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溯源黑龙江的历史与文化,首先要弄清黑龙江名称的来源及古今黑龙江的历史演变。因为这个问题一直是黑龙江人的困惑,有许多人往往把古今黑龙江地区及黑龙江干流混为一谈。古代的黑龙江干流究竟是指哪一条水?黑龙江的最早称谓是什么?今天的黑龙江是不是古代的黑水?这些问题都等待着我们去认真地揣摩。笔者在此提出自己对黑龙江上述问题的解释,其目的就是希望能够引起黑龙江人的广泛注意。
由清朝学者西清所著、成书于清嘉庆十五年(1810)的《黑龙江外记》一书,曾对黑龙江有过较为详细的考证,并对后来的学术界,尤其是当代学者对黑龙江的认识影响极深,有许多学者所谓的新观点,其实就是来自于西清的考证。为了证明西清对黑龙江考证所作出的重大贡献,以免后人误释,现将西清的考证叙述如下:
黑龙江,国语曰萨哈连乌拉……黑龙江水黑,故名黑水,土人称黑河。《松漠纪闻》诸书,谓黑水掬之微黑是已……《山海经》:西望幽都之山,浴水出焉。郭景纯注:“浴即黑水。”黑水,今黑龙江。《北史》谓之完水,《唐书》谓之室建河,至《辽史》始有黑龙江之称。《道宗本纪》:“太康三年夏四月,泛舟黑龙江。”前此未之见。然观《地理志》,太祖陵有黑龙门,祖州有黑龙殿,陵、殿并在上京,并名黑龙,又似辽初即名黑龙江,陵、殿因以为号者。近人以《金史》有混同一名黑龙之语,遂谓黑龙江名,至金始著,失之远矣。
黑龙江亦称乌江。西清还引用了元朝诗人刘静修题金太子允恭的墨竹句,来说明黑龙江一名应自辽、金始称:“黑龙江头气郁葱,武元射龙江水中。”
笔者认为,西清的考证有如下几点值得肯定。其一,排除了黑龙江在汉代被称为“弱水”一说,亦即否认了弱水即黑龙江之说。其二,认定黑龙江古名黑水,土人呼之为黑河。其三,认为《北史》中所记的“完水”即黑水,因“完”音与“乌”音相近,“完水”亦即“乌水”,即“黑水”之意。其四,黑龙江一名源自《辽史》,而非《金史》。其五,首次提出黑龙江一名应与黑龙的故事有关,并与辽代的黑龙殿、黑龙门相联系。
近年来,有许多学者在西清考证黑龙江地名的基础上,又增加了黑龙江流域民族对黑龙江的各种不同的称谓。如蒙古族称黑龙江为“喀拉穆伦”,又写作“喀拉穆连”,而达斡尔族语称之为“喀拉穆尔”,喀拉、卡拉均为蒙古语,意为“黑色”,而穆伦、穆连、穆尔亦均为同音异写,意即为“河”。喀拉穆伦就是黑河之意。很显然满族语称黑龙江为“萨哈连乌拉”,也是黑龙江之意,萨哈连为“黑”,乌拉则为“江”。而在鄂温克族语中则称黑龙江为“阿玛勒”。今俄罗斯人称黑龙江为“阿穆尔”河,就是从鄂温克语“阿玛勒”音译而来。有人误以为“阿穆尔”是俄语或斯拉夫语中的固有名词,这是错误的。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居住在黑龙江流域的民族,对黑龙江的称谓中均没有“龙”的意思。如果意译的话,就是“黑水”或“黑河”。还有学者根据《满洲源流考》一书所辑的《北史》及《旧唐书》中有关黑龙江的考证,认为今天的黑龙江干流在魏晋隋唐时期曾被称为“完水”或“室建河”。笔者认为此处所记的“室建河”的“室”字可能是“屋”字的误写,或者当时“室”与“屋”字含义相同,当发wū音。wū音即与“完”“乌”音相通,室建河可能就读如乌建河,乌建河与望建河乃为同音异写之地名,又可转译为完水、完河、翁绵河,即黑河之意。黑龙江流域曾有勿吉部和乌者(兀者)部,可能因居住黑水之畔而得名。另外,有的学者则依据《后汉书·夫余传》“北有弱水”及《晋书·东夷传》挹娄人“北极弱水”的记载,认为汉代的黑龙江被称为“弱水”,则是错误的。因为“弱水”非指“完水”,而是指捺水,又写作那河、讷河、纳河,即今之嫩江,金代称之为恼温江。总之,对于黑龙江的考证,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学术界虽然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大体没有离开上述的观点。以往的考证之所以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其最大的原因,就是没有对古今黑龙江名称的历史演变做认真的分析和考证。由于古今的人们,对同一流域不同水系和干流的认识不同,才导致在同一条水域称谓上的不同看法,这是引起我们对古今黑龙江地理位置认识模糊不清的主要原因。
