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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秋天的落叶,一片片,金黄的,像无数的小翅膀,从高处落下来。它们是无声的,却又像蕴涵着无穷的声音。万物皆有生命,落叶也有。虽然它们是在离别,可是,它们也有一颗正在热爱和向往着的心。那颗心,就是宁静地向着土地,向着归宿……

杜光辉走在大街上看着落叶,眼睛禁不住潮湿了。

从这条路到医院,要二十分钟。这大半年来,杜光辉不知走了多少回。凡凡自从做了干细胞移植手术后,情况一直很好。但是,还得每周到医院待两天进行检查。现在,妻子黄丽走了。一个多月来,她只打过两次电话,问到孩子的病情。杜光辉在电话里劝她早点回来。杜光辉说:“不就是十万块钱吗?你回来,我们还给人家不就行了?”

黄丽说:“不仅仅是十万块钱那么简单。你别等我了,等过一个阶段,我会回去和你办手续的。”

“我不会同意的。凡凡也不会同意。”杜光辉提高了声音。

黄丽道:“同意不同意是你们的事。离不离是我的事。我挂了。”

事实上,从感情上来说,杜光辉对黄丽,也谈不上多少感情可言了。在凡凡生病之前,他们的婚姻已经到了破裂的边缘。因为孩子生病,两个人又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共渡难关,也就让夫妻感情又有了新的发展。本来,杜光辉已经不再想离婚的事了。只要孩子好了,三个人好好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可是他没料到,为了给凡凡交医疗费,黄丽跟她公司的老总朱少山借了十万。条件是黄丽离婚,跟着这个秃顶男人。也许是黄丽本来就有心,或者是她也被钱逼得无路可走,竟然同意了。在凡凡手术后,就留下字条,从此不归。到现在,杜光辉还记得黄丽写在字条上的字。在字条上,黄丽说:“本来我就应该走。现在凡凡好了,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她还提到高玉,说人不错……

有熟人向杜光辉打了招呼,杜光辉也招呼了声。这条路,因为走的次数多了,两边店铺里的有些店主,也熟悉他了。平时见面,也说上几句。医院的大门就在眼前,在里面的十二楼22床,凡凡正在接受例行检查。下午陪孩子一道过来的,是钱平。钱平是桐山县窝儿山人。高玉知道黄丽走了后,就坚持着将自己的嫂子钱平介绍了过来,说钱平以前就在外做家政,她到杜书记家来帮忙,正合适。杜光辉当然不同意,高玉生气了,说这又不是为你,是为了孩子。杜光辉也就无话可说了。而且,从心里他是感激高玉的。自己天天在桐山上班,留下一个生病的孩子,没一个专门的人照顾哪行?从近一阶段的情况看,钱平也确实是个会理家的女人。凡凡也开始渐渐接受了她。

想到高玉,杜光辉莫名地笑了下。笑完,赶紧进了大门。上了楼,进了病房。凡凡正在吃水果。钱平坐在边上,正用牙签挑着苹果瓣,一下一下地往凡凡的嘴里递。杜光辉看了会儿,朝孩子笑笑。凡凡也笑了下,喊了声“爸爸”。钱平说:“啊,杜书记回来了!”

“辛苦你了。”杜光辉接过钱平手里的牙签,给凡凡递了瓣苹果。

钱平理了理头发:“我不辛苦。真的,杜书记。我以前在上海做家政时,一家老小,还有两个长年在床的病人,我也干得很好。在你们家,算是活最轻的了。这也多亏了高玉啊,上午她还打电话问我,凡凡恢复得怎么样?看来,我这妹子,关心着咧。”

“是啊,孩子这病,让太多人操心了。”杜光辉听得出钱平话里的意思,却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凡凡问:“爸爸,下个月,我可以上学去了吧?”

