地分公司的一把手都接到了通知。下午的会议,费总亲自出席。”

“哦。”方玉斌挂断电话,心中不禁忐忑。 uKFKS2ZzsD4ND+pmnrXXwgsATOMD0R8hqB6EQvE8AxA6NIGy9t5irRtRPmrsSx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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