迄今为止,我国东北历史地理学家李健才先生在其所撰写的《松花江名称的演变》及《白山黑水考》两篇文章中,对黑龙江地名的演变及古今对黑龙江的不同认识均做了翔实而有说服力的考证。他认为,汉魏时期的弱水“当指今第一松花江和黑龙江下游(即与松花江合流后的一段),而非指今天的黑龙江而言……北魏时期的难水或称难河是指今天的嫩江、第一松花江以及黑龙江下游”。
难水又称那河、捺水、纳河,今黑龙江流域有讷河市,地在嫩江之侧。此讷河之地名即从古代的嫩江称谓“难水、那河、捺水、纳河”音转而来。也就是说,汉魏至隋唐时期的人们一直把今嫩江、松花江干流(即前文所称第一松花江)及黑龙江下游看成同一条水,这与今天人们的认识完全不同。此外,在《新唐书·达末娄传》中有一条记载,值得我们认真思考:“那河,或曰他漏河,东北流入黑水。”李健才先生认为:他漏河是指今嫩江下游(即与今洮尔河合流后的一段)和第一松花江,东北流入黑水,则是指第一松花江与黑龙江合流后的黑龙江。他漏河今称洮尔河,它与嫩江、松花江在今吉、黑两省交界的西部地区汇合后,向东北流入黑龙江。文献中所说的他漏河向东北流入黑水,究竟是指流入今第一松花江呢,还是指第一松花江流入黑龙江呢?这是个颇令人费解的问题。因为,魏晋以后至隋唐时期黑龙江流域曾经出现了勿吉国。当时的勿吉国共分七部。这7个部落分布在不同地域,并因其地域称谓的不同,而各有其名。我们大家所熟识的勿吉七部即黑水部、白山部、安车骨部、号室部、伯咄部、粟末部、拂涅部,其中的黑水部则是因居住在黑水之畔而得名,说明魏晋时期以黑水命名的江河之名已经存在。这时的黑水究竟是指哪一条水?这是很难说清的问题,有人说是指今日的黑龙江,也有人认为是指今天的松花江,或松花江、黑龙江两江合流后的黑龙江。笔者认为魏晋时的黑水当指今第一松花江和黑龙江下游。其理由笔者已在《靺鞨黑水部地理分布初探》 一文中有较为详细的考证,此不赘言。这一观点在辽金时期的文献,将今日的松花江干流改称为黑龙江中得到印证。
根据文献记载可知:黑水之名始见于《新唐书·流鬼传》《旧唐书·室韦传》《新唐书·室韦传》中,而黑龙江之名则始见于《辽史·圣宗本纪》中的“泛舟黑龙江”。此处所言的黑龙江并非是指今日之黑龙江,而是指今天的松花江。又据《契丹国志》卷26载:“宾州,州近混同江,即古之粟末河、黑水也。”众所周知,辽代的宾州,即今吉林省境内第二松花江左岸的红石砬子古城。又《契丹国志》卷27“长白山条”记载:“黑水发源于此,旧云粟末河,太宗破晋,改为混同江。《大金国志》载:‘长白山发源于此,旧名粟末河。’契丹目为混同江。”此外,《松漠纪闻》也有同样的记载。《金史》卷1的开篇就有十分明确的记载:“混同江亦号黑龙江,所谓白山黑水是也。”李健才先生是继清末学者屠寄之后,第一位运用大量史料对黑龙江的名称及河流的古今变化认真进行科学的辨误的人,他正确地指出了辽金时期的混同江与黑龙江指的是同一条水,即今天的松花江。李健才先生纠正了那些误认为《金史》《契丹国志》《辽史》等书中所说的“长白山为黑水之源”是错误的观点。即使是到了近世当地土人仍然称松花江为黑龙江,这一点在《蒙兀儿史记》的洪福源传的注解中有记载:“今吉林伯多讷城北,嫩江、松花江汇流之三叉口以下一段之江,土人尚称黑龙江。屠寄乙未岁(1895)十月,奉使过此,亲问土人知之。故《金史》云:混同江亦号黑龙江也。”
由此可见,黑龙江一名始于辽代是毋庸置疑的。然而,辽金时期的黑龙江与今天所说的黑龙江有很大的区别,古人是把今第一及第二松花江和黑龙江下游看作是同一条水。实际上,在辽金两朝的大部分文献中,多记之为“黑水”,而记载为“黑龙江”的文献则很少见。这说明辽金两朝仍然沿用魏晋、隋唐的习惯称谓,即习惯将这条水称之为“黑水”,而不是“黑龙江”。尽管我们知道了辽金时期的黑龙江所指的是哪一条水,并且也了解黑龙江一名的起始时间,但是黑水与黑龙江的区别以及为什么要写作黑龙江等问题仍然是个未解之谜。如果联系到辽代曾经在其祖陵区内,建有“黑龙宫”与“黑龙殿”事实的话,则这将是非常有趣的话题。
《契丹国志》卷1曾经记载了这样的一件事情:辽太祖阿保机居西楼(东楼之误)毡帐中,晨起,见黑龙长十余丈,蜿蜒其上,引弓射之,黑龙当即腾空夭矫而逝,坠于黄龙府之西,相去已经约千五百里。后来女真灭辽后,曾在辽朝的内阁大库中见到了龙的骨架。其形状与水龙画极为相似。此处所提到的黄龙府即今天吉林省的农安县城,地近松花江,亦即古时所称的黑水、粟末水或黑龙江。近世以来关于松花江中有龙出现的事例数不胜数,有人提出:龙可能依然是一种未明的物体。而居住在松花江和黑龙江沿岸的各民族又都有龙的图腾崇拜意识,或许这种未明的物体与黑龙江之名有着一定的联系,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