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性出轨
花匠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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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素琴给楚迎盛了碗满满的鱼汤,稳稳搁在楚迎桌前后,笑眯眯却又不甚好意思地扯平整自己的袖口,小声问道:“迎迎,你和岩岩怎么还没有消息啊?”
周岩砚当时正伸手去夹一块卤猪蹄,也没听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只觉得那喷香的猪蹄怎么夹都不顺手,便随口问了句,“什么消息啊?”
“当然是我孙子的消息啊!”吴素琴低头吃白饭,只拿那褶子堆的两只小眼睛,精光闪闪地看着周岩砚。
“啪!”
周岩砚好不容易夹起来的拳头大的猪蹄从半空中跌入鱼汤盆子,溅起满桌子的汤汤水水。
楚迎趁火打劫,夹起那仅剩下的最后一块猪蹄,扔进自己碗里,大快朵颐。
吴素琴站起身用抹布擦桌子,边抹边埋怨地瞪儿子,她当了半辈子的人民教师,教训起眼皮底下的两个成年人一点也不含糊,腥风血雨的,恨不得横扫乾坤,“你们俩都结婚三年了!怎么还一点消息也没有啊?你们该不会也学时下的年轻人,流行什么晚育吧?岩岩!迎迎!你们这态度我就不支持了!没谱!”
周岩砚被自己的老母亲说得面红耳赤,又不好说什么,只拿右脚在桌子底下不停地踢楚迎。
楚迎懒得理他,端着汤碗小口喝汤,叽里咕噜,嘴角微微上扬。
周岩砚索性自力更生,双手平放在大腿上,像小时候砸了隔壁吕大爷的沸锅一样,对吴素琴诚恳说道:“妈,这得看迎迎,我纵使量产成千上万的精子,没有她的那一个卵子,您孙子还不得从石头里蹦出来?要是没蹦好,蹦出个通灵宝玉,那还不得玩哭你姐妹家的那些个好妹妹?”
“噗!咳!咳咳!”楚迎被一口鱼汤呛得眼角通红。
周岩砚又是送纸巾又是抚背,百忙之中不忘给楚迎使眼色。
楚迎心领神会,咳得更厉害了,惊天动地的阵式,好似要把五脏六腑一道咳出来,吓得吴素琴心疼地直骂周岩砚不懂疼老婆。
话题跳转开来,于是孙子一事,就此揭过。
晚间时候,周岩砚躺在卧室床上用手提电脑上网,楚迎刚洗了澡,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珊瑚绒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
周岩砚看着她,用口型问道:“妈呢?”
楚迎把浴巾往脖子上一围,食指在嘴上一竖,“嘘”了一声后,踮着脚尖蹿到门后,把门拉开一条缝,侧耳偷听。
听了好一会儿,楚迎这才重新锁好门,手舞足蹈地小跑回来,眉飞色舞地笑,“妈在房间里听戏呢!《状元与乞丐》,荣辱祸福依依呀呀,果真唱的比说的好听。”
周岩砚从超大尺寸的双人床上弹起来,把笔记本电脑一推,卷着袖子俯身就要抬床板。
“等等我呀!”楚迎赶紧跑到周岩砚对面,也跟着俯身抬床。
周岩砚低喊:“一、二、三!”
两个人一合力,宽宽大大的双人床被抬起了几厘米,只听“咔嗒”一声脆响,楚迎便知道,床底下的八个小铁轮子已经各归各位了。
周岩砚在床铺那头冲楚迎笑,“迎迎,我有没有深情并茂地赞美过你的巧夺天工堪比鲁班在世?”
“从我会折纸飞机开始,你就一直这么说了。”楚迎站直身,将落下来的蓝色哆啦A梦浴巾稍稍拉起遮住口鼻,细眉一挑,捏了嗓子笑:“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周郎,此生得此巧妇,夫复何求?”
周岩砚已经将分离开的那半张床铺拉到衣柜前安放好,这会儿径直扑倒在床铺上就着空荡荡的半边席梦思翻了个滚,差点没摔下床铺跌断脖子。
楚迎把自己这边的床单对折铺好,这才扯了枕头砸他,“把床铺好再睡!你天天睡床垫,那半边那么脏,妈妈要起疑心的!”
“这床咱们都睡三年了,也没见她老人家发现什么啊。”周岩砚又从床上咕噜滚起来,从衣柜底层抱出一床厚被子,往身上一裹,扑倒在自己半边床上不动了。
楚迎气得抡枕头砸他。
周岩砚从被子里闷哼出声,语调懒散,“迎迎,快睡觉吧,我明早还上班呢。”
“睡什么呀!”楚迎抱着枕头蹲在周岩砚面前,“妈妈想抱孙子了,怎么办?”
