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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竞明有一句著名“语录”,叫作“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追根溯源这句话属于流行语,由来已久,不仅陈竞明时而开玩笑般挂在嘴边,许多人也都会讲,它的发明权和专利权肯定不归陈竞明,为什么却被视为“陈氏语录”?因为陈竞明比别人研究得深,学习得透,见解比较独到。例如他解释“过期作废”,说那指的是长度,权力有其长度就像一根皮尺,这根皮尺拉到头,咱们就作废了。

陈竞明决定在他尚未作废之际,利用所掌握的权力在自己那块地盘上大兴土木,修一座石塔。时下官员彰显政绩,不外修桥铺路盖房子,或者建设文明公厕等等,那些选项陈竞明都懂,修一座塔则他人未必想得到。陈竞明为官不时突发奇想,多有超常思维和举动,经常让人感觉疑惑,摸不着头脑,修这座石塔尤其有些奇怪,其决定的动机与选择的时机都格外令人费解。

陈竞明管辖的那块地盘里有一座小山,当地人称“前山”,位置在城区之北,亦称“北岭”,当年本地立县以“北岭”为名,想来与该山岭有关,后来县改市依旧沿用北岭为市名。“前山”“北岭”两名,指的是同一座小山,民间多讲“前山”,而文人多用“北岭”,略有雅俗之别。陈竞明决定将这座小山周边山坡开辟为公园,并在山顶上修一座七层石塔,拟修的这座石塔非佛非道,无关宗教,却与天气相关。陈竞明说,台风又要来了,这个台风叫作海王,省、市两级政府发明传下通知,强调抓好抗台风。抗台风要有常规措施,也要有新思路新办法,建一座石塔就是新思路新办法。这座塔叫作“镇风塔”,有如《西游记》里龙王爷的定风珠,有了它就不怕台风了,需要时召之即来,让台风给咱们带点雨,不需要时挥之即去,让台风绕开走。

陈竞明就是这种风格,真话玩笑话掺着说。

那天上午十一时,陈竞明决定在前山山顶气象站现场办公,研究修塔建公园相关事项。这个会议本来已经通知明日上午召开,因副市长张子清将前来本市检查抗击海王台风工作,陈竞明需要陪同张开展检查落实,因此决定把现场办公提到今天,在张副市长到来之前开完。陈竞明让政府办紧急通知分管副市长,以及土地、交通、财政、建设、文化等十余个相关部门领导于半小时后赶到前山。前山说来不远,眼见就在城区边上,没有几个公里数,问题是这座山位置虽然显眼,此刻实为荒山,山坡上景色杂乱,树木、杂草、乱石加上荒坟,斑驳陆离,山上并无公路,只有一条可通摩托车的小道。陈竞明指定开现场会的气象站位于山顶上,那儿用一圈木栅栏围起一块小平地,摆着若干百叶箱,一旁有一间石头小屋。这小屋及相关设施被称作“气象站”,其实它们只是一个气象采集点,小屋里只在台风大雨等特殊时期有人值班,平时不住人,时间到了才有气象台人员骑着摩托车上山抄一抄表,换一换电池什么的。

陈竞明临时决定现场办公,接到通知的各位官员压力很大。时已近午,大家的肚子都饿了,一些清闲单位的人员已经在收拾办公桌准备下班,性急点的只怕已经溜号,这种时候还开个屁会。但是陈竞明贵为北岭市长,其人很硬,大权在握,他的会没人敢不来,只要不是远在外地公干未归,或者躺在手术台上开膛破肚,谁都得把手头的事情先放下来,迅速赶往陈竞明指定地点。前山只有摩托车道,与会者上山,轿车只能开到山脚,然后就得徒步登顶。上山的小路弯弯曲曲盘山而行,走起来费时间,很适合退休老人健身缓步,各位与会者却得另辟蹊径,从乱坟荒草中往上走,因为陈竞明那种脾气,晚到了肯定要接受表扬,以大家的自身体验,宁愿踩乱坟,不想受该领导表扬,因此午餐前夕临时召集的本次现场办公有如登山比赛。

这种场合免不了会有一个人落在最后,并因此受到褒奖。本次比赛获奖者为田庄,市建设局局长。田庄不上四十,年纪不算大,但是个头矮胖,长了个啤酒肚,体型较不适合剧烈运动,因此尽管勉为其难,尽其可能于前山乱坟荒草间奋力拼搏,努力向上,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陈竞明表扬:“田家庄屁颠屁颠跑了个第一。”

田庄很委屈,表示自己一接通知立刻动身,一口气都没敢多喘。

“辛苦了,拿什么奖励你?”

