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卷首语:
我也一直恨你,
既然如此,
我就不介意继续恨下去。
在过去的十八年,在未来的八十年。
雪花从天空静静飘落着,阳光如约普照世间的每个角落。风吹过,吹来一阵白色风信子的花浪。公园里到处都是休憩的人,有三五成群嬉戏的孩子,也有相互搀扶缓慢行走的老人……
就在公园里的某个角落,男孩看着终于不再哭泣的女孩,开口问道:“你难过的时候,会做什么?”
女孩眨眨大大的眼睛,没有回答。
“就……一直哭吗?我爸说,眼泪是这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男孩抬起头看着湛蓝却飘落雪花的天空:“如果我难过了,就会抬起头看看天。天空那么大,一定可以包容每个人所有的难过。”
女孩像男孩一样抬头仰望天空,雪花却纷纷落到她的眼前。她缓缓抬起左臂,用手挡在眼前,透过指尖的缝隙看遥远的那片蓝天。
“指缝里的天空就像是被分割了,可是,再破碎那也是我能抓住的全部。”女孩轻轻地说,眼神透出的色彩并非是一个孩子所能拥有的坚定和哀伤。
男孩被眼前这个孩子所说出的话所震惊。
“你,多大?”
“九岁。”
男孩看着这个比他年幼的三岁的孩子,开始好奇她经历的那些故事:“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应该是被一个冰淇淋就能哄住的才对。”
“你怎么知道?我难过的时候会吃香草冰淇淋。”
男孩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莫沫在医院病房里躺着,沉睡在梦境里。她努力地想看清梦中男孩的脸,却始终都没有看清。
与冰?你是与冰吗?她在心里默默想,这难道是我第一次跟与冰遇见的时候?明明是晴朗的天空却飘起了雪花,一片又一片白色风信子的花海……
男孩的笑声还在耳边余音未绝,梦境的镜头一转,瞬间切换成了一场血腥的画面。
满地的鲜血。
紧紧握着的两只沾满鲜血的手却并硬狠狠地拉开。
“就当做是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
“姥姥,我不要走!我不要走!不要走……姥姥……”
“我不要走!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
夏与冰在一旁帮莫沫换额头上的毛巾,似乎听到了她在小声嘟哝什么。
“沫沫,你说什么?”
莫沫依然重复着:“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
“好,我不离开,我就在这儿。”夏与冰温柔地对莫沫说。
尽管医生告诉他莫沫只是有些轻微踩伤,受到惊吓才出现发烧的情况其它并无大碍,夏与冰还是满脸对莫沫的担心。
医院手术室。
钟亦峰戴着氧气罩,安静的在手术室的推床上躺着。
“主任,病人血型特殊,ABRH阴性血医院血库存暂缺,可是据CT显示病人多根肋骨骨折并刺穿右肺叶,需要立刻进行手术。”
“立刻联系血站有没有库存,并且立刻联系病人家属……”
顾雷疯了一般跑进医院,四处找寻最后到了医院手术室。被告知这种情况后,他正想打电话告诉董事长时,却犹豫了。
他想,钟少一定不会同意他这样做。迫于无奈,他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嘟嘟几声之后,电话接通。
“喂,你好,我是夏与冰。”
医院大厅的荧幕上显示着东方卫视最新的新闻报道。
“于今日凌晨在上海外滩发生的踩踏事故,死亡人数已由15人上升至23人,受伤人数已由29人上升至43人,已查明身份者19人。事故发生地点为上海市黄浦区外滩陈毅广场。”
不知过了多久……
“截止至1日上午11时,上海外滩踩踏事件已造成36人死亡,47人受伤。除7人因轻微伤离院外,其余40人在院治疗,已查明身份者33人。”
钟亦峰在病房内安静的躺着,手术进行一切顺利,剩下的只是静养。
他眼睛微动,不一会儿,便睁开了眼睛。
“钟少,你醒了。”
睁开眼睛的钟亦峰看了看身边守着他的顾雷,尔后看看四周。他缓缓起身,觉得浑身疼痛,手臂和胸膛都被裹了很多绷带。
顾雷立刻过去扶他。
因为手术使用了麻醉,钟亦峰现在依然头晕目眩,但是他并没有忘记昏厥之前发生的一切,尤其是他拼了命去保护的那个人。
“她怎么样了?”
“她?是谁?”顾雷并不知道钟少在问谁,他来到医院后,只看到他一人。
钟亦峰立刻拔掉手上的输液针,不顾大雷的阻拦离开病房。穿着病号服的他摇摇晃晃地走到病房总服务台问护士:“莫沫在哪?”
护士一下子被钟亦峰的问题问懵了。
“莫沫是谁?”
顾雷紧跟着钟亦峰,一步不敢离开。当他再次听到‘莫沫’这个名字后,心中不由的一颤。
“跟我一起被送进来的病人!”
护士明显对眼前这个情绪激动的病人有些抵触,立刻坐在电脑前敲键盘:“您稍等,我马上帮您查一下,她的名字是?”
“莫名其妙的莫,泡沫的沫!”
