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十年级。
当不当班长,宁子虔倒无所谓。
但我可以辞职,你不能撤职。
宁子虔觉得,他是全班同学选出来的,又不是渐治平独裁钦定的,他说撤就撤,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不对,还讲不讲人民共和国的民主了。
渐治平批评他没有尽到班长的职责,反而处处起模范落后作用,期中考试就要来了,不仅他考不好,全班同学也考不好。
宁子虔承认刚上高中比较兴奋和浮躁,自己也觉得考试前该收一收了,最重要的是,他作为班长,要对得起大家的信任。
宁子虔决定要带领大家好好备考高中的第一场大考试,因而专门开了一场班会,带着大家就学习和生活的问题进行交流探讨。
宁学霸认为普通班学生和实验班学生最主要的差别在于学习方法掌握不够,他将自己很多的学习方法毫无保留地分享给大家,后来念筱菀等同学运用他传授的方法,获益匪浅。
通过班会,同学们之间加强了沟通,感受到了班集体的温暖和谐,也更有了存在感和归属感。大家纷纷表示要更团结友爱,把班级文化建设好,把学习成绩搞上去。
但有些人则对宁子虔和他的学习方法不以为然。
每个班级都有一份最左边一列是学生名单的表格,是以中考成绩为基础排的顺序,这个顺序跟了大家一年。每次考试,有些人想爬上去,有些人却掉下来。
名单的最后两人是南伊一和宁子虔,而第一名,是221宿舍的张广斌,他是14班最接近实验班的人。所以在学习成绩上,张广斌也是最不服宁子虔的人,而且第一次月考他也考了全班第一,更是挟着胜利者骄傲轻狂的姿态。
有天早上宁子虔来到教室,发现张广斌一个人在大声朗读着“loser-loser-l-o-s-e-r,loser-loser-l-o-s-e-r”,他打断了张广斌,对他说背书最重要是默记,尤其是拼写单词,大声喊没什么用。
张广斌不屑一顾,对宁子虔说了句“走着瞧”,然后更大声地继续“loser-loser-l-o-s-e-r,loser-loser-l-o-s-e-r”。
宁子虔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倒没有悻悻然,但也冷笑着走开了。他向来不喜欢死读书之人,觉得那些背书时喊破嗓子的都是庸人自扰,什么朗朗书声,其实是掩饰着自己的不自信,或者浮夸地表现自己好像很努力。
宁子虔除了晨读,背东西的时候从不出声,所以他觉得张广斌这样的死读书的人,只会把书读死,而且他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实在是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圣人不好做哪!
至于技巧,你没用所以它没用,不是它没用而是你没用,你用了它才有用,你没用你就没用。
宁子虔心中暗许:“走着瞧呗。”
期中考试将近,班里大多数人都在紧张地复习,南伊一却还在写他的小本子。
念筱菀瞥了一眼,看到南伊一写了一个数字“09”,便问他是什么意思。
南伊一一本正经地说出他的志向:“我打算高一一年写满100篇歌词。”
“歌词?”
“就是流行歌曲的词,就算是一种文体吧,有些像散文诗。”
念筱菀似懂非懂,但还是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她刚夸了南伊一是大才子,又转为对他“不务正业”的担忧:“那不耽误学习吗?”
“当然耽误,不过是学习耽误我写东西!”
念筱菀觉得他的立场不可思议,在心中萌生了几分羡慕和钦佩,又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只说了一句“加油”,便没做声。
其实南伊一沉迷于写词,除了是因为他喜欢什么以外,还因为他不喜欢什么。
后来念筱菀这样形容他:“你除了不喜欢学习以外,也没什么缺点。”
南伊一不喜欢学习,准确的说是不喜欢这种教育体制下的学习,他把愤怒发泄到理化生上,但也波及到其他科目。他不明白既然自己对理化生毫无兴趣,为什么还要整天背物理公式,记化学元素,做生物实验。
所以第一次月考,他的理化生成绩都不及格,还有,数学。渐治平还曾经找他谈话,但话不投机半句多,从此二人格格不入。
当然,这还不是班里最差的,有个看《斗破苍穹》的,理化生成绩加起来算一门都没及格。
南伊一厌学,念筱菀既担心南伊一的成绩,又怕他与自己和宁子虔产生隔阂和落差,不知该如何是好。宁子虔则宽慰她说,这小子有的写得还不错,说不定是个好苗子,而且受到大家追捧也能有些存在感和自信心,暂且由他去吧。
第一次期中考试终于到来。
考场和考号是学校根据上次例行月考的成绩排出的,宁子虔和念筱菀的考场都在一楼的教室,而南伊一的考场则在大报告厅。
南伊一和李彦们一起来到这最后一个考场,集中了全年级的后两百名。连考场的布置都这么势利,不禁让人唏嘘。南伊一本来觉得他才不在乎自己在哪考试,或者不在乎考试。
