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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物的追悼会,俨然成为一场大型聚会

天未亮透,冷风不时呼啸。

方玉斌早早起床,来到自助餐厅。用餐时,有一个年轻女服务员问道:“你们一大帮人这么早起来,门口还停着好几辆大巴,是单位组织来北京旅游的吧?今天去哪儿,长城还是颐和园?”

方玉斌摇了摇头:“去八宝山。”女服务员吐着舌头,尴尬地退下。

吃完早饭,方玉斌与同事们一起登上大巴车。停泊在酒店门口的大巴车一共三辆,都是来接荣鼎资本的员工。汽车缓缓驶出,车上有人打盹,也有人交头接耳。

荣鼎资本各地分公司中层以上员工今日齐聚北京,是来参加公司原董事长丁一夫的追悼会。出席追悼会的人太多,为了维持现场秩序,集团公司副总裁以下的员工统一乘坐大巴车前往八宝山殡仪馆。

大巴车行进在长安街上,方玉斌双目微闭。与周围那些一脸木讷或故作沉痛的同事相比,他对丁一夫无疑怀有更复杂的情愫。正是这位叱咤风云的企业领袖,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此后一路拔擢,让方玉斌以火箭般的速度蹿升,并最终执掌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成为这家大型企业内的一方诸侯。这份知遇之恩,方玉斌必会铭记于心。但多年的商海沉浮,不仅练就了丁一夫的坚毅果敢,更让他拥有超乎寻常的疑心。即便是自己格外垂青的方玉斌,也不会成为例外。因此,他一边对方玉斌破格重用,一边又异常警惕地监视着对方。连方玉斌身边最亲近的人,竟也是丁一夫安插的眼线?!

一言不发的方玉斌,脑海中却翻涌着与丁一夫共同经历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资本重组,拯救了濒临破产的金盛集团,也让丁一夫在公司内部的权力斗争中笑到最后。不甘蛰伏的总裁费云鹏忍辱求和,嚣张一时的燕飞被扫地出门。

可惜的是,丁一夫击败了每一个对手,却没能躲过命中劫数。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他撒手西去。那些曾经的手下败将,重新生龙活虎起来。就在丁一夫逝世后不久,公司董事会做出决定,由费云鹏接替丁一夫,担任荣鼎资本董事长。

这位荣鼎的新掌门,令方玉斌不由得感到深深不安。在刚过去的权力斗争中,如果说丁一夫是掌控全局的统帅,方玉斌就是冲锋陷阵的大将。彼此积怨甚深,费云鹏手握大权后,又会怎样对待曾让他吃尽苦头的方玉斌?

太阳爬升,凉意仍未消散。大巴车准时抵达八宝山殡仪馆。殡仪馆的环境像公园一样,院内都是仿古建筑,有宝塔、雕像、喷泉,环境优雅、宁静祥和。

八宝山原名韩家山,是北京西山山前平原上的一座山丘。明朝永乐初年,有司礼监太监葬于此,旁边建寺,后改名为褒忠护国寺。明清两代,这里都是年老太监养老的地方。1946年,国民政府将此地改为忠烈祠,将抗战中牺牲的将领张自忠、佟麟阁、赵登禹等38人安葬于此。新中国成立后,周恩来总理建议筹建革命公墓来安葬先烈。时任北京市副市长吴晗经过四处挑选,最终选定了八宝山褒忠护国寺的旧址。

对许多非北京人来说,常有一个误区,将八宝山等同于八宝山革命公墓。其实,八宝山并不只有一座革命公墓,还有八宝山人民公墓及八宝山殡仪馆。逝者要进入八宝山革命公墓,必须经过层层审批,因此埋骨那里的,生前都是大人物。许多领导干部们所说的“上八宝山”,指且仅指八宝山革命公墓。至于八宝山人民公墓与八宝山殡仪馆,则对社会公开。

殡仪馆停车场已停满车辆,其中既有价值数百万的豪车,也有挂着军牌的黑色奥迪。丁一夫早年参军,转业前已是师级干部,后来转战商界,一手将荣鼎资本打造为国内最具实力的投资集团之一。他的葬礼,自然备极哀荣,政商名流穿梭其间。

悼念厅前提前拉起了隔离带,悼念的人流顺着隔离带向殡仪馆东礼堂慢慢挪动。途中,每人会领到一朵小白花,并在账簿上写上各自的名字。排队等候时,人们站在隔离带里,互相交流着,谈笑风生。升斗小民的追悼会,来的亲朋好友大多心情沉重。而大人物的追悼会,俨然一场大型聚会,大家来到这里也在联络感情,洽谈业务。

方玉斌毕竟已是分公司负责人,不用再像普通员工那样在外排队等候。在一名工作人员的引领下,他从一扇小门进入悼念厅。厅的上方及两边分别悬挂着横幅“沉痛悼念丁一夫同志”和挽联“诚朴可风德昭后辈,绩能共仰功在人心”。悼念厅正面是一个大屏幕,一页一页地展示着丁一夫生前的照片。据说这副挽联是费云鹏亲笔拟就,文采固然不错,只是不知浸润其间的,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悼念厅内同样人头攒动,原先设计好的排列次序完全用不上。追悼大会即将开始,各人只能随便找个位置站好。稍后,一身黑色西装的费云鹏走到扩音器前,用异常沉痛的口吻念起早已准备好的悼词。

站在方玉斌旁边的两人,一个是穿着灰色毛衣的男士,看上去50多岁,头发已经谢顶,身板却挺得笔直。另一位是30岁出头的女子,披着波浪头,穿黑色风衣,手中拎着香奈儿皮包。她只是轻抹淡妆,却难掩一份天生丽质,弯弯的柳眉、水灵的大眼睛、丰满的嘴唇,在这个以男性为主的世界里,简直是一抹靓丽风景。