凡凡今年高考后,按他的成绩,是可以进入二本的。一来因为身体,二来对录取的学校也不太满意,因此就放弃了。手术后,杜光辉找了凡凡原来就读的十中。十中的校长很快就答应了凡凡复读的请求,并且承诺免了所有的费用。上周,凡凡正式到学校走了一次。但是,还很虚弱的身体和较差的免疫力,使他不得不打消了马上去上课的念头。

“看情况吧,关键是你好好地配合医生,恢复好身体。只要医生说行,下个月就送你去上学。有你钱阿姨在,事情也好办些。”

“就是。凡凡,先养好身体,再读书不迟。”钱平也接口道。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病房里开了灯。杜光辉让钱平先回去,晚上他先陪凡凡一会儿,等输液结束后,他就陪他回去。钱平说:“也好,我正好顺道买点菜,这孩子身体要补的。”杜光辉正要拿钱给她。她推辞了,说:“不用。我来的时候,高玉给了我两千块钱,让我买些东西给孩子补补,说这就算是窝儿山老百姓送给凡凡的一点心意了。”

“这……”杜光辉愣着,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点了点头,好久才道:“那就先……唉!先这样吧。”

钱平走后,凡凡告诉杜光辉,昨天小苗阿姨到家里来看了他,还给了他一千块钱。同时,带来了欣欣从北京送给他的一只玩具小熊。杜光辉叹了口气,然后道:“都得记着啊!小苗阿姨,还有简叔叔。欣欣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很好的。她给我发了电子邮件。”凡凡脸微微地红了下。

杜光辉也没做声。护士过来换了瓶药水,杜光辉问凡凡“晚上想吃什么?”凡凡说:“只要爸爸在,肚子就一点不饿了。”

“唉!”杜光辉心又疼了。

手机响了,杜光辉接过来,是蓝天木业的孙林。

孙林说:“杜书记啊,您在省城吧?”

“啊,你有事?”杜光辉问。

“是啊,有点事。我想当面去给杜书记汇报一下。”孙林接着道:“我就在杜书记家边上,五分钟就到。”

杜光辉正要说自己不在家里,可是电话挂了。他再打过去,孙林也不接。这孙林,是桐山县最大的化工企业蓝天木业的老总。这家企业是通过招商引资进来的,这两年,因为高污染,不断有老百姓上访,省环保局也把它列入了黑名单,可是,这家企业同时也是一家纳税大户,不仅仅企业所在的镇,就是县里,也是明查暗保的。老百姓一上访,上面一查,企业就整改,等查完了,照样生产。从上半年开始,孙林就一直在缠着杜光辉,而且是通过李长副书记的关系,一是想从省里的黑名单中脱身,二是想通过项目立项,使蓝天木业污染合法化。杜光辉当然不会同意,国家的环保政策他是明白的,更重要的,蓝天木业的污染,对周边老百姓的健康造成了危害。这可是头等大事,一点也马虎不得。凡凡做手术时,孙林也坚持要到医院来看,杜光辉坚决没有答应。昨天,孙林到杜光辉的办公室,汇报说蓝天木业正在新上一条污染处理生产线,项目总投资一千多万,企业自筹一千万,想请杜书记出面,找找省发改委,申请立项,搞个五百万的财政支持。杜光辉没有答应,杜光辉说:“发改委这一块我不熟悉。”

孙林自然知道杜光辉书记这是托词。联合化工的那几百万,不就是杜光辉从省发改委搞出来的?一个堂堂的省委宣传部的工会专职副主席,在省直混了这么多年,岂能没有关系?

凡凡侧靠在床上,看着杜光辉。突然,伸出手在杜光辉的额头前掠了下,说:“爸爸的白头发多了许多了……”

“这算什么?爸爸到了白头发的年龄了啊!”杜光辉拉过凡凡的手,握着。

“我知道,都是因为我。爸爸,我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凡凡把手抽出来,又放在杜光辉的手上,摩挲了下。杜光辉道:“傻孩子,怎么这么想?”

