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渊明?”赵煜此刻的心情就像旧时端坐在说书先生台下的童子,好奇中隐着一层忐忑,微张着嘴,脸上又惊又疑。
木潸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笑吟吟地背着赵煜耳熟能详的古文,“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赵煜张口结舌地听着,待木潸背完了,这才讷讷问道:“你是说,陶渊明的桃花源不是他杜撰出来的?而是真实存在的?”
木潸笑着点头,赞道:“古往今来,真正能做到融入自然,与自然灵性相通的人,只有靖节先生一人!返璞归真的靖节先生与我们家人有缘,这才能在名山大川的自然熏陶中达到浑然忘我境界,从而躲开屏障误入我们的隐居之所。”
“你的意思是,《桃花源记》里记叙的故事是真的?你们就是桃花源人?”赵煜情不自禁地摸上了自己的光头,神情惊叹。
“我们是兆人,预六合之难,兆八方之灾,以己身代天地受过。”木潸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赵煜听不清楚,正要追问,木潸已经转身往林子外头走去了,“走吧,我们回家,再晚下去,姑姑都不好意思假装不知道了。”
赵煜跟在她身后,脑子里思绪混乱,剪不断理还乱。
两个人就像来时,肩并着肩,慢慢往外走。
“诶,那个徐福又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找到你们的?”赵煜好奇地问道。
木潸见他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索性全告诉他了,“陶渊明不是已经告诉你们我们为什么会躲入秘境此生不复外出吗?”
“咦?哪里?”赵煜云里雾里地看着她。
木潸嗔道:“先世避秦时乱啊!”
“啊!”赵煜恍然大悟,继而迷茫,“为什么?”
木潸忍俊不禁,笑道:“秦始皇执迷于长生不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了我们的事,认定了只要吃掉我们,他的长生不老的梦想就能实现,于是派了徐福在整个中原大地上搜寻我们,那徐福也是有些能力的,最后竟真叫他找到了我们,秦始皇的铁军抢走了我们的所有孩子,家里的长辈趁乱带着其余人迁徙,从此避世,再不与外人接触。”
“徐福东渡的故事也跟你们有关系?”赵煜今晚的心情就没平静过,“真的有长生不老药?”
木潸突然停下脚步,转头认认真真地盯着赵煜,神情严肃,“我和我的家人就是你们人类一直祈求着的长生不老药,你只要把我关起来,每日从我身上割下一块皮肉,不要煮熟,直接吃下去,一天一次,我身上割过的地方也能慢慢再长出新肉,如果你好好照顾我的身体,我这样一个好端端的人,足够你吃上好几年,这几年,足以保得你身强体壮,你已经可以比常人多活上二、三十年!”
木潸的语气极其凌厉,与她平日里的温顺可爱大相径庭,镇得赵煜心头一紧,但他立即反应过来,语气上也沾染了些气愤,怒道:“吃了你?我宁愿被你吃掉也绝不会去吃你!”
木潸淡淡一笑,这笑像极了一根扎,无踪无迹地便扎入了赵煜心中,刺得他五脏六腑,噌噌地疼,他虽恼怒,却又没办法对木潸发脾气,对着那张脸,他纵有再大的怒火,却也都不知不觉地忍耐了下去,继而将怒火浇熄,消失不见。
木潸刺了赵煜后,颇有点小人得志地往前走了,留下赵煜形单影只一般走在她身后。
皎洁的月亮隐入云层,只露出半边亮堂的月影,赵煜时而抬头望它,发现它果然如小时候一样,一直跟随着自己的脚步。
看着眼前木潸瘦瘦小小的背影,赵煜突然想起那一日赵钰对他说的话。
那一日,木苒对自己说完“我们这几个人,不正好聚齐了金木水火土”后,便由福壤背着离开了,紧接着,赵钰便下了楼,与自己站在一处。
赵钰说,五行相生相克,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你会遇上木潸,说不定并不是偶然,就像我们俩能成为兄弟一样,这是天赐的缘分,纵使火克金又如何?你还不是遇上了你的水姑娘?
