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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信龙的谋算和手腕

罗信义和沈万三日夜不停地赶路,终于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杭州,下车时已经是半夜。两人叫开了客栈的门,又叫醒了熟睡的刘钟博,沈万三气急败坏地道:“大爷,吴自力这个王八蛋想给咱们下套儿!”于是把看到吴自力收购劣质粮米的事情说了。在听到沈万三说那些米不仅掺杂了大量的沙子,还是生虫、变质的陈米之后,刘钟博愤怒不已。

丁掌柜也爬了起来,静静地听沈万三说完,他道:“先别急,他们好像吃定咱们一定会要这批粮食似的,一开始就是这样。”

“丁爷是说,他们知道了咱要这批粮食是给脱脱相爷的事儿?”沈万三虽然心里早就隐隐怀疑,但是这件事情太过重大,最好不要由自己先说出来,他又恨恨道,“我就是气不过吴自力,表面上说得生死之交似的,背地里给人下死手!”他心里并不怎么愤怒,之所以表现得这么生气,是做给东家看的。一来可以显出自己和东家同仇敌忾,把东家的事情放在心上;二来和吴自力谈生意时,他是第一个去的,如果吴自力真耍花样,他多多少少有些责任,所以他必须表现得比谁都愤怒。

丁掌柜知道这次江南之行到了成败的关键时刻,自己不能再把明哲保身放在第一位,毕竟如果粮食没有收到,他的前途也没了,于是,他表情严肃地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情说好办也好办,说不好办也不好办,我有一个主意。”

刘钟博看着他,沈万三抢在他之前,说:“丁爷,你有什么主意?”

“吴自力最怕的是赵信龙,和咱们做这笔生意,做的是偷偷摸摸,我看,我们是不是能……”丁掌柜的话说到一半,沈万三就知道他的主意是什么了,张口想提前把谜底说出来,忽然又想,如果自己先说了,倒好像是和丁掌柜抢功劳,肯定让他心里不高兴,所以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丁掌柜看他欲言又止,没有理睬,还是接着刚刚的话题,道:“我想,我们能不能把吴自力绕过汇坐偷偷和咱们做生意的事情透露给赵信龙,看他怎么处理,这是一着危棋,要是赵信龙和吴自力翻脸,我们就能浑水摸鱼。吴自力收了这么多劣米,他积压不起,又得罪了赵信龙,只有求咱们收他的粮食。要是赵信龙不和吴自力翻脸,事情就不好办了。大爷,您觉得给赵信龙透不透气呢?”

刘钟博想不了那么远,只是觉得吴自力表面上说得天花乱坠,居然背地里欺骗自己,他感到自己蒙受了巨大的羞辱,狠狠地道:“这个天杀的,就照你说的办!”

第二天,丁掌柜跑了一天,花了几两银子,打听到吴自力联络了很多乡绅和大小的粮米贩子,让他们到各地收纳陈米,不管质量,只要是米,统统来者不拒,只是在价位方面压得极低,基本不超过二百文。

刘钟博疑惑道:“他凭什么就敢吃准咱们什么样的米都敢要呢?”

丁掌柜没有接话,而是说:“是到了把事情透露给赵信龙的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明白,我和大爷您都不好出面,要是事情做绝了还有一个回旋的余地,万三你就跑一趟吧。”沈万三早就隐隐觉得,和赵信龙谈自己最合适,如果赵信龙不和吴自力翻脸,他一个伙计的身份无关紧要,刘钟博和丁掌柜还有和赵信龙、吴自力见面的余地。

赵信龙喜欢清静,每天从应酬中回来的他,都喜欢到自己那座藏在深巷中的小宅邸,享受暂时的清静。昨天,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大都的信,几天来一直吃不准的事情,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马上叫来了大哥和三弟,三个人就在后院小凉亭里饮酒。他手里端着一只玻璃杯,悠悠地道:“玻璃杯是比瓷杯好,瓷杯怎么也品不出这种意境。”杯子是一位波斯商人送给他的,一直爱不释手。

老三赵信良坐在他身边,心里一直为刘家迟迟没有动静而焦虑担忧,时时怕这笔到手的银子溜走,看大哥、二哥都不把话题扯到生意上,他忍不住说道:“这都好几天了,刘家一直没有动静,会不会他们找到了什么新路子?”

