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光大盛,赵钰瞄了眼客厅墙壁上仅剩下的完好壁钟,下午四点三十四分,再环视一圈犹如台风过境一般的客厅一眼,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以为你身处黑夜,却不知屋外早已天晴气清。
木苒的后背受了伤,刚才还在强撑着,这会儿击败了穷奇,她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歪歪地斜倚进福壤怀里。
赵钰抬眉,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起这个女人。
除了那一张在闪电中惊鸿一瞥的美丽脸庞,昏暗的危险处境中,赵钰一直没有机会看清楚木苒这个人,直到现在,借着日光,他总算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她的整个身影都完完整整收入眼下。
木苒与木潸一样肤色偏白,眼睛没侄女大,却是黑亮有神,眼尾微微翘起,更衬得小巧的鼻子挺直秀拔,她的头发极长,简简单单地束在脑后,也能遮盖到臀部的位置,上半身穿着一件青色的对襟绣花复古T恤,下半身套着一条天蓝色的小脚牛仔裤,显得两条细腿又长又直。
即使刚刚经历了一番大战,落魄惨淡的木苒看上去依然明艳动人。
赵钰打从心底流氓一般地吹了声口哨,暗叹自己这根肋骨造出来的女人真是不错。
在某人心中已经被定义为肋骨的木苒没有注意到这个陌生男人无声的流氓行径,她被伟岸的福壤扶着跪到客厅的大鸟面前,膝盖一弯,俯身轻手轻脚地将大鸟的尖尖脑袋托进自己怀里,心疼地来回抚摸着。
赵钰看向躺在自家客厅里的大鸟,这才注意到它的伤势恐怕是在场所有人里最重的,浑身血迹斑斑不说,光是那只被拗断了的翅膀就让赵大妈看得牙疼。
大鸟在木苒膝上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啾”了两声。
木潸走到客厅中央,捡起地板上的菜刀——正是那把由她亲手插进穷奇身体里的菜刀,她握着刀走回木苒身边,与她一同蹲在大鸟身前,轻声问道:“姑姑,要不还是由我来吧,你已经受伤了……”
“流出来的血不能白白浪费,”木苒瞪一眼木潸,骂道:“这是我的青鸟,当然是由我来救,有你什么事?”
木潸挨了骂,讷讷地不敢再说话,只能用眼神拼命向一旁的福壤暗示,可惜那男人生来便是土做的,除了姑姑木苒的话,别人的眼神话语从来不放在心上。
“福壤,帮我。”木苒深吸一口气后,头也不抬地对福壤说道。
福壤果然立即点头,“是,小姐。”
木潸气得直想将手中的菜刀飞过去。
福壤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瓶身只有两个拇指粗细,瓶颈细细长长,看上去只有小指甲盖粗细,整个瓶子通体漆青,没有一丝杂色。
赵家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男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赵煜更是直接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木潸蹲在地上,便抬头往后去看他,解释道:“这是我们家的采血瓶,用来集血的。”
话刚说完,立即遭到木苒一记白眼横扫,吓得木潸果断低头再不言语。
赵钰正为这姑侄两人的相处模式感到有趣,低头去看,却见木苒背上狰狞的伤口里流出来的是浅红色的血液。
赵钰摘下眼镜,先查看了一下镜片的清洁度,再揉揉自己的眼睛,这才重新看过去。
没错,还是粉红色。
赵钰不动声色地去看弟弟的表情,发现这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赵煜对此倒并不惊讶,老狐狸心思高速运转,联系到赵煜一直单独给木潸处理伤口一事,登时什么都明白了。
就是不知道她们采了血要做什么用,姑且静观其变。
赵钰一言不发地看着蹲在地上的三个人。
福壤将采血瓶的瓶口贴向木苒后背正在流血的伤口,被穷奇一鞭抽得血肉支离的背上,四处流淌的血像是受到了指引般,纷纷流向瓶口,汇入瓶身。
赵煜极不适宜地“哇”了一声。
木潸吓得赶紧拿菜刀柄敲他小腿。
赵煜立即闭嘴。
静心采了十多分钟,先前流出来的血已经消失,那瓶口仍是贴在伤上,于是便又有新鲜的粉红色血液流了出来,汇进瓶身。
木潸担心着姑姑的伤势,便拉住福壤的手,哽咽着说:“够了啦……”
地上一直气息奄奄的青鸟在木苒怀里睁开眼,“啾啾”鸣叫,声音凄凉。
木潸回回咬牙给自己放血,都没有这一次眼睁睁看着姑姑失血而痛,耳中再听到青鸟的哀鸣,眼泪立即哗啦啦湿了一脸,“姑姑……姑姑……够了……青鸟都说够啦!”
