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以黑龙江流域为研究对象的古代历史与文化,一直很少得到学术界同人的注意。或许是人们已经习惯了从现在的行政区划的角度看问题,而忽略了过去的历史与文化的存在并非是以现在人们熟知的行政区划而分布着。由于人们愿意从当代的政治地缘角度看待历史问题,因此就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争论。这种情况一旦受到民族主义情绪的强烈刺激,其历史与文化的研究就变得十分复杂,继而由学术问题转变为牵涉国家利益的政治问题,这种以历史与文化为背景的冲突或许就是21世纪的历史研究的新动向。
以江河流域为研究对象,是否可以避免上述因民族问题情绪而引起的文化冲突呢?笔者认为,从全球一体化的角度客观地审视历史,而不是从狭隘、简单的历史归属观的角度去从事历史学的研究,这种文化冲突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然而,也许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这种冲突将在历史悠久而现实落后的、具有跨国民族与历史意义的大国周边地带不断地延续下去,进而出现一些历史与现实的矛盾冲突。从流域史的角度来研究历史,至少可以打破当代的国家疆界,尽可能以接近历史真相的态度去进行某一个领域的历史文化研究,是一种科学的态度。这是笔者为什么要选择以江河流域为研究对象的原因之一。
此外,长期以来,笔者在中国黑龙江流域一直进行着民族学、考古学及历史学方面的实地考察工作,长期的实践使我逐渐感受到:无论是古代还是当代黑龙江流域各民族的发展,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里的江河流域及湖海沿岸。湖与海也是江河发源、流经或注入的归宿地,黑龙江流域的许多古代民族都是从这里崛起的,这些民族所建立的都市文明的中心,就是分布在江河流域和沿湖沿海的侧畔。总之,在黑龙江流域古代的历史上,无论发生多么不寻常的历史断裂,哪怕相隔几百年的荒凉,人们也总会想方设法在原来的文明废墟上重新构建新的文明。因此,在中国东北地区保留下来的许多古城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即多次被历史上的王朝所沿用。例如今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的辽上京临潢府遗址,辽宁省辽阳市的辽、金时期的东京城遗址,黑龙江省宁安市渤海镇的渤海上京龙泉府、阿城金上京会宁府、肇东市肇东八里城的金代肇州古城址,以及吉林市松花江畔的龙潭山山城,这些古城或始建于高句丽、渤海,或始建于战国、秦汉、辽、金,而后又为元、明、清三朝所沿用。值得注意的是,黑龙江流域的都市文明,大多是在原来的文明废墟上得以延续和发展的。
1997年9月笔者与日本东北学院大学文学部教授细谷良夫博士、赤峰师专历史系主任田广林教授、赤峰市北方文化国际研究中心主任薛志强先生一起,在赤峰地区阴河(音河)流域孤山子古城实地考察时,进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学术恳谈会。在山城上,学者们边考察边交谈,细谷良夫先生与田广林先生的有关黑龙江流域文明的一场对话,对笔者启发颇深。细谷良夫说:“所谓的流域,是指一条永不干涸的水系,生活在这条水系的所有人类集团,随着水系的流域分布而分布着,水系就是他们的生命线或者说是他们的交通大命脉和移动的方位,水流到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家园。”田广林说:“黑龙江、松花江应属于这种水系,他们所哺育的历史与文化就是流域文化,而西辽河流域及辽西、赤峰地区则是一种山地文化。其根本原因不是因为这一地区没有河流,而是因为这一地区的河流经常干涸或断流。由此还造成了这一地区极具‘求天拜山’的文化特征,因为山地文化的人们渴望天赐雨水。”这是极为深刻的有关流域历史与文明的一次对话,或者说也是引导笔者撰写这篇文章最具启发力的理论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