人家不敢想。陈竞明还是发布指示,让秘书科长给田庄发奖。奖品是一条毛巾,不是新的,且有些湿漉漉。这是陈竞明自己使用的物品,徒步上山时用于擦汗。陈竞明说他本人与各位一样都是爬上山的,没叫人用轿子抬,因此汗湿一条毛巾。这条毛巾已经在山顶水池里洗过了,卫生没有问题,田庄不嫌弃的话,尽管拿去擦汗。

“今天要巴结田家庄。”陈竞明说,“免得大家没饭吃。”

幸好陈竞明有大事操心,加上田局长确实大汗淋漓,所以表扬比较肤浅,未曾深入进行。陈竞明只给田庄奖一毛巾,并命其放血,说大家饿肚子爬山,中饭就吃田家庄。田家庄里不缺山珍海味土鸡番鸭,今天时间有限,免了,一人一盒快餐,赶紧送上山来。必须保证卫生,不许饭凉汤冷,如果大家吃了拉稀,前山上到处腐败,所有屁股概由田家庄负责擦洗。

田庄轻易过关,喜不自禁:“可以可以。”赶紧跑到一边去打电话让人定快餐。

陈竞明为人行事有风格,他自称是“嘴无遮拦,口吐莲花”。此人言谈确实比较鲜明直率,不像一些地方官员满嘴套话,听来让人昏昏欲睡。陈竞明身为领导,在比他更大的领导面前,很难无所顾忌,敢怒敢言,毫不遮拦,却也不会光是唯唯诺诺。陈竞明在下属面前发话比较直接,特别是“表扬”不留情面,其所谓“口吐莲花”让人很受伤很畏惧,分寸偏重,备显权威。陈竞明的莲花品种比较奇怪,十朵九刺,例如明知建设局长大名田庄,偏要刺为“田家庄”,调侃之余,兼表居高临下的亲切。这些莲花多带泥土味,不像场面上做“重要讲话”念稿子时满嘴标准提法和“文明用语”,失之抑扬顿挫,却也因此格外生动。

现场办公期间,陈竞明于前山山顶接到小赵电话,报称张副市长开完会,十点多钟才从市区出发,现在还在高速公路上,估计下午一点左右才能到达北岭。张副市长交代,让陈竞明尽管忙去,不要等他。

陈竞明说:“小赵,我跟他说。”

隔一小会儿,手机里传来张子清的声音:“陈竞朋怎么啦?”

陈竞明提意见,说如果“竞朋”是朋友那个朋,那不够味。不如旁边再加个鸟,弄成大鹏那个“鹏”,那个好。

张子清笑:“那行,加个鸟。”

陈竞明再提意见:“老大不能不体恤下属。”

“有什么问题?”

陈竞明说,上级领导在高速公路上快活逍遥,下级在饭桌边等着饿,那滋味不好受啊。

张子清说:“纪委事情我不过问,我管台风。”

陈竞明笑,让领导无须担心,北岭没有丝毫问题。省政府明传和市政府明传全都收到了,正在迅速贯彻落实,除了各种常规手段,还有新思路新办法。其实大领导大可不必劳累远来,台风那东西又不是今天才生出来,哪一年不来玩几回?谁没见过?他研究得很清楚,这个海王台风离得太远,打死了也够不着,别说台风了,只怕连台风影子都晃不到,太遗憾。北岭这边眼下旱情严重,苦等台风带几滴水,只骂他奶奶的海王只有影子,该来的它偏偏不来。

张子清说:“陈竞朋这么牛?”

陈竞明笑:“再牛不敢牛老大。赶在你驾到之前,我特地把各部门领导召集到前山气象台这里开现场会,一边晒太阳,一边学习上级明传电报,研究抗击海王重大措施。不认真点我怎么向你汇报?没法交代啊。”

张子清问:“你有这么清楚吗?”

陈竞明笑:“正在这里开会呢,一边开一边探头探脑,一心苦等电话,盼望领导的车冒出头来。”

张子清即查问:“一心等谁的电话呢?”

“等张领导驾到,马帮小会师。”

“还有大会师吗?”

“托领导的福,也许呢。”陈竞明回答。

两人道了一会儿见,收了电话。陈竞明刚把手机关上,铃声“嘟”又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正是他一心等着的电话,来自省城,一个朋友,身居要津。

这个电话传递了两个消息,一喜一忧。

“事情基本定了。”朋友告诉陈竞明。

当着众人,陈竞明面无表情,只是嘴上表示道谢。

“注意一点。”对方交代,“又有信了。”

陈竞明发笑:“很多新精神?”