他缓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安静坐定,故作轻松。刚才打量了一下考场,两百来人,还有不少女生。心想,念筱菀要是在这里考试,不知道是什么感受,然后自己也笑了。
考生大都到场,吵得很,身边还是有些空位,九场考试一直空着。来这里的都是被班主任以“没出息”判了刑的,只是缓刑三年,以后他们将是这里的常客。想到这个,南伊一非但没有那么一点儿心理平衡,反倒感到很压抑。
监考老师的到来使考场的喧闹达到了高潮,是两位体育老师,大家倒也觉得合乎情理。当然谁无聊去在乎这个,教室后黑板上贴了三天的考试安排他们都懒得看上一眼。在这里监考老师也不用费心抓作弊,因为大部分考生是不屑于作弊的。
第一场考试自然是语文。中国教育像是原则性地把语文排在第一位,越来越像是试图掩饰这门学科越来越不受重视的事实。也是,考了两千年还是没考出个所以然。
南伊一自然是最喜欢语文的,甚至可以说是沉迷。他不明白为什么有同学连语文都不喜欢,语文不学都能考及格,其他八个科目能吗?当然,这个境界在南伊一的眼里连庸脂俗粉都比不上。
传发试卷。因为身后座位空着,南伊一只好起身将试卷传给再后排的考生。可那家伙倒是干脆,接过试卷只喊句“废纸”便将其揉成团扔在桌上,然后倒头便睡。
南伊一傻愣无语,简直浪费感情。他是堕落吗?可能他真的不喜欢上学,不喜欢考试,是他的错吗?由他去吧。南伊一还是要填这几张“废纸”的,他也不是因为分数,而是因为享受。
一个小时多的时间,南伊一机械地完成了作文之前的那些题目,却觉得做得一塌糊涂,尤其是现代文阅读,可能太有深度,他不太能看懂。至于作文,他喜欢加入自己的思想,虽然得不到高分,但有情怀就够了。
南伊一不大情愿地浏览了作文题目,不出意外是写议论文,以“成熟”为话题。想来命题的同志老家庄稼一定喜获丰收,十月金秋,难不成是想让考生贺喜?
“成熟”,这个话题本身就不成熟!我还是个孩子,你他妈给我写这些?写小麦覆陇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太肤浅也太敷衍了吧;写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巴黎公社运动的失败,我又不是政治家。
热爱文字的南伊一,面对这个以“成熟”为话题的考试作文,竟然苦无思路,脑中一片空白。如果他写出来的作文和作文书上的一个风格,那他觉得是对语文的侮辱。
时间不等人,考语文最忌讳作文写不完。南伊一心想,刚才就不应该做前面的破阅读题,而应该拿出两个半小时只写作文。他抬头环视了四周,只有一两个考生还在低着头握着笔写,可鬼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背歌词。但其他人都写完了吗?
当他将目光游离到监考老师那儿时,对面的目光立刻让他起了浑身鸡皮疙瘩,那灿烂而冰冷的笑仿佛洞穿他一切心思。他慌忙低下头,重新审视这作文话题——“成熟”。
“成熟”、“成熟”……南伊一在心里重复了上百遍,只觉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空洞,越来越难以捉摸。自己已经走过了十五个生日,是否在逐渐成熟?可是,他想起了有时候跟同学交流,他们说他稚气未脱叛逆无知,是极不成熟的理想主义者。他被他们谓之“愤青”,只因他活的真实敢于喊出同龄人的心声,敢于追求喜欢的、批判错误的;他被他们笑为痴人说梦,只因他有一个伴随文字飞翔的梦,尽管他一直在为此努力。总之,在朋友们看来,他很不成熟。
有时候他也觉得委屈,因为没人足够懂他;有时候他也无奈,因为那些人十分可怜。
但他还是要坚持自我。没有城府不好吗?明里暗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累吗?愤世嫉俗有错吗?热血青年就该有这样盛气凌人的凌厉目光。何必笑别人谈理想是扯淡,只因为自己叹理想是空白?南伊一知道,他们总是借口自己深刻体会过现实很无情,于是,他们自封“成熟”。于是,他们还没有长大,就已经直接老去。
“成熟”,真够可怕。多少圆滑世故的人都是从斗志昂扬的青春走过来,也梦逝去?他们得到怎样的人生?南伊一想到他的妈妈,她不成熟时做了一些看似成熟的决定,从此就没再快乐过。
苏格拉底说:我知我无知。可教育无知之人请首先征服自己的无知。当你的天性消失殆尽、梦想支离破碎的时候,还将倚老卖老吗?人生无再少,诗酒趁年华!
当南伊一重新意识到这是考试时,作文还只字未写。时间早已来不及,可是他已经不在乎分数。他以《凭什么你不年轻》为题,浅笑着坚定着写道:
曾被告知:“你是我残碎的影。”
追问叹曰:“亦曾有美好的梦。”
长者姿态:“现实无情君该醒。”
冷笑不语:“凭什么你不年轻?”
锦瑟年华正青春,何必自谓过来人?
装龙钟老态,作将死之状!
同龄人,凭什么你不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