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了饭,孙林在宾馆里开了房间,请江生和叶处长稍稍休息一下。他也给杜光辉开了房间,杜光辉没住,说要回家,答应好孩子的。午饭前,他给家里打了电话,凡凡说:“你就在外吧,工作要紧。”杜光辉鼻子一潮,说:“吃过饭我就回去,中午陪你好好地下盘棋。”
杜光辉走后,孙林对江生处长道:“江处长,中午……这样吧,我请人陪陪你。”
江生和叶处长一人一个房间,这阵势是明摆着的。听孙林一说,江生笑了笑:“我就不必了,你给叶处长……”
“我知道了。您先休息。”孙林出了门,直接到宾馆十楼的康乐中心,点了两个漂亮的小姐,让他们分别到两个人的房间里去。至于费用,由他在这边直接结账。关键是要把我们老板伺候好了,钱好说。安排好后,他自己则打电话给在省城某大学读书的情人,让她马上过来。作为一个企业的老总,这些年他恪守着一条规矩:从不找小姐,只找情人。而且,他找的情人还都是有一定档次的。现在的这个,是上个月才搭上的,以前的那个,就是现在这个的同学。情人总比小姐好些,至少来得干净。
下午两点半,孙林到江生和叶处长的房间,问:“两位处长中午休息得如何?”叶处长脸色发红,笑着说:“行,行!下午你们过去找吉主任吧,他没意见就行。主要是他一定要知道,不能反对。”
孙林也笑着,挺了挺肥胖的肚子:“这当然。杜书记待会儿要过来的。他同吉主任熟。”
江生似乎还有些尴尬,孙林也就不再问了。车子刚送他们离开,杜光辉就到了。孙林一看,马上道:“杜书记,怎么?唉!都怪我,让你一个人走了过来。车子刚刚送两位处长了。”
“啊!是我来晚了。不然一道多好。”杜光辉问孙林,“两位处长中午休息得还好吧?”
“好,很好!”孙林几乎是重说了一遍刚才叶处长的话,只不过是用词不同罢了。
杜光辉点点头,刚坐了会儿,车子就回头了。两个人上了车,很快到了发改委。吉主任正在泡茶。杜光辉道:“吉主任,您到发改委,我来给您汇报了。”
“啊,杜……杜书记啊,坐,坐!”吉主任端着杯子,回到桌子前,问:“喝茶吧?”
杜光辉道:“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孙林马上起身,给杜光辉和自己各倒了杯水。吉主任看着孙林,突然道:“这是你们那个什么木业的老总吧?还是那么污染?”
吉主任这一问,立即让气氛变得紧张了。
杜光辉攥了攥手:“就是。吉主任记性真了得。就是!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今天来,就是给吉主任汇报这个的。”
“是吗?怎么不同了?”
杜光辉示意了孙林一下,孙林也从刚才的紧张中镇定过来了,马上道:“上次吉厅长,不,吉主任批评我们之后,县里领导和企业都高度重视。第一期治理已经结束了,但是,那是治标不治本。我们考虑,办企业要的不仅仅是经济效益,更重要是要社会效益。因此关键是治本。最近正在搞二期治理,整个项目总投资一千五百万,我们自筹了一千万,想请……二期工程完工后,企业的所有废气,不仅仅不再含有有害物质,而且还能回收利用;不仅有经济效益,更有社会效益。”
“是啊!”杜光辉虽然心里有些发虚,但是孙林这么一说,他也只好顺着孙林的话往下说了,“县里把这个项目当作明年的重点项目,主要是企业自筹。县财政也将给一点配套。吉主任知道,桐山是个贫困县,财政配套是有限的。这主要还得靠省里支持啊!如果吉主任能……适当的时候,我们想请吉主任亲自到桐山考察考察。”
“也好啊。以前到桐山,我可是经常去。这几年去少了。桐山那地方虽小,可是安静。不错,不错!”吉主任说着,杜光辉也笑着应和道:“安静是安静。可是缺的就是繁荣啊!企业少,尤其是大企业少。除了矿产,就算是蓝天木业是最大的企业了。”
吉主任正要说话,孙林的手机响了。他拿着手机出了门,一会儿进来,告诉杜光辉:“林书记的,请杜书记说话。”
杜光辉问:“一达书记的?”
孙林点点头。杜光辉朝吉主任抱歉地笑笑,接了电话,问:“一达书记,我是光辉。”
“啊,光辉啊,你在发改委,是吧?很好,项目怎么样了?要加把劲啊!”林一达继续道:“我也在省城。听孙总说,吉主任好像……这方面你可得多解释解释嘛。啊!”
