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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性与教养

前些时候,曾参与四川大学的“葛小佳优秀论文奖”颁奖,并受命说明这一奖项的缘起。我说话时引用了葛小佳一篇有名的论文,探讨禀性与教养(nature and nurture)之关联互动(葛文发表在美国《发展心理学》上,被认为开拓了一个新的研究方向,已成为那一领域不能不提的经典论文)。文章的内容,其实我也不甚懂,不过借其题目以“说事”而已。

所谓禀性,亦通常所说的本性或本质,似乎与生俱来,难以改变,却又非不能改善。孟子曾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而人之所以为人,正因其以不懈的后天努力,来改善我们的先天;不像禽兽,基本为本能所驱动(当然,像“动物世界”一类纪录片,也常为动物的“兽性”做出科学解释,仿佛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具有优生效果的繁殖)。

优生学曾导致种族歧视,给人类带来灾难。现在外国人说话,最讲究所谓“政治正确”(political correctness),所以讳言天才,以避歧视。然过去“天才论”曾相当流行,常乃惪就明言,文学的“伟大与否,全视乎作者个人情感是否伟大”。同样,“必有伟大的生命力者,始得为伟大之历史家”。这样的话,现在人就会少说,或干脆不说。

李济也认为,同是有专业训练的学者,看问题看材料的眼光可能大不同,有人“可以在短时期解决若干基本的问题”,别人“也许一辈子只能解决次要的问题”。且这一差别“与科学训练的关系较少,大半起源于个别的智慧”。此智慧之“个别”,看似有点天分的意味,其实与平时的综合修养相关。盖李济曾对傅斯年说,成为一个科学的考古者,其首要条件就是“必须有问题”。而这与专业训练无关,“完全为个人学问上修养之所得,非能强为者”。

现在大家都注意“学术正确”,所以老师也不太敢讲天赋,其实毋庸讳言。以史学言,治史确有靠天分、直觉的一面。所谓“史感”的好不好,人与人是有差异的。不过,这方面的能力又是可培养的。就像游泳一样,有的人“水感”好,这样的人更容易进展到“水性”好的程度;但游泳是人人可以学会的,不仅学会后终生不忘,且也都能逐渐提升自己的“水性”。识力或多靠解悟,学力则凭积累,是可以训练、可以培养的。

而学力直接影响到“研究”的各个环节,非常重要。惟须记得李济的话,学力包括专业方面的训练,却不仅限于狭义的“专业”领域。宋人陈善说:“读书须知出入法,始当求所以入,终当求所以出。见得亲切是入书法,用得透脱是出书法。盖不能入书,则不知古人用心处;不能出书,则又死在言下。”(《扪虱新话》)

吴天墀先生尝出入于政治学术之间,他以为,此法不仅言读书,也适用于政治。干政治不能不适应环境、随顺现实,必先求其入;但入而不出,愈陷愈深,就成了政客;既入而能出,乃可成政治家。两者的区别,正体现在修养之上。好的政治家,都会实践“从适应到改造”的原则,以打通现实与理想的隔阂,化除其矛盾,将二者联系为一。早期不妨“利用现实之弱点,以增大自己之力量,以达成功;而终则转趋收敛,力图树立政治理想,以资安定社会,巩固其统治的基础”。

如吴先生所言:“不管成功一个什么‘家’,本质优良当然是不待言的起码条件。有了优良的本质,第二步还须加上充足的努力,这就关乎修养了。”而有教养的政治家,无论怎样因应时势,都不能失其根本立场。政治如此,学问亦然。入门时以接受为主,然也不是盲从,还要有些批评的态度;入而后出,更要发展自己的独立思想,才能变而后大。

对任何人而言,禀性都是重要的。但不论我们出身如何,教养都可以让人改变。古之所谓教,正在于改变人。孟子所说的“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最能彰显教养对人的改变。人禽间那几希之别,有教养者也更为珍视,即孟子所谓“庶民去之,君子存之”。惟受教养而改变之后,能不忘自我,也不忘教养之所从来,或可兼具本性与教养之长。川大设“葛小佳优秀论文奖”,便有这方面的立意,书此以与愿为天下士者分享。

