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控制情绪，是忍耐的第一要务

刘钟博一脸忧虑，不言不语地回到住处。沈万三知道他不想被手下看到自己懦弱的一面，就知趣地走开了。刚出来，就看到了包木赐，刚想跟他打招呼，包木赐突然向他招招手，脸上没有一点笑容，这让沈万三心里微感不妙，不过还是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笑道：“包哥您找我。”

包木赐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算是和他打了招呼，就带着沈万三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沈万三看他那张不阴不阳的脸，心里在想，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包木赐忽然冷冷地道：“老弟，哥哥我问你一句话，你要照实说。”沈万三小心地点点头。

包木赐逼视着他，阴气森森地道：“你是不是跟咱家员外爷玩心眼子了？”

沈万三心里一沉，反而不怎么害怕了，第一个想法就是，刘定一想故伎重演，陷害自己，以便“杀人灭口”，保住迫害李东成的秘密。如果是别人遇到这种生死安危的大事，肯定会惊慌失措，而他却很冷静，马上开始想应对的办法：“不知道刘定一想用什么办法栽赃我，不外乎用银钱之类的，在刘家我没有接触过太多银子，而且每次办事都是跟着打下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差错。”于是，他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惊恐道：“包哥，你可别吓我，我才来几天呀，怎么敢跟员外他老人家耍心眼儿啊！”说着说着竟委屈得带了哭腔。

包木赐见他果真不明就里，便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你没跟员外爷玩心眼儿，你以前的掌柜，就是那个卢高有没有背着员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沈万三想也不想，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包哥你想想，我才来刘家几天，能知道什么？”

包木赐缓缓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是，我就说嘛，你这么机灵一个人儿，怎么会干这种傻事儿。”

沈万三见他敌意消减，小心地问道：“包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包木赐对他放了心，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就道：“府里刚才捉了一个贼，他口口声声说是宏昌的伙计，还说了你和卢高的名字。你知道他去偷什么了吗？”

沈万三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问道：“那贼长什么样儿？”

包木赐撇撇嘴，鄙视道：“尖嘴猴腮的半大孩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想去员外爷的书房，那里放着刘家所有的账本。”

刘氏商行有一个规矩，每年会抄录各处生意的账本，存放起来，不让各处掌柜接触，以便日后查对，这也是刘定一对付手下贪墨克扣的一项举措。试想一下，一个自称是宏昌的伙计去偷账本，可能是他想为自己的掌柜遮掩什么过错。

沈万三猜测，如果这个所谓的“贼”真的是宏昌的伙计，从包木赐的描述看，一定是小郭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偷账本，难道真的是卢高有什么把柄，指使他去偷的？不过，依照卢高的脾气，他不会做这种事情。

包木赐此时又嘱咐道：“员外要我把你和卢高叫去认人，哥哥我看你懂事，不想坏了你的前程，你听我的，不管怎么样，抵死都不要说认识那小贼，就是明明认识也要装作不知道，你听明白了没有？卢高那边儿我已经嘱咐过了，不过，看这个家伙老实得吓人，不知道他能不能看下去。”

他这是让沈万三明哲保身，沈万三虽然不想这么做，但是包木赐总归是为自己着想，不好拒绝，至于怎么办，到时候看情景再说。包木赐带他一路来到刘定一房外，卢高已经站在那里。两人默然不语，匆匆进了屋。

那人果然是小郭子，此时，他已经被打得躺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刘定一躺在床上，冷冷地看着卢高和沈万三，笑道：“这个人你们认识？呵呵，他刚才还说自己是宏昌的人，听到老爷我说要惩戒你和卢高，他的口风立马变严了，什么也不再说，倒是很重义气！”

他说话时虽然是笑意浓浓，但是让人听来却觉得遍体生寒。卢高平生最怕的人就是刘定一，知道小郭子偷账本之后，他几乎吓晕过去。刘定一一向对这种事情深恶痛绝，不管是不是自己指使的，既然是自己手下的伙计，这份罪责，他是逃不掉了。听包木赐对他晓以利害之后，觉得只有缄口不认，才能保住自己，此时，听刘定一问话，他顿时慌了，慌慌张张地说：“我没见过这个人……”

刘氏商行的伙计太多，刘定一不认识的多了，对小郭子这种小角色，他自然非常陌生。他又把目光转向了沈万三，沈万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与了他陷害李东成的局，他对沈万三这个没有根基的外地人，本来不怎么担心，但是如果这次偷账本的事情，沈万三知道或者也参与其中，事情就不这么简单了，起码这个人不值得信任。