“这个……好,我知道了。”杜光辉挂了电话,对吉主任说,“是林一达书记。他让我向吉主任问好!”
吉主任撇开了话题,问杜光辉:“挂职感觉怎么样哪?”
“还行。反正是挂职,比不得任职的。”杜光辉道。
“我们的杜书记可是真正为桐山做事的。最近,县里有些代表正要推举他当县长呢。”孙林说着,望了望杜光辉。
吉主任笑着,说:“这是好事啊,在底下干也不错嘛!”
杜光辉白了孙林一眼:“哪有的事?何况县长这摊子,我也干不了。两年期满,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宣传部干得了。桐山复杂,很多事情都是我下去之前没有料到的。”
“基层最大的特点就是复杂。我也在基层干过,县长书记都干过,是不容易啊!不过也锻炼人。”吉主任又道,“我上次看到报纸上宣传你们那个下派的简又然,是吧?看来他是很适应的。不过湖东和桐山情况不同,这点我也清楚。”
“吉主任确实是了解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明天我们一把手书记带队,还要到湖东去学习参观。主要是他们的招商引资,就是简又然抓的,有特色,有成果啊!”杜光辉正说着,吉主任桌上的电话响了。吉主任接起来,似乎是有人要来,吉主任说:“我在,你过来吧。”接着,吉主任朝杜光辉笑笑,杜光辉看了眼孙林,说:“吉主任忙,我们也就不再打扰了。孙总,把项目报告也递一份给吉主任吧。”
“好的,我已经准备了。请吉主任审阅。”孙林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到吉主任面前,然后同杜光辉告辞离开。临出门时,孙林又回了下头,对吉主任道:“请吉主任一定要审阅下我们的项目报告,对蓝天木业多关心支持啊!”
杜光辉听着孙林的话,总觉得有些别的意思。下楼上了车,杜光辉问:“吉主任那儿……”
“搞过了。就在文件袋里。”孙林笑着。
“你啊,你啊!”杜光辉想起一个词“防不胜防”。果真是,真的“防不胜防”啊!
孙林道:“这事真得谢谢杜书记。如果杜书记不出面,哪能……杜书记,下午有什么安排?我让车子跟你。”
“那就不必了。待会儿送我到省立医院后,你们就忙自己的事去吧。记着和叶处长多联系。”
“我知道的。必要的时候还得请杜书记来给我们再铆点劲哪!叶处长,还有江处长,对杜书记都是很尊敬的。我们底下搞企业的,缺的就是这种过硬的关系。没有关系不行哪项目年代,不搞项目怎么行?”孙林好像很有些感慨了。
杜光辉沉默了会儿,道:“也是。一是招商引资,二就是项目。也是啊!”
省立医院到了,杜光辉下了车,孙林问杜书记什么时候到县里去。杜光辉说晚上小徐会来接的。孙林说那也好,过两天我到县委向杜书记汇报。
杜光辉站在医院的门厅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一时心里没了底。昨天晚上睡觉前,他就决定今天要到医院来看看。也许莫亚兰真的就在这医院里,或者至少她与这医院有关。但是,一点头绪没有。他怎么找呢?这医院里,熟人也是有的。不仅仅有同学,还有给凡凡治疗的那些医生和护士们,关系都很熟了。可是,他们也不见得在这个偌大的医院里就能找着一个叫莫亚兰的。
杜光辉掏出支烟,却没抽,只闻了闻,又放进了烟盒子里。他看着医院的导诊牌,想莫亚兰是个女人,也许该从妇科问起。可是,一个大男人,跑到妇科去问人,也太……好在这是医院,本就没有多少性别顾忌的。杜光辉按着导诊牌,上了四楼,到了妇科医务室问是不是有一个叫莫亚兰的病人。答话的是个年轻的男医生,抬起头,斜着看了杜光辉一眼,道:“莫什么?”
“莫亚兰。”
男医生随身翻了翻面前的病人登记册,然后道:“没有。”
杜光辉说了声谢谢,很有些失望地正要转身。坐在男医生对面的一个女医生忽然道:“是不是莫亚兰?”
