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对河运甚为重视,从至元十八年(1281年)开济州河到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开通惠河,引京西昌平诸水入大都城,东至通州入白河。到至元三十年(1293年),大运河全线通航,漕船从杭州出发可直达大都,这就是举世闻名的京杭大运河。刘钟博一行人走的正是这条水路,从杭州出发,经苏州、镇江、淮安,入山东境内,出济州河,到了河北境内,不日即可到大都。
离大都还有三天时,刘钟博就提前让伙计坐小快船,抢先到大都,通报自己马上要到的消息,一来报个平安,告诉家里人粮食都已经买来;二来也是让人准备迎接他,这也是刘家的规矩。刘家整天和官宦贵人打交道,别的没学会,这摆架子倒学得似模似样。沈万三看在眼里,心里却不以为然,觉得华而不实,多此一举。
终于到了,站在船上就可以遥遥望见码头。沈万三站在刘钟博身后,望着码头来来往往的人群,又一次来到了大都,他的心境却不同了。刘钟博的船先行靠岸,只见几个船夫抢先登岸,从船上扯出缆绳,拴在岸上的木桩上,搭好跳板,然后沈万三扶着刘钟博这才从船上下来。
一下船,刘钟博刚刚站定,却没有看到有人来接自己,心里有些不高兴,觉得下人太不会办事,早已经派人告知了他今天会登岸,就算总号里没人来,他的大房里的人也应该有人来。
沈万三叫人去找轿子,准备先把刘钟博送回府里歇息,再把粮食运走。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民夫,满是汗臭味,刘钟博微微皱起了眉。沈万三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急忙建议他先到码头远处一个茶棚休息,免得受日晒之苦。见刘钟博点头答应了,沈万三就和几个伙计簇拥着他进了茶棚,刚坐下,忽然听到有人大叫一声,紧接着有人冲过来,跪在了刘钟博的面前。沈万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地挡在了刘钟博身前,这让刘钟博很是感动。然后就听见一个人哭号着叫道:“大爷您可回来了,柜上出大事了!”
刘钟博这时候已经看到来人是自己的管事何如成,何如成平时老成稳重,从来不见如此惊慌过,知道肯定出了不同寻常的事情,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何如成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迹,站起身来,仍然十分焦急,道:“咱家的老对头殷正途趁大爷您不在,样样东西都比咱卖的便宜不说,还叫人堵着门跟我叫板,我气不过,找他们去理论,没承想被他们打了一顿,告到官府,官府也处处维护这姓殷的……”
“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没事,等我回去找找朝里的大人,殷正途手里有几个臭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怕什么,我回来了就好办了。”刘钟博实在是不想看到何如成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打断他道。
何如成期期艾艾地不再说话,可是看样子他还有更紧急的事情没有说。沈万三在刘府见过他一面,刚见到他时,他还是一副精明持重的管家模样,短短一两个月再见,倒好像换了一个人,他便从茶棚里端了一碗茶,递给他,道:“何爷您别急,现在大爷都回来了,有什么事情您慢慢说。”
何如成麻木地接过茶碗,并没喝,手微微发抖,茶水都洒了出来。刘钟博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更加烦恼,怒气冲冲地道:“你看你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跟着我十几年,从来没见你这么胆小过,这有什么,不就是一个奸商使了几两银子,买通了官府,跟咱刘家过不去吗?你还不知道我在朝里有人,等我去找找人,事情不就摆平了?有什么好怕的!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没说?”
何如成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再也经受不住,身子猛地一抖,茶碗摔在地上,好像被茶碗摔碎的声音惊吓到,又慌忙跪下,给刘钟博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大爷,我这几天过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日日盼着您回来,小人在大爷身边干了十几年,今日做下了如此对不起大爷的事情,再也没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只是想再见大爷一面,当面给大爷您磕个头,认个错,好了,大爷的面儿我也见到了,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了,也不指望大爷您能原谅我……我……唉,现在说什么也晚了,都怪我一时大意……”
刘钟博的处变能力极差,听他胡言乱语地说了一通,虽然没有听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是察觉出肯定是出了大事,不然他不会吓成这样,一紧张忘记了追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沈万三忙道:“何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您当着大爷的面儿说出来就行,别管多大的事情,有大爷在,您也就有个主心骨了。”
刘钟博急忙点点头,道:“何如成,你倒是说啊!”
