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十年级。
2011年2月19日(正月十七),星期六,小雨。
念筱菀换了新的日记本,写下如上的日期信息。
又一个季节逐渐隐退,在冰雪融化时悄然告别,趁着春回大地,学校迎着初升的太阳,把初升的太阳们唤回,也不知道谁榨取谁,总是为榨干这些年少蓬勃的灵魂,而不计较放空了灵魂的躯壳只是物质上的腐肉。
高一下学期,正式开始。
对于宁子虔来说,新学期的第一件事,就是辞任班长一职。他其他事情带来的烦恼太多,不想再有班级事务管理上的压力,而自己上学期表现够好,现在14班运行良好,是时候功成身退。
他首先通知了其他班委自己的打算,这下子不得了,其他班委听到宁子虔要辞职,想不到班里还有谁能胜任班长一职领导自己,再加上一学期以来新鲜感已不再,于是纷纷表示要一起辞职。
宁子虔发现自己有些冲动冒失,没想到牵一发而动全身,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班委大换血,激发班集体新的活力,也给其他同学锻炼的机会。
作为班长,宁子虔要有最后的担当,代表众班委向班主任请辞。
渐治平没想到宁子虔又给他整出一摊子麻烦事,索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他说:“你可以辞职,我不能撤职。你是大家选出来的,请辞的对象应该是大家。谁当班委我不管,但你要负责组织新一届班委的选举。”
渐治平把包袱又甩给了宁子虔,宁子虔也觉得组织选举新的班委是自己职责所在,便答应下来。
于是,对于14班来说,新学期的第一件事,就是选举新一届班委。
宁子虔生怕产生什么动乱,因此小心翼翼,力求老新班委顺利交接,班级权利平稳过渡。他主打班委换届的缘由依然是,让更多的同学参与到班级管理中来,获得更多锻炼,激发班级活力。
事如人愿,周日晚上班会上,教室里保持着良好的氛围,宁子虔上学期对班级文化和同学和谐建设功不可没。
但是由于宁子虔这个前任班长过于出色,难以企及甚至超越,竟然首先的班长选举没人上台。
宁子虔无可奈何,只得再次向大家表达请辞的决心,说自己家中有事,压力太大,难把精力再集中到班级事务上。
这时候李彦站了出来。李彦虽然学习不好,但人品不错,又仗义豪爽,因而赢得了大家的肯定,成为14班新一届班长。宁子虔真心感激。
其他班委的选举倒很顺利,当然还有上一届班委继续留任的,比如念筱菀还是文艺委员,她是不可替代的。
而除了班委,有些课代表也想要辞职,所以大家又选举了空缺的课代表。
南伊一辞了语文课代表,他怕自己对学习的态度不利于班级语文成绩的提高,后来杨亚莉老师对此深表惋惜。南伊一觉得杨老师特别好,她温柔质朴,相对其他老师注重追求成绩,她更注重对大家人性化的关怀。南伊一想,要是杨老师没结婚就好了……
宁子虔则改做了政治课代表,另一种称法是,他成了政治老师的“秘书”。政治老师叫王伟,人称“伟哥”,是个大腹便便、不拘一格的老男人。
自从换了课代表,政治课堂就笑点不断,“虔神”竟然成了伟哥的口头禅:遇到难题没人会做时,便会有一句“虔神,这道题你来讲”;说到哪个知识点时,又是一句“虔神,告诉他们在书上第几页”。
宁子虔本来不太听课的人,只好全神贯注跟随着伟哥的节奏,也因此政治这门课程学的极好。每次上课宁子虔就是紧张地等提问,或是翻书找知识点在第几页,每次伟哥大叫“虔神”的时候,宁子虔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就像是伟哥的好基友,还是与“秘书”的婚外情,上个课就像是上床,伟哥美目盼兮地挑逗让人欲罢不能,下课后宁子虔的桌上一片凌乱,伟哥却拍拍肚子走了。
班委换届之后,大家又按照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排名,换了一次座位。念筱菀依然原位不动,南伊一则和宁子虔互换,坐到了窗边。
念筱菀无意间问南伊一道:“南二,你以后打算学文科还是理科?”问完她就发现这句话是废话。
所以南伊一微笑着看着她不说话。
“嗯,文科。我在想,新学期开始了,既然你以后还是得上学,要学文科,不如这学期也尽力把语数英和政史地六门课学好?反正学习创作两不误嘛。”念筱菀是想给他留条后路。
“如果我休学呢?”念筱菀瞠目结舌。
南伊一哈哈大笑,表示开玩笑呢,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反正念筱菀说的都对。
“那你呢,你会学文科还是理科?”
“我,我不知道,还没确定。”念筱菀陷入纠结。
“你呢?”南伊一又问宁子虔。
“理科。”
“哦,怪不得你不好玩。”
晚自习时,念筱菀做完作业,胡乱翻着语文课本上面的课文。必修二的第四单元是名家演讲辞,两篇精读是蔡元培先生的《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和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还有一篇略读是恩格斯的《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
南伊一看念筱菀读的认真,如是效仿,这样也能跟念筱菀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果然,放学后打完热水,在陪念筱菀回宿舍的路上,两人聊了以来。
“南二,你以后想成为韩寒还是郭敬明?”