“刘贤平那些事你把握好。”

“放心。”

一个电话两个消息,“基本定了”是喜,“又有信了”是忧。天下事总是这样,喜中有忧,忧中有喜,很难好事全占,也不坏事全摊。

挂断手机后,陈竞明抓紧时间现场办公,建塔修公园。

此刻前山山顶空空如也,只有荒草乱坟包围中的百叶箱和小石屋。这里的景况将迅速得到改变,一座石塔将矗立山顶,该塔有个好名字,叫作“镇风塔”,单凭这个名字,台风什么的听了就害怕,叫作“避之唯恐不及”。这座塔有七层之高,用花岗石砌成,拔地而起,雄踞山巅,俯瞰市区。塔周边荒芜山坡将进行配套改造,遍植绿树,修建步行道、观光亭和各种配套建筑,形成一个公园。为了建成这座镇风塔以及周边公园,需要征用大片山地,迁移所有坟墓,气象站另迁新址,同时要开辟道路,架设输电线路和变压装置,修筑渠道和抽水房。整个项目虽然不算十分巨大,在北岭也算一大工程,它与房地产开发有别,属公益项目,民心工程,有赖于领导强力推动,各部门通力协作。这个项目的运作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眼下还有若干问题需要通过现场办公研究解决。

陈竞明让与会各部门一一汇报,提出各自问题。各部门涉及的问题很杂,主要有规划方案审定、征地手续报批、气象站新址建设等等。陈竞明强调他不管牛肉账,谁管谁负责,弄不下来不要紧,给他打个报告说自己不行就可以了,他会另请高明。

“告诉我这里边哪个问题最大。”他问。

田庄回答:“关键还是钱。”

“这事我表过态,陈市长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大家说不出话。陈竞明发表感慨,说眼下许多人提起做官两眼放光,没做想做,做了想升,其实做官还是要有点小本事,解决不了问题做什么官?不如回家睡觉。在这一方面他愿意给大家做个榜样。本市建设局田家庄现在缺钱,口袋里那几毛钱只够买快餐,不够建塔修公园,这个问题不必发愁,他来亲自解决。所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讲的是市财政没有这一块预算,哪怕他陈市长也批不出这笔钱,但是陈市长不会让尿憋死,会想办法。有一种办法叫作“空手套白狼”,这种办法科学含量不高,技术含量不低,陈市长在这方面可算自学成才。

“最难的我亲自处理。”他说,“你们的屁股不要找我,自己去擦。”

也许是因为刚才接的那个电话,一喜一忧两个消息让陈竞明心有所动,他在现场会上多说了几句感言。他进一步阐述在前山山顶修塔的用意,称之除了镇住台风,也还有望风之效。前山紧挨市区,不远不近正相宜,不高不低恰刚好。一座塔再高不外三四十米,如果建在山下,或者城区里,立刻会被各种大楼淹没,建在前山却能借山之势,尽在楼宇之上。前山不高,可供市区百姓或者外来客人攀爬,既可健身,又不需要太费劲,上到山头可以饱览风光,这里风光不错,特别是脚下的城区景观很值得看。近年间北岭经济发展,各业兴旺,城区建设突飞猛进,路宽楼高,桥梁飞起,新区一片片从地里冒出来,就像夏天林地里的蘑菇,还有大片工地欣欣向荣,景况不说是沧海桑田,至少是脱胎换骨。但是只有房子道路厂区工地不够,这就像画一条龙,光是画出龙的蛇身蟒皮高头利爪,还是条没有精神的死龙,龙需要点睛,点睛才能活。所以他力主在前山修公园建塔,镇风塔就是龙眼,修它就是画龙点睛。到时候从这颗龙眼睛往山下看,可以看出一片好风景,找到一些感觉。

建设局长田庄对自身业务很敏感,当即随声附和,说陈市长最有眼光,前山这个龙眼睛点起来会非常明亮,山下城区各个角落都看得见,每天都能欣赏。塔身上可以牵挂彩灯,无论天昏地暗,一到夜间通体光明,建成之后一定是城区第一景观。

陈竞明说这颗龙眼睛现在还在嘴上,把它变成现实需要大家努力。他要求下属各部门按照期限完成各自任务,可以提前,不许拖后,工程必须如期开工投建。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现在不把它弄起来等什么时候?待到黄花菜凉,陈市长“作废”了再来遗憾吗?陈市长属马,到时候拍马走人,大家热烈欢送,鞭炮往哪里挂呢?所以需要修一座塔,届时可以把鞭炮从塔顶垂挂到塔基,放个惊天动地。这叫作雁过留声。

