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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我们的爸爸

楚迎的右膝盖粉碎性骨折了。

秦靳陪她坐在骨科的病房里,经过最初的治疗,楚迎已经从那些钻心的疼里慢慢抽离而出,此时的她后靠在病床上,被裹上石膏的右腿硬邦邦地吊在床架上,整个人看上去无限疲惫。

沈冰捏着几张缴费单子和住院表格从病房外走进来,“周太太,我已经通知了周先生,他最迟晚上就能赶过来了。”

秦靳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楚迎。

楚迎苍白着一张脸,仰头冲沈冰虚弱地笑道:“麻烦你们了。”

沈冰摇头,刚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她的手机便响了,沈特助将手上的一叠纸递给秦靳后便走出去接电话了。

秦靳摩挲着纸张的边沿,眼神愧疚地看向楚迎:“好像每次和我在一起,周太太总是免不了病房之灾。”

楚迎原本正仰头看病房天花板上的水渍,听到他的话,“扑哧”笑出了声,“好像是这样的啊……”

秦靳被她笑得更加惭愧。

楚迎见他认真,原本就不安的心里更是突突紧张起来,她轻轻咳了两声,掩饰笑道:“我的手臂小时候也磕坏过一次,那时候更受不了疼,眼泪掉得很凶,爸爸捧着我的胳膊一路胆战心惊地跑进医院,医生给我接骨的时候,我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爸爸一直抱着我的身体,我抬眼看他,看见爸爸正在偷偷抹眼泪,我的爸爸呀,在他自己病得最痛苦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疼……”

“你爸爸……是周先生吗?”秦靳早些时候已经打听过楚迎的身世,知道她六岁父母车祸双亡,此后被周家收养,她口里的父亲指的应该是已经过世的周邦民。

“诶?啊!是的,是我的养父。”楚迎笑道:“我原先是叫周叔叔的,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改口叫他们爸爸妈妈了。”

楚迎笑得云淡风轻。

她怎么可能忘记呢?

有一年自己发烧,半夜迷迷糊糊爬起来喝水,看到楼下厨房灯光还亮着,她便傻愣愣坐在楼梯口上,想看看是谁三更半夜不睡觉,结果看到周邦民走进厨房问吴素琴在做什么,吴素琴小声告诉他她正在烧热水。

周邦民便问她为什么要烧热水,饮水机里不是有热水吗?

静悄悄的深夜里,炉子上的热水壶发出嘘嘘的声音,衬得吴素琴年轻的声音也热气蒸腾起来,楚迎很多年后回想起来,依然能够一字一句记出当年吴素琴说的话。

她说,迎迎觉得饮水机里的水有洗衣粉的味道,不爱喝,她发着烧呢,半夜起来想喝热水怎么办?我得给她烧好一壶温着。

这实在是一件极其细微的家庭琐事,可是楚迎就这样将它牢牢记在了心里。

周邦民的宠爱,吴素琴的关怀,周岩砚的维护。

不管过去多少年,都是她此生最珍贵的财富。

楚迎放在被子下的手松松攥了把柔软的被面,“我对自己亲生父母的印象不是很深刻,就好像……从有记忆开始,我的生活里就只有哥哥周岩砚和养父母,我们一家人原本就相亲相爱。”

“哥哥?”秦靳像是准确搜寻到猎物的雄狮,眼中精光微闪,他高大的身体坐在小县城医院破旧的木头凳子上,头发略略凌乱,整个人看上去却依然耀眼显赫,“你和周先生一直都是以兄妹相称的吗?”

“那是自然的,我亲生母亲和妈妈是好姐妹,妈妈收养我后,我名义上就是周家的女儿了,岩砚从小就很维护我,他是一个好兄长。”楚迎答道。

秦靳笑笑点头,道:“周太太,有一个问题,我不知道问出来是否会过于唐突。”

“如果秦先生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冒昧的问题,你还是斟酌清楚再问出口比较好。”楚迎微笑。

秦靳低头一笑,再抬头时,眼里光芒流动,他笑问道:“周太太,你话里话外只把周先生当成了兄长,你们之间明明是兄妹的情谊,又为什么能一起走向婚姻?你不觉得这其实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乱……”

“秦先生!”楚迎出声打断秦靳的话,语调上升,隐隐透着股怒气,偏偏声音里又带着笑,客气至极,“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已经耽误你不少时间了,过一会儿会有人来照顾我的,你和沈冰先回去吧。”

这是已经在下逐客令了。

秦靳仍是坐在凳子上,身体微微前倾,严谨端正的面庞上,刚毅的两道浓眉下,狮子一样的一对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楚迎,“周太太,你的良人到底是谁?”

“我……”楚迎被他的眼盯得一时结舌。

恰在此时,病房的木门“咔嚓”一声被推开,沈冰领着郑老太太和叶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楚迎忙调整表情,冲那两人笑道:“阿姨,姐姐,这下子是真麻烦你们了。”

小县城的狭窄病房里一下子涌进三个人,一下子便显得拥挤起来,叶舟站在门边与秦靳寒暄,郑老太太捧着保温瓶忙忙碌碌地找开水,剩下沈冰不知何时靠近到楚迎床边,弯腰替她垫高背后的枕头。

楚迎扶着沈冰的手臂,慢慢坐起身,“你现在被安排到秦先生手下了吗?”