周岩砚从被窝里探出脑袋,英俊的眉眼因为乱糟糟的头发而显得愈发柔和,他盯着楚迎笑,“我的好妹妹,你不是还没有找到你的理想情人吗?等你找到了,再生也不迟呐。”
“咱们俩骗了爸爸妈妈这么多年,我良心不安,你看妈妈多疼我啊!”楚迎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气得直抓枕头,“你说要是哪天妈妈知道咱们俩是假结婚,我看这戏也不用唱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她横着手掌在自己的细脖子上比划,脸上大义凛然,说的是慷慨赴死的豪言壮语,语调却微微上扬,透着股临阵脱逃的猥琐小气劲。
“地上凉!起来起来!”周岩砚赶紧揪了她的胳膊把人拉起来,“再说了,妈她疼你,又不是因为你是我媳妇,你是她一手养大的宝贝女儿,你这一声妈从小叫到大,她不疼你,疼谁?我倒担心哪天我真的媳妇进了门……诶,我说楚迎同志,你这身份有点尴尬了啊,既是我前妻又是我媳妇她小姑,你嫂子的婆媳关系交给你,你顶得住舆论压力撑得住场子嘛?”
周岩砚一边说一边推,楚迎被他推得东倒西歪,忍不住掀起被子将风流倜傥的周小老板裹了个全尸,狠狠捶了几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回自己床上躺好睡觉。
周岩砚顶着鸡窝脑袋,拉长胳膊去关灯,“迎迎,晚安。”
楚迎缩进被窝,闷声应道:“岩岩,晚安。”
卧室的窗帘拉得严实,小区里彻夜亮着的路灯照不进来,满室不辨轮廓的黑暗里,楚迎在被窝里睁大眼,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房间另一头的周岩砚白天忙碌了一天,到了晚上总是睡得格外香沉,从六岁起,楚迎印象中就没有周岩砚睡不好的时候——除了周爸爸病危及至最后葬礼那几天。
楚迎暗中掰着指头数,她来到周家,这都第几年了呢?
记忆有些朦胧,六岁时候经历的事情楚迎已经忘记了大半,唯一清楚记着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六岁夏天的时候,她还在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里听语文老师念一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大伯穿着蓝色的工服冲进教室,和老师交头接耳了一阵,便拉着楚迎出了教室,楚迎当时和大伯不熟,她不安地转头去看老师,那年轻的语文老师也在看她,神情却是说不出的仓惶与怜悯。
从此,楚迎记住了这种表情,因为在接下来长达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在她小小世界里所能见到的所有人,都在用这样的神情看着自己。
那一年夏天,搭乘着父亲母亲进市区的大巴在高速公路上翻了车,全车的人死了大半,包括楚迎的父母。
第二件事发生在父母葬礼结束后的第三个月,楚迎还记得那一天是个久违的大晴天,密雨初歇,院子里母亲栽种的一串红进入花期的最后盛世,艳艳红红一片,烧得人眼眶都要灼热起来,被叫醒的楚迎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堂屋门口,好奇地去看蹲在花丛间的男孩子。
那男孩也注意到了楚迎,他笑着冲楚迎招招手。
楚迎突然便害羞起来,她的衣服好几个月没人帮她换洗了,又脏又臭。
穿着漂亮小球鞋的男孩子见她不动,便小跑过来,灿笑着将一朵一串红塞进她手里。
多年之后,楚迎总是嘲笑周岩砚三岁看老,说他十岁就懂得摘别人家的花讨好小姑娘,莫怪老天爷要惩罚他,叫他这辈子都谈不成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
当然,为了这话,两个人少不得又得打一架。
总之那一年,楚迎被前来小县城商谈领养问题的周邦民带走,在前往f城的一路上,十岁的周岩砚一直拉着她的手,直到接他们的车子平平稳稳拐进一条上坡小巷,楚迎被牵着下了车,周岩砚这才放开她的手,小小的男子汉叉腰站在车子旁,冲着迎面奔来的年轻女人喊:“妈妈!妹妹饿!”
周邦民从车上下来,紧张地也跟着喊:“素琴!慢点!”
彼时尚年轻的周太太穿着啪嗒作响的人字拖,在狭长的下坡小巷上径直绕过向她张开怀抱的亲生儿子,直直扑上一脸局促不安的楚迎,将她牢牢抱进怀里。
年轻太太的怀抱很温暖,楚迎一面贪恋那温度,一面不知所措地抬头向周岩砚求救。
周岩砚鼻孔翘得老高,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对明亮的大眼睛里却闪烁着无边无际的欢乐,他撅着嘴看向自己的父亲。
周邦民哈哈大笑,俯身将儿子抱上自己肩头。
于是不满的周岩砚也跟着聒噪地笑。
周太太笑得满脸都是泪水鼻涕,那些炙热的液体洒在楚迎的脖子上,烫得她荒草遍野的心里莫名便开出了一朵小花。
然后她便笑了,微微笑。
那是时隔几个月之后,楚迎第一次笑,笑出了眼泪,笑出了上帝为她开启的另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