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赵清持虽然情商不高,但至少聪明机灵,听了秦靳这话,在联系在场诸人的神色话语,心头噌得一跳,当即转向楚迎,严厉问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楚迎被她话里难得一见的怒火吓住,一时支吾起来,“六六,我……”
“是我的错。”周岩砚甩开邱谷雨的手,走到楚迎身后,将两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摁了摁,冲赵清持笑道:“六六,一切都是三哥的馊主意,有什么问题,你问三哥,三哥保证,今后再也不瞒着你了。”
楚迎仰头看向周岩砚,眉眼里的慌乱一扫而过。
周岩砚瘪瘪嘴,故作烦恼地皱眉,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充盈着放下重担的轻松与快乐。
这种轻松与快乐,楚迎又何尝不能了解。
不论是赵老太爷还是赵清持,他们虽然只是邻居,却是在周家最困难的时期里不离不弃扶持慰藉了他们的最佳亲友团,他们对于周家三口来说,是没有血缘的亲密家人,在隐瞒众人结婚这一件事上,周岩砚和楚迎所要承载的压力不仅仅来源于吴素琴的疼爱,也来源于赵老太爷和赵清持的信任。
尤其是赵清持,他们的六六,她多信任他们一点,她多守护他们一点,周岩砚就会被更深层的罪恶感所纠缠,仿佛此生所见最丑陋的嘴脸,正是欺世盗名的自己。
而如今,既然上天给了他们一个将真相公之于六六的机会,那何不顺其自然一吐为快,此后不管六六是恨他们还是怨他们,起码,周岩砚在面对赵清持的时候,能真正做到坦诚。
楚迎点点头,默许了周岩砚的决定。
周岩砚顿生豪情,手臂一挥,朗声笑道:“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清持越发用力地皱眉,她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直直戳向秦靳和邱谷雨,咬牙切齿问道:“你先跟我解释清楚,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俩知道我却不知道的?”
被隐瞒,被排挤,这种滋味,对任何一个有感情的人来说,都难以忍受。
周岩砚扫了眼身后密切关注事态的秦靳和明显正在看戏的邱谷雨,为难地嗫嚅道:“他们知道的事情里有你不知道的那一部分……我得先弄明白这是一个子集还是一个交集问题……”
“三哥!”赵清持怒了,平日里总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气得扭曲,衬着脸上又青又红的药水,狰狞吓人。
耍嘴皮子的周岩砚明显被震慑住了,嘴一张,念顺口溜般畅快解释道:“我和迎迎是协议婚姻,彼此没有爱情基础,本来计划着过几年就离婚的,这件事不知怎么就被他们俩发现了,我了解到的情况是秦靳正在追求迎迎,迎迎耍流氓未必会答应,至于邱谷雨,他就是来打酱油的,汇报完毕!请首长检阅!”
病房内一时寂静。
邱谷雨正要跳出来捍卫自己配角的权益,那头秦靳已经拦住了他。
秦靳压低声,在暴躁的邱谷雨耳边轻声劝解道:“邱先生,先让他们把家务事解决干净,否则我们俩谁都没好处。”
邱谷雨瞥一眼前头的两夫妻,心知肚明倘若过不了周家亲友这一关,周岩砚决计不会顺从自己,与其到那时苦恼,不如现在忍气吞声。
只要那人还是自己的,吃点口头上的亏,又能如何?
“……你们……”赵清持不自觉张大嘴,半天合不上。
楚迎心慌意乱地坐到赵清持身边,手心冰凉地握住赵清持的手,她的脑子乱极了,她想过许多向众人坦白的方法,唯独没想过会像现在这样,被赶鸭子上架般逼出心底的秘密。
赵清持瞪大眼看着身边满面羞愧的楚迎,轻声吐出一句话,“所以说,这过去三年,你们俩一直在……骗我?”
欺骗和隐瞒,二者的罪恶不可同日而语。
“我……”楚迎嗫嚅着就要回话,赵清持却忽然将手从她掌心里抽走,她低下头,声音恢复到往常冷静淡漠的调子,轻声吐气,“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楚迎还想说些什么,周岩砚已经上前拉住她的胳膊,“迎迎,你也累了,我们先回家去,六六受了伤,你让她好好休息。”
一行四人慢慢走出住院大楼,医院的小花园里,冬季阳光明媚却冰寒,光彩艳艳地铺洒在死气沉沉的花坛边上,像一匹冷若冰霜的金色绸子,无端端叫人越发心寒。
周岩砚正与邱谷雨争执着什么,四周混杂着来来往往的人声,楚迎眯眼望向天边的日头,脑子里空白一片。
就这样,放弃了吗?