何如成干嚎了两声,嗫嗫嚅嚅了一阵,好像难以启齿,忽然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跑到码头边上,叫道:“大爷,我是没脸再活一天了,那事儿,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只有等下辈子再跟着您了……”说完,一下子跳到了河里。有人跳河自尽,码头上的人一下子骚动起来,过了好久才有人叫嚷着救人。
刘钟博急得不知道怎么好,只是跺着脚,嘴里说:“这是怎么话说的,到底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啊!”
沈万三跑到码头边上,招呼伙计们跳下救人,最后自己也跳了下去,可是何如成是抱定必死的心下去的,跳的又是运河,水又深,流量又大,下去就看不到人了,找了一会儿连个尸体都没有找到。
刘钟博也不管这些了,不等轿子赶来,从身上掏出银子,在码头边上买了两匹马,上马就往家里赶去。沈万三也牵了匹马,和众人紧随而去。到了刘府,刘钟博对看门的下人道:“我不在家的时候出了什么事?说啊!”下人见大爷突然回来,有些慌了神,又听到他这么喝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刘钟博跺跺脚,迈步走了进去。一边疾步快走,一边大声叫:“人呢,人都哪里去了!”
跟了十几年的管事突然在他面前自杀,临死都没有说清楚是因为什么,让他大受刺激,有些失了常态。在刘府里很少有人敢这么大声叫嚷,顿时惊扰了很多人。包木赐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老远看到是刘钟博回来了,就三步并作两步,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道:“大爷您可回来了,你是不是听说了?您说这可是怎么好,这个何如成太不会办事,我看着他在咱们刘家十几年了,也算是个老人了,怎么越活越回去,家里越闹腾吧,他越跟着添乱,你说,咱家员外病了有十多天了,也不见好,他又整出这天大的事儿来……大爷您也别急……”
刘钟博挥着手,让他闭嘴,不要净说些没用的,急忙问:“老包你给我说清楚,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包木赐还没有见过刘钟博发这么大火,不过摊上这种事情,谁又能不急呢?急忙闭嘴,稍停了下,才道:“大爷,事情的经过,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您还是问何如成吧,事儿是他办的,他最清楚。”心里却在想,这种事情自己最好别多嘴,万一说错什么话就不好了。
这时,沈万三已经跟着一帮伙计赶了上来,看到刘钟博在和人说话,都噤若寒蝉地站着不动。刘钟博一把推开包木赐,冲向内堂,叫道:“何如成都死了,你叫我问谁去?我爹呢,我爹怎么病了?”
包木赐一听死了人,吓得脸都白了,害怕刘钟博闯进去惊吓了病重的刘定一,慌忙跟上去,走了两步,觉得应该拉上几个人给自己壮胆,回头对沈万三他们厉声道:“跟我看看去,快点!”沈万三急忙跟上去,有几个伙计却因为刚刚见了死人,害怕惹事上身,或者担心进去被主子骂,就没有跟过去。
刘钟博过了几个回廊,碰到了弟弟刘轼,急忙叫道:“老二,我不在家时,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刘轼刚从屋里迈腿出来,看到大哥回来了,用手做了一个别出声的姿势,拉着刘钟博到了一旁。刘钟博挣脱他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道:“别卖关子了,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快点说啊,我都急死了!”
刘轼还是稍停了下,才开口道:“大哥,不是我说你,你们大房怎么净出些会惹事的主儿,这回好了,事儿惹大了,竟扯上了太府监李大人,连咱爹都气病了!”
听到“太府监”这三个字,虽然不知道到底出的什么事,但是既然牵扯到太府监就是天大的事情,他心头一沉,问道:“你说清楚,跟太府监的人怎么有了瓜葛?”
刘轼平静地道:“你的回春药局制炼的‘益气丹’吃出了人命,知道死的是谁吗?李大人的亲爹!”刘钟博“啊”了一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终于知道了何如成为什么要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是死十个何如成也不多!