我的水姑娘吗?
木潸……
等到他们两人重回赵宅院子时,已是晚间十点半多一些了,木潸本以为姑姑木苒一定已经睡了,却没想到,赵宅大门前,除了一片灯火通明外,竟也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
看到远远走过来的赵煜木潸两人,木苒率先发了话,“你们总算舍得回来了!”
赵煜冲木苒点点头后,快步跑到赵钰身边,问道:“怎么了?”
赵家司机这时正好将车开到了赵钰面前,赵钰一手搭在车门上,一手轻拍赵煜的肩,“刚接到通知,你顾爷爷心肌梗塞犯了,刚被送到医院抢救,可能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我要去一趟医院,你要不要一起来?”
顾老先生是赵老太爷的至交好友,两个异性兄弟一个北上发展仕途,一个留守南方开拓商业,早些年赵钰父亲刚刚身亡的时候,初涉商场的赵钰便是在顾老先生的提点下稳扎稳打兼之出其不意,迅速坐稳赵家企业龙头老大的位置,此后数年经营,逐步将赵氏做稳做大,隐隐有在南方争霸的势头。
按理来说,顾老先生是三朝元老,又在赵钰这一代临危受命,他在赵氏的威望就连赵钰也是要礼让三分的,如果老人家能一直恪尽职守,赵钰就算不念在赵家前两代与他的交情,只看在他一直悉心照顾赵煜的份上,他也定会以像对待赵老太爷般赡养顾老先生,只可惜,顾老先生晚年不知受了谁的蛊惑,一心想要蚕食吞没赵氏,与他人私相授受也就罢了,竟然还妄想推动股东私结股份推倒赵钰,老人家也算看着赵钰成长至今,尽管心知肚明赵钰谦谦君子面皮底下藏着的素来是颗狼子野心,且最忌讳的便是从他手里偷东西,也还是不管不顾地发动夺权政变。
那场内战的结局已经成为历史,如今坐在赵氏企业总裁办公桌后头的人,依然是他年轻有为的赵大公子。输掉了全部家当的顾老先生被迫退休,赵钰为他置办了家业,也为血压渐高的老人家请来了专业护理人员,全天24小时看顾着他的身体,这几年顾老先生那边虽时有小病,也从来都是小打小闹,从未如今晚这般,闹到赵钰这边。
赵煜小时候,赵钰忙到不可开交的时候,时常都是由顾老先生的独生女接回家中照顾,等到晚上再由赵钰亲自接回家,尽管后来两家交恶,但赵煜隔三差五还是会过去探望一下他的顾爷爷,因此,赵煜与顾老先生的感情,比起常年不在身边的赵老太爷,竟似更加亲自。
“他身边不是一直有人看着的吗?怎么会弄到送医院抢救的地步?我上次去看他的时候,他还很精神的啊!”赵煜一边说一边拉开车子的后门,看样子也是要一同前去医院的。
赵钰见状,回头看向站在门廊下的木家姑侄和福壤,笑道:“既然这样,我们去一趟医院,可能会晚点回来,你们先去休息吧。”
赵煜这才想起木潸,忙转身去看她,两个人刚才在林子里斗了气,此刻难免都有些尴尬起来。
“你……”赵煜对着木潸,想叮嘱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木潸其实是有些懊恼自己刚才一时生气说下的话,这时候更是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讷讷地盯着赵煜。
赵钰来回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心思一动,视线转向木苒。
果然,木苒看似疲懒不耐烦,眼神涣散间,也是不经意地来回观察着他们二人的。
憋了半天,赵煜终于飞快地开口道:“你等我回来!回来我们把话说清楚!”一说完,他已经钻进车内,连声催促着司机开车。
司机为难地看着还站在车外的赵钰。
赵钰冲几人笑着道了再见,便坐进车子,关上了车门。
等到车子扬长而去,木苒才拉着木潸往回走,边走边抱怨,“凭什么我要站在门口送他?凭什么?”
木潸一路跟进卧房,倒头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