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先生紧紧搂着叶舟,叶舟紧紧抱着徐晓萌,三个人僵在原地,三对眼睛各自情绪不明地看着小崂山。
小崂山伸手去拉徐晓萌的胳膊,紧张道:“怎么样?你们没事吧?”
这一声问话如巨石落水,激飞厕所里短暂的安宁,猫先生放开叶舟,拳头直直往小崂山脸上招呼而去。
叶舟惊呼,伸手要去拦,身前的徐晓萌却软软地瘫倒下去,逼得她缩回手去抱住她,她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问题:儿子和女儿同时掉入水中,你救哪个。
小崂山,自求多福吧。
预料中的拳头并未击中小崂山。
门边,赶过来的花小莲伸手去拦猫先生的拳头,可惜,那利落的一拳直接穿透花小莲的手臂,进而穿透花小莲和小崂山相偎着的身体。
叶舟再一次无比庆幸,猫先生只能碰到自己。
猫先生收回拳头,冷冷地瞪着一脸惊愕的小崂山。
高大的花小莲将小崂山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猫先生。
叶舟怔怔地看着他们三个,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气氛剑拔弩张之际,浴室外探进一颗脑袋,小林拉长脖子往里瞧,着急地问:“怎么了?徐晓萌你还好吧?小崂山你苍白着脸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花小莲,你干什么凶神恶煞地瞪着墙壁?”
叶舟恍然大悟!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花小莲居然看得到猫先生!
叶舟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复杂的心情,只能支吾道:“花小莲……你……”
花小莲瞥一眼叶舟,眼神迅速移回猫先生身上,他只是淡淡点了个头,作为对叶舟的回应。
叶舟张大嘴,傻了一般看着花小莲。
小林也察觉出了气氛的诡异,“……怎么了?”
花小莲突然开口,“老师,已经很晚了,我和小崂山先回家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叶舟讷讷点头,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留下小崂山。
生气的猫先生,连她都不敢惹。
花小莲拉走了脚步踉跄的小崂山,小林眼睁睁看着他们俩离开,再看看瘫软在叶舟怀里的徐晓萌,边在心中大骂他们俩不讲义气,边认命地弯腰把徐晓萌背到背上。
叶舟让小林把徐晓萌背到自己屋里。
小林沉默地走出去了。
浴室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叶舟转身,犹豫着去拉猫先生的手,他没有躲开,任由叶舟越来越紧地握住自己的手。
“呃……”一向口舌伶俐的叶舟苦恼地斟酌着词句,“小崂山只是担心我们,他不是故意的。”
猫先生不说话。
叶舟又说:“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啊,晓萌认识那个人,从他身上着手调查的话,一定会有线索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在这样一个通讯技术极其发达的时代,一个人会认识的人可以遍布全国甚至全世界。
要上哪找呢?
叶舟还想再替小崂山说两句好话,猫先生突然开口了,他冷冷看着叶舟,压抑着烦躁说:“你越是替他说话,我只会越生气。”
叶舟赶紧闭嘴,她思索着自己能说什么的时候,眼前的男人突然消失了,她急忙追出浴室,果然瞧见厕所门口的黑猫正从地上站起身。
叶舟不知道该不该叫住它。
黑猫慢慢走向阳台,背影凌厉而萧条。
叶舟“唉唉”叹气。
第二天是周六。
众人一夜无眠,徐晓萌花了一晚上,终于讲明白她和那男鬼的奇缘。
原来徐晓萌初中时候有个同桌叫小白,像大部分的青春小说那般,徐晓萌暗恋上自己的同桌,又苦于情怯,直到小白搬家到市区上学,小姑娘还遮遮掩掩着自己的懵懂情愫,可惜没多久便传来噩耗,说小白在市区里出了意外,没了,徐晓萌大为震动,当年冬至便孤身一人跑到市区的公墓,挨个找着小白的坟头,将自己攒了一年多的千纸鹤烧了,期期艾艾地在人家坟前告了白。
故事说到这里的时候,打地铺的小林果断嘲笑徐晓萌道:“你一定认错了坟头,引动一个多情男鬼,这才招来这无妄之灾。”
叶舟想到男鬼几十年无人祭拜的寂寞,沉默不语。
到了第二天早上,几人都是肿着核桃眼,小林送徐晓萌回家,叶舟则在角落里找到无精打采的猫先生,她躲在沙发后偷看猫先生,被路过的郑老太太拍了屁股。
郑老太太问:“怎么了?”
叶舟说:“嘘!”
郑老太太问:“干什么?”
叶舟说:“嘘!”