“副总初来乍到,总裁便把我借调给他。”沈冰答道。

“哦,那真是辛苦你了,连旅游路线这样的项目都要你们亲自来跑一趟。”楚迎感叹,她是知道赵清持底下这几个人的,一个个才华卓越,心高气傲,亲自去勘察项目现场的工作,她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要由沈冰来做。

谁知沈冰听了楚迎的感叹,面上的表情竟然古怪起来。

楚迎不解地看着她。

沈冰轻轻叹气,状似无心地抱怨道:“秦副总前天一听说这项目设在p市,立即决定在这几日亲自过来考察,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弄得原本的项目经理心惊胆战,以为这边出了什么大事,结果跟了两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弄得我还要重整他的行程表,倒真是麻烦极了。”

楚迎一听这话,面上渐渐沉了下去。

郑老太太已经找到开水瓶了,冲了碗筷,这便凑近过来给楚迎折腾晚饭,楚迎忙不迭地伸手去接,心神不宁间,差点被烫到。

沈冰见状忙站起身,直往后退到秦靳身边,这才低声提醒道:“副总,我们也该回去了。”

秦靳看了眼低头喝粥的楚迎,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改天再来看望周太太了。”

楚迎巴不得他快些离开,忙笑道:“慢走。”

晚上八点多一些的时候,周岩砚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医院,楚迎一见到他,隐忍了一整天的委屈顿时冲涌上喉头,混杂着行动不便的苦楚和身心焦虑的疲惫,她低低“呜咽”了一声,眼眶顿时红了。

陪了一晚上的叶舟识趣离开,留下两夫妻独自呆在病房里。

周岩砚上下左右摸了一遍楚迎右腿上的石膏,啧啧感叹道:“迎迎,比起编剧,有个更适合你的工作你做不做?”

楚迎哽咽着喉头,咔嚓咬了口苹果,口齿不清地问道:“什么工作?”

“专业碰瓷户啊。”周岩砚在病床边坐下,笑道:“说吧,这回又惹上哪路神仙了?竟然伤成这样?沈护法怎么会在这?”

周岩砚只是接到了沈冰的通知电话,对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一无所知。

楚迎作势要拿苹果砸他,周岩砚猛闭眼睛迎头赶上,楚迎刚乐完,一想起秦靳,眉头不知不觉又皱了起来,“岩岩,你觉得秦靳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靳?”周岩砚锁眉深思,“有点北方士大夫家族子弟的味道,谦谦公子,温良恭俭让,就是不知道脱掉那层道貌岸然的皮囊后,里头还能剩下些什么,不过……总归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楚迎被他说得一骇,睁圆眼睛瞪他,“你跟他才见过几次面?”

周岩砚哈哈笑道:“迎迎,我好歹也是个个体户小老板,这些年见过的人加在一起,也足够我给某个人下个中肯的评论了。”

“哦。”楚迎瘪嘴,继续问道:“那你觉得他……嗯……以后会怎么样呢?”

楚迎的这个问题倘若放到别人那儿,估计没有几个人能摸透她的意思,但对着周岩砚,楚迎就是有信心这样模棱两可地问出口。

“如果按照一般言情小说的套路走,他秦靳是赵家大公子千里迢迢送来的准驸马,六六与他虽有隔膜误会,但长久相处下来,所谓异性相吸,日久生情,说不定便擦出火花,成就一段良缘,到那个时候,秦靳与六六就是他们故事里的男女主角,你侬我侬,羡煞旁人。”周岩砚从水果篮子里挑出一盒用保鲜膜包着的草莓,滋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那如果他们俩永远都走不到一起呢?”楚迎追问。

周岩砚从草莓盒子里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楚迎,笑道:“迎迎,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怎么突然对这个秦靳这么感兴趣了?”

“我……”楚迎举着被她啃了一半的苹果,苦恼地看着微微泛黄的果肉,“我就是有点害怕,总觉得剧本的走向正在脱离我最初的计划与节奏,而这一切的脱轨,都是从秦靳出现后开始的。”

“放心吧,按照正常的剧情走向来看,他秦靳再能翻云覆雨,也只能是六六故事里的男主角,放到你的生活轨道里,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男配角,你这个女主角,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再说了,虽然我是个冒牌男主角,但好歹有正室的头衔顶着,只要小三蹦跶得不要太厉害,我多少还是罩得住的。”周岩砚噼里啪啦说完话后,嗷唔一口吞下一粒草莓,腮帮子鼓胀起来,加上故意瞪圆起来的黑亮眼睛,整个人看上去滑稽可爱。

楚迎最看不惯他装傻卖萌的模样,抓了把瓜子丢过去,气得周岩砚直嚷着要她下床扫地,两个人吵吵闹闹一会儿后,护士进来关灯,周岩砚便乖乖躺到租来的折叠椅上,打算眯眼睡一觉。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楚迎的腿被吊着,不能翻身,便直挺挺躺在病床上,瞪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发呆。

“岩岩。”楚迎低低唤了一声周岩砚的小名。

“嗯?”周岩砚在折叠床上翻了个身,压得身下的弹簧嘎吱嘎吱响。

楚迎慢慢眨了下眼睛,没头没脑地问道:“你后悔吗?”

“不后悔。”黑暗中,周岩砚背对着楚迎,“我只是常常觉得……迎迎,对不起……”

对不起。

让你用女人最宝贵的爱情与婚姻,换来父亲临终前的瞑目。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楚迎对着黑黝黝的天花板无声微笑,“他也是我爸爸呀。” 9Vfh1WnSMK80J1rirF1wdX6qXI4oDhTcm10JGwueEljnhvwKWBGlEs4VEGhgqoS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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