太府监名义上掌管全国钱谷的出纳,实际上很多权力已经被分割给其他机构,但还是主管皇宫内院和诸多王公大臣的日常用度供给,其功能和日后清朝的内务府相类似。掌管宫中收纳金银珠玉和宝货钱币的左藏库、收纳锦帛丝绵毛褐和各项杂物的右藏库,还掌管宫中出入、御前支赐金银币帛的支应所,掌管储藏、出纳食粮的太仓,掌管酿造御酒及各种酒醴的酒坊,掌管薪炭冰烛和果实生料等物的典给署,都是太府监的辖司。
刘氏商行之所以能够兴旺至今,其中一大原因就是靠着给皇宫大内供给所需之物,赚取暴利。宫中的生意占到了刘家生意的大半,如果得罪了太府监这个财神爷,对刘家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虽然刘定一有权势,但是那都是老皇历了,以前他还时不时有进宫的机会,自从新帝登位,他和这个皇帝不熟,几次进贡珍品玩物,希望得到皇上的召见,都没有成功。为了保全自家的特殊地位,他只有拼命地巴结经常给皇帝讲解五行八卦的邹先生,以此来表明刘家和皇宫内院还是有联络的。
只要太府监真心想整治刘家,往轻了说,撤除大内供奉的资格,断绝财路;往重了说,在供给宫中的物品里稍微栽赃,不说有意行刺圣上,就说往大内宫里送毒,这一点就够满门抄斩的。想到这些,刘钟博越来越害怕,呆了好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嘴里总是重复着“祸不单行啊祸不单行”。
刘轼赶忙拉起他,大声道:“我说大哥,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咱爹听到这件事情之后是又气又急,一下子病倒了,这几天,全家这些焦头烂额的大事儿小事儿,都我一个人接着。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光发呆也不行啊,还是好好想想辙吧,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刘钟博生性怯懦,每遇到大事就惊慌失措,根本拿不定主意,听到太府监的李大人的老父亲因为吃了自家的药丸死了,这天一般大的事情一下子把他给吓蒙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鼻子一酸,竟然哭了,道:“我他娘的有啥法子,老天爷要灭咱刘家,我还能把天给捅破了啊!”
包木赐站在远处,想过来劝解,又知道现在大爷、二爷都在气头上,现在过去说不定会挨顿臭骂,最好还是先等着。沈万三看到刘钟博居然哭了,吓了一大跳,他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还以为是刘定一归天了,心想,粮食刚刚运到,不会这么巧在这时候死了吧?又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大哭一场,表表忠心呢?
幸好他没有哭,要不就惹下大麻烦了。
刘轼捂住刘钟博的嘴,怒道:“我说老大,你还有没有一个当大哥的样子?我说你哭个什么劲,有事先办事,你哭,你要是能把事儿哭没了,咱俩一起哭,看他妈谁哭的声儿大!”下人们还是第一次见这些整天高高在上的爷们露乖现眼,都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刘钟博拿开刘轼的手,哽咽着道:“我就哭,天塌下来了,我又能怎么样?人都死了,你要我去阎王爷那儿要人啊!等真到要命的时候,你想哭都没地儿哭去……”说到这儿,忽然屋里传来了摔杯子的声音。
敢在这里摔杯子的只有刘定一,包木赐“哎哟”一声,撒腿就往屋里跑,说道:“你们俩就别闹了,没听见惊着员外爷了吗!”
刘钟博又是一惊,情绪也稍微稳定下来,刘轼拉拉他,两人悄悄走进屋里。
闻到屋里浓浓的药汤味儿,刘钟博才想起来,自己的老爹病倒了,他急忙加快了脚步,两步迈到刘钟博床前,就跪了下来,低低叫了声:“爹您别生气,身子骨要紧!”
刘定一躺在床上,床脚地上散落着碎瓷片,气喘吁吁地道:“粮……粮食怎么着了?”刘定一本来身子都不好,走路都需人搀扶,现在迭遇打击,人已经病得不成样子了,红润的脸也变得苍白,两眼似张未张的,没有一点神采。
“爹,粮食都办妥了,您放心。”刘钟博回答道,起身走到床前,拉着刘定一的手,眼泪就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了。想到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老父亲,病成这个样子,他就说不出的难受。刘轼用脚踢踢他,要他别当着刘定一哭,他强行忍住,说道:“爹,粮食都好了,我立马儿到脱脱宰相那里跟他说去,要他把御衣的事儿给咱搪过去。”
刘定一微微起身,包木赐赶紧拿被子垫在他后背,刘定一咳嗽了一阵,像是喘气困难,憋得满脸通红,刘钟博急忙给他捶背,过了好久他才顺过气来,用力喝道:“狗东西,你先……先把你铺子……铺子给老子惹的麻烦摆平了再说!”刘定一虽然病入膏肓,火暴的脾气还是不减。
刘钟博不知道该怎么说好,站在那里一时没了主意。刘轼看着着急,恨恨地道:“快给爹回话啊!”