郑老太太刚想扇下第二个巴掌,有人敲门了,老太太去开门,微感惊讶地看着门外的两个少年,“你们怎么又来了?”
叶舟一转头,头疼地看见小崂山拉着花小莲站在自家大门外。
郑老太太放下三杯清茶,出门后替他们合上房门。
叶舟的房间里,小崂山和花小莲并排坐在地毯上,叶舟则抱着猫先生坐在他们对面。
小崂山诚恳地看着叶舟,“老师,我昨晚想了很久,我是不是耽误到您的事情了?”
叶舟低头看看怀里的黑猫,思考着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小崂山又说:“老师,我今天来,是想和你们谈谈猫先生的事情。”
叶舟点点头,“你说。”
小崂山瞥向身边的花小莲,在得到对方鼓励的眼神后,正视向猫先生,“猫先生,你到底是什么?”
猫先生闭着眼睛不理他。
小崂山并不退缩,继续说道:“你明明是灵体,却又不是普通的死灵,更算不得妖魔鬼怪,你到底是什么呢?你和老师救过我的命,我在心里感激你们,但如果你的存在是想对旁人图谋不轨的话,我还是要和你对抗到底的!”
猫先生淡淡开口,“关你屁事。”
“你!”小崂山又气又急。
一旁的花小莲开口了,“猫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俩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冲着我们能看见你这一点,也算是能帮上点忙的。”
猫先生冷冷扫一眼花小莲,连鼻孔都懒得“哼”一声。
气氛僵持不下。
“行了!”叶舟一把举高猫先生,让它绿色的眼与自己对视,“你这个小气鬼!和孩子们较什么真?人家孩子都来认错了!你倒矫情!这事听我的!你们两个!和好!”
猫先生吃惊地看着叶舟,一时忘记反抗。
叶舟一把掉转猫先生,把黑猫举到小崂山面前,命令道:“握手!”
花小莲赶紧抓住小崂山的手,强制地让他握住猫先生的爪子。
叶舟大笑,“建交成功!双方从今往后要维持睦邻友好的同盟国关系!”
猫先生扭头,“哼!”
小崂山气急,“喂!”
“好了!”叶舟放下猫先生,“现在,我就把这只黑猫凄惨悲苦的身世告诉你们!”
如此……那样……因为……所以……而且……于是……十分钟后,叶舟抹了抹嘴角的唾沫星子,涩着喉咙问道:“听懂了吗?”
两个少年一起点头。
叶舟说:“事情是你们搞砸的!现在你们说说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小崂山一头雾水地看着叶舟,讷讷问道:“该怎么办?”
花小莲“呼”地站起身。
叶舟抬头看他,“干什么?”
花小莲面无表情地回视叶舟,“线索断在那个男鬼身上,我们去找徐晓萌。”
叶舟顶着家访的名头,领着小崂山和花小莲往徐晓萌家赶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想到,她将要面对的不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徐小姑娘,而是小姑娘背后那不怒自威的公安局局长父亲,于是,画面里的叶舟呆站在门口,伸出的手仍然僵硬在门铃上方一厘米的位置。
敞开的防盗门里头,一位五十上下年纪的男人挡在门口,魁梧的身体将门洞堵得严严实实。
叶舟身后,小崂山扯了扯花小莲的衣服,悄声问:“老师怎么了?”
花小莲面无表情地说:“大概是中了赫敏的统统石化咒。”
小崂山嘴角抽动,直想远离这个冷面笑匠。
中年男人抬了抬下巴,“嗯哼!”
叶舟“啪”得收回手,五官扭曲地迎向中年男人的视线。
中年男人摸着下巴笑,“叶舟,我女儿承蒙你照顾了。”
叶舟的脸上一阵鸡飞狗跳,她痛苦地仰视眼前的中年男人,苦涩地吞咽着口水,“徐……徐叔叔……好久不见……您在家啊?啊……啊哈哈哈……”
徐昌阳徐大局长挑起眉,“唯心最近怎么样?”
唯心,这是一个久远的带着青春年华所特有的酸甜气息的名字,是过去岁月里年轻的男人在年轻的女人耳旁呢喃的情话,是只属于郑老太太的,可爱的,甜蜜的,散发着初恋味道的,闺名。
“妈妈很好!”叶舟一面恭敬回答,一面在内心大骂郑老太太年轻时候心慈手软,嫁给父亲之前没有对所有旧情人斩草除根,以至于留下这么个祸害!
事实上,日理万机的郑老太太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
徐昌阳挑剔地审视了一会儿叶舟,刚毅的脸上露出厌烦的神色。
叶舟痛苦悲叹:又来了!