沈万三看到他的目光射向自己，没等他开口，就准备承认认识小郭子。他已经决定不听包木赐的话，自己和小郭子本来就在一起做事，现在声称说不认识他，日后被人发觉了，反而成了短处，不如现在坦诚直言。他深刻明白，有些事情直接说出来，虽然会暂受小小的责难，但是隐瞒不说，一旦发现，必会变成大错，重要的是给东家留下一个巧言伪辩的印象，这样日后的前程也就完了。可是，他刚要开口，忽然惊觉，做错其他事情可以直言，现在这件事似乎不能这么做，首先，刘定一最恼恨的就是手下人和他离心离德，自己承认认识小郭子，他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惩处自己呢？这不正好给他“杀人灭口”创造机会吗？想到这些，他决定追随卢高，不过他可比卢高说得干脆，对视着刘定一，道：“回禀老爷，我不认识这个小伙子，想必是他……知道我们宏昌，情急之下信口胡诌，也未可知。”

本来想说，小郭子或许是不知道那里是放账本的所在，胡乱闯进去的，这样为小郭子说句好话，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正力图摆脱嫌疑，虽然说两句好话也不一定会惹祸上身，但是说不定刘定一会察觉到什么，这时候务求小心小心再小心。

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像卢高那么吞吞吐吐，刘定一不由自主地就信了些，说道：“既然你们都不认识，那就算了。不是你们宏昌的，说不定是其他柜上的，也不一定就是个无根儿的贼，老包，教训教训这东西，就依照家法来吧。也叫你们俩看了之后，知道个进退。”卢高吓得浑身一抖，沈万三不知道刘家的家法是什么，但是看卢高吓成这副样子就知道必是十分残酷的刑罚。

包木赐点头答应，出去叫了四个家丁进来，其中两个人手里各拿着一个生满倒刺的铁板。小郭子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刚刚屋里的对话他已经听到，他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家法”，但是知道肯定是更加严厉的惩罚，吓得惊叫起来，挣扎着想起来逃跑，马上被两名家丁按住，另外两名家丁则拿住他的手，把两只手掌夹在两个铁板中间，然后等着包木赐示意动刑。

沈万三看包木赐好像对手操别人生死的感觉很受用，只见他很威风地一挥手，两名家丁刚要动刑，刘定一忽然悠悠说道：“现在承认，你们没事，他也不会有事，如果等以后被我知道了，你们的下场和他一样。”卢高看到那两块长满倒刺的铁板已经吓傻了，对刘定一的话充耳不闻。

沈万三也知道小郭子接下来将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听了刘定一的话，立即就想承认，这个伙计就是宏昌的！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给忍住了，决不能为了一时的冲动，而坏了大事。他从小就看到很多佃户为了升斗之末、口舌之争，和地主争执，而弄得丢田毁地，失去一切，这都是被眼前的事情迷惑，勾动情绪做出的冲动之举。他知道如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不能为了眼前事而失控，做出不经过大脑思考的举动来，所以他还是没有说话，甚至还做出一脸漠不关心的表情。

刘定一看两人都不说话，微微点头，两名家丁立即踩在夹住小郭子双掌的两块生满倒刺的铁板上。沈万三一阵恍惚，全身冷汗淋漓，听到小郭子发出不像人声的尖叫，从两块铁板中间流出大量血水，他觉得夹在钉板里的是自己的手。

家丁将昏迷的小郭子抬了出去，然后刘定一就示意两人可以离开了。

一路和卢高一起出去，沈万三问了卢高小郭子家的所在，准备找机会去看看他。可是，下午，包木赐忽然神神秘秘地告诉他：“咱老爷果然是老了，整天怀疑这个猜忌那个的，你小心点，他还是怀疑你，让我时刻注意着你，你这几天可千万要守规矩，什么出格的事儿都不要做。看来他还是怀疑偷账本的那小子和你有牵连，哎哎，你说，这小子闲得没事，偷账本干什么呢？”

沈万三心道：“我的包哥，你家员外让你看着我，可不是为了账本，他是在监视我这张嘴。”嘴里却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天杀的想干啥，啥也别说了，我这两天小心点，不迈出刘府的大门，免得咱家员外多疑。”

包木赐笑笑，道：“这就对了，我的兄弟，员外就是想得多，咱小心点就是了。”