离开病房前,楚迎回头的一刹那,明明瞧见了六六越发弯下的脊背。
楚迎猛然低下头,紧闭的黑暗的视野里,白光茫茫烈烈地闪烁着,她的身体刚有些晃,立即被一双坚定的手扶住了。
来不及思考这是谁的手,楚迎转过身,拔腿便跑。
一头撞开赵清持病房的房门,楚迎扶着门把手,喘着粗气站在门边,依然坐在床边上的赵清持听到动静,诧异地转过脑袋,目瞪口呆地看着楚迎,“姐……”
“六、六六……”楚迎一边喘气一边合上门,“我……我想陪着你。”
赵清持点点头,重新垂下脑袋。
楚迎走到她对面,犹豫片刻后,慢慢蹲了下来,她仰着脸,和赵清持耷拉的脑袋相对视,心里五味杂陈。
“姐,”赵清持突然开口,清秀的眉头微微皱起,“我以前一直以为,像你和三哥这样的,就是真爱……我只要一想到二哥和二嫂,一定也像姐姐和哥哥这么相亲相爱地生活在某个地方,我就很满足很开心……这些年,不管我如何艰难地守在这里,做着我多么不喜欢做的事情,我都会告诉自己,没有关系的……爱情经不起风餐露宿,他们总有一天会回家,我只要守护好这个家,我就能再见到他,再见到他的爱情……可是现在……二哥还没有回家,你却告诉我,爱情是假的……我……”
赵清持絮絮叨叨说着这些隐晦的心事,她执掌赵氏三年,这个几乎掌握了f市半壁金融的企业看上去光鲜亮丽,内里却千头万绪,几乎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赵清持过了年也不过虚岁25,比楚迎还要小上两岁,这些年的操劳却生生将她磨砺成顶得住荣辱,扛得住压力的社会成功人士。
谁都知道这个人不简单,谁都知道她心底藏着一个人,可是偏偏,谁都不敢真正说出她心底里的秘密。
楚迎忽然想起很早以前周岩砚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每个人心中都藏着秘密,谁都在隐瞒,谁都在被隐瞒。
赵清持为了一段可望不可即的爱情,将自己余生的一切禁锢在f市的高楼大厦和商场沉浮间,她是孤独的守望者,风吹日晒雨淋,爱情之于她,是精神世界里最固若金汤的支柱,尽管未曾甜蜜已经酸楚,她却已为之奋斗,为之牺牲,再所不辞。
亲手毁灭这个梦想的楚迎,恨不得狠狠摔自己一巴掌。
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碎裂得悲壮。
赵清持的头埋得更低,有晶莹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楚迎的手背上,“……我……我真的……”
楚迎似被烫着般,惊慌失措地翻转过手,于是那些断了线的泪滴便噼啪砸落进她的手心,在爱情线的掌纹里,迅速溢开。
“六六……”楚迎迷蒙了双眼,她手足无措,只能讷讷地呼唤她那被伤了心的妹妹。
赵清持用尽力气压抑自己的哭声,她死死咬着唇,不让哭声懦弱地逃出自己的身体,她哭得泪流满面,瘦弱的肩膀绷得坚硬,病号服下的锁骨,瘦得叫人心疼。
楚迎直起身,双手颤巍巍地摸上她湿漉漉的一张脸。
“姐……”赵清持松开唇,泪眼婆娑地看向楚迎,哽咽问道:“如果……如果没有爱情……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
楚迎怔怔地看着赵清持,喉咙里堵得难受,她不知道她问的是自己和周岩砚,还是她和她二哥,“……我不知道……六六,我不知道……如果没有爱情,或许我能陪着岩岩过一辈子,可是,人这一辈子,总会动心一次……我动心了……对不起……”
“可是……即使动心,也未必能厮守一辈子……”赵清持眨眨眼,落下一连串眼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往今来,有多少夫妻是真正因相爱而结成连理的?他们不是照样搀扶了一辈子,死后葬在一处,依然平淡地共享方寸之地。
“可是,如果连挣扎都没有,连爱情都不曾懂得……”楚迎苦笑,“我不甘心啊六六,我真的……不甘心……”
赵清持摇摇头,眼泪越滚越多,膝盖上的病号服已经被晕湿出一块暗色的痕迹,“我真的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楚迎双手下滑,慢慢站起身,搂住赵清持的肩,将她抱进怀里,她轻拍她的被,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六六乖,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你的爱情的……真正的,只属于你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