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客房客厅的大玻璃窗外,天空呈现出灰蒙蒙的亮光,都市的万家灯火在黎明前夕的黑暗中渐渐湮灭,楚迎双手环胸,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眼睛出神地凝望着窗外寂静的景色。
周岩砚坐在她身边,双手拇指轻轻摁压着突突躁跳的太阳穴,他觉得自己有些晕眩,酒醉的后遗症正白蚁啃树般侵蚀着他的神经,他觉得头疼,不仅仅是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两个人沉默许久之后,楚迎终于转过头,神情憔悴地看着周岩砚,有气无力地问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周岩砚抿紧唇,扯不出一点笑意,反问道:“你说呢?”
楚迎压抑着怒气,语气不善,连珠炮般质问道:“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不都还好好的吗?怎么一转眼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你为什么要来x市?如果我没有跟过来,你们俩打算做什么?”
周岩砚被她的问题逼得有些面红耳赤,“我没打算和他做什么!我是真的过来出差的!这边的校区管理出了问题,曹校长带着手下几个助理主管打算跳槽……迎迎!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又没有作奸犯科!我不过是……”
楚迎的眼神在他的“不过”里瞬间严厉起来。
“岩岩!”楚迎坐直身体,严肃地看着周岩砚,“你有没有为自己的将来认真打算过?这条路到底有多艰辛,你真的考虑过了吗?邱谷雨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现在被你的情感冲动左右了理智,你若真跟了他,你能保证在这条荆棘遍布的道路上,他会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你走下去吗?还有妈妈的感受,要她接受我们俩的婚姻真相已经很残酷了,一旦让她老人家知道你……唉……岩岩,我坦白,我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这样对你咄咄逼人的自己让我觉得不堪入目,我不想成为一个捍卫世俗伦理的道貌岸然的卫道士,可是有些丑话,我必须说在前头。”
楚迎说着说着,语调不自禁哽咽起来,“岩岩……说实话……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的脑子很乱,在你醒过来前,我一个人绕着这块地方不停地转圈,我反复思考,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我自己的事,你的事……岩岩,我们俩,该怎么办呢?”
周岩砚放下用力摁着太阳穴的手,挪动屁股,坐到楚迎身边,他展臂将她揽到怀里,让她将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手掌慢慢地轻拍她的肩膀,“……迎迎,你知道邱谷雨为什么会缠上我吗?”
“不知道,我也一直很奇怪……”楚迎闭上眼,脸颊在周岩砚瘦削坚硬的肩膀上蹭了蹭,“你明明就是个有妇之夫,表面看上去也是婚姻美满家庭幸福,他明知道这一点还要强行将你诱拐走,这么险恶的用心,真的让我没办法喜欢上他。”
“……婚姻美满家庭幸福,”周岩砚自嘲地轻笑,“他前几次见到我的时候一直没给我好脸色看过,他厌恶我,这一点,我感受得到。”
楚迎回想起自己被安导误伤后住院的情景,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邱谷雨,她犹记得当时当刻邱谷雨看周岩砚的眼神是带着敌意与嫌恶的,反倒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和睦中透着好奇,也因此,她与赵清持才会提醒周岩砚小心邱谷雨,只是那个时候,谁会想到邱谷雨对周岩砚会存了这样的心思。
“我一开始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讨厌我,我只是公事公办地招待他,想着把这么尊斗战胜佛安全送走也算功成身退,我没想到的是,他对我的好奇越演越烈,甚至在听说了你的存在后强行上医院去看你。”周岩砚带着楚迎倚靠进沙发,他微眯起眼,一边回忆一边叙述道:“我当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暗恋你,因此才讨厌我。”
楚迎不轻不重地在周岩砚胳膊上捏了一把,“不好意思,我的雄性荷尔蒙还没强烈到足以吸引一个同志。”
周岩砚低低笑了两声,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我的眼神渐渐改变,虽然依旧对我冷嘲热讽,动不动就给我找茬,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我开始躲他,他那个人……你也知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被我躲气了,有一天干脆将我堵在公司里,直接挑明了问我是不是骗婚。”
“骗婚?”楚迎一惊,直接从周岩砚胳膊底下钻了出来,面对面盯着周岩砚,“什么骗婚?”
