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宿醉了的周岩砚被一晚没睡的楚迎唤起来洗漱上班,周小老板扒着门框不肯去上班,楚大老板娘一块砧板甩出来,差一点砸断他的脚趾头,吓得周岩砚顿时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上班去。
楚迎送他出门后,黑着脸扑进卧室的床铺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水饺状,被窝里还残留着周岩砚的体温,以及彻夜熏陶的酒气味,楚迎憋了十几秒的气,最后恼怒地一把掀了被子,坐在床铺上气得边捶被子边骂周岩砚,“就你事多!从小就你事多!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等到无辜的被子被她踹到地板上后,外头客厅的门铃也响了。
楚迎以为是周岩砚忘了东西,手脚并用地从床上滚下来,蓬松着一头乱发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秦靳穿着一身正装,惊愕地看了楚迎一眼,“扑哧”笑出声。
楚迎顿时慌了手脚般上下整理自己的发型和衣服,她垂着脑袋直顺头发,从秦靳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她眼下微红的那一抹皮肤。
“昨晚没睡好?”秦靳替她关好门,声音柔和,语气里的意味却复杂难辨。
一对成婚三年的夫妻,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不仅是肉体,精神上也该是亲密的,昨晚曾明示过让她离开周岩砚到另外一间客房休息的秦靳问出这句话,楚迎不由自主便往歪处想,而且越想越尴尬。
“吃早饭了吗?”秦靳又问。
楚迎摇摇头,“还没有。”
空了一个晚上的肚子恰好响起了“咕噜”声,原本就浑身不自在的楚迎顿时红了脸。
秦靳微微笑,“咱们去吃点早饭吧。”
他用的是咱们,“咱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很神奇的词,它不仅能瞬间将人与人的关系拉近,还能缓和一些人在一定场合里的紧张感。
比如楚迎。
秦靳往客厅走,楚迎便跟在他身后,脸上神情显然放松不少,她强词夺理地诡辩着,“肚子咕噜叫不一定是肚子饿,也有可能是肚子疼,想拉肚子。”
秦靳坐到沙发上,一边笑一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粒糖果,剥开糖衣径直塞进楚迎大煞风景的嘴里,“结了婚也未必是真爱了,也有可能是阳奉阴违阴谋协议,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一粒圆滚滚的糖果卡在楚迎舌尖,卷不进去,也吐不出来,她怔愣愣看着秦靳,一时忘记回嘴,直到秦靳若无其事地俯身去抓桌上的电视遥控器,她这才吞吞吐吐问道:“你、你怎么会有糖?”
“哦,从房间桌子上顺手拿的,”秦靳颇不在意的模样,“去洗把脸换件衣服吧,周先生一时半会回不来,我带你去吃早饭。”
“嗯。”楚迎滚着嘴里的糖果,转身往卧房里走。
秦靳说的那句话仿佛成了,炸开蓬蓬勃勃的迷眼,却在两个当事人不约而同保持忽视后,慢慢烟消云散,留不下一点痕迹。
楚迎十万火急奔到x市抓奸,换洗的衣物并没有带上,她站在卧室附属浴室里简单洗了把脸,也不擦干,任由脸上的温水滚落,而后渐渐感到凉意。
从浴室的镜子里,楚迎清晰可见自己湿漉漉的一张脸,这般狼狈,她暗想,随即摇摇头,拉下架子上的毛巾,胡乱抹了脸,又将头发梳得差不多齐整了,这才走出卧室,朝秦靳走去。
秦靳看着她,淡笑着点头,“走吧。”
走出酒店也不过早上八点半,秦靳问了句想吃什么后,果然得到了个随便的回答,他也不多问,带着人驶过两个街角,在一家肯德基门口停了下来。
楚迎诧异地看着他解开安全带,快速下车,隔着车窗玻璃和肯德基的大门玻璃,楚迎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靳点餐的背影。
秦靳很快抱着食物回来了,楚迎凑过去一翻,忍俊不禁,“外带全家桶!秦靳,现在是早上八点半,你就请我吃这个?”
