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龙道｜战国无双之美浓篇

撰文：牧先生 编辑：纪丹宁

美浓国并不总在日本战国时代的聚光灯下，但它的每次登场，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动静。在这里，土岐家的几个儿子为了争家督明争暗斗；凶狠的蝮蛇斋藤道三夺取了美浓，父子反目、兄弟阋墙；织田信长拿下了稻叶山城改名岐阜，开启了天下布武之路。

斋藤道三从未如此烦恼过。

被称为「美浓の蝮」的道三，深深体会到了自然规律的可怕。上了年纪的他，即使仍然保有令人闻风丧胆的毒牙，可真要咬一口下去，自己也要疼半天。毒计再多，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也无勇武之处，到底是什么时候事情变成这样子的呢？ 面对来势汹汹的斋藤义龙军势，道三恐怕没有时间再纠结因果缘由，只盼望女婿织田信长的援军早早到来。

这种局势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觉非常不好。 为了摆脱这种焦虑，坐在长良川河畔军营中的道三像所有老人那样，不由得开始回忆起当年来了。

斋藤道三是战国“下克上”的经典代表。身为下级武士的他，侍奉于美浓国守护土岐氏的家臣长井家，在内战纷争的美浓国，道三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战场。先是出谋划策帮助长井家的主公土岐赖芸壮大势力获取了赖芸的信任，在赖芸与土岐家家督政赖的斗争中屡建奇功帮助赖芸登上了守护大名之位。

随后道三将毒牙朝向引荐自己走向仕途的恩公长井长弘，秘密杀害长弘后继承了长井家的势力。又在美浓守护待斋藤利良病逝后继承了斋藤家，改名为斋藤利政（道三是出家后的法名）。占据了稻叶山城的蝮蛇胃口可不仅仅如此，离间、毒杀，各种手段齐出，最终流放了国主土岐赖芸，实际上控制了整个美浓国。

一般下克上多由武士起事谋取家主，像道三这样直接谋取了国主之位的，再往前也只能找到关东的霸主北条早云。小说家司马辽太郎所著历史小说《国盗物语》，就是以道三在美浓国的翻云覆雨为蓝本，书名里的“盗”字堪称贴切至极。

道三不是没遇过敌军大兵压境。土岐家想复辟时找上了南边尾张国的织田信秀（织田信长之父）、与越前国的朝仓孝景组成了联军，一度攻下了大垣城。道三在加纳口的反击战一举击溃联军，打碎了联军攻克稻叶山城的美梦，「美浓の蝮」斋藤道三的名望达到了最高峰。

可所谓往事越光辉，现状越狼狈。面对由与自己反目的儿子、斋藤家现任家督义龙率领的大军，年迈的蝮蛇气得掀了桌子。都在传义龙其实不是道三的儿子，而是流着土岐家的血，他的母亲，道三的侧室深芳野，原本就是土岐赖芸的小妾。义龙到底是谁的儿子，各种版本的传说都有，但道三偏爱义龙的两个弟弟（皆由正室所生）是事实，父子反目的背后也有土岐家复辟势力的影子，眼看着就是一出下克上的戏码正上演。

明明都是我先来的，下克上也好，奇袭也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呢？写着遗书的道三无心探寻缘由，向织田信长让渡美浓可能是老蝮蛇最后一次露出毒牙。美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斋藤道三是看不到了。

织田信长不止一次叹气了。

几年前挥师驰援老丈人，可终究是赶不及阻止义龙的雷霆一击，等到义龙病死，年仅14岁的斋藤龙兴继承家督，看着一阵内乱的斋藤家，信长确信迎来了夺取美浓的最好机会，对方是众叛亲离的年幼家督、本方还手握道三的让渡书信，还有什么能阻止他？

答案就是面前的长良川。

渡河作战不是难题，令信长烦恼的是现在进行中的稻叶山城攻略战，织田军一旦渡河向稻叶山城挺近，总会遭到斋藤军从背后的攻击，当前最迫切的是在长良川的河口要地墨俣建立据点，将稻叶山城和大垣城的联系彻底割裂。可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在敌军所属的对岸建立据点谈何容易，织田军的大佬佐久间信盛和柴田胜家都尝试失败。

在众多传说里，这时候挺身而出的，是还默默无名的丰臣秀吉（彼时称作木下藤吉郎），拍着胸口向信长承诺，一定会在一夜之间筑城成功。这种海口自然是遭到了众位家臣的嘲笑，可真是天助秀吉，突如其来的暴雨使得战斗被迫中止，筑城所需的木材被秀吉从己方控制的上游流域备好，待到漂浮至墨俣口后搬运上岸，在一夜之间（有说三日）建好了据点，是为「墨俣一夜城」。从此秀吉声望大大提升，可以说迈出了成为天下人的第一步。