“就是嘛。”凡凡叹了口气。

杜光辉笑道:“别搞得像个大人似的。你只管养好身体,其他的事就别想了。”

“嗯!”凡凡点了点头。

正说着,手机又响了。这回是家里的。杜光辉知道一定是孙林过去了,钱平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打电话来了。他接起来,果然是。钱平道:“这个孙总,丢下一个信封就要走。杜书记你看……我不让他走。这到底……”

“告诉他,要么带走信封,要么等我回去。”杜光辉干脆利落。

钱平说:“好,好。”放了电话,杜光辉回过头来对凡凡说:“你稍稍等一会儿,我回去一趟就来。”

回到家,孙林已经走了。钱平拿着信封,对杜光辉说:“那人死活要走,我怎么也拦不住。信封也丢下了,真没办法。”

杜光辉看了眼信封,鼓鼓的,里面不是小数目。就接过来,然后道:“以后我不在家,来人找我就别开门。”

钱平点点头。

出了家门,杜光辉又往医院赶。十月底的秋风,有些寒意了。吹在身上,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拿出手机,给孙林打电话。电话却已关机。这孙林……看来,杜光辉下午离开桐山,孙林是得到了确切消息的。而且,他还瞅准了最好的时机,不管杜光辉同不同意,先将信封丢下了。一般情况下,这礼送了出去,就很少有再回来的。这么多年在机关工作虽然杜光辉自己力求不进入潜规则,但是这不妨碍他对潜规则的了解。送礼可谓是官场潜规则中最普遍的一招。怕的不是没礼送,怕的是送了礼没人收。一旦收了,事情就成了一半。有一条手机短信就叫:送礼是成功之父,送色是成功之母。这孙林,作为一个企业老总是深谙这一点的。如今哪个企业老总,在做企业家的同时,不更是一个社会关系活动家?

不过,孙林这一块,杜光辉是警惕的。

信封装在口袋里,衬着衣服,老大的不舒服。到了医院门口,他停下来,给孙林发了条短信:如果你真想找发改委的话,请将信封拿回去。

天下起了小雨,秋雨轻寒,打在杜光辉的眉睫上,丝丝的冷。他快步上了楼,到了病房。凡凡的输液已经结束了。孩子正靠在床头上,看着杜光辉进门,就下床来,说:“爸爸,我们回去吧。我喜欢家里的气味,不喜欢这病房的气味。”

杜光辉笑笑,望着凡凡有了点血色的脸,又是疼,又是爱。他伸出手,在凡凡的脸上点了一下,然后道:“走,我们回去。阿姨已经煲好汤了呢。”

两个人下了楼,正要出门,一个女人的影子蹒跚地一晃。杜光辉马上定住了。那不是莫亚兰吗?难道真是……

莫亚兰是杜光辉的大学同学,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仅有的一位一直保持着来往的女同学。而且,在内心里,杜光辉曾经是暗恋着莫亚兰的。莫亚兰以前在省经委工作,一直未婚。但是,杜光辉知道,她和某位省领导一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今年初,就在杜光辉下派到桐山县不久,莫亚兰随同上调到北京的那位省领导一道,到北京了。可是,四个月后,就传出了那位省领导被“双规”的消息。从此,杜光辉再没见过莫亚兰。凡凡手术前,她突然打来了电话,并且汇来了五万元钱。杜光辉曾在电话里问她到底在哪,莫亚兰笑着说在国外。可是她用的手机却是国内的。杜光辉也没再问。可是,现在,她怎么出现在省立医院呢?

凡凡见爸爸停了,也停了步子。女人的影子已经进了住院大楼。杜光辉看着那影子一直往里走着,又向前追了几步,远远地看着影子上了电梯,只好折回来。凡凡问:“爸爸,碰见熟人了?”

“是啊,是啊。很像,可是……”杜光辉嗫嚅着。

“既然是这样,那爸爸怎么不去找找看呢?”