“什么意思,难道我以后就不能成为自己了吗?”
“这个逼装的好!”宁子虔插话。
“其实,我想成为王阳明,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南伊一顺势调侃道。
“Naive!”
“Too young,too simple!”
“你俩别闹!说真的,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这个年代,梦想值钱吗?反正我,梦倒是有,想没有。”
“那如果什么都不考虑,你最想做什么?”
“做皇帝啊,那还用问嘛!皇帝多好,想怎样就怎样!”
“庸脂俗粉!”这次这句话出自念筱菀。
“靠,什么都不考虑,本身就很他妈庸俗!”
“不许骂人!”
“没骂人啊,语气词!”
“那不许讲脏话!”
“好好好,听你的。我还有更俗不可耐的呢,我当了皇帝,嘿嘿,就娶你当皇后!”南伊一奸笑道。
“你滚!”说着,念筱菀害羞地低下了头。
“那我呢?”宁子虔还嫌不够尴尬,又问了一句,他本意表达的是念筱菀嫁给南伊一了,他怎么办,但南伊一理解的却是,他当了皇帝,宁子虔怎么办。
“太监总管,怎么样,兄弟我,哦不,朕够意思了吧。”宁子虔果断踹了南伊一一脚,南伊一本想还一脚,这时候念筱菀发话了:
“我才不要当什么皇后!”
“宁子虔都当太监了,那你还不得嫁给我?”南伊一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不过这句话反倒把念筱菀逗乐了。
“拜拜!明天见!”刚好到了五号楼,念筱菀头也不回地进去了。南伊一问宁子虔,她是不是生气了,宁子虔道:“她我不知道,反正我生气了!”
“那你哭啊,哭啊,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南伊一直接唱了起来,宁子虔又是一脚,踹完就跑,南伊一在后面边骂边追。
回到宿舍,南伊一在QQ空间发了一条说说:
“我有一个梦想,三十年后,呼伦贝尔放羊。”
后来有不少同学评论,什么“大草原”、“烤全羊”、“蒙古包”、“呼伦湖、贝尔湖”。
宁子虔则评论道:“我有一个梦想,和你一样。”
南伊一是认真的。学习成绩不好,不代表他没有思想,什么“大草原”、“烤全羊”、“蒙古包”、“呼伦湖、贝尔湖”,那就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的情怀。他写《我叫中华》的时候,他的梦想和情怀就是出海打渔,他觉得海是梦幻的,自由的,广阔的,激情的。但又觉得那应该是年轻时候的梦想,三十年后,应该是去呼伦贝尔放羊,过着“大草原”、“烤全羊”、“蒙古包”、“呼伦湖、贝尔湖”的生活,同样是梦幻的,自由的,广阔的,激情的。
两个梦想看似平凡,实则遥不可及。毕竟,遥不可及的,才叫做梦想。
南伊一之所以有这样的梦想,是因为他有这样的理想。
这个理想的滥觞,除了柏拉图的“乌托邦”,还有初中的一篇语文课文——《礼运大同篇》: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南伊一的理想,就是天下大同。没错,和孔圣人有同样的理想,他很骄傲。能成就大同世界,天下就太平无战,人人和睦相处,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然而圣人的理想政治,两三千年来,并未实现。
往前数一个半世纪前后,这个理想被两个大胡子重新包装,在世界上风靡一时,但终究是没能成大气候。
往前数半个世纪前后,新中国曾无比接近这个理想,但后来染上了中国特色。其实那不是中国特色,那是世界特色、人类特色。
所以数千年了,世界依然是这个样子,人类依然是这个样子。
当今的呼伦贝尔,当然不是什么大同世界。但是那“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让无数人神往。
南伊一一直有个想法。他想,如果有一天他做了国家主席,一定要实践这个想法。当然,他可能做不了国家主席,他也没想做国家主席。
这个想法是:“共产主义特区”。
南伊一在南方最早的经济特区生长,他明白经济特区的作用有多大。那么,既然为了中国特色,我们能尝试搞经济特区,那为了共产主义,我们为什么不尝试搞“共产主义特区”呢?就像18世纪“空想社会主义”的尝试。
这种理想的实现被定义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的条件下,但什么时候算经济发达,18世纪不比柏拉图时代发达吗?现在的中国不比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发达吗?根本原因还是人性的弱点,人们并不是真心想去实现这种理想,要知道私有制才是这种理想的最大阻碍。
但是,即使全人类达不到,中国实现不了,南伊一也想,三十年后,能找一个人烟稀少的角落,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过上这样的生活,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但是它有一个前提,就是物质基础。
所以就要用到这三十年,在世俗社会活出个人样,尤其是,能多积金。
这三十年,有一个灿烂的前程;这三十年,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三十年,在尘世获得幸福。
当然,如果觉得人类还有救,这三十年,也可以去为全人类实现共产主义的理想去奋斗。
不过,果真这样,可能等不到三十年,就会为人类解放的伟大事业献身了。不过,果真这样,大概不能说是值了。
对了,据说2012年是世界末日,倘若玛雅人的预言兑现,那也好啊。
总之,无论这三十年如何,大起或是大落。
只要活着,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三十年后,呼伦贝尔,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