秦靳冲她眨眨眼,随即递了杯热奶茶过去,笑道:“先喝点这个垫垫肚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楚迎疑惑地接过奶茶,脑子里不由自主回想起那一句被吐槽了许多年的奶茶广告。
其实,做一杯奶茶也挺好的,起码暖手暖胃暖心。
秦靳一路开车,过了大约半小时后,楚迎从椅子上微微抬起头,便能看到车窗外蔚蓝的大海。
“海!”楚迎欢喜地趴到车窗上。
“来x市不看海太可惜了。”秦靳也在笑,“等会儿,我找个停车位。”
X市临海,又被一座岛占据了大半的面积,这里气候宜人、经济繁盛、一直以来都是出了名的旅游都市,秦靳虽只来过几次,却对这边的大海念念不忘。
时值冬季上午,又非节假日,x市的海滨路人烟稀少,秦靳抱着肯德基的全家桶,和楚迎并肩走在寒风吹面的环岛公路上,楚迎虽然怕冷,却依然显出欢喜雀跃的神情,秦靳快活地看着她,时不时柔声催她往前走。
直往前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两个人这才找到往下通往沙滩的石阶,与环岛公路一样,此时的沙滩远远望出去也瞧不见几个人影,楚迎许久没见到大海,自在地跑了一会儿后被强大凌厉的海风吹了回来,她缩着脖子回到秦靳身边,愕然地发现秦靳已经把野餐布铺好在沙滩上了。
“哪里来的?”楚迎蹲下来,指着沙地上蓝白条纹的布问道。
“从沙里挖出来的。”秦靳正经八百地开着玩笑,“你坐吧。”
楚迎依言坐下,却在见到秦靳面前的全家桶后笑歪了身子,“蓝天白云,沙滩海浪,还有一桶全家桶,可乐鸡翅薯条!秦靳,你太有趣了!”
秦靳轻轻笑了两声,将桶递给她,“吃吧。”
楚迎也不跟他客气,抓起一个烤翅,滋滋有味地啃了起来,秦靳看她吃得生动,也盘腿坐下来,和她一起吃。
海边风大,楚迎冻得缩手缩脚,刚刚吃掉一个鸡翅,却哆哆嗦嗦地吐出了半口沙子,她呸呸吐了半天,最后一口还没呸出来,就被自己乐坏了,她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高举着另一只烤翅,整个人却已经笑得蜷缩起来。
秦靳看着她笑,情不自禁也笑出声。
“秦、秦靳!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哈哈哈哈!你这一身西装革履的,怎么瞧怎么人模狗样,却偏偏要大清早来海边挨冻吃风沙!你就不怕被人瞧见,毁你一世英名吗?我一定要把这样的经历写进博客,日记名字就叫做‘秦靳世界奇妙之旅’!哈哈哈!”楚迎笑得眼角湿润,却依然止不住笑,她哎哟哎呦唤着肚子疼,却依然高举着那只耀武扬威的鸡翅。
“你不觉得这样很浪漫吗?”秦靳突然笑问道。
“呃?”楚迎微愕,揉着眼睛的一只手不自觉停顿下来。
这样狼狈的无厘头的模样难道真的就是传说中的浪漫?
楚迎歪过脑袋,暗暗安慰自己道:一定是我早晨起床的方式不对。
“几年前,我到过另一座临海城市,那里的海水很脏,沙滩上堆放着很多垃圾,有一个拾荒的老婆婆在岩石堆砌成的房子里生火煮饭,有一天傍晚,我没有见到理应从那石屋里飘出来的炊烟,我就跑到海边,正好瞧见老婆婆背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大爷从石屋里走出来,他们一路走到沙滩上,两个人只留下一个人的脚印,最后,老婆婆把老大爷放在沙滩上,然后自己一个人返回石屋,抱着一个全家桶的盒子笑眯眯地走回来。”秦靳说到这里,眼神瞥向野餐布上的黄色纸桶。
楚迎听得入神,追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那两个老人就一起坐在沙滩上,等我靠近了,我才发现,那桶里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烧饼,老婆婆每吃一口烧饼,就会撕下一小块喂给老大爷吃,那大爷看上去有点痴呆,一直抱着那个桶傻傻地笑。”秦靳说到这里,笑容里略略带上了点困惑,他笑道:“其实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对这件事念念不忘,我只是觉得,那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浪漫的故事了。”
那种感觉就像流淌在血管里的鲜血,热烈、鲜活、生动,与呼吸共存,与一生共久。
秦靳并不是不明白执着多年的原因。
那两个老人的故事还有下文。
第二天,秦靳依然没有看见石屋上头袅娜的炊烟,他忍不住再次来到海边,却只见到老婆婆孤零零一人站在海边的礁石边。
秦靳问她,那个老爷爷呢?
老婆婆淡淡回了一句,死啦。
秦靳还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惊,他问她,为什么会死。
老婆婆却笑了,露出一口黑黄的门牙,她说,人到了时候就会死,哪来的为什么呢?
秦靳没有多问,后来他离开了那座城市,离开了那片浑浊的海岸,离开了他心中最赤诚的浪漫。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经过记忆的洗礼,沙滩、海岸、相濡以沫的夫妻和全家桶的黄色纸桶在他记忆深处会与浪漫划上等号,就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想带楚迎来海边。
虽然这一切拙劣的模仿看上去是那么的匪夷所思。
“你念念不忘的不是这个记忆本身。”楚迎摘下手里的塑料手套,塞进秦靳预备好了的垃圾袋后,这才站起身,面朝大海,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秦靳,你的记忆被篡改了。”
秦靳抬头看她,笑道:“哦?”
楚迎回头,笑得灿烂,“你现在还记着的,是被你过滤了的,浪漫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