一旁的分管副市长赶紧打圆场:“陈市长这是开玩笑。”

陈竞明笑笑:“谁知道呢。”

他让大家不必瞎猜。这些日子风言风语很多,免不了还有举报信飞来飞去,这种事他见得多了,没什么了不起。所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有举报信就去寄吧,如果单位里经费困难,可以给他打个报告,他会签字批准,买邮票买信纸花不了多少钱,财政承担得起。他到北岭市几年,办了不少事情,但是自我检讨也有欠缺,他这个人生得不好,特别是嘴长得不好,容易伤人,在座的大都未能幸免,都被他“表扬”过,念在都是为了推进工作,意见不要太大。有意见可以说,有举报信也可以寄,最好能够光明正大,起码有些实事求是,不要一个劲往大里说,拼老命往死里写。说实的他不怕这个,如今做官当权者谁没有几封举报信?路边讨钱的乞丐想求几封拜读,只怕无处可求。有信其实也算运气,没有运气求不来,运气到了城墙也挡不住,是不是?眼下这个时期比较特殊,大家注意把握,小心着点,拿文明用语说就是:好自为之。

山顶上鸦雀无声。

陈竞明称自己是有感而发,各位心知肚明就好,不要求回去传达。他为什么决定在前山建镇风塔?除了想念台风,不免也想念举报信。他到北岭工作这么些年,自认为各方面大有进展,经济建设方面尤其突出,大家尽可以拿眼睛四下去看。当前他觉得还需要狠抓一下其他方面工作,所以才决定修建这座镇风塔。其实大家很清楚,说要拿“镇风塔”当定风珠抗击台风,这多半是开玩笑,这座塔的真正用处在于镇住歪风邪气,强化北岭的廉政建设,可视为本地反腐倡廉强化廉政建设一大重要举措,因此也可称之为“廉政塔”。等这座塔修好,他考虑可以在里边设计若干陈列橱窗,或设置若干“举报信”专柜,专门收藏各种举报信,实名的匿名的假名的分门别类收好,供干部群众在游玩之际参观学习,接受教育。塔前场地上可以挖一口大水池,尽量挖深一点,塔的门柱上可以请名书法家写一副对联,叫作“塔高威风大,水浅王八多”,以此表明它不是普通旅游设施,有其特殊重要性,对本地廉政建设意义重大。其重大意义还可以深入研究,大家可以当个课题,研究出新有大奖,提拔重用优先考虑。

陈竞明就是这种风格,所谓“口吐莲花”,众下属早已习惯,知道他亦真亦假,亦庄亦谐,不必过于追究其遣词造句是否规范。

现场办公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其间有一个一个电话打来干扰,陈竞明一边接电话,一边做其重要讲话。现场会一直开到一点过后,接待科长从宾馆打来消息,报称张子清副市长已经抵达,进房间安顿好了。陈竞明没再多费口舌,及时结束办公,这时才命各位在山上吃田家庄盒饭,临时加一个议程,让市政府办主任利用吃饭时间宣读省、市政府抗台风防汛的明传电报,要求大家一边建塔,一边准备海王。

陈竞明没在山上用饭,先行赶下山去接待客人。他坐摩托车下到山脚,上了停在那里的轿车,从前山山脚赶到政府大院边的北岭宾馆。

接待科长守候在宾馆餐厅门边,领着陈竞明直接进了客人所在的包间。陈竞明一进门,围坐在里边大圆饭桌边的人“哗”的一起鼓掌。

“热烈祝贺!热烈祝贺!”

陈竞明笑:“好一桌牛鬼蛇神。”

原来他赶回宾馆,不是接待张子清,是跟这些“牛鬼蛇神”吃饭。张子清行事有规律,喜欢到点吃饭,不爱拖时拖顿。今天一早陈竞明曾给张子清打过一个电话,询问领导几点动身,什么时间可以到北岭,中午想吃清淡点,还是油腻点?张子清告诉他,由于突然通知开市长碰头会,动身可能会晚,到北岭可能过午。中饭不需要陈竞明安排,就在高速公路休息区解决,根据时间,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张子清有午休习惯,他交代陈竞明不要等他,他到宾馆后直接去房间休息,下午再见面商量工作。

“恭敬不如从命。”陈竞明说,“那我就自行吃饭了。”