这一天，沈万三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良心上过不去，应该去看看小郭子的伤势，说不定人家的一双手就这么废了，虽然和自己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自己完全有机会救他，而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了保险起见，不被刘家的人发现他外出，一直等到天黑，他才悄悄从后门溜出去，带上身上仅有的五贯钞币，根据卢高的叙述，找到了小郭子的家。

小郭子的父亲是泥瓦匠，母亲早年就亡故了，父亲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小郭子送到宏昌当学徒。今天小郭子受刑之后，被扔到了大街上，对一个小偷来说，没有送到官府已经算是开恩了，过了很久，卢高才花钱请人把他悄悄送回家。小郭子的父亲正为儿子被人打成这样，而伤心流泪，他不明白一向懂事的儿子，为什么会去做贼，正在想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见是一个青年。

“老大爷您好，请问这是郭如意的家吗？”站在门外的正是沈万三，郭如意是小郭子的大名。小郭子的老爹疑惑地打量着沈万三，小心地点点头，沈万三就说，自己是郭如意的朋友，听说他受了伤，专门来看他的。小郭子还是昏迷不醒，浑身热得烫手，沈万三叫了他两声，听不到回答，就把手里的银子都给了小郭子的老父亲。小郭子爹却推托不要，追问儿子怎么会去偷东西，沈万三看出他伤心的不是儿子受了伤，而是儿子不光彩的行为，就说道：“老大爷，您不用担心，小郭子没偷什么东西，更不是贼，这事儿会有个说法的，这些银子您先拿着，给他请大夫抓药，我改天再来看他。”虽然是夜里，但他还是不敢多待，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在以后的两天里，他果然发现似乎有人老在背后看他，不是暗自监视，而是比平时更加惹人注目了，不管被派去干什么，都不是他一个人，总会有人跟着他一起，也许是他多疑，又或者这是刘定一派来监视他的人。这天，他来到刘钟博那里，只见院子里停了两辆马车，都用布幔围着，似乎不像是人坐的，他也看不出上面装的是什么，想去撩开看看，又想，万一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就不好了，他本来就生性谨慎，经历最近的几件事，更是变得加倍小心了。

来到刘钟博屋里，发现二管事沈天机也在。沈天机去四川采买粮食，昨天刚刚回来，不知道他来刘钟博这里有什么事，难道是来商议如何应对刘氏商行的危机的？刘钟博向他招招手，而后不言不语地和沈天机上了马车，坐下之后，才说：“万三，你来赶车吧。”

沈万三心里奇怪，刘家又不是没有车夫，为什么让他赶车呢？看刘钟博和沈天机都神情严肃，也不敢问，就乖乖地上了刘钟博所在的那辆马车，另一个伙计则赶着沈天机所在的那辆车。

两辆马车缓缓出了刘府，沈万三就觉得马走得非常吃力，似乎车上装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刘钟博告诉他，他们是要去掌管宣徽院的切莫尔虎大人府上。

宣徽院主要负责宫廷饮食，虽然地位略逊太府监，但是在宫廷之内，也是一个权力极大、油水极多的机构。切莫尔虎从四十岁掌管宣徽院，迄今已有十几年。这个人脾气怪僻，身为蒙古人，却喜好汉学，但又嫌烦汉字难懂，至今不会书写汉字，整日里除了公务就是假装风雅，雇佣了一些老儒生给他读经史子集。他最与众不同的是喜欢钱财，本来贪财对一个人当官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他贪财和别人有很大不同。他从来不要银票，或者价值不菲的古董字画，只要眼睛看得见的真金白银，而且越多越开心。

一问一答间，沈万三明白了刘定一那天为什么要“三十万两现银”，原来就是为了送给这个脾气怪僻的切莫尔虎。不用说，现在马车上拉载的就是那三十万两现银，怪不得如此沉重。不知道三十万两银子堆在一起，是怎么样一幅景象。可是，那天没从账房里领来银子，不知道这些银子刘钟博是从哪里弄来的，还有，刘定一这么费心地巴结这个切莫尔虎有什么企图？

切莫尔虎的大宅并不怎么豪华，连刘府都不如，叩门自然是伙计的事。刘钟博把拜帖交给沈万三，沈万三轻巧地跳下马车，快步走到大门前，停了下，刚要敲门，又停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的衣着，这才拿住门环，轻轻叩响。刘钟博来这里拜望之前，早就和切莫尔虎通了气，所以看门的拿了沈万三递上的拜帖，也没有进去通报，就招呼刘钟博他们进去了。