“他刚见到我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方面认定我是他的同道中人,后来又听说我结了婚,就死心眼地认定我是找了个无辜的女性骗婚,他的性子一直爱憎分明,起先认为我是个无耻之徒,就一门心思想着揭穿我的骗局,还你这位受害者一个清白。”周岩砚想起那阵子的邱谷雨,面上微微笑,“那一天,他也是像你今天这样,质问我有没有考虑过你的未来与幸福,我当时只觉得荒唐,却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楚迎怔怔地听着,说实话,周岩砚今晚说的这些话彻底颠覆了邱谷雨在楚迎心中的形象,她一直以为邱谷雨在明知周岩砚已有家室的情况依然对他穷追猛打,这样的行径叫人不耻,却没想过,邱谷雨也有他自己的故事,甚至在他的故事里,她楚迎竟然还是个受害者。
那一句“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未来与幸福”像一场轰然而至的夏雨,在楚迎遍地狼藉的心里浇灌下潮湿的温暖。
楚迎脑中想着邱谷雨,心中冒出的人影却是秦靳。
“那……这件事,你到底决定怎么办?”楚迎问周岩砚,“邱谷雨看上去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别说我不是他的同道中人,”周岩砚将手从楚迎背上收回来,他从沙发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低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仰着脸的楚迎一眼,抬腿往后走,“就算是,我也已经拒绝他了。”
他的笑容很是轻快,那是一贯的周岩砚式笑容,可楚迎却偏偏固执地从中看到了落寞,那也是周岩砚式的落寞。
周岩砚走得缓慢,步态闲散,楚迎转身趴在沙发背上,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她很想叫住他,问他一个一直让她胆战心惊却又耿耿于怀的问题。
岩岩,你与邱谷雨到底是不是同一类人?
为什么周邦民那么着急地半强迫你和我结婚?
爸爸在担心你什么?你又在妥协什么?
楚迎想起周岩砚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每个人都有他们无法言说的秘密。
周岩砚已经走到房间门口,他停下脚步,一手搭在门沿边上,漫不经心地回头,“对了,迎迎,那个秦靳……”
“呃?”楚迎被他口里的那个名字吓了一跳,仓皇抬头。
周岩砚“扑哧”一笑,戏谑道:“如果不是被我撞见,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我跟他没有什么关系!”楚迎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抬腿,重新站回了沙发上,着急辩解道:“我……”
周岩砚摆摆手,笑道:“不用紧张,我和你不是一直都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吗?”
“还同一战线呢!你看看你这干的什么事!”楚迎挥舞着双臂,气得直骂:“既然是真的出差,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告诉我?你这家伙临阵脱逃也就算了,如果敢倒戈相向,我这就先把你就地正法,然后毁尸灭迹瞒天过海!”
周岩砚哈哈大笑,捡起地上的靠垫扔回给楚迎,楚迎稳稳接住,将那松软的靠垫抱进怀里。
“岩岩……”楚迎眉头一皱,连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几分,“对不起……”
周岩砚正俯身捡起另外一个靠垫,闻声抬头,冲她微微笑,“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楚迎勒着靠垫的双臂渐渐收紧,“我只强调要你用理智去看待这一切,让你考虑未来,考虑妈妈的感受,却从来没有问过你,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到底又是怎么样的呢?岩岩,你对他……”
“迎迎,你就是一味想着面面俱到,因此才会把自己折腾得这么辛苦。”周岩砚手一扬,将另外一个靠垫扔向楚迎,楚迎匆忙去接,再看向周岩砚时,他已经重新往屋里走去了,“明天还要去公司,我再去睡一会儿。”
卧室的门被他反手关上,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楚迎一手拎着一个靠垫,孤零零地站在沙发上,忧心忡忡地看着那扇被周岩砚关上的门。
她总觉得,周岩砚关上的不仅仅是这道门,还有她瞧不见的另外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