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经是当天的傍晚了,等周岩砚停好车往家门走去,却诧异地发现楚迎依然站在大门前踟蹰着不敢进去,他走到她身边,问她道:“怎么不进去?”
“不知道……”楚迎愁眉苦脸地看着周岩砚,“就是突然有些心虚,不知道怎么面对妈妈。”
一句话说得周岩砚立时无言以对,他们二人站在自家大门口,持续地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以后,还是楚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主动说道:“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进去吧。”
“嗯。”周岩砚点点头,伸手推开大门,率先走了进去。
吴素琴还是老样子,勤勤恳恳地在厨房里忙碌着晚饭,瞧见他们二人相携进屋,立即笑开了花,“你们回来了!”
明明只分开了一天一夜,楚迎却恍惚觉得自己已经与吴素琴分开了一个世纪之久,人家说相由心生,情景交融,果然都是有道理的。
“妈妈,我来帮你。”楚迎撸起袖子,站到吴素琴身边,接过她手里的菜,浸到盆子里慢慢洗。
周岩砚站在厨房门口看了她们两人一会儿,面上沉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素琴瞥了他一眼,笑道:“哎哟!傻站着做什么?赶紧去休息吧!不是刚出差回来吗?”
周岩砚低低地嗯了一声,却不见他转身离开,反倒迈步往吴素琴身边走来,楚迎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周岩砚长臂一展,由后向前,将个子矮小体态发福的吴素琴搂进怀里,吴素琴两只手正在啪啪打蛋,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险些把蛋洒了出去,她一手举碗,一手举筷,温柔地笑道:“哎呦……怎么啦?”
周岩砚将脸埋在吴素琴的后脖子处,轻轻蹭了两下,闷声说道:“妈妈,我爱你。”
吴素琴的嘴角瘪了瘪,眼眶雾蒙蒙透出水汽,她脸上的表情是只属于母亲的柔软温和,叫人心动,“傻瓜儿子。”
楚迎的手上仍握着一把上海青,她看着他们母子俩,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吴素琴举着碗筷的两只手朝楚迎张开,“傻瓜女儿。”
楚迎抓着那一捧湿漉漉的上海青,情难自禁地投入吴素琴温暖的怀抱。
他们三人挤在并不宽敞的厨房里,周岩砚抱着吴素琴,吴素琴搂着楚迎,周岩砚手臂一捞,将楚迎一并抱住。
楚迎冰凉的鼻头蹭在吴素琴温暖熟悉的肩窝,忍不住掉下眼泪,“妈妈……我也爱你……”
他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三口,不管周岩砚在外头如何强颜欢笑忍辱负重,不管楚迎面对现实节节败退或妥协,他们疲累的心中总有一处归宿,那便是无论何时都会为他们亮起归途的家灯的吴素琴。
那是他们生活里的最大精神支柱,无人能够替代。
可是如今,这最初的也是最强大的精神家园正在被他们二人践踏,楚迎愧疚的眼泪滴在吴素琴的脖子上,她强忍住愧疚的呜咽,用通红的眼看向周岩砚。
周岩砚没有抬头。
他该怎么办?自己又该怎么办?
晚上睡觉的时候,楚迎问周岩砚邱谷雨有没有和他联系,周岩砚反问她有没有和秦靳联系,两个人同时沉默,复又同时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周岩砚照常去上班,楚迎照例睡到十点多,在吴素琴进门挖她起床前,她被自己的手机吵醒了。
睡眼惺忪的楚迎盯着来电显示上的一连串陌生号码,迷迷糊糊接听来电,“喂……”
“楚迎,我是邱谷雨。”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霸气蛮横,听在楚迎耳里,引得她耳朵连接大脑的那一条神经嗡嗡抽痛,“我想和你谈谈。”
“……邱谷雨?”楚迎忍着头疼,刚想回他一句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转念一想,说不定还是可以谈谈的,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好,你定个时间。”
邱谷雨也是个干净利落的人,立即答道:“那就今天中午吧,我请你吃午饭。”
“行。”楚迎应下后,挂断电话,爬起来梳洗,顺便告知吴素琴不用准备自己的午饭了。
吴素琴什么也没问,只让她出门小心点,便去忙自己的事了,楚迎直到走出家门,这才想起从昨晚他们回来到今天她出门,吴素琴从没询问过她的行踪,即使她已经跟赵清持稍微解释过出门的原因,但吴素琴这样放任自由的态度多少还是有些古怪的。
楚迎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再去想,转而专心思考起等下如何应对邱谷雨的问题。
与邱谷雨约定的地点在一家高级娱乐会所的包间内,楚迎一进门,正好看到邱谷雨冷着脸从包间的阳台外走进来,指尖还夹着一根燃着白烟的香烟。
“岩岩不喜欢烟味。”楚迎脑子一热,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邱谷雨一愣,转身将手里的烟掐灭,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带上了笑,“楚迎。”
为了那笑,楚迎心里微微有些不痛快,继而一反省,立即觉察出自己一进来时说的那句话简直漏了自己的底,她的那句话,正着可以理解为是楚迎对邱谷雨不适合周岩砚的论证,反着却也可以理解为是楚迎在劝邱谷雨改正缺点迎合周岩砚。
从邱谷雨熄掉香烟的行为和他脸上的笑来看,他完全是顺着自己的意来理解楚迎的这句话。
楚迎暗自懊恼。
简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坐吧。”邱谷雨坐回沙发上,楚迎坐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问道:“你要和我谈什么?”