沈天机拉着切莫尔虎的管家哈利斯，说道：“相烦将大门全开，把马车赶进来，车里有切尔莫大人想的东西，不好搁在街上。”沈万三见他边说边从衣袖里拿出两张钞币塞进了管家手里，哈利斯本来想刁难一番，可拿了别人的好处，也不好为难他们，就让家丁把大门大开，把马车放了进来。

刘钟博走在前面。沈万三看沈天机故意放慢脚步，知道他有事，也跟着停下来，沈天机打个眼色，低声道：“进去之后，说话小心点，这家里的主子多疑，可别坏了大事！”沈万三和另外一个长得胖胖的伙计点点头。

他们没有被带进客厅，而是直接从二门进了内堂。

切莫尔虎正在听一位老儒生讲《汉书》。沈万三见他五十多岁，长得矮矮胖胖，一张圆脸上留着一圈络腮胡子，头上是标准的蒙古“婆焦”发型，却穿着一身汉人的衣装，略微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总之这身装扮在为官的蒙古人当中是不多见的。

切莫尔虎见刘钟博和沈天机他们被管家带进来，先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那老儒生对客人视而不见，嘴里还在讲着：“后世为班氏之《汉书》作注者甚多，首推者当数唐之颜师古。师古名籀，字师古，隋唐以字行，故称颜师古。祖籍琅邪临沂，乃唐初名士颜之推之孙子。少传家业，遵循祖训，博览群书，对两汉的经史之学造诣颇深……”

沈万三也听不懂那老儒生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只是谨慎地站在刘钟博身后，切莫尔虎听得津津有味，等那老儒生说完了一段，他才让其退下，然后才开始待客。他只是简单和刘钟博聊了一些场面话，语气也很轻慢。

沈天机知道刘钟博没有应对这种场面的经验，害怕他出什么差错，见他已经没有话说了，眼看要冷场，就抢着道：“我家员外早就有来拜望大人的心思，不凑巧的是，最近员外身子不适，一直在家里休养，就让我家大爷来给爷您请安问好。”见切莫尔虎听而不闻，似乎对他的话并不感兴趣，于是话题一转：“想必李东成谋反的事儿，给大人您添了不少麻烦吧？要说，李东成平时道貌岸然的，没想到却包藏祸心。”

“说得是，他的事败露可苦了我们这些人，就怕太府监照应不过来，耽误了宫里的事。”切莫尔虎道。

沈天机察言观色，似乎不经心地问道：“不知道接任太府监的是哪一位大人？”切莫尔虎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沈天机又说：“我家老爷和另外几家宫廷供奉的老爷们，说起太府监时，都说这太府监关系宫里的日常用度，责任甚大，如果所用非人，又或者再用一个像李东成那样心怀不轨的人，恐怕会惹出大乱子来，所以，都觉得应该用一个像大人您这么老成持重、办事有分寸的人才好。”

沈万三似乎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了，但是还不敢确定，只听切莫尔虎不咸不淡地道：“多谢诸位的抬举，这用谁不用谁，我说了也不算，宫里头自有安排。”

沈天机呵呵一笑，接着道：“嗯，我家员外和大人您是老交情了，他有一个夙愿，就是能让您接管太府监，也好报答您老一直对我们刘氏商行的照应。”

切莫尔虎目光一亮，马上恢复如常，淡淡地道：“刘定一这老头儿，还嫌我不够累，要是我真坐上太府监这个位子，恐怕连听先生给我讲书的空都没了，呵呵。”他虽然没有直接回应沈天机的好意，但谁都能听得出，他是想坐太府监这把交椅的，只是不开口承认罢了。沈万三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惊叹他们含而不露的说话方式，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既不把话说得太透，又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沈天机心领神会地笑了笑，道：“相信宫里人有这个眼力，太府监这个位子，除了大人您之外，别人是想干也干不成的。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但也怕有宵小之辈从中作梗，为了能玉成大人您的好事，我家员外特地让我送来些银子，好让大人在宫里使用……”他的话意思很明确，送来的银子就是让切莫尔虎打点宫里人，以便顺利坐上太府监这个位子的，只是不好说出“打点”二字，只用“在宫里使用”表示。刘定一交代过他，只要把银子送到切莫尔虎手里就行，至于他用银子干什么，那是他的事情。只要让切莫尔虎知道，没有刘家在背后支持，他是坐不到太府监这个位子的，就达到目的了。