刘钟博这才“哦哦”两声,道:“爹您老安心养病,那些事儿孩儿自会处置妥当,不劳爹爹挂心。”
从刘定一那里出来,刘钟博一脸的沮丧。沈万三还站在屋外等着他,看他出来,急忙迎了上去,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心地问道:“大爷,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刘钟博看了他一眼,鼻子又开始发酸,有一搭没一搭地把事情说了。沈万三心思缜密,思索了一会儿,推断道:“大爷,我觉得这事儿有人捣鬼!”
刘钟博又是一惊,一下子想到了这个问题,对啊,他的回春药局做的药丸,那是整个大都城里都有名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达官贵人用,从来没听说出过一点纰漏,这次居然吃死了人,肯定是有人捣鬼。想到这些,他那窝囊样儿一下没了,说道:“定是,定是,不知道是谁跟我有这么大的仇,往死里整我。”
沈万三接着道:“大爷,我觉得咱还是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清楚,再来想捣鬼的到底是谁,起码先要知道吃药出事的人得的什么病,然后从药局里拿了多少副药。”
已经六神无主的刘钟博急忙点头,道:“走,跟我去药局。”
回春药局是一家老字号,二十多年前被刘家收购,几年前刘定一交给了刘钟博打理,正式归入大房名下。
一排三间门脸房,“回春药局”四个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悬在门首,这就是让整个刘家慌作一团的回春药局了。因为出了这么大的事,店里的管事一直在家等着处置,药局里的事情是再也不敢插手,只有三四个伙计站在柜台上,给几个零散的客人抓药。看到大爷来了,一个伙计赶忙迎出来,笑道:“大爷您回来了。”可是,马上想到刘钟博肯定是来查问药局里的药吃死人的事情的,自己居然还挂着一张笑脸,肯定挨骂,那笑容刚刚展开,又收了回去。
刘钟博此时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查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对沈万三挥挥手,道:“你问。”
沈万三也不客气,说道:“今儿大爷要查账,先上板,关门一天。”
刘钟博疑惑道:“这是干什么?问就问吧。”
沈万三附耳小声对他说:“这事儿还没有传出去,要是被人知道了对咱药局的声誉不好,开着门,来来往往的都是客人,难免谁听了一耳朵。”刘钟博觉得他说得有理,也就没再说什么。等伙计把几个人客人请走,并上了门板后,沈万三把他们都叫过来,坐在一起,看了他们几眼,对其中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伙计道:“药局里的药吃出了事儿,你知道吧?”
小胡子点点头,没有说话,倒是坐在他身边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长脸伙计抢着道:“咱药局里的药都是反反复复要师傅看了几遍的,不治病也不可能吃死人。”
沈万三观察着他,问道:“你知道李府的人拿走的是什么药吗?”
那伙计点点头,起身拿来一张药方,道:“这都是常见药,李府的李老爷得的是伤寒,这方子也是老辈传下来的老方子,专治伤寒,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吃出事的。”
“药是谁抓的?”沈万三问。那小胡子伙计紧张得站起来,哭丧着脸道:“是我抓的,我就是照着这个方子拿的药,一点差错没有,我干药行十几年了,这个方子抓了上万次,从来没有差错。”
刘钟博道:“这就奇怪了,方子是咱的方子,药也是咱的药,怎么别人吃了都没事儿,偏偏他李老太爷吃了就出事了呢?这个方子我也知道是老方子了,要是不能吃,早就不用了,还能等到今天?”
沈万三沉吟一会儿,道:“药局里坐诊的师傅呢?把他叫出来,我有话问。”
这些伙计从来没见过沈万三,看他在大爷面前都这么不客气,还以为是朝廷派来查问案情的大人,吓得急忙出去找人。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迈着稳重有力的步伐,推门进来了,进来之后,二话不说,先给刘钟博磕头,然后站起来,毫无所惧地道:“大爷,您别生气,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要是朝廷要人抵命,要我的命就是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用我这条老命,能换来药局长长久久地开下去,也值了。”这老头虽然又老又枯瘦,但是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说话中气十足,倒像是一个年轻小伙子。
沈万三心想,果然是看病的先生,身子将养得不错。让老人坐下后,他便问道:“老先生,您别急,我问您,您给李府上的李老太爷看过病没有?”