邱谷雨直言不讳地答道:“谈周岩砚。”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谈?”楚迎忽然有些无奈,甚至懒散到不想说话只想回家,刚才出门时那点气势早已烟消云散,她承认她很情绪化,起码她现在已经开始厌恶起自己身处的立场了。
一个和明目张胆耀武扬威的小三谈论自己丈夫的正室,这立场,怎么想怎么令人别扭。
“你们的感受是禁锢岩岩的围墙,所以我必须和你谈。”邱谷雨说道:“一开始我以为是他在骗你,我为此看不起他,一心想找他麻烦,后来我发现,你们俩的感情过于自然,反倒缺少了夫妻的感情在,我便找人调查你们,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楚迎皱眉,她浑然不知自己曾经被人调查过,“你发现了什么?”
“你们俩都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周邦民。”邱谷雨解释道:“我的人发现,五年前,周邦民也曾高价聘请过私人侦探调查周岩砚。”
楚迎从未听闻过这件事,惊讶道:“怎么会?”
“事实就是如此。”邱谷雨说道:“我拿到了当时的调查报告,你想知道周邦民这个父亲居然要动用到私家侦探调查自己的亲生儿子,为的是什么吗?”
楚迎为他的措辞,心里隐隐有些生气,“你到底什么意思?”
“岩岩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这种自欺欺人甚至将他自己也蒙蔽住,”邱谷雨“哧”地冷笑一声,说道:“但是他绝对想象不到,早在五年前,他苦心想要隐瞒住的秘密,已经被自己的父亲发现了,所以三年前,周邦民去世前,他才会强迫岩岩将自己最信任的你,楚迎,娶回家,因为周邦民相信,以岩岩对你的感情,他即使牺牲自己,也绝对不会辜负你。”
“你的意思是……”楚迎的一颗心如坠冰窟。
邱谷雨冷笑道:“没有错,岩岩天生就是个同性恋,这是他最大的秘密,而你和他的婚姻,却是周邦民苦心经营的更大的秘密。”
“砰!”楚迎突然站起身,她先前受过伤的膝盖不慎撞到桌子,疼得她倒吸了口气。
邱谷雨依然坐在位置上,只是略略抬起头看着她,“楚迎,不管你相不相信,岩岩喜欢的是男人,能让他真正感受到幸福的是另一个与他有着相同身体构造的男性,他这些年的自我压抑你不会注意不到!”
“邱谷雨!你处心积虑地介入我们的家庭,甚至找人调查我们,你到底图什么?”楚迎站在原地,音量因恼怒而不自觉拔高。
邱谷雨看着楚迎,极短暂的一段时间里,他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化,懊恼、偏执、痛苦、自信和悲凉交错在一起,竟将他平日里神采焕发的一张脸搅得暗淡起来,“楚迎,我爱他。”
那三个字简直就像一枚威力强劲的导弹,轰然一声炸响在楚迎的大脑里,她只觉得五官的感知觉已经一片空白,唯独剩下耳朵正机械地接收着邱谷雨的话语。
“……不管你爱不爱听,我只想把他从这个牢笼里解救出来,我希望能让他看到爱情的自由与盛大,他那样的人,应该一辈子活在明媚的阳光下,快活地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一套不适合他的盔甲紧裹在身上,日复一日,直到再也不能仰起脖子,看一眼蔚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