“算了,算了,不会是的。”杜光辉拉着凡凡的手,出了院门,又禁不住回头看了眼。细雨中的住院大楼静静的,仿佛把一切都深深地藏在其中了。

晚上,凡凡睡着后,杜光辉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想着在医院门口看见的女人影子,他的心里总有些不太踏实。他给同是在省城的大学同学李强打电话,问他知不知道莫亚兰最近的情况。李强一笑,说:“你杜光辉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她不是离开省城了吗?不过,十来天前,我听另一个女同学说,她似乎看见了莫亚兰,好像回省城了。人消瘦得很她还问我,莫亚兰是不是受打击太大了?没这回事吧?光辉,这你应该清楚。”

“我就是不清楚。你将那女同学的电话给我,我再问问她。”

“那好,程飞虹,她的号码你记一下。”李强接着报了号码,杜光辉顺手用笔记了,然后说了谢谢,就拨程飞虹的电话。

关机了。

外面起了风,虽然隔着玻璃,也还能听见风的声息。杜光辉抬眼看看外面,城市的夜色中,有明暗交替的灯火。再远处,是老教堂的尖顶。这么多年来,杜光辉还是第一次发现在底色中那尖顶是如此的神秘和幽静。他有些奇怪了,不断挺立起来的现代建筑,怎么就没有遮住它的尖顶呢?

孙林送的信封,此刻就放在书桌上。杜光辉拿起来,掂了掂,然后又打开,一万,他不用看也知道。票子都是崭新的,整齐的粉红色,在灯光下,闪着一层层光晕。他马上将钱又放进了信封。下午,他正在办公室准备回省城时,李长副书记过来了。

李长手里拿着包烟,边笑边说:“光辉啊,这烟你抽抽看。要是行,我随后让他们给你送一点过来。”

杜光辉也笑,接过烟,麻利地拆了,点上火,抽了一口:“烟还不错,这白纸包的,一般都是好烟。内部专供嘛!”

“是啊,只有你们抽烟的人知道。明天我给你弄几条抽抽。怎么?准备回去?”李长看着杜光辉放在桌子边上的包,问道。

杜光辉点点头,李长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光辉书记也不容易啊!孩子恢复得很好吧?”

“还行。不过还得定期到医院检查。”杜光辉提到孩子,话题就多了,“是没办法啊,孩子一直吵着要上学。在家一个人也不行,我就得……”

“一个人在家?我不是听说高玉给你找了个保姆吗?怎么,没有?”李长道。

杜光辉心里一惊,这李长副书记消息也真灵通。高玉给他找了个保姆的事,才几天啊?连县委副书记都知道了。可见,在自己的背后,还是有很多双眼睛的。以前,一直想着自己是个挂职的副书记,谁还注意?现在看来,是自己太“谦虚”了。身为副书记,而且是眼下这种局面的桐山县委副书记,能不被人盯着?

“是有一个。可是刚来,情况也不熟悉。”杜光辉把烟灭了,放到烟灰缸里,说:“这烟是不错,你看这烟灰……”

李长伸了头,看了下,转过头来道:“光辉啊,以后有什么事,比如,烟啊什么的,就交给我吧。在桐山,我总比你熟些。以前书怀同志在,现在书怀同志到市财政了,我们可得……哈哈,是吧?”

“那当然是。不过谢谢李书记。我最近正在准备戒烟了。”

“这是什么话?不愿意,是吧?一听我说,就戒烟。这不是让我……话又说回来,光辉书记到桐山快一年了吧?”

“正好一年。”

“风风雨雨又一年哪!”李长感慨道,“底下县里不比你在上面了吧?这一年,经历了多少事?我心里清楚,有些事,是光辉同志替主要领导扛了担子。大家都清楚啊!前几天我还跟一达同志说,幸亏有光辉书记在,不然我们桐山的许多问题都不好解决。特别是矿难问题,要不是光辉同志……”

“也不能这么说。都是工作嘛!我也只是想扎扎实实地做点事。不过,做事也真难哪!”杜光辉说完,李长笑着说:“就是。特别是底下。不做事容易,做好事就难。光辉同志是个想做事的人,你到桐山,给我们都是……”

司机小徐进来,问杜书记什么时候出发,杜光辉说再等会儿吧。小徐走后,李长道:“我不耽误你了。”说着转身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轻声道,“还有件事,光辉书记看看,能不能?”

