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鼎被任命为中共驻东北军代表后,周恩来曾对他说:党中央决定你去担任驻东北军代表,这件事非常重要,做这样的统战工作你是第一次出马,中央寄予希望,一定要把工作做好。你已与张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要继续前进,要善意地帮助张学良,帮助他培养干部,要招青年学兵,他们有很好的条件。有了抗日的干部,东北军就成为一支抗日的部队。
4月下旬,刘鼎偕交通员王立人从瓦窑堡出发,经延安到达洛川,受到王以哲的接待。王告诉刘鼎,张学良请他在洛川等候。三天后,张学良来到洛川,见到衔命归来的刘鼎十分高兴,问长问短。张对刘说:“我估计你会回来,也盼望你回来,果然你就来了。好哇!你不再是我的客人,而是我的助手了。”刘鼎对张说:“毛主席问候你,恩来同志问你好,很感谢你同他的会谈,谈得非常满意。对你的未来乐观,说有你这样的将军,再培养好干部,何愁东北军不成为最大最有力量的抗日军。”又说:“同志们不平凡地欢迎我,仿佛我成了你的代表,有人甚至误以为我是东北人,我成了一个新鲜人物。”
4月底或5月初,张学良偕刘鼎飞往西安。张学良心里高兴,没直接飞向西安,而是绕道黄河上空转了一圏才向西安飞去。他对刘说:“你在名义上是李杜的代表,也是我的随从军官。你要在东北军内部多活动,并多多帮助我。” 到西安后刘被安置在金家巷张公馆东楼上,人们都称呼他刘秘书。
张学良回西安后,认真执行延安会谈协议,积极做抗日准备工作。不久,他对蒋介石的态度一度发生动摇,对“逼蒋抗日”失去信心,甚至要求和红军一道去打游击。
张学良思想上的这种波折和反复,与当时他的困难处境有关。东北军内部成分复杂,矛盾重重,他的主张难以贯彻。他向刘鼎说明他之所以要这样做的原因时说:“前面是强大的日本鬼子,后面是比蛇还毒的蒋军,整我、迫害我。我的队伍里年轻有为的人不少,但老气横秋、顾虑重重的也很多,加上别有用心的、胆怯而危险的家伙,很难对付,要他们联共抗日非常困难,和他们纠缠有损无益,好人、坏人混杂,捏不到一起。”就是东北军内的高级将领,认识也不一致。延安会谈后,张学良不敢把联共抗日的事向各将领交底,生怕走漏风声。如军长何柱国,同南京方面关系很深。这年秋天,何主动请求进攻红军,并说有胜利的把握,张不便向他讲明已联共抗日,只好用“红军不好打”“丢了一人一枪唯你是问”的话来搪塞和阻拦。最早协助张学良联共的王以哲,后来也―度发生动摇,说:“我们东北军原是国民党军队,为什么要先投降红军,再跟着红军去投降南京?”王对孙铭九等人掌握人事权极为不满,喻之为“宦官包围皇帝”。这些事,刺激了张学良,使张产生了对东北军这个摊子“干脆撒手”的思想,他说:“迟分不如早分,早下手为强,可以保留最大的力量来抗日。”张对刘鼎说:“我和周先生谈过,彼此了解,干脆跟你们合在一起,丢开手干,大有作为。”他还进一步解释道:“劝蒋介石团结抗日的事,原来我想有可能,现在看,不容易。他自成一系,损人利己,太阴毒,难得好果。不如明着跟他们干,旗帜鲜明,干两年,一定会有很大成就,然后再逼他抗日,更有力。”
在此之前,张学良曾推心置腹地向刘鼎讲述过自己的坎坷经历和东北军的历史。这些,也有助于我们理解张学良思想上的波折和反复。从洛川回到西安后,张对刘说:
我“易帜”随蒋介石,中央政府在他手中,外交权他也在握。九一八事变,日寇进攻,夺取东北,蒋介石告我“勿扩大事态”,我能违抗蒋的命令单独抵抗吗?不!不能不听从他,且忍辱图存,看未来希望。孤军作战,我小敌强,无非是徒然牺牲。
九一八事变后,我国政府一再忍让,而日军多方面骚扰,关外抗战义勇军,我暗中支持,许愿明誓。日军进而入侵热河,威慑华北,平津上下都紧张,呼号抵抗,全国人民力主抗战,中央(南京政府)、上海工商界都有表示。热河誓师,中央军也有行动。我想时机大变,很兴奋,寄予希望,哪知保定见蒋委员长,不谈抗战,反而逼我下台。所有前尘热情,不过是诱我上圈套,好逼我下台。这是日、蒋合演的把戏而已!
