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过程是这样的。
今天中午,就在楚迎被邱谷雨约出去详谈的同一时间里,赵氏企业的员工餐厅里,素来没有阶级之念的赵总裁独自坐在二楼餐厅的角落里,一边漫不经心地挑拣着上海青里被碾得极碎的蒜末,一边蹙眉思考着一个颇为严峻的问题。
秦靳端着自己的餐盘,熟稔地坐到赵清持身边,笑着打了声招呼,“清持。”
如果原先要说赵清持厌恶秦靳,多少是抬举了秦靳在赵清持心中的地位,赵清持何人?商场友敌皆形容她无心无性无情,即使天大的案子交到她手上,也不过是不苟言笑的一笔名目细账而已,她从不要求员工将多大的热忱投入到工作中,她不需要热情,不需要活力,甚至不需要过多的交流,她对整个赵氏上下近千名员工只有两个字的要求:责任。
身为公司职工的责任,身为家庭成员的责任,甚至身为社会一份子的责任。
谁能把自己的责任承担好,谁就有资格获得企业上至精神下至物质的奖励。
正是这样一个正直到近乎严肃的赵清持,恰在午饭前,刚刚听取了陪嫁大丫鬟沈冰关于秦靳x市的出差报告。
“秦靳,”赵清持搁下筷子,将身体倚靠进软椅背,清爽俊秀的眉眼不善地斜睨着对面的男人,“有些事,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清楚?”
秦靳抬起头,两道剑眉为她言语里的威胁而深深皱起,“什么事?”
“迎姐。”赵清持从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这便开门见山说道:“听说在p市,你摈退所有人,和迎姐两个人单独留在山上?后来迎姐受伤,是你背她下得山?”
“是。”秦靳也将筷子搁下,盘里的饭菜分毫未动,“巧合而已。”
“那这次x市的项目调整,你又作何解释?”赵清持坐起身,眼神锐利地盯住秦靳,语带质问,“你送迎姐过去的当天并未出现在x市的子公司,这难道也是巧合?”
秦靳眯起眼,坚毅的下巴微微绷紧,“清持,你对我下套?”
“没错。”赵清持冷冷说道:“我故意将迎姐的行踪透露给你,没想到你果然上当。”
秦靳将心头腾升的怒火强行抑下,“清持,下次不要再这样做了。”
“只要你保证远离迎姐。”赵清持并不接受秦靳的讲和,面色冰寒,连带着语气也激愤起来,“秦靳,你的道德底线在哪里?迎姐是有夫之妇,你难道不知道?你当我三哥是死的吗?”
“有夫之妇?呵……”秦靳怒极反笑,“赵清持,你也知道周岩砚是你三哥,楚迎是你三嫂吗?你做的那些,又叫什么事?”
“我做了什么?”愤怒的赵清持早已忘记两个月前她是如何联合楚迎在秦靳面前上演了一出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好戏,她更不会想到的是,正是因为她的这一场戏,才让秦靳注意到了婚姻不幸福的周楚夫妻,也才有了接下来的无数风波。
有些时候,越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物,反倒越容易被疏忽了的细节所伤害。
“赵清持,楚迎这些年的婚姻不幸,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你既然能插足他们的婚姻,你又怎么能像现在这样道貌岸然地指责我?更何况,即使我对她有意,她心里的那个人,不也是你吗?”秦靳压抑住内心汹涌澎湃的不满情绪,语速极快地低声说着:“我承认我被她吸引,我很喜欢她,但是,这不代表我会夺人所爱,赵清持,我有我的底线,如果你不能尊重我,我希望你起码能尊重你的迎姐。”
“你胡说什么?”丈二和尚赵清持还没弄明白前因后续,却已经被秦靳坦白的那句“我喜欢她”炸开了毛,她怒不可遏地站起身,“你果然没安好心!”
秦靳站起身,转身就走。
赵清持二话不说,上前就揪他衣领,“你给我把话说明白!”