陈竞明的自行吃饭就是接受这一桌牛鬼蛇神的热烈祝贺。所谓牛鬼蛇神纯属玩笑,这一桌人个个有头有脸,为首的是朱建国。朱建国是省里一家银行的副行长,如陈竞明所笑,他相当于一台印钞机。这台印钞机出自本市,荣升省行之前,在北岭和市行都干过,陈竞明与他相熟多年,一直有来往。朱建国那个位子不只年薪高,人家观世音一般普度众生,手中一支笔画的都是钱,地方官个个巴结。但是有时候则是朱建国巴结地方官,特别是家乡父母官,因为总有一些自家事情需要地方官帮忙。昨日朱建国回北岭省亲,给陈竞明打个电话,约定今日中午一起吃饭。陈竞明问他这顿饭可有什么由头?他说是因为一瓶茅台,据说是三十年的,要劳驾陈竞明看看真假。陈竞明问明都有些谁参加,而后欣然应允,只是提到自己中午可能得先接待张子清,而后再转场,会拖点时间。朱建国称不要紧,可以等,如今吃饭不是因为肚子饿。

结果一桌人拖到这个时候,才一起“热烈祝贺”。

陈竞明说:“事情还挂在天上,祝贺早了只怕有问题啊。”

朱建国说:“如今什么事不得做在前头?”

那一桌人来自各个方面,彼此都熟悉。朱建国指着座中一个西装革履者问陈竞明:“你看这是谁?”

陈竞明说:“这位先生油头粉面,我不认识。”

那人笑:“陈市长不要取笑。”

陈竞明也笑:“原来戴老板还活着,没有牺牲。”

对方跟着开玩笑:“专程赶来热烈祝贺,不怕牺牲。”

陈竞明说:“那个事先不说,今天戴老板算是落网了,别想跑。”

他拿手揪着对方的西装袖子,说戴老板从地底下冒出来是天意,来得正好。他会通知公安局派两个警察过来暂扣,免得戴老板再玩失踪。

朱建国笑:“可以等喝完酒再通知警察。”

戴老板叫戴鹏飞,名义上是港商,实为省城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板。戴老板家在省城,移民澳洲,在香港注册企业,再回来投资,狡兔三窟。戴老板麾下企业在北岭开发过几个项目,因而与陈竞明相熟,老板本人很活络,胆子大,会来事,却也不时卷入是非。前些时候戴老板忽然消失不见,传说是犯了事跑到香港躲风头,此刻风头过了,他又冒将出来,请朱建国出面召集,把陈竞明拉到“热烈祝贺”现场。戴鹏飞拎出几瓶茅台,其中一瓶据说已经藏了三十年。

“腐败啊。”陈竞明说,“这一瓶得几万?”

“自己的东西,免费。”戴鹏飞说,“大家高兴就好。”

陈竞明心里有数。戴鹏飞的三十年茅台免费,但是他的鞋印收费,戴老板烧钱肯定有事,为这件事请出一台印钞机,还有好酒,利益不在小数,“热烈祝贺”只是一个由头。果然酒过三巡,戴鹏飞借敬酒之机,把陈竞明拉在一边耳语:“陈市长支持支持,城东那块地给我吧。”

陈竞明答应得非常干脆:“可以。没问题。”

戴老板喜出望外:“真的?”

“我作废了吗?”

“感谢感谢!”

“就拿这个谢我?放屁两声?”

“要什么陈市长尽管说。”

陈竞明要戴鹏飞放血,狠狠放一回。市区北边前山山顶要修一座塔,陈市长手中缺钱,拟空手套白狼,找一个冤大头顶账,戴老板很合适。

戴鹏飞不愧当老板,脑子转得快,眼珠子一动,他就估了个数。

“少说大几百万吧?”他说,“陈市长宰我这么狠?”

“城东那块地容积率可以给你改一改,多盖两幢楼,你都有了。”

而后酒宴上,戴鹏飞不再像起初那样频频起身敬酒,活跃周旋于各位间,他不停地喝汤,两眼放光,紧张思忖。

散席时他对陈竞明说:“陈市长太厉害,这个活不好接。”

陈竞明说:“那么算了,我找别人。”

朱建国批评:“戴老板不要小家子气,看准就投资,买他陈竞明一股。”

戴鹏飞说:“除非陈市长放宽一点条件。”

陈竞明不吭声,拿起手机打电话。

“丁局长吗?”他问。

电话里有声音传出:“陈市长什么事?”

“马上派两个警察到市宾馆餐厅找我。”

那时一桌人鸦雀无声,戴鹏飞脸色全变。

朱建国大笑:“陈市长把戴老板吓死了。” DvQQca2yLNOGpSiDKITHCZqOW4y8P3kLwWmkq7AyYgT/sCDcPbhdwmwL09JIfuf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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