“是,就是。”杜光辉折过身子,“她在这儿?我是她同学,特地过来看她的。”
“以前在这就诊过。现在大概在外科。好像做了手术,正在化疗。”女医生指着过道,“在十一楼。我前天还看见的。”
“手术?还化疗?”杜光辉惊道。
女医生低着头,写医案了。杜光辉拍了拍自己的头,又晃晃脑袋,然后才回过神,问女医生:“请问,刚才那莫亚兰,她得的是什么病?还要手术?”
“宫颈。”女医生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杜光辉一时蒙了,再一想,女医生应该是少说了一个“癌”字的。在医院里,很多医生都这样说,怕的是“癌”这个字眼太刺人。
莫亚兰,莫亚兰啊!杜光辉出了过道,却没有马上上电梯。他坐在边上的长椅上,心里突然涌出一股特别的悲凉。他想起当年莫亚兰在大学时,那可是全校数一数二的校花而且她不是一朵随便招摇的校花,而是一朵带着刺的,让人感到无比冷寂的校花。她外表的冷寂,使她的美丽显得更加高贵。心性高傲,最终也让莫亚兰走上了一条不为很多人接受的情感道路。在杜光辉的心里,莫亚兰永远是洁净而典雅的。可是现在……
一个没有生育的女人,也会得宫颈癌?杜光辉坐了足足有十分钟,才上了电梯。到了十一楼,他先是在床位牌前看了看,那些字写得很小,犹如天书。杜光辉基本上认不出来。他只好问边上的护士:“请问,莫亚兰住哪一床?”
“莫亚兰?32床。”护士的语气是典型的职业语气。
杜光辉谢了护士,找到了32床所在的病房。他没有马上进门,而是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看着32床。床上躺着一个人,正在输液。长头发,面朝窗子,从躺着的身形,根本看不出来是谁。但是那长头发是很像莫亚兰的。莫亚兰从大学时代开始,就一直留着长头发。杜光辉曾在一首诗里写过:“你黑发的瀑布轻轻飞扬/飞扬着我的忧伤……”
在床前,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看样子,是专门护理的。杜光辉轻轻地推开门,走到床前,问道:“这是莫亚兰……”
“啊,是的。她刚做了化疗,睡着了。”女人抬起头,望了杜光辉一眼,问:“你是?”
“我是她大学同学。”杜光辉朝莫亚兰看看,虽然睡着了,脸色苍白,但是,那种冷寂还是挂着。她的眉头拧着,似乎正将所有的痛苦,也一并地拧进去。
女人又盯了杜光辉一眼,杜光辉道:“请问你是?”
“我是护工。她请的。”女人说着,把被子掖了掖。
杜光辉鼻子一酸,他忍着,没有流下泪水来。他招呼女人跟他一道出来,在病房门口,他问女人:“她一直一个人?”
“是啊,一直一个人。一个月前手术时,也是我陪护的。最近每次来化疗,都是我来陪她。怪可怜的,一个女人家,怎么家里就没一个人来呢?也没见人来看望她。我问她,她也不说。心情似乎也不太好,医生说这样的心情,不利于恢复。唉!”
“啊……”杜光辉叹道,“她家在外地。大概是不想让家里人着急。我们这些同学,她也瞒着。你辛苦了。一次化疗要几天?”
“三天。昨天晚上才住进来的。”
杜光辉让女人进了病房,自己跑到医务室,打听了下莫亚兰的病情。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关键是发现得太晚了,而且病人的情绪也不好,心理压力大,恢复得不是很理想。”你是她?”医生问。
“同学。”
“你们这些同学啊,最好多来些,多劝劝她。关键是信心与乐观。”
“唉!好!”杜光辉答着,回到病房。莫亚兰已经醒了。护理的女人大概把情况跟她说了,她正撑着往起坐。见杜光辉进来,她似乎也没惊讶,只是惨然地一笑,说:“你怎么来了?我猜就是你。看我现在这样子……”
“快别说了。”杜光辉鼻子又是一酸,眼泪差点就要出来了。他忍着,问:“亚兰,这事怎么不早说?目前感觉还好吧?你看你,唉!你啊!”
莫亚兰望着杜光辉,大眼睛里,少了原来的闪烁与兴奋,而是一层沁凉与感伤。她用手掠了掠头发:“光辉,你们也都忙。另外,这病也没必要……何必让大家都跟着受罪呢?人生谁不得病。有时啊,想想得病也好。什么都放下了,一了百了。其实未必就是坏事。我本来连治疗都不准备做的,后来想想,总还得努力下。努力了,也就踏实了。也许一个人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比让大家都跟着拖累,更适合我。”
“你啊,还是老样子。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有病就治,积极配合,这才是最好的心态。我刚才问了下医生,你这属于早期的。手术加化疗,再调整好心态,效果会很明显的。”杜光辉又道:“你看凡凡,现在不是恢复得挺好的嘛!”