有谁较为善良,或者让人稍微喘口气呢?毒害是一样的,如果定要加以区别,那就是蛇比虎更狠。因此,在保定,我从他的车厢一出来,就闷倒在我的床上,号啕大哭,瞬息间,又猛地站起来哈哈大笑,对面前的人说:“我吓你们的。”唉呀!真是啼笑皆非。
何梅协定签订了,何应钦坐在北平,强制东北军离开河北。蒋介石不让东北军入驻华南。里外两层,注定了命运,东北军不能不去西北,家乡越离越远了,日本鬼子最高兴,东北军官兵最不高兴。西北苦寒,又是当地军队的地盘,简直是逼人下井。
到西北,不仅离家更远,与日本鬼子隔离,而且被命令去“剿共”,要高叫“抗日必先安内”。命令能违抗么?不能不打。原想“剿共”幸而获胜,还有抗日希望,至少可以暂时保存实力,留有后望。奈何一战而败,接二连三,损失惊人。如此下去,不仅抗日无望,侥幸图存也不可能。而且南京马上就给冷遇,撤番号,减军费。更使东北子弟想不开,老家让给鬼子,撵我们到西北来送死。继续“剿共”等于自杀,不能不停。
在前线自发停战的情况下,官兵心情忐忑,面对红军要求停止内战,共同抗日,善意合作,而上面却硬逼着去送死。这是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一个总司令碰到这种事情就不敢强下命令,这可以激起兵变。次于统帅的将领与部下深有同感,因此,就不能禁止前线双方联欢,对上只能敷衍塞责,实际是顶牛。敷衍一时尚可,顶牛久了不行。迄今“西北不稳”“暗通红军”的风声传遍全国。
张学良还对刘鼎说,他历经多次军阀混战,始终找不到救国救民的道路,后来追随蒋介石,也备受歧视和排挤。张说:“全国各党派各部队,都斗不过蒋介石,只有共产党能与之抗衡。从跟着蒋介石‘剿共’的惨痛经验中,‘攘外必先安内’是祸国殃民的大错。原来我想力争蒋介石,抗日不靠他不行,现在我认识到要抗日,收复华北,不能死靠蒋介石了,只能联合共产党。”
到了7月初,住在王曲镇的张学良突然把刘鼎找去,神色严肃地对刘说:“我的日子难过,想了几天,想把队伍拉出去,能拉多少算多少,和红军一起干。请你向你们党中央和毛先生、周先生报告,我立即派飞机送你到肤施,回来时我到哪里你就追到哪里,告诉我结果。”
感到愕然和不解的刘鼎询问这是为什么时,张学良向他说了前面那些话。
刘鼎立刻返回西安城,电告中共中央,要求在安塞见面。第二天,刘鼎乘飞机到延安,之后一人步行去安塞。
中共中央见到刘鼎的电报,估计张学良要有什么大举动,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李克农等都赶到安塞等候。7月5日至7日,中共中央负责人与刘鼎在安塞举行会议。在听取刘鼎的汇报和讨论后,毛泽东最后讲话:东北军处在亡省亡家流落西北的地位,由于我党抓紧做他们的工作,东北军由“剿共”工具变成抗日军队是完全可能的。
“张学良敢在肤施与恩来商谈,回去宣传抗日是大好事,在东北军这支军阀习气重的军队里能训练抗日骨干,宣传抗日很不容易,有一些高级军官想不通,甚至反对是可以想见的。张学良遇此难题并不奇怪,随着抗日形势发展,东北军内部分化,张学良竟准备和红军一起干,这是个了不起的转变。
“我们党对东北军不是瓦解、分裂,或者把它变成红军,是帮助、团结、改造他们,使之成为抗日爱国的力量,成为红军可靠的友军。因此,我们不赞成张学良拉队伍和红军一起干。而且拉出一部分队伍来,就要散掉一部分,就不是增强而是削弱抗日力量。要对张学良多做解释工作,叫他不要性急,做扎实工作,团结更多的人,把全部东北军都争取到抗日阵营中来。
“目前蒋介石正忙于处理两广事件,但是他决不会坐视东北军打起抗日旗帜的。叫张学良不要和蒋介石闹翻了,要讲策略,不要太刺激他,从积蓄全国抗日力量的全局出发,对蒋介石要有更大的耐心,劝他抗日,准备迎接更大的斗争。”
会议结束后,毛泽东又单独找刘鼎谈话,强调:“当前我党对东北军的方针是争取团结,联合抗日。任何不符合这个方针的都是错误的。” 勉励刘鼎做好张学良的工作,做好团结东北军的工作。
刘鼎回到西安,张学良已去南京参加国民党五届二中全会。刘追到南京,张又去了上海。刘到上海,又扑了空。刘在上海办事待了三四天,再返西安,向张报告安塞会议情况。刘说:“中央主要负责人都到了,研究了一夜,高度评价你抗日的决心和热情,但是目前你的想法时机还不成熟,要你团结全体东北军,耐心争取蒋介石和全国一切抗日力量。”张学良听后忙说:“对!对!我懂了。”并说:“从今以后,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劝说蒋委员长,把他争取到抗日阵营中来。我和委员长交情很深,我要认真利用这个地位加紧向他进言,争取他幡然省悟。”张又说:“你们党中央既然要我这么办,纵使碰钉子,或者削职为民,乃至坐牢、杀头也在所不惜。” 张学良不仅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此后,他抓住一切机会,劝谏蒋介石放弃内战,走团结抗日的道路。只是当几个月的“哭谏”失败后,才迫不得已发动临潼“兵谏”,为此而失去自由长达半个世纪之久。
安塞会议后,7月27日中共中央在保安召开政治局会议,着重讨论争取东北军共同抗日的问题。周恩来在会上发言说,中央成立东北军工作委员会后,派人到各地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检查,认为东线(即陕北)争取东北军的工作取得了明显成绩,主要表现是:现在“他们很愿意接近我们,有些团长很积极地想找我们。至于下层,对我们更好。有些士兵欢迎和我们谈话。”“他们对‘抗日反蒋’‘联俄联共’的原则一般是赞成的,对我们是欢迎的,对法西斯蒂是仇恨的”。周恩来指出,东北军的主要问题是忽视内部的组织工作和思想工作,一般军人对张学良信赖甚深,如张万一被扣,他们将束手无策。周恩来强调对东北军要加强宣传,统一指导,分工负责;他建议成立西线东北军工作委员会,由张浩负责。毛泽东在会上强调实现西北大联合,把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放在各项工作的首位,对东北军、十七路军和中央军的工作都要抓紧成立专门机构,重点放在以庆阳为中心的西线。会议决定成立白军工作部,由周恩来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