(作者按:本文是二○一三年参与四川大学“葛小佳优秀论文奖”颁奖后有感而写,现将当时陈述的“葛小佳优秀论文奖缘起”附后,俾读者更清楚拙感之所由)

附录:葛小佳优秀论文奖缘起

今天在这里的人,有的从很远来,有的可能与历史学无甚关联,是因为葛小佳,而走到一起来的。参与这颁奖,心情是复杂的。不过,个人的心境是私人的事。我愿意与大家分享的,是我所看到的学术薪传的希望。

这一优秀论文奖,是希望鼓励认真读书的同学,也让大家可知道我们曾有过什么样的学长,借以纪念本系一位杰出的校友。

葛小佳是历史系七七级的优秀学生——在我个人看来,是最优秀的学生,后面没有“之一”。他是福建人,似乎生在北京,却从贵州考进来。曾在煤矿挖煤,又长于运动(特别善踢足球),喜欢音乐,还有梁启超挖苦过的“嗜饮食”这一士人的特点。总之,他就是一个人人都愿意交朋友的普通人。当然他也天资过人,读书能吃苦,善领悟,基本功扎实,古文和外语俱佳。

注重以语言能力为基础的基本功,是川大历史系当年的学风。同时,川大历史系更是一个学风开放的地方,老师不仅为一校一专业培养人,而是放开眼界为时代为社会为世界育人。至少七七级学风的一个特点是眼界较宽,思想开放。在本行固然出色,留学的却大部分都转了行。不仅小佳始念社会学而转治心理学,霍大同也念了精神分析,而戴思杰进入著名的巴黎电影学院学导演。念什么专业就教什么的,也就一二人而已。

这些转学的人在新的方向里仍能保持优秀,葛小佳就是一个最好的表征。小佳是绝顶聪明之人,学科对他似乎没有限制,反多借鉴。他本科学的是明清史,硕士改台湾史,博士学的社会学和人类学,毕业后从事心理学研究,很快以在顶级心理学刊物上频繁发表重要论文而著称。前几年并担任了国际心理学大会的执行主席,那可不是一般学者所能企及的认可。

我想,这是因为川大历史系所教,不仅是知识,更不仅是历史学的知识,而是学人怎样治其所学,以及做什么都要做到尽可能好。那时川大历史系的学风,是鼓励学生既高屋建瓴,又脚踏实地,眼高而手不低,故能迅速进入不熟悉的领域。

一九九六年,也就是他进入心理学领域后两三年,葛小佳在《发展心理学》(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上发表“The Developmental Interface Between Nature and Nurture:A Mutual Influence Model of Child Antisocial Behavior and Parent Behavior”一文,产生很大的影响,被认为开拓了一个新的研究方向,誉为理论与研究结合的典范。该文被简称为“Nature and Nurture”,现已成为那一领域不能不提的经典论文,引用达数百次。

本性是重要的,但不论你从哪里来,教养都可以让你改变;改变之后,尤其要不忘自我,也不忘教养之所从来。这个论文奖的立意,也有这方面的意思。

葛小佳虽然转行,却也没有忘记史学。今天获奖者得到的《东风与西风》里面,就有不少小佳参与撰写的史学书评,多半是首次介绍海外的新成果。这本书是社科文献出版社出版和捐助的,以后的获奖者都会同时得到。我们要特别向社科文献出版社致谢!设立这一奖项,得到多方面的关注和支持,有相当一些人表示了愿意捐助大额款项的意思,让我们非常感动!不过最后我们没有接受外来的捐款。奖金的来源,主要是葛小佳本人、葛兆光老师等人的稿酬。所以奖金的数额不高,只希望成为一项荣誉性的鼓励,可以写在获奖者的简历之上。

好多年以前,我自己在美国读研究生的时候,也得过一项以学长姓名命名的论文奖。奖金不高,五十美元;以今日的喜欢标榜的级别看,仅是“系级奖”,实亦不足挂齿。但对一个外国学生而言,是个很大的鼓励,而且是个相当温馨的记忆。衷心希望今天获奖的同学,以后也有和我类似的记忆。 itrhWI4/aeOzWxN5TmiutZk3+WIeAW/RGTNHSJbGcK6rTr+mJPxF234FigslNIE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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