这两人方玉斌都认识,但人家却未必认得他。

女子叫赵小轻,是位家世显赫、背景深厚的人物。她的祖父是著名科学家、大学教授,不仅著作等身,更是桃李满天下。赵小轻10岁时,跟随父母移居英国,后来又在美国常春藤名校接受大学教育。大学期间,赵小轻在一堂公开课上结识了如今的丈夫。丈夫年长她近20岁,是一位游走在美国政界与华尔街之间的精英人物。当年,赵小轻举手提问,身为主讲嘉宾的金融家被这位东方女性的魅力所吸引,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毕业后,赵小轻曾在华尔街一家著名投行工作过,前几年回到香港发展。以她的家世背景以及在中美两国的人脉,很快便在投资圈闯出一片天地。

丁一夫去香港时,赵小轻曾设宴款待,当时方玉斌也在场。以丁一夫的江湖地位,面对年轻自己几十岁的赵小轻,依旧客气有加。在那场饭局上,方玉斌同赵小轻交换过名片,但时过境迁,人家未必还能记得。

这名男子是千城集团董事局主席王诚,在国内商界堪称大佬级人物。20世纪80年代,王诚来到滨海特区,并在那里创建了千城集团。历时近30年,千城集团已成为横跨地产、商贸的千亿级巨无霸企业。

王诚能够声名远播,还由于他特立独行的性格。企业蓬勃发展的同时,他主动放弃了控股权,甘愿当一名职业经理人。近些年,他还当起了网络大V,通过网络平台分享各种人生感悟。朋友们都说,王诚个性张扬,好为人师,比起赚钱,他更在乎赢得生前身后名。

千城集团与荣鼎资本,更是合作多年的商业伙伴。依照目前的股权结构,握有千城集团15%股权的荣鼎是企业的最大股东。可惜的是,方玉斌跟随在丁一夫身旁的时间太短,近些年王诚又长居海外,因而始终未能一睹这位传奇人物的真容,只能从报刊杂志上读到王诚的消息,或是通过丁一夫的讲述了解王诚不为人知的一面。

费云鹏念着悼词,王诚与赵小轻却一直在窃窃私语。直到费云鹏语带哽咽,还拿出纸巾擦拭眼角的泪水,两人才打住话头,表情变得凝重。

费云鹏念完悼词后,众人开始挪动脚步,依次向丁一夫的遗体告别。这时,赵小轻主动向方玉斌投来一丝微笑:“玉斌,你来了。刚才光顾着和王总说话,还没看见你就在旁边。”

方玉斌有些意外,没想到仅凭当初一面之缘,赵小轻竟然记得自己,还主动打招呼。看来,这位千金小姐、豪门贵妇既拥有非同寻常的记忆力,更有一份待人处事的圆融练达。方玉斌连忙说:“赵总,你好!我看你和王总在谈事情,就没打扰。”

赵小轻点了点头:“王总是丁总的老朋友,听闻噩耗后专程从英国赶回来。他先到香港,昨晚是和我一个航班来北京的。”停顿一下,她又说:“你之前见过王总吧?”

方玉斌摇着头:“仰慕已久,却无缘相见。”

“是我疏忽了,竟然忘了引见。”赵小轻扭头对王诚说,“这位方玉斌,是丁总生前最信赖的部下,如今是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负责人。”

在缓步移动的人群中,王诚伸出手,微笑道:“小方,不错,后生可畏。”

方玉斌也礼貌地伸出双手:“王总,久仰了。”方玉斌与王诚原本不熟,加之在追悼会的场合,两人打了个招呼,便没有更多交流。

追悼会结束后,人们依次步出悼念厅。费云鹏站在门口,同宾客们握手话别。他不断重复着感谢的话语,客人们也会说出诸如“你的担子更重了”之类的话。

参加追悼会的都是够档次的人物,讲出的场面话自是拿捏到位。节哀之类的话是说给丁一夫遗孀的,费云鹏并非丁一夫家人,似乎不到节哀的程度。说祝贺呢,倒是一句大实话,费云鹏总算攀上了梦寐以求的董事长宝座,当然可喜可贺。不过毕竟是追悼大会,不能说得太露骨。唯有表情沉重地说声“担子更重”,才是最得体的。

唯独与王诚握手时,费云鹏除了常规套路,还特别说道:“你从国外回来一趟不容易。晚上咱们谈点事。”

王诚显得有些为难:“有什么事吗?我订了下午的航班,打算赶回滨海去。”

“有事。”费云鹏声音很低,表情却颇为严肃。

“好吧。”王诚只得说,“我让秘书改签航班。”

“见面的地方,下午我再发给你。”费云鹏说。

离开殡仪馆后,方玉斌也回到酒店收拾行李。按照原计划,他将搭乘下午的航班返回上海。公司还有一摊子事,他不愿在北京耽搁太久。中午1点刚过,费云鹏的电话打了过来:“玉斌,上午在殡仪馆人太多,有件事忘了和你说。”

“费总有什么指示?”方玉斌越是对费云鹏心存戒备,才越得表现出毕恭毕敬的模样。

费云鹏说:“你下午不要回上海了,晚上陪我见个人。”

“好的。”方玉斌答应道。如果换作丁一夫,他或许会追问去见谁。但面对费云鹏,只是一口答应,绝不多问。一个是拔擢自己的恩人,一个是存有旧怨的新上司,两者之间实在是天壤之别。 nr/n3ccRLd6CzQEPc4Qf7jTaLh/lWPk1x++durv7vrabXF/dtgoiKFfDDSkEi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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