赵信熙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听了他的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一边咀嚼一边道:“老三,这个你想多了,他们想在杭州做生意,不找咱们,还能找谁?”

赵信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这是我昨天收到的回信,是大都的一位朋友给我的,我托他从刘家下人的口中打探到了确切的消息,刘定一确实当着众多掌柜、管事的面儿,说了他们承制的御衣被劫的事情,因为这个被脱脱抓住了把柄,要他们拿一百万石粮食,供给朝廷,以此脱罪。”

赵信良欢叫一声,一把把信夺过去,扫了两眼,道:“二哥真有你的,我看你整天没事人儿似的,以为你把刘家的事儿给忘了呢,咦,二哥你还是不相信那给咱们通风报信的‘送先生’呀。”

赵信熙笑道:“老二这么做也是稳重从事,现在好了,既然刘家真的要这批粮食救命,咱们卡住他的三寸,就不信他们不就范,咱们怎么也得狠赚一笔!唉,就是要分钱的人太多,分到咱手里就没几个。”

赵信龙神情复杂地扫了赵信熙一眼,用一种平时很少有的口气,说:“是呀,这块肥肉虽然又大又肥,但是要吃的人太多,吃起来就不过瘾喽。”

赵信熙心念一动,迎合着道:“要是咱们把这块肉给偷吃了呢?”

“偷吃倒是行,但是要吃得舒舒服服还得费一番心思,”赵信龙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接着说,“让那些想吃的人死心,咱们关起门来好好享用这顿大餐,大哥、三弟觉得如何?”

赵信良一拍大腿,差点跳起来,叫道:“二哥,你要是真有这么好的办法,就快说啊,我做梦都想好好赚一笔大的,然后好好享受几年。”

赵信熙不像老三这么没心机,但是也沉不住气了,知道二弟足智多谋,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想到主意了,急忙追问道:“老二,你倒是说说,咱兄弟三个怎么能避开汇坐里的人,关门吃这块肥肉呢?那天在燕子楼,什么事情都说好了,那些人都知道刘家购粮食的事儿,连分成都谈好了,再想撇开他们没这么容易吧?”

“是,分成谈好了,他们也都知道了刘家底细,但是,要是刘家突然不要粮食了呢?那就怨不得咱们了。”

“你是说……”

赵信龙默然一笑,道:“在杭州粮行我们最大、粮食最多,在汇坐里又说一不二,凭什么把这笔到手的富贵分给他们一半呢?”

赵信良心急如焚,打断他道:“二哥你就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想到什么办法了?”

赵信龙不理他,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讲下去,道:“我确实不甘心分给他们,所以在燕子楼,我故意给刘家开出了一个他们很难接受的价位,先拖着他们,等他们实在是熬不住了,我再出手。明天我们悄悄给刘钟博递话,只要他们同意只和我们三家粮行合作,粮食可以降,而且是大降,五百文,只要他们同意,就五百文!”

赵信良又泄气了,不甘心道:“二哥,五百文也太便宜他们了吧?也没啥赚头了。”

赵信熙却不动声色,道:“上等米五百文是赚不多,要是十石上等米里掺上六七石一二百文的劣米呢?刘家为的是拿粮食救命,自己又不吃,也不是贩卖赚钱,所以对粮食的好坏不会要求太高,我们给他足够的粮食,让刘家能回去交差,他们还能有什么话说?”

赵信龙会心一笑,道:“老三,生意上的事情你还得跟大哥好好学。”然后又倒出了他的全盘计划,首先,和刘家谈好之后,要他们大张旗鼓地离开杭州,摆出一副失望而归的架势,让汇坐里的其他粮行觉得他们去了别的地方。同时,他们兄弟开始悄悄发动所有关系,以低价位大量收购苏杭附近乡绅、地主和粮帮手里的陈米,再和自家仓里的好米混合卖给刘家。

赵信良和赵信熙都对他这个计划极为满意,赵信龙最后道:“我今天请了那天在燕子楼中的所有掌柜,待会儿等他们来了之后,我就把这封信拿给他们,让他们知道刘家迟早会求上门,要耐心地等,免得他们中有人耐不住,背着咱们和刘家接触!”