“你放手!”秦靳受赵钰之托千里迢迢来到f市,被赵清持冷遇也就罢了,这些天下来,为了楚迎,他对赵清持早憋了一肚子的怒气,男人的嫉妒可以毁灭一个国家,更何况,情敌当头挑衅,他秦靳饶是再有修养,此刻都忍不住爆发了。
赵清持自小就是练家子,正经武术科班出生的状元,年轻时候又跟着赵老太爷的私人雇佣混迹过一阵子,下手从不留情,秦靳在国外留学时跟特种部队退休军官学过几年散打和拳击,加上身体底子好,在打架这件事上,也是招招狠戾未尝败绩的,这样两个分别顶着总裁和副总裁名头的男人在员工餐厅里大打出手,几乎无人敢拦。
直到沈冰和齐海洋得了消息赶过来,看到的却是秦靳一脸震惊地俯身扶起磕坏了胳膊的赵清持,赵清持随即一脚,极不磊落地把秦靳踹下了楼,秦靳的腿也是因此受的伤。
然后便是这鸡飞狗跳的医院之旅,以及这被迫公开的荒诞真相。
“你们就是为了这个闹成这样?”楚迎早些时候已经悟出了秦靳对自己的心意,这会儿知道他们俩“争风吃醋”,反倒镇定下来,站在病房中央,盛气凌人地发着脾气,“你们俩加起来都半百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秦靳此刻的心情尤比珍宝失而复得,两只眼睛从见到楚迎后便不曾转移,无论楚迎骂什么,他都笑容满面地答应着。
周岩砚被他脸上的笑闪瞎了眼,忙凑过去,揶揄地推了推秦靳的胳膊,笑问道:“你又是怎么发现六六的秘密的?”
“我抓住她前襟把她摔到地上的时候才发现的。”秦靳想起这件事,也不由得懊悔,“如果知道她是女人,我不会和她动手的。”
“……你把她摔在地上了?”周岩砚瞠目结舌半晌后,举高大拇指,赞叹道:“能把六六摔晕的人,也算英雄了。”
“岩岩!”楚迎出声喝止道:“都什么时候了!”
周岩砚摸摸鼻子,闭嘴了。
邱谷雨看不下去,冲楚迎冷哼道:“这件事论原因,罪魁祸首是你,有他什么事?”
周岩砚刚要反驳,另一边的秦靳已经接口道:“这件事是我的错,和楚迎无关。”
病床上坐着的赵清持一听秦靳的声音便来气,在接受治疗的时间里,她已经彻底想明白了秦靳先前对她的指控,尽管自己骗人在前,但只要一想到秦靳对楚迎的狼子野心,赵清持便恨不得将他打包丢回北方,“秦靳!我三哥在这!还轮不到你说话!”
在场众人忽然集体转向周岩砚,数道灼热的视线同时盯在他身上,烧得周小老板只愿自己从来没踏进过这道门,“呃……秦先生只是关心迎迎……”
“三哥!”赵清持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周岩砚,身边有一个男人明目张胆地对自己妻子示好,他这个做丈夫的竟然能忍下这口气,顺道还替人说好话,赵清持一想到这,气得更是热血冲脑,连思绪都有些混乱起来。
她有多少年没这么激动过了?
“你别吼他,”邱谷雨悠悠开口,“他是个连自己都弄不明白的糊涂蛋,哪来的闲功夫管别人的事。”
赵清持转向他,冷笑道:“邱先生你又是哪里来的立场,管我们家的闲事?”
六六一句气话如冷水兜头,浇得楚迎立即清醒过来。
自己和周岩砚婚事的秘密一直都瞒着赵清持,更不要说周岩砚和邱谷雨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现在不过知晓了秦靳的存在便这般激动,如果让她知道周岩砚的事,这天还不被掀了开去?
“六六……”楚迎心慌意乱地唤赵清持,刚想粉饰太平,谁知,受不得激的邱谷雨已经先她一步开口了。
“我的立场?你问问你三哥,我有没有立场来管你们的家务事。”他居高临下睥睨着赵清持,眉眼自有其世家大族的傲慢清高。
楚迎石化在当场。
她怎么忘记了,在场的这些人里,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会让她省心的人。
其中首推恶棍二世祖邱谷雨。
果不其然,赵清持听了他的话,立即向周岩砚追问道:“三哥?发生什么事了?”
楚迎只觉得天旋地转,眼见邱谷雨两片薄唇一开一合,又要说话,她正欲哭无泪不知如何是好,那头,赵清持却已自顾自释疑道:“难道他们邱家又要强行收购三哥的股份?三哥你又被威胁了?”
周岩砚瞥了眼楚迎汗津津的额头,果断点头,“没错!这个无耻之徒!抢占民宅霸占民女的事,他做得还少吗?”
“周岩砚!”邱谷雨瞪圆双眼,怒气充盈地看着周岩砚。
周岩砚暗中轻捏了下他的小手指。
邱谷雨抿紧唇,却是终于安静下来。
楚迎背对赵清持,冲周岩砚眨了下眼,以示鼓励。
“楚迎,”被忽视很久的秦靳拖着伤腿上前一步,与房间正中央的楚迎面对面,高肿的颧骨丝毫挡不住他脸上的温柔笑意,“事到如今,你还要瞒她多久?”
楚迎仰起脸,额上的汗随着她逐渐冰冷的心,一同滚落下来,狠狠杂碎在病房坚硬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