“……”杜光辉望着李长。李长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蓝天木业那事。孙林找你了吧?”

“找了。我没答应。”杜光辉道。

李长脸色稍稍变了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继续笑道:“这事可能还得请光辉书记出个面。这次跟以往不同了。这次跑的项目就是治污,而且是从根本上治理。要是真能解决了,对桐山来说,也是解决了一件大事啊!我和一达同志也交流过,他也同意。”

“这个……我不好出面。情况复杂。何况上次到省厅,吉厅长专门为这事找过我。现在不巧,吉厅长又调到发改委了。项目就在他的手上,怎么可能……”杜光辉摊了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

“哈哈,光辉书记是在推吧?哪有这么复杂?我不耽误你了,我让孙林再找你。”李长说着就出了门,杜光辉也不好再说了。

这么想着,杜光辉就明白了孙林晚上找到家里来的目的和起因了。一定是李长副书记点拨了一下。唉!这不是……

杜光辉喝了口茶,眼光回到了书架上。首先映进他眼帘的,是他和黄丽的合影。这是他和黄丽刚谈恋爱时照的。那时的杜光辉,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头发向上稍稍卷曲着,眼睛里闪烁着青春的光泽。而黄丽,那时很瘦小。但是眼睛特别大。那双大大的眼睛,第一次见面,就让杜光辉沉了进去。这张合影,就是他们星期天到公园游玩时拍摄的身后是一树紫藤,繁茂遒劲。而黄丽脸上的笑容,还透着几分羞涩。

而现在……

黄丽现在在干什么呢?她正栖息在哪个城市?是不是也在这夜色里想着孩子和杜光辉?凡凡生病前,杜光辉其实已经隐隐地感觉到黄丽有情况。经常是下半夜,黄丽才一身疲倦地回到家中。问她话,也是要答不答。有时,干脆上床就睡。问急了,就一句话:“公司应酬。”直到有一天,杜光辉亲眼看见黄丽和朱少山拥抱着从酒店里出来,他的心才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那次他和黄丽狠狠地吵了一架,婚姻开始向着解体迈进了。后来,桐山矿难,加上凡凡生病,黄丽安心地在家待了一段时间,为了孩子,人又回到了当年的瘦小现在,她离开家也快一个半月了,季节也已从初秋走向了深秋。杜光辉想:人为什么总是变呢?如果时光能像这合影,永远这么定格着,该多好!

客厅里有了响动,接着传来钱平的声音:“杜书记还没睡吗?”

“啊,就睡了。”杜光辉答应着。钱平回房了。杜光辉也进了卧室,躺在黑暗中,他想起高玉。这个窝儿山的女乡长,杜光辉刚到桐山,最早接触的就是高玉。他们一起到了窝儿山,搞起了茶叶开发。如今,那里已经有一千多亩茶园了。为了发展茶叶,杜光辉自己跑省茶叶办,通过老同学潘清风,为窝儿山解决了茶叶发展资金。眼下,茶园正在强化管理。开过年来,到了三月,满山的茶叶,将会成为第一批有注册商标的兰花香茶了。要说到桐山想做事,杜光辉觉得发展茶叶是他做的真正有意义的一件事。虽然艰难,但毕竟成功了。

高玉是桐山乡镇一把手中唯一的女乡长,别看她一天到晚风风火火的,心思却特别的细。凡凡生病时,她和窝儿山的乡亲们一道,送来了一大笔钱。其中,她自己就给了三万。按她的话说,我一个人,要钱干啥?这钱能救孩子,就算是用到刀刃上了。