赵信良恶声恶气地道:“他们谁敢,谁要敢背着咱兄弟,我生吞活剥了他!”

这时,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匆匆跑了过来,站在凉亭外,说道:“二爷,您让请的那几位掌柜都请了,他们说话就来,只是吴自力吴爷和李四光李爷没在府上。下人说是去光源寺烧香去了,要两三天才能回来。”

春秋时的范蠡,弃官从商,数年间家资百万,号称“陶朱公”,传说他曾在光源寺小住,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因为这个传说,小小的光源寺借助“商圣”范蠡的大名成了远近商贾们仰慕的圣地,每年都会有大批商贾去寺里烧香,以求陶朱公保佑财源广进。

赵信良揶揄道:“嘿嘿,这俩东西不会为了刘家这笔生意去求神了吧?”

赵信熙也笑道:“老子就从来不信什么鬼神,拿几十两银子给庙里的老和尚花,傻瓜蛋子才干这种事儿。”

赵信龙摆手让管家下去,然后道:“就照刚刚说的,待会儿等人都到齐了,要小心点,尤其是老三你……不对,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以吴自力和李四光的性子他们怎么可能放心去光源寺烧香?”说着说着,他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赵信熙惊异道:“对啊,这两个人精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门,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赵信龙猛地把手里的玻璃杯摔在地上,杯子顿时变成了无数片晶莹的碎片,阴狠地叫道:“敢玩我,他们两个还嫩点!”

一大早,沈万三坐着马车来到了赵信龙的宅邸前,抬头看着这座隐藏在幽巷里、并不怎么豪华的宅子,自言自语道:“这地方倒是清静得很。”

出来开门的下人看是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打心眼儿里不怎么瞧得上,本来恭敬的神色一扫而空,有些傲慢地道:“大清早的,你有啥子事?”

沈万三最看不惯这种看门狗,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已经很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并没有显露出一丝不快,郑重道:“烦劳禀告赵二爷,就说刘氏商行的伙计沈万三,要和他谈谈生意上的事情。”

“等着吧,不知道老爷醒了没有。”下人回了他一句,转身走进去。等了一会儿,又出来把沈万三请了进去。

进了客厅,赵信龙正坐在里面喝茶,看到沈万三进来了,他神色安静、不冷不热地道:“不知道这位小兄弟有何事找我?”

沈万三做出一副紧张的表情,一路小跑着走到他身边,让赵信龙不由自主地想躲开,沈万三也顾不得是否失礼,焦急万分道:“赵二爷啊,我们家掌柜都急死了,你们不能这么办事啊!”

赵信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依然保持平静,道:“你们还是嫌七百文太多?我早说了,这个价儿不高,你们想不通,我也没办法。”心里却在想,难道吴自力和李四光没有偷偷去和刘家联络?

沈万三假装一愣,道:“二爷,不是你说的这个事儿,咱们都谈好了,你们答应粮价降到四百文,这几天里就会备齐粮食,可是,昨天我家大爷才听说,你们给的那粮食根本不是人吃的,发霉发臭不说,还有虫子。二爷你说,有这么办事的吗?”

赵信龙悸动一下,但仍语气不变地道:“我何时答应你们四百文成交了?就算我答应,我们汇坐里这么多人,也不会答应。”心里却期待沈万三说得更明白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万三道:“二爷,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我家大爷就是和你们汇坐里的人谈的,说得好好的,谁想到杭州的粮商一个比一个奸……”最后一个“诈”还是没有出口,沈万三稍稍尴尬一下,接着道,“我们家大爷知道米的成色不好之后,一大清早就让我来问问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嫌价钱低,可以不答应,但是也不能以次充好,把喂猪喂牛的下脚料卖给咱们给人吃吧?”他的愤怒装得惟妙惟肖,谁都会以为他动了真气。

赵信龙慢声细气地问道:“你们跟汇坐里谁谈的?”