沈万三发现切莫尔虎对送来的银子并不怎么在意。这时候刘钟博站起来，说道：“劳烦大人借几步，来看样东西。”说着摆出一个请的姿势，沈天机也站起来恭敬地请他出去。切莫尔虎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在两人的带领下，来到了院子里，就看到了两辆马车。刘钟博和沈天机一起扯下两辆车上的布幔，顿时，一幅惊人的场景出现在众人面前：车上是两大堆小山一样的铜钱，堆得高高的，四周用木板拦住，不然就从车上流下来了。沈万三惊异不已，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实实在在的钱。

切莫尔虎从布幔撤去的那一瞬间，两只眼睛就直了，似乎傻了一般，呆呆地盯着那两堆铜钱，嘴巴微微张开，连闭上都忘记了，两只脚不由自主地移到马车前，伸手抓起一把铜钱，呵呵地笑着连话都说不出。沈万三大跌眼镜，一个刚刚还庄严威仪的老大人，看到铜钱之后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木头人，看他那副馋涎欲滴的模样，好像要一口把这些铜钱吞进肚里才甘心。看他痴迷的样子，沈天机和刘钟博相视一笑，知道这招果然奏效。

“大人……”沈天机碰碰切莫尔虎，连叫了两声，他才从梦中惊醒一般，回过神儿来，说道：“哎呀哎呀，刘员外太客气了，这么多钱，这……这……这让我怎么是好……”说话时，眼睛还不时看马车上的铜钱，似乎是害怕一眼不看，就会少了几枚。切莫尔虎有一个癖好，最讨厌的是银票单据，同样是一笔银子，送给他银票和送给他现钱，在他看来就有天壤之别，而且银子越多，他看着越放心。刘定一正是知道他这个癖好，才送了三十万两现银给他，而且是散碎的铜钱。切莫尔虎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堆在面前，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好，连对刘定一的称呼也变了。

刘钟博给沈天机使了一个眼色，要他说话。本来这话是由他说的，但是他怕自己说不好，耽误了大事。沈天机轻轻咳嗽一声，道：“大人知道我家员外的心意就行，太府监的位子，我家员外说了，不管花费多少，都要把大人您给扶上去的，希望事成之后，大人不要忘了我家员外的微薄之力。”

切莫尔虎拉着他的手，摇晃着，一个劲儿地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只要员外能帮我坐上太府监，刘氏商行的事就是我的事，不会有半点差错！”

见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刘钟博就准备回去，可是切莫尔虎却怎么也不让他们走，说要请他们吃饭。刘钟博不善于应酬，客气着不肯答应。沈天机却拉拉他的衣袖，对切莫尔虎道：“大人这么抬举我家大爷，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听说齐天楼的酒菜不错，一直没有机会亲自品尝，今儿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分。”刘钟博心里一动，沈天机留下吃酒也就留下了，为什么要去齐天楼，要知道那可是一直和刘家竞争的殷正途的生意，平时老死不相往来，怎么非要去那儿吃饭？

切莫尔虎当即笑呵呵地答应了，郑重其事地看着家人把两车铜钱收拾了，才有说有笑地和他们一起出了府门。刘钟博虽然不明白沈天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当着切莫尔虎的面也不能问，只好陪着。沈万三脑子转得飞快，他已经打听过殷正途，知道这个人和刘家一样，也是富甲一方，手眼通天，是为数不多的几家宫廷供奉之一，尤其是丝绸生意做得最大，虽然没有刘家树大根深，但也不可小觑。因为殷家在生意上时时和刘氏商行竞争，所以两家关系一直非常紧张。此时，沈天机选择到他的酒楼里吃饭，自然是想让他知道，刘家和切莫尔虎的关系不一般，起到某种示威作用。沈万三心里佩服沈天机机敏，会借势，因势利导地把一件略显棘手的尴尬小事，变成了好事。

赶着马车，沈万三思潮起伏，和沈天机的小聪明比起来，刘定一的布置局更让他惊服，太府监可以说握住了刘家的命脉，无论谁在台上，刘家都要卑躬屈膝、小心伺候着。可是，如果刘定一帮一个没有太大机会坐掌太府监的人登上大位，那这人能不感激涕零、拼尽全力照顾刘家的生意吗？说不定陷害李东成，再扶上一个自己人，是他早就有的计划，不仅仅是为了李老太爷的死。这件事情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反过来想想，而且要抓住事情的关键所在。比如，为了保住宫廷供奉，刘定一没有像别的商家那样在自家制作的货品上下功夫，而是一下子抓住顶端，直接“控制”本来应该控制他们的太府监。无论你的货品再好，太府监不买账也没用，这就是控制顶端的重要性。