果然,徐昌阳下句话就是:“你和叶济申越长越像了!”眼神凌厉语调威严,好像叶舟长得像她父亲简直天理难容一般。
这是徐昌阳每次见到自己必定要说的一句话,叶舟连反驳的心情都没有,她只是退后一步,以实际行动打退堂鼓,“嗯……叔叔……要不……”
徐昌阳严厉命令道:“进来!”
叶舟欲哭无泪,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
徐家客厅里,徐昌阳坐在单人沙发上,叶舟和另外两个孩子并排坐在长条沙发上,徐晓萌则坐在另一头的单人沙发上。
徐昌阳说:“晓萌这孩子不懂事,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拖到昨晚才给我打电话。刚才她已经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了,那个跟踪恐吓她的人我会继续调查,家里的安全装置也会重新换过。”顿了一下,他又说:“总之,在这件事上她能全身而退,多亏了你的帮忙,我在这里代表我们一家,感谢你。”
也不知道徐晓萌是怎么在她父亲面前把这个灵异事件给圆过去的,叶舟生怕多说多错,只慌得连连摆手,“您千万别跟我客气!”心底里却腹诽:我还指望着从您老这儿全身而退呢!
徐昌阳说:“那行,改天有空,我亲自登门拜谢,反正你们家我也是熟门熟路的。”
叶舟心里暗骂:坏家伙!
一旁的花小莲突然开口,问徐晓萌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徐晓萌略有些别扭,“挺好的……”
花小莲这一问,只是为了把叶舟的注意力转移回他们此行的目的,倒也不在乎徐晓萌说了些什么。
叶舟心中叫苦连天,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晓萌,你那同桌后来是去了市一中读书吗?”
徐晓萌紧张地偷瞄一眼父亲,点点头。
叶舟转头对徐昌阳说:“徐叔叔,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徐昌阳点头,“你问。”
叶舟说:“我有个朋友的同学的邻居的老乡,几年前失踪了,他家人都找不着他,怎么办呢?”
徐昌阳问:“男的女的?户籍哪里?年龄?什么时候失踪?失踪时候的相貌衣着特征还记得吗?”
叶舟忍不住想冲回家大骂猫先生,转念一想,又同情起这个失忆的不人不鬼的男人,“是个男人,失踪时候差不多二十五上下年纪,长得……挺好看的……可能是市里的人!不知道失踪多少年了!”
徐昌阳说:“线索太少了!这样根本找不到!”
叶舟刚要开口,徐昌阳又说:“叶舟,你知道单是我们这个县城,一年的走失人口就有多少吗?”
叶舟摇摇头。
因为明白事实,所以更加失望。
徐昌阳紧盯着叶舟,“失踪的是你什么人?”
叶舟一惊,支吾道:“朋……朋友!”
徐昌阳忍不住笑,“你不是说是你朋友的同学的邻居的老乡吗?”
“啊?”叶舟呆了呆。
徐昌阳笑道:“行了!我帮你查!你知道他大概是多少年前失踪的吗?”
叶舟忙说:“十年钱?要不……二十年前?”
徐昌阳骂道:“到底多少年前?”
叶舟坚定不移地回答:“二十年前!”
“……”徐昌阳问:“叶舟,二十年前你几岁?”
“……”叶舟苦着脸答:“四岁……”
徐昌阳揶揄地笑,“好一个忘年交。”
叶舟嘀咕道:“我不是怕漏掉吗?”
徐昌阳转头对徐晓萌说:“女儿,去把我手机拿来,给小王打一个电话。”
徐晓萌蹦起来,一溜烟卷了个手机回来,徐昌阳冲着电话那头的人直接吩咐,“你把过去二十年市里的男性失踪人口档案调出来,整理好以后发给我。”
小崂山偷偷问叶舟,“老师,您怎么知道猫先生是市里的人?”
叶舟说:“我瞎猜的。”
小崂山刚想问您不怕猫先生骂您先斩后奏,花小莲已经开口了,他说:“那鬼是在市里的公墓葬着,他认识猫先生,却没说在哪认识,我们只能先从最小的区域里着手,希望能查出最大的可能性,死马当活马医,未尝不可。”
半小时后,档案发送过来,徐晓萌把厚厚的一叠打印件递给叶舟。
叶舟目测了一下纸堆的厚度,有种急欲昏厥的冲动,她像僵尸一样僵硬地扭转脖子,阴森森地看向身后的小崂山和花小莲。
花小莲极其懂事地接过几十厘米厚的档案,安慰道:“老师,没关系的,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