虽说不明白那瓶子的构造,但如赵钰这般的外人,都能看出木苒已经失血过多了。
木苒的脸已经失了血色,额头上冷汗直冒,她咬牙转头去看身后的福壤,福壤忙将手里的瓶子递给她,“小姐。”
木苒点点头,接过瓶子,亲手将瓶口对准青鸟带血的喙,慢慢将采到的血往外倒。
青鸟不敢大意,张着嘴将这救命血水一滴不落地吞咽下去。
瓶子虽小,倒出来的血水却似源源不断一般。
赵钰这才看明白,木苒确实是对自己狠了心的,难怪木潸那么担心,再看向木苒时,赵钰自己都忍不住想笑了。
真是一个倔强的女人啊。
赵煜站在木潸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木苒救青鸟的过程,脑海里不自觉便浮现出木潸站在病床前为自己送血的情景,心情无端便恼怒起来,恼怒之中,似乎还夹杂着难过、喜悦和不舍。
赵煜盯着身前木潸的后脑勺,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直到青色小瓶里再也倒不出一滴血来,木苒这才放心地轻放下青鸟的脑袋,她摸着它的脑袋,安慰道:“好好休息一会儿,等翅膀上的伤恢复了,就赶紧返回族里,知道嘛?”
青鸟“啾”得长鸣了一声,乖乖闭目养神。
福壤扶着木苒站起身,木潸赶紧寻了把唯一健全的凳子,让姑姑坐下。
木苒却不肯坐,“这里很危险,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为、为什么?”木潸茫然地看着她,问道:“穷奇不是被我们杀死了吗?”
“穷奇死了,可是貔貅还没有死!”木苒拉过木潸的手,拽着她就要往门口走,“穷奇身上的伤就是貔貅干的,穷奇打不过它,逃跑路上遇到我和阿福,这才追着我们俩一路来到这里。穷奇逃了,难保貔貅不会追过来,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可是你的伤……”木潸还想拦着木苒。
“是命要紧还是伤要紧?”木苒气得去拧木潸的胳膊,木潸一痛,哎哟叫着往后躲入赵煜背后。
来人是养大木潸的姑姑,赵煜不能骂不能打,他一手护着木潸,一手不知所措地挡在盛气凌人的木苒身前,结巴着喊:“姑姑……”
“我不是小龙女,你也不是杨过,喊的哪门子姑姑?”木苒冷冷地看着赵煜。
赵煜尴尬地摸摸自己鼻子。
木苒眼尾一挑,斜睨着赵煜,冷笑道:“穷奇身上那火是你放的吧?”
赵煜皱眉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是,”木苒眼一瞪,说道:“我这次来就是要带走木潸的,谁也别想阻止我。”
赵煜的眉皱得更深了。
木潸从他背后探出脑袋,畏惧地偷瞄着正在发怒的木苒,嗫嚅道:“姑姑,不要生气呀……”
“咳!”心里憋笑憋得内伤的赵钰终于站了出来,微笑地看向那个虽面色惨白却依然光彩慑人的漂亮女人,“这位小姐,咱们来讲个道理好不好?”
“什么道理?”木苒将注意力转向他。
“你和这位……呃……”赵钰看着魁梧的福壤,温和有礼道:“壮士!骑着一只大鸟冲进我家,先不说你们把我的墙壁弄坏了,就说你们后来引过来的这只穷奇,这样的杀伤力无疑已经给我们的精神造成了不可估量的伤害,更不要提我们家现在废墟一片,物质损失也是惊人的,更何况,在百废俱兴的情况下,你二话不说要带我们家的人走,劳动力损失也就罢了,我弟弟倘若遭此打击,从此一蹶不振,我又该怎么办呢?在下是个商人,在商言商,就想问一句小姐,你讲的这道理,又在哪里?”
“你!你!你非法拘禁我侄女,我还没有跟你算这笔账,你还有脸来和我讲道理,”木苒气极大怒,“更何况,木潸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家的人?”
赵钰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无异于平地惊雷,“她和我弟弟三生因缘,两个人情投意合、海誓山盟,她迟早是我们赵家的人,我作为兄长,不过是把这个时间提前了而已。”
“什么?”木苒大怒。
“什么?”木潸大惊。
“什么?”赵煜大窘。
三个人异口同声,口出狂言的赵钰却只是淡淡地笑着。
一片静默,客厅里一时只能听见青鸟咻咻喘气的声响。
“您的伤不能耽误,木潸的腿也还没有好,你们三个在f城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赵煜赶紧转移话题。
木潸配合地用力摇头,“没有!”
“这样吧,你们先和我们俩回家,你们的伤去不得医院,我们先把伤口处理了再说。”赵钰笑道:“更何况,你不是也说你们还没有脱离危险吗?你们三个人不同程度地都受了伤,真要出了什么事,能帮你们的只剩下我们两兄弟,嗯,我认为吧,我们俩的战斗力还是有目共睹的。”
木苒沉着脸,半天不说话。
所有人便一起等着她。
木苒的眼在那两个兄弟间来回转动,神色复杂。
木潸小心翼翼地去握姑姑的手,“姑姑……”
木苒低头,看着那只怯生生的素白小手,忽然便觉得没了争执的力气,她点点头,叹道:“好,就随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