早上醒来,钱平已经将早饭做好了。她特地煮了稀饭,又买了点心。杜光辉看着凡凡,孩子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他笑着对钱平道:“看来孩子很喜欢你做的饭菜啊。”

钱平说:“农村人做不出什么花样,只要你们不嫌弃就行了。”

杜光辉道:“哪能嫌弃?凡凡都好长时间没吃过这么好的稀饭了,我也是。以前在乡下时,早晨喝一碗稠稠的稀饭,嚼上几片腌萝卜条,那味道可真是香。”

“难怪高玉说杜书记为人好,果然是。”钱平道。

杜光辉笑笑,没有应声。刚吃完饭,门铃响了。钱平开了门,是孙林。

孙林穿着件深色的风衣,脸上堆着笑:“杜书记,不好意思,打扰了。您刚吃饭?啊,啊,不好意思。”

“坐吧,孙总。”杜光辉让钱平给孙林泡了茶,两个人坐下。杜光辉道:“发改委的项目报了没有?”

“早已报了。是通过县发改委报的。我也来找过。可是那吉主任,啊,就是省林业厅的吉厅长……您知道的,刚刚调过来。”孙林说着递了支烟,杜光辉没接,说:“我在家里不抽烟的。”

“那好,杜书记就是……我听发改委内部的人说,今天吉主任正好在。杜书记您看……”

“这样吧,我可以陪你去一趟。但是,有关情况我还不了解。你得给吉主任好好地汇报一下。”说着,杜光辉就起身,到书房里拿了信封,也没说话,就直接递给了孙林。

孙林的手停在半空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杜光辉的意思很坚决,他只好接了,尴尬地笑着:“杜书记这……这……也好。不过,我既然来了,孩子生病我总得意思一下,这样,我拿下一些,其余的就算是给孩子买点吃的吧。这杜书记不会再……”

杜光辉道:“不要搞了。走吧。”

孙林又一笑,用手在信封里抽出了一部分票子,然后将信封又放到茶几上,接着就出门。杜光辉说:“这可不行。”孙林说:“杜书记要是再不行,那可真是……我这……”

杜光辉也就没再说什么,他瞟了眼信封,也不太多了。他到凡凡的房间,告诉凡凡上午有点事,中午回来陪他吃饭。正出门,手机响了。杜光辉看了号码,不太熟悉。犹豫了下,还是接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问:“昨晚你打我手机?”

“啊!”杜光辉一下想起来了,这是程飞虹。昨晚打了她手机后,忘了保存号码,便道:“是我。杜光辉。”

“杜光辉?哈哈,怎么找到我了,都好几年没见了。听说你下派到县里去了?”程飞虹依然是当年的急性子,一开口就咋呼了。

“是啊,到桐山了。”杜光辉问,“听李强说,你前不久见过莫亚兰?”

“莫亚兰?是见过。在省立医院。她好像病了。也没多说。我当时正有急事。怎么?你找她?啊,我记起来了,当年你们俩不是……”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我找她有事。真的病了?”杜光辉心里有些打鼓了,程飞虹也是在省立医院见到莫亚兰,而自己昨天下午又是在省立医院看到了那熟悉的影子……

程飞虹道:“她自己说的。我没细问。”

杜光辉问程飞虹有没有莫亚兰现在的联系方式,程飞虹说当时匆忙,也没来得及交换。杜光辉道:“那就谢谢了,我再找吧。”

车子在省城最古老的街道天安路上行驶,秋雨已经停了。路两旁的樟树,叶子依然绿油着。这是一种顽强的植物,一年四季,都是生机盎然的。而且,杜光辉喜欢香樟所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清香。不事张扬,宁静弥漫。清新自然,守正自得。