沈万三理直气壮道:“就是吴自力吴爷和李四光李爷,怎么,你们还是赖账?”当听到两个人的名字时,赵信龙被一种背叛的羞辱感所笼罩,没想到吴自力和李四光这两个平日里对他俯首帖耳的“自己人”真的在他背后捅刀子了。

“胡说!”赵信龙怒不可遏地站起了来,他知道,就算要整治吴自力也不能被对手知道,在对手面前必须保持着粮行“汇坐”的和睦,指着沈万三道,“自从你们刘氏商行到杭州以来,我对你们大爷还算恭敬吧?生意谈不成那是生意上的事儿,买卖谁都想做,做不成不能怀恨在心,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假的说成真的,你们明明知道吴自力和李四光去光源寺烧香了,就假借他们的名义,说什么生意谈成了,还说什么以次充好。我不信他们敢背着粮行汇坐的同人,和你们谈生意,更不会相信他们会以次充好,败坏杭州粮行的声誉!”

沈万三来之前就想好了,用这种看似不着边际、不落痕迹的方式把吴自力和李四光偷偷和刘家做生意的事透露给赵信龙。一来,可以隐瞒刘家私自和吴自力做生意的事,让赵信龙以为刘家一直被蒙在鼓里,认为吴自力和李四光两人是代表杭州粮商和他们谈生意的,以免把关系搞僵;二来,这么办他也好说话,总不能直接告诉赵信龙,刘家和吴自力做生意被骗了吧?沈万三想,赵信龙听到这件事情之后,结果无非只有两种:一是,怒不可遏,马上要收拾吴、李二人,然后和刘家缓和关系,寻找合作的机会;二是,他不相信,训斥自己一顿。看来,他猜得不错,聪明人总是喜欢隐藏自己失算的一面。沈万三恭敬道:“听赵二爷的意思,您是当真不信吴爷和李爷和我们谈生意的事情?”

赵信龙脸色依然严峻,声音冰冷地道:“自然不信。”

沈万三道:“二爷刚刚说,他们去光源寺烧香了,我却在老家昆山见到了他们正在收陈米,为的就是卖给我们大爷,要是没有这个事儿,小人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口胡说。或许是吴爷和李爷想瞒着您揽下我们刘家的这笔生意,您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沈万三的话证实了赵信龙的担心,吴自力和李四光果然背着他和刘家搭上了线,而且和自己的猜想不谋而合,想以次充好,将劣米卖给刘家,不过他们做得太过分了,把刘家给惹急了,才跑到自己这里来讨公道。赵信龙的计划被全盘打乱了,他虽然愤恨,但是既然到了这一步,还是尽快想办法,不能让吴自力和李四光把这笔生意独吞了,想到这些,他态度缓和下来,道:“就算他吴自力、李四光背着汇坐和你们做生意了,也不至于拿杭州粮行的声誉做赌注,卖给你们劣米,我是怎么也不信的。”

沈万三发誓赌咒道:“赵爷,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要是吴爷、李爷卖的是好米,我家大爷正愁找不到粮食,能不赶紧收粮走人,我犯得着再跑到您这里来骗你吗?”

赵信龙点点头,道:“说得是,如若有人想以次充好,败坏我杭州粮行汇坐的名誉,我们粮行的人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这个你可以放心,待我问清楚了,自会给你一个说法。”稍停了下,又意味深长地道,“如若吴自力和李四光耽误了刘家的生意,我们粮行汇坐自会想办法补偿,这个还望小兄弟转告你家大爷。”

沈万三察言观色地道:“不瞒二爷说,生意定是要耽误了,他们答应给我们起码六十万石粮食,没想到居然是一堆不能吃的劣等米,如若二爷真想帮我家大爷一把,能不能再给筹措些大米……”

赵信龙凛然道:“杭州粮行绝不做黑心败德的行径,只要此事属实,我绝不会让刘家空手而归。” 9SMeAE32HL1IYj4qOOKG9IMwASZtsm+m05I5pHT5QSDw8MxQOqPQBjNWORuUVYw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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