那老头姓林,叫林德一,在回春药局坐诊了三十多年,也是有一号的名医。听了沈万三的话,他反问道:“这位小哥,你是衙门里的人?”
沈万三摇摇头,道:“我是咱商行的伙计,跟着大爷做事。”
林德一坚毅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丝亲切,道:“我自然去给李府的老太爷看过,他得的是伤寒。老太爷回了一趟老家,回来就得了伤寒,可能是在路上或者是老家染上的,加上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身体本就虚弱,这一病就病得不轻。我给他用了老方子——白虎汤,东汉张仲景所著《伤寒杂病论》第六卷的《辨厥阴病脉证并治》里有云:‘伤寒,脉滑而厥者,里有热,白虎汤主之。’这白虎汤是千百年来专治伤寒的老方子,治伤寒是万治万灵,从来没听说出过这样的事儿,更不要说吃死人了。”
沈万三把手里的那张药方给他,问道:“老先生,您看看是不是这个方子。”
林德一接过去,看了几眼,语气肯定地道:“错不了,就是白虎汤。”
刘钟博疑惑道:“方子没错,那会不会是药错了呢?我不是说药抓错了,我是说是不是被人掉了包?”他现在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有人在背后给他们设圈套上来了。
沈万三却善于想问题的本质。他想,找到凶手为的就是给太府监的李大人一个说法,摆脱刘家的嫌疑,维持两家的关系,也就是说,找到凶手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怎么让刘家不丢掉宫中供给这块大肥肉,他想了想,问道:“李老太爷死了之后,李府报官抓人了没有?”
那小胡子伙计抢着道:“没有报官,只是李大人带人来找过二爷和咱家员外爷,还来药局里看过存药,把林先生带走过。”
林德一微微点头,道:“我是跟他们去了,李大人是个明事理的人,没有为难我,他只是想知道李老太爷的死因。他明白,他掌管的太府监是刘家的命根子,刘家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给李府里的人使坏,更不要说是他的至亲了。”
刘钟博愁眉苦脸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副“应该怎么办?”的神情。
沈万三沉思不语,他觉得身为太府监的掌管,自己的亲生父亲因为吃了刘家的药死了,居然还对刘家这么“通情达理”,有点奇怪。这几个月来的经历让他对世道人心有了全新的认识,以前他总是觉得人性本善,起码是好人多。但是自从自己被斜里布花欺骗,又见到杭州粮商们种种尔虞我诈的伎俩后,他的心性完全变了,认识到是人总是自私的,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更没有天上掉馅饼这一说。
“李大人有没有提什么要求,比如,想要银子什么的?”沈万三问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到了太府监这个位子上还会缺银子?果然,林德一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说他年轻见识浅薄。
刘钟博道:“李大人要是想要银子,说句话,我们自然乖乖给他送去了,又何必用自己父亲的死来要挟?”不要银子,又看不出有其他的图谋,难道李大人真这么通情达理?
“大爷,我们不如去李府拜望一下,李老太爷死了,大爷您又刚刚回来,如果不去祭拜一下,怎么说都过不去。”沈万三想去见见这个李大人,看看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刘钟博听说要去李府,先吓了一跳,他本来就不善交际,现在李家又有人因为自家药局里的药出了人命,去了肯定得不到好脸色。
林德一道:“这位小哥说得在理,大爷,李府老太爷仙逝,就是和咱没关系,你也该去祭拜祭拜。”
刘钟博想想,这一趟是免不了,就道:“今儿天太晚了,明天好好准备准备再去吧。”心里却是抱着躲得一时是一时的想法。
沈万三又道:“大爷,您又说错了,您刚刚从江南风尘仆仆地回来,就慌忙去李府才显得咱的诚意。”
刘钟博觉得他说得有理,但是他实在是不想去,又想用一天的时间好好想想说辞,免得面对李家人的质问,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就不好了,看了看天色已经过午,就道:“今儿不去了,这时节都在吃晌午饭了,我们去了不合礼数。”好像是害怕沈万三他们再劝,二话不说抬脚就往外走,并说道,“粮船还停在码头,我要去处置下,还是先把脱脱宰相要的粮食送出去再说,事情要一件一件做。”虽然说得坚定,但是多多少少透出了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