“我知道。”莫亚兰说着,脸竟微微地红了下。
杜光辉又说:“昨天黄昏时就看见你了,是在医院的门厅前。晚上打电话问了李强,然后又问了程飞虹。程飞虹说你病了,我心里就……亚兰哪,我准备把在省城的同学都发动起来,大家轮流来陪你。怎么样?”
“千万别!”莫亚兰伸出手,杜光辉握了一下,手很清瘦。她把手缩回去,“不要再告诉他们了。我不喜欢人多。你也不要经常来。我每次化疗也就三天,结束了,就回家。”
“这……也好!你就这脾气。不过,我晚上还要回桐山的,等从桐山回来,我再来看你。”杜光辉说着,要了莫亚兰的新手机号码。莫亚兰问:“孩子现在?在家吗?”
“是啊,在家。他妈妈跟人……啊,不说了。家里请了个保姆,我也很放心的。”杜光辉这时候看莫亚兰,就像小时候看自己的妹妹一样,满怀着的是一缕缕温情与怜爱。他问护工:“每天的生活都是……”
“由我安排。她给了钱的。”
“要多加强点营养。亚兰,真的不准备通知家里人?还有,经费上,是不是……”杜光辉想起,凡凡手术前,莫亚兰还打了五万块钱给他。算起来,那时候莫亚兰自己也已经发病了,或许她就是在准备自己的手术之前,给凡凡医疗费的。
莫亚兰轻声道:“不了。手术都做了,更不要说了。”
杜光辉的手机响了,他赶紧跑到走廊上接。是小徐,问杜书记什么时候出发。他已经到了省城。杜光辉一般情况下,是上午从省城出发的。因为明天早晨要到湖东考察,他得今天晚上赶到桐山去。他告诉小徐,下午四点半吧。小徐说:“杜书记在省城,不行明天早晨我们直接到湖东去吧,从这边更近,一个小时车程。”
“那可不行!”杜光辉说,“我带队,怎么能从这边出发呢?四点吧,就这么定了。”
回病房时,杜光辉看了下表,三点二十。还得回家一趟,跟凡凡和钱平打个招呼。莫亚兰说:“光辉,你有事就回去吧。我行的。”她嘴上这么说着,杜光辉却看见她的眼光里,分明透出几分不舍。
“唉!”杜光辉叹了口气。
莫亚兰一笑:“叹什么气呢?你这人啊!走吧,我这化疗也快,过两天就可以出去了。”
杜光辉说:“我马上要回桐山去,这样吧,等我回来再来看你。另外,要不这样吧,你出院后就到我家去住。反正我们家也有凡凡,还有保姆,正好给你调养调养。”
“……那可不行。你走吧,别误了事。”莫亚兰转过头。
杜光辉说:“你考虑下。我们再联系。”
出来时,杜光辉又对护工好好地叮嘱了一番。出了医院大门,连日阴雨之后,天上竟然开了条缝,秋阳从这缝中倾泻下来,金黄而宁静。他想着莫亚兰的眼神,觉得还要做她的工作,最好能够到家里来住,也许对她病的恢复有好处。生病,对于像莫亚兰这样要强的女人,痛苦可能更多一些。她内心是脆弱的,从她那眼神就可以看出,她不是在拒绝这个世界,而是在渴望这个世界。
车子离开省城,走了一个多小时,雨又开始下了。秋雨,冷而寂寞地敲打着车窗。路两旁树上的叶子越来越少了。不远处的山,却依然青翠着。各种各样的四季林木,让这些山头变得一年四季绿色不断。但杜光辉清楚,这些不断的绿色中,经济林的成分很少。荒山仅仅是绿了,而林业经济并没有发生多大的作用。就像窝儿山那满园的绿色一样,都是些低矮的小灌木,除了烧火,毫无用处。上半年发展茶园时,老百姓一下子开辟了一千多亩新茶园。老百姓说:这才叫靠山吃山,不然,就是一座死山。
小徐将车内的音乐调小了,道:“杜书记,听说你要留在桐山?”
“谁说的?听说吧?”