“有些大事要争，小事要忍啊！”他手里拿着鞭子赶着马，心里暗暗想。坐在车上的沈天机看他有心事的样子，忽然拍拍他，莫名其妙道：“听员外说你很能干，大爷也很赏识你，不错，以后要谨慎小心，多跟员外爷亲近，不该走的路，千万别走。”

沈万三心里一惊，不知道他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似乎是在警告自己，一边赶紧答应，一边在心里猜测。又怕被他看出自己在想事情，就拿眼睛在街上来回地扫。本来是下意识地看看，可是这一看，居然看到了一个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人，她没有理由在这里出现啊？他揉揉眼睛，定睛看去，没错，他看到的就是远在老家的妻子——褚嫣然。沈万三顿时觉得大脑一阵混乱，不知道妻子为什么会跑来大都，难道家里出事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别的人跟来呢？只见褚嫣然站在一个卦摊子前，好像在流泪，这一来，他更加担心了，神情不由得紧张起来。

沈天机看出什么，问道：“你看什么呢？”

沈万三醒悟过来，急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就在他说话的工夫，马车已经驶出一段，他只有回头才能看到褚嫣然，想下车去和她相认，说道：“沈爷……”一句话没说出来，看到沈天机在用一种很警惕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急忙改口，“沈爷，我觉得给切莫尔虎这么多散碎的钱，让他怎么给宫里人打点呢？”本来想说出看到了自己的亲人，想下车相认，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沈天机他又不敢说了，及时转口。沈天机没有理他，只是笑了笑。

沈万三却平静不下来，延迟的这一瞬，他想得更多了，现在刘定一对他大有猜忌，沈天机刚刚又说了那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似乎是刘定一和他说过什么，加上包木赐让他小心。综合种种，他决定最好不要和褚嫣然相认。因为自己莫名其妙地突然停车在街边认妻子，好像有些离奇，让人觉得他有很多秘密，太引人注意、太显眼了些。还有，刚刚沈天机问他看到了什么时，他已经说没什么，现在又反悔说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好像在遮掩什么，让人觉得他不诚实，起码会留下不好的印象，他不想让人对他有一点点负面的想法。更何况另一辆马车里还有切莫尔虎，自己这么贸然停车，那辆车以为出了什么事，肯定也要停下，生出这些波折肯定让刘钟博在客人面前难堪。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家奴，不能给主人造成哪怕一点点的麻烦。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如果刘定一哪天想找他麻烦，让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人在，说不定会连累到褚嫣然。虽然他想这么多，好像有点杞人忧天、猜疑过分，但是他坚信，把握细微分毫才是成事之道。可这样又有些内疚，觉得对不起褚嫣然。他想：“如果她不是在哭，而是在被别人欺负，或者是生死关头，我会不会过去呢？那肯定是要去的。嗯，我还是现在先应付完手头的事情，马上就过去找她。”

马车一路急驶，不一会就到了齐天楼，刘钟博和沈天机陪切莫尔虎去了楼上的雅间，沈万三和另外那个小厮在楼下等着。两人要了几杯茶，喝着喝着，沈万三就想趁刘钟博陪切莫尔虎吃饭的机会，回去看看褚嫣然。他借故出了酒楼，走到半路，又忽然想，如果这个时候刘钟博正好找他，而他恰恰不在，会不会惹出什么事呢？既然刚才忍住了，还是再忍一会儿，以策万全，想到这些，走了一半路的他又折了回去。

等到刘钟博陪切莫尔虎吃喝完了，回到刘府，又等刘钟博和沈天机去见刘定一，他才得空。刚要出门，忽然遇到了卢高，卢高一把拉住他，着急道：“我就是来找你的，你媳妇来大都了你知不知道？”

沈万三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这两天一直在家，今儿回柜上，才知道你媳妇从老家来找你，找到了咱柜上，小郭子偷偷进刘宅就是想跟你说这事儿的，可是，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没长眼，居然傻头傻脑地进了不该进的地方。”

沈万三听到这些，更加觉得对不起小郭子，更着急去见褚嫣然，转身要去宏昌，卢高又拉着他，扭扭捏捏地道：“我说个事儿，你别着急，刚刚老林跑到我家里告诉我，你媳妇找不到了。” JUZkdiQ3vDz2jBbvTOCuokNgdnFrq0zUB1wwKqwpZKza1QSJ89R9P7Kpu5Gz1vC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