然而,内心里,杜光辉却有些沉重了。

刚才程飞虹也说到莫亚兰病了,并且说是她自己说的,地点也是省立医院,难道……五个月前,莫亚兰要到北京去之前,两个人曾在一起喝茶。那时候,莫亚兰的气色是很好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病态。难道真的是因为某省领导的“双规”?不会吧,不会!虽然,这些年来,莫亚兰对那位现在被“双规”了的省领导,的确是一往情深。为了那领导,莫亚兰放弃了正常女人的生活,做了近十年的地下情人。但是,杜光辉从与她的谈话中,也知道,莫亚兰有时候也是无奈的。她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真正地离开他了。我就独自到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静静地过完自己的后半生。我的前半生是为了他,将来也得是为了自己。”

不过,莫亚兰也不会想到,刚刚从省里调到北京的这位情人,竟然很快就出事了。其实,在那次喝茶中,莫亚兰也提到她对这位省领导的担心。杜光辉还笑着安慰她:“现在的官场就是这样。只要不是太……”

“我是担心啊!不过,这么多年来,我从不介入他的事情。包括经济上。”莫亚兰说。

“这就好!”杜光辉那一瞬想起了一些出事了的官员,很多就是因为背后的女人。莫亚兰也是一个官员背后的女人,但她是隐藏的,是含而不露的,是不介入和不声张的。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那位领导出事后,莫亚兰一点也没受到牵连。不过,网络上却已经将他们的事,捕风捉影地渲染开了。杜光辉也上网看过,很生气,却没有办法。

到了发改委,杜光辉并没有直接去找吉炳生副主任,而是先找了项目二处的江生处长。江生和他曾是省委党校青干班的同学。一见面,江处长便调侃道:“当书记了,就见不着面了。光辉书记啊,这可不好!”

“不是我不想见面,而是怕见领导的面哪。”杜光辉也笑道。

孙林看两个人笑着说话,就悄悄地出门了。不一会儿又进来。杜光辉给江生介绍道:“这是桐山蓝天木业的老总孙林孙总,他们企业报了个污染治理的项目,是不是在江处长这里?”

“桐山?蓝天木业?好像不在。可能在项目一处。污染治理的项目应该都在那儿。我过去给你问问。”江生说着,就到隔壁。不一会儿,就领着个年轻人进来,说:“这是一处的叶处长,项目在他手里。这是桐山县委杜光辉副书记,省委宣传部下派的。我党校同学。”

“啊,杜书记,久仰久仰!”叶处长伸出手,同杜光辉握了一下,又同孙林握了下。孙林递过烟,大家点了火。杜光辉道:“蓝天木业的项目,还请叶处长多关心哪。我今天就是专程来汇报的。”

“啊,啊!蓝天木业?污染治理吧?在初选的项目里面。”叶处长转了话题道:“桐山那边的项目争取的不多啊,看来搞项目的热情不高。现在可是个项目时代,很多县,主要的精力就放在跑项目上了。”

“这是我们工作的欠缺。还请叶处长多关照。就从蓝天木业的项目开始吧,怎么样?叶处长?”杜光辉又道:“还有江处长,老同学了,也不提醒提醒。”

江生道:“这事还要提醒?你一个挂职的,管这么多?不过,今天蓝天木业这事,叶处长还得……”

“那当然。”叶处长笑道。

杜光辉就说要过去给吉主任汇报一下,等会儿再过来。中午孙总做东,请两位处长无论如何赏光。江生和叶处长都笑了,说当然好。不过还是我们做东吧,你杜书记过来了让孙总做东不合适。杜光辉说合适,而且合适得很。

到了吉主任办公室,门却关着,一问,刚刚出去开会了。杜光辉只好又回到项目二处,江生跟叶处长正在说话。杜光辉说:“你们先忙。中午就这么定了。等会儿我再打电话跟你们联系。”孙林也点点头。江生说:“吉主任下午可能要过来的。”杜光辉说:“那就好,中午吃了饭正好过来。”孙林就将两个大信封,塞到江生和叶处长的手里。两个人也没说话,稍稍推辞了下。杜光辉和孙林已经出门了。 dBbBRYEDhwnfrKdudA84EATFZtkTHXStHnaxgSokJ16R+HZGKnnPEobO6kpR4L9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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