“当然是听说。不过,很多人都在讲。连李书记也……”
李书记也……杜光辉心里一咯噔。桐山县长琚书怀,在三个月前,因为桐山矿难,调到市财政局任副局长了。说是处分,其实是得了个大元宝,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县长的位子一直就空着。目前,桐山县委有两名副书记,李长、杜光辉。而杜光辉是挂职的副书记一般情况下是不参与县级竞争的。现在,外界传出杜光辉要当县长。杜光辉自己知道,这完全是一种传言。传言的起点就是有一些代表准备在年底的人代会上,提名杜光辉担任桐山县县长。组织上从来也没有就此事和杜光辉沟通过,只有一次,林一达书记很含蓄地问杜光辉:“愿不愿意在桐山干下去?如果愿意,我可以在市领导面前建议一下的。”上周,李长副书记在一次酒席上,边开玩笑边敲了杜光辉一杠子,说:“光辉书记马上要成光辉县长了,桐山也就有希望了啊!”杜光辉赶紧说:“我算什么,一个下派挂职的副书记而已。桐山要有希望,还得靠一达书记、李长书记啊!我是来服务的,不是来当官的啊。何况,论级别,我也是正处了。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
小徐见杜光辉不做声,又道:“其实我们都知道,杜书记不会留在桐山的。回省城多好,桐山这么远,又这么穷。不过……”
杜光辉哼了声。小徐继续说:“我听办公室里有些秘书在一块议论,说要是代表们真的推荐了杜书记,那就等于间接地否决了李书记。因此,李书记会很……”
“是这意思?”杜光辉还真是第一次听到。他也很少想到这,特别是想到这么深,他更没有。如果沿着小徐的话往下推理,那就是本来李长应该当县长的。可是代表们提名杜光辉。这就从侧面否定了李长。把一个理所当然的县长放着,而提名一个按理不太可能的挂职副书记来当县长,这说明了什么?好听一点,说明了挂职书记得民心;反之,也说明了另外一些同志不得民心哪!
官场往往就是这么微妙。你不往深处想,自然有人要帮你往深处想。
车子进了桐山县境。天早黑了,墨一般。除了车灯,这山道上是如此的寂静。偶尔才能看见的山坳里飘出一星两星的灯火,竟是那么的亲切和温暖。
回到招待所,杜光辉和小徐一道吃了晚饭。刚吃完,联合化工的任天行就打来电话,问杜书记晚上有没有时间,他想过来汇报点事。杜光辉想了会儿,说:“过来吧,我在。”
任天行说:“那好。到时我去接杜书记。”
回到房间,杜光辉先是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洗衣。虽然招待所里有专门的服务员为他们这些家在外地的领导洗衣,但是他不习惯。一般情况下,还是自己洗。洗完衣,高玉打来了电话,问:“杜书记,孩子怎么样了?还有钱平,是不是适合?”杜光辉说:“孩子恢复得很好,钱平也不错,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孩子也很喜欢。”高玉说:“这我就放心了,我还一直打电话叮嘱她。”
杜光辉问:“在乡里?”
高玉道:“不在。在县城。明天不是要到湖东参观吗?所以提前到了。”
“啊。那是。”杜光辉本来想请高玉过来坐坐,但想到已经答应了任天行,就算了。不料高玉却追了一句:“杜书记晚上没事吧?没事我请你喝茶。我特地带了点好茶叶,我们找个清净的茶楼,怎么样?”
“这……”
“杜书记有事就算了。改日吧。”高玉一见杜光辉迟疑,心里就明白了。
“是有点事。约了人。这样吧,等我忙完了事,如果时间早,就给你电话。”
高玉嗯了声。挂了电话后,杜光辉泡了杯茶,他心里清楚,像高玉这样的一个女乡长,到城里来,是有地方可去的。不管怎么说,她大小也是个正科级领导干部。既能坐到这个位子上,又是个女的,没有一点能耐,是肯定不行的。这里面的能耐,就不仅仅包括工作上的能耐,更包括人事上的能耐。县里不比省城。在省直机关,不管你怎么混,到头来一个处级少不了。可到县里,最大的官也就处级。能升到处级的,屈指可数。这么多机关,这么多人,大家都在往科级这位子上挤。这好比省直都往厅级的位子上挤一样。那么窄的路,要想挤上去,没有点特色,没有点真功夫,没有点后台,没有点底气,怕是根本不行的。高玉是桐山唯一的女乡长,要按正常的官场规律来思考,她的前途是无量的。年轻,女性,知识分子,“无知少女”四项占了三项。不过,好就好在,高玉的身上还保留着很多山里人的淳朴,还有着年轻人的朝气,同时,又还有着女性所特有的细腻。想着,杜光辉又记起黄丽走之前给他留的条子,那上面也提到高玉……
杜光辉想着,自己笑了下。
任天行打手机了,说他马上就到。杜光辉说好的。五分钟不到,任天行就上来了,手里提着个袋子,说这是他托朋友从东北带回来的老参,对身体很有滋补作用。就请杜书记带回去,熬了给孩子喝。
“很有作用的。你看这根,是百十年的老参呢。”任天行说着,将参根亮出来。杜光辉看了看,说:“这怎么好?不妥吧?多少钱?我要付钱的。”
“杜书记这不是瞧不起我任天行了吗?”任天行把袋子放到沙发上,“我这是一点心意。孩子能早点好起来,您杜书记也能更好地指导我们企业嘛!”