所以啊，一个人的成就，不仅要靠个人的奋斗，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

等到信长控制了稻叶山城，整个美浓就已经纳入了织田家的旗下。坐拥尾张美浓两国的信长开始有了天下制霸的美梦，他将居城搬来稻叶山城，并以周文王平定天下之福地岐山为名，将其改名为「岐阜」，启用「天下布武」的朱印，正式开启了统一大业。此时意气风发的信长绝对想不到，他的天下大业会在十五年后本能寺的大火中终结，而岐阜城里默默无闻的崇福寺，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见证了这一切。

当信长进入稻叶山城后，崇福寺被指定为织田家的菩提寺（供奉先祖牌位的寺庙）。时过境迁，城已改称岐阜，城主和家督也变成了信忠，随着天下布武的势力扩大，在岐阜城里已经很难探寻到信长父子的气息，可在那场堪称战国时代最大转折点的大火后，两人的遗物被送入崇福寺、埋进了两人的庙所中。

岐阜城由斋藤道三扩建加固、织田信长改造完善、最终被德川家康下令废城。其天守阁、橹、石垣等被移往加纳城、大垣城等地另作建设使用，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岐阜县内很多古迹，都流着岐阜城的血液。我们现在只能从重建的岐阜城天守阁的身上，追忆一下那个即将步入高潮的战国乱世。在后来的年岁里，岐阜城扮演的角色重要性越来越轻，甚至整个美浓国都像是要偏离军略家们的视野，直到那场卷入了全国各大势力、人人都要选边站队的奇幻之战，人们才又一次将目光聚集到了美浓，那个叫关原的地方。

石田三成此时心跳得很厉害。

德川家康的强大天下皆知，但这次石田三成也集结了五大老中的三位（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上杉景胜），军势上并不处下风，甚至在局部战场还有相当的优势。拥有诸多军事大家的西军已经完成了布阵，战国时期最大规模的会战一触即发。从本阵大垣城出阵向关原前线挺近的石田三成，莫名地感觉到紧张，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就算给予石田三成这世界上最狂放的想象力，他也不可能想得到后世所称的关原合战居然会以那样的方式结束。这场牵涉了几乎全国大名，从东北的奥羽到九州的萨摩，动员军力超过20万的东西军对抗，在半天之内，就决出了胜负。当然公平地说，前前后后超过半年的布局，各个分战场持续了两个月的对抗共同组成了关原之战的全部，但所有的戏剧性都发生在这半天之内。

开战以后一切进程都按照他的计划顺利进行，笹尾山阵地发起的突击切割着东军各部的联系，投入战斗的各部前线推进迅速，直到三成看到友军散开的阵型，那颗从开战起就一直悬着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后续增援的东军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宇喜多秀家部和大谷吉继部开始面临东军的反切割，三成决定提前动用阵前布置好的杀招，由松尾山阵地的小早川秀秋部和南宫山阵地的毛利秀元部以及栗原山阵地的长宗我部盛亲部从东军的侧方和后方发起突袭，彻底包围歼灭关原战场的东军。军令发出，三成总算松了口气，大局已定。

本应该是如此的。

可现实是毛利与长宗我部的队伍直到大战结束也没能向主战场靠拢，三成的唯一希望落在了小早川秀秋的身上，松尾山的阵地旁没有东军牵制，小早川部一定能以最快速度加入战场。没错，小早川秀秋在千呼万唤中登场，几乎以一己之力决定了这场战役的走向，他终于叛变了。

讲道理，小早川秀秋并不是那种悬疑剧里的卧底，平时忍辱负重关键时刻背后一刀这种坚忍的路数不适合他，直到背叛的前一刻，秀秋都在犹豫。平素与三成不睦的秀秋本就想加入东军，可禁不住劝带着队伍加入西军阵营，又因为不赞同三成的布军撤离主战场成为了家康的内应。开战后秀秋看到西军攻势凌厉，背叛之心又动摇了，德川军忍无可忍对秀秋部发起炮击，秀秋才惊慌失措彻底叛变，对大谷部发起攻击。谁知这位内心戏丰富的叛将早已被大谷吉继看穿，早有防范的大谷部对小早川部主动出击，一度延缓了叛军的前进，但无奈在侧方观望的西军部属胁坂安治部也响应小早川投靠了东军，大谷吉继寡不敌众兵败自尽。至此，关原主战场的东西军兵力发生了决定性的逆转。

大局已定。德川家康总算松了口气。

成王败寇，战国时的故事无论历史怎样的演变，无论多少文学影视作品的描写刻画，恐怕都不如亲自去到如今的岐阜县看看，方能拨开历史迷雾，见识无双美浓。 2Gmi24jfW4ErPUUlRAE+GKmBVigtcsTnF53C9PB/fLIxE5SIJXKcfgrMydmIUNL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