“找到了!在普通病房二十一号,”护士站起来指着走廊尽头,“二十一号病房就在那里。”
钟亦峰立刻向二十一号病房走去。
顾雷紧跟在他的后面。
当他们进病房的时候,却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护士在打扫病床。
“病人呢?去哪里了?”钟亦峰问道。
护士对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人感到诧异:“已经办好出院手续了,刚刚离开。”
钟亦峰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他忍着身上的疼痛一路小跑到电梯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他也根本没有任何时间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刚刚走过拐角到电梯处时,莫沫和夏与冰随着人群走进电梯,被挤到电梯的最里面的角落里。
夏与冰温柔地看着莫沫,小声地问她觉得怎样,会不会太挤。莫沫摇摇头对夏与冰露出微笑,轻轻地告诉他没关系。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电梯外那个穿着病号服神情慌张的人。
钟亦峰在电梯前的走廊上四处张望着,都没有看到莫沫的身影。当他回望他们所搭的电梯时,电梯门正好紧闭。
钟亦峰无奈,只好从楼梯处往下走。
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想要见到她,最起码要见到她安然无恙的样子,好像这样他才能安心。
医院一楼。
当钟亦峰穿过走廊,就要到大厅的时候。
他终于看到了她。
可是,他看到她时,表情僵硬,眼神冰冷到无言可喻。
没错,是他们一起走过了大厅。她身边那个跟她说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夏与冰。这个人不是别人,偏偏是夏与冰!当他看到夏与冰看她时那温柔的眼神,就能感觉得到他和她并不是寻常的关系。
为什么!偏偏是夏与冰?
当紧跟着钟亦峰的顾雷看到夏与冰时,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不知道为什么夏与冰到现在还没有离开医院。
十几个小时之前。
“喂,你好,我是夏与冰。”
“……”
“喂,你好?”
“我是顾雷。”
当夏与冰听到这四个字时,刻意走出了莫沫的病房。
“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钟少出了点意外需要输血,现在在中心医院,请您过来一趟吧!”
顾雷心里仍然有几分忐忑,直到听到电话那端的声音:“我现在就在医院附近,你把具体位置告诉我,我马上过去。”
钟亦峰的眼睛越发变红,他缓缓地向前走去,走到大厅,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心中思绪泛滥。
你到底是谁……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这时,医院大厅正回放着踩踏事故发生后急救现场的采访,荧幕上的画面吸引了钟亦峰的注意。
“正如大家所看到的,现场一片混乱,好在我们的急救人员已经相继赶到。在我的前方不远处,有一对昏迷的情侣。尽管两人都已陷入昏迷,但是两只手依然紧紧的握在一起。现在我们的急救人员即将他们送往医院,让我们一起祝福他们……”
钟亦峰看着荧幕上两个人紧握着的沾满血的手,在急救人员分别将他们抬上支架的时候却分开了。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十八年前的画面…
那时,他满是血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而她,最后还是松开了他的手。
“钟少,这是?”当顾雷看到了荧幕中的钟亦峰时,他大吃一惊。而紧握着钟少手的那个女人,正是刚刚和夏与冰一同离开的人。
“大雷。”
“是。”
“找到报道这新闻的媒体,无论怎样,一定不要让这个报道再登上传媒。”
钟亦峰目无焦距的看着前方,心中思绪依旧泛滥。
不……
无论你是谁都不再重要……
就算你真的是她,那也只不过是一个抛弃了我十八年的人而已。所以,十八年后,你属于谁都不重要。就算那个人是我最恨的人,也不重要。
反正我也一直恨你,既然如此,我就不介意继续恨下去。在过去的十八年,在未来的八十年。
此刻,钟亦峰终于将自己的理智全部归还自己。他紧紧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
顾雷似乎是注意到了钟亦峰的异常,轻声对他说:“钟少,你刚做完手术,需要休息。”
“手术?”当钟亦峰听到‘手术’两个字后,依然是躲避不掉的敏感。
“是的,你放心,血库存有ABRH阴性血,所以目前还没告诉董事长你的情况。”顾雷回答,并且刻意避开了夏与冰替钟亦峰输血的事实。因为顾雷知道,钟少宁可选择死也不会接受他的任何帮助。
所以,倒不如直接掩盖这个真相。
钟亦峰闭上了双眼,轻轻地对顾雷说:“还有,深入调查一下就职于外交部的莫沫,特别是她的童年,并且重点调查一下,她和夏与冰的关系。”
“是。”
十八年前。
事故后的钟亦峰大量失血,由于他的血型实在稀少,可以说是钟桓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才把他救了回来。只是那段时间,家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故。钟桓没有时间来医院看钟亦峰,就连他的妈妈也没有在他的病床前出现过一次。
而清醒后的钟亦峰也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每天都在医院的窗前站着,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少天,他终于开口说了话。
“大雷,什么时候会再下雪?”
顾雷对钟亦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疑惑。他看着窗外盛开的樱花,在这人间的四月天里,难道还会有大雪降临吗?
“钟少,你每天站在窗前,在看些什么?”
“等,下雪。”
钟亦峰轻轻地说,一个人在心里默默地想:也许下雪了,她就会来了。
不知等了多少日子……
直到一天浑身酒味的钟桓怒气冲冲地推门进来,对着窗前的钟亦峰挥过去就是狠狠地一拳。
“你他妈给老子醒过来!老子拿命去救的你,可不是让你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如果你没能力继承我的事业,就给我趁早去死!”
钟桓的拳头和咆哮让年仅十二岁的钟亦峰顿时落下眼泪。
“哭哭哭,你和你那半死不活的妈一样,就知道哭!老子不是告诉过你,眼泪是这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从现在开始,你不准给我生病,不准再出任何事情,一心一意为继承桓旗做准备!老子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救你回来可不是让你享福的!如果你再出任何差错,老子不会放过你!”
钟亦峰还是流着眼泪,并不是因为他惧怕钟桓,而是因为他知道,她不会来了。他一直都以为,也许会有奇迹。只是,他不再被允许有更多的时间去等那个奇迹的发生了。
不管怎样,事实都是她,先丢下了他,抛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