“这不行!要是不付钱,你就拿回去。”杜光辉坚持道。
任天行也有点为难了,攥着手,在屋子里踱了几步:“这样吧,杜书记,你先让孩子喝着。如果有效,再给我钱也不迟。这总行了吧?不说了,晚上我请杜书记出去喝茶。”
“喝茶?那就免了吧。我还有事。”杜光辉岔开了。
任天行也没再勉强,他的目的是要送老参的。既然送了,再勉强就没多大意思了。于是便告辞,临走时,任天行道:“今年省里的项目,我正在申报。杜书记有空,我再请您到省里跑一趟。省里那一块,没有您杜书记,我们再跑,也是瞎子点灯。”
“到时再说吧。”杜光辉同任天行握了手,看着任天行上了车。回到房间,他看着老参,也觉得奇怪。好端端的山野,怎么就长出了这样有灵性的东西呢。小时候,他曾听祖母说到过人参。说那人参长在山野,每到晚上,有参的地方,就会发出红光。采参人要静心静气虔诚地去采,不然,参就会跑了。而且,有人参的地方,往往会有大蛇。蛇护参,就更奇了。
听是听过,可是真正的参,杜光辉可真是没仔细看过。特别是这百年老参,更是难得一见。他关了门,小心地打开袋子。参是三棵,淡黄色,长满长须。灯下细看,还真有些人形。这三棵参,如果真是百年老参,那价格一定也是……想着,杜光辉便觉得心里有些发虚。他端着杯子,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才起身将袋子重新收好,放到床头的小柜里。然后给高玉打电话,问她在哪儿。听得出来高玉很高兴,说:“正在路上呢。杜书记有空?那好,我到金色时光等你。”
金色时光是桐山县城比较靠中心的一座茶楼,也是招商引资的成果。这几年,招商引资,五花八门,什么项目都有。杜光辉没到桐山之前,对桐山的印象,就是山区、封闭贫穷。可是在这待了快一年后,有些想法逐渐改变了。山区的地理位置是不可改变的,封闭只能是地理上的了。网络和信息化时代,再偏远也同大城市差不多。贫穷,是一个普遍现象。但是,在小小的只有三万人的县城里,消费却是很超前的,也是很高档的。有人说越是山区、封闭的地方,对吃喝玩乐越看重。因为可选择的方式少,大家除了吃喝玩乐,还能干什么呢?桐山县城就有三个特色:饭店多,茶楼多,美容院多。有些干部之间戏称三多!这三多,几乎成了不成文的桐山特色了。有一次,桐山县委书记林一达在全县干部大会上就很生气地感慨道:“我们桐山要有自己的特色,可是有些同志说现在我们有三多了。什么三多啊?饭店多,茶楼多,美容院多。这是对桐山上上下下的一种讽刺。我们要的是企业多、能人多、贡献多。只有前三多少了,后三多真正发展起来了,桐山才会像全省其他县那样,成为经济发展的强县。”
其实,桐山这三多,在别的地方也是一样。只是因为桐山经济基础薄弱,这三多就格外刺眼。不过,私下里,也有些人说,有这三多总比一样没有好。这三多,既安定了社会,也多少增加了税收……
杜光辉很少出去喝茶的。他不太喜欢茶楼里那种吵闹和隐晦。可是,这大晚上的,他也不能让高玉到招待所来。于是,杜光辉出了门,沿着招待所门前的路,向前走了一段再向左拐,立即就看见金色时光的大招牌了。那招牌在夜色中,不断变幻闪烁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高玉正穿着一件紫色的风衣,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