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培训后不久,我就正式到公司上班了。
从我的经历和见识来看,北方总部的招聘一点都不严谨:比如我是个一天金融工作履历都没有的“白丁”,全靠老妈的面子(再腆着脸说自己多优秀就属于自欺欺人了)才能进入公司。而“仙女姐妹”和后来进入公司的好几个漂亮女孩一样,都是经行政人事部初筛、阿玛尼亲自面试后同意留下的——他只关心女员工的颜值,认为这个指标代表了公司形象。还有一些人是公司领导的亲友或外面各种领导推荐过来的“人才”,大多不太能干活。
当然了,有杜叔叔把关,还是会在关键业务岗位安排精兵强将;而且在许多中国人开办的公司里,基本上都是1/3干活、1/3不干活、还有1/3对干活的人评头论足。只不过从整体上看,人员的学历、能力和素质参差不齐,与正规金融机构相比差距较大。在我眼里,至少在北方总部这个小小的公司里,安·兰德的观点是正确的:世界是由创造者推动的,寄生者依赖于创造者。
我入职的时候,正赶上阿玛尼推出新员工下放锻炼计划。他仿效并简化了很多商业银行的做法,要求新入职的业务部门员工必须到下属子公司(募集团队)实习两周。正好亦山哥也要离开公司两周的时间参加深圳总部奖励的美国游,于是我在金融街办公室刚刚待了几天,还没把同事认全,就被提前派到了北京分公司。
虽然最后只在北分待了一周时间,但是那7天让我记忆犹新。
其实北分存在的时间早于整个鑫城财富。总经理魏远祝已经50岁出头了,辽宁人,早年供职于一家老牌保险机构,后来也一直在保险行业内浸淫。据说曾经因为挪用公司资金炒股而入狱三年,出狱后凭借许多老关系做起了资金中介,没几年就干得风生水起,逐渐培养起一支自己的募集队伍。因为出道较早、资源丰富,为人又说一不二,有点江湖侠气,魏总在北京保险圈很有名气,人称“魏老大”。
在遇到吴伟群之前,魏老大就在帮几个小私募基金卖产品,一年做四五个亿的销售毫无压力。据说他一度已经答应被诺佳收编,但是半路杀出个吴伟群,以最谦卑的态度和最诚恳的言辞(当然了,还有远高于诺佳的点位提成)打动了他,把他的团队收入囊中。作为让步,这是吴伟群同意设立的唯一一家分公司——双方只是合作,没有注册独立法人公司。在依附于鑫城财富的两年时间里,魏老大招兵买马、开疆拓土,把北分扩展到天津和呼和浩特,一共建立了5个大团队,总人数达到70人,2014年募集规模达到8亿元,在整个公司里四分天下有其一。
按理说,魏老大靠一己之力开拓出这么大的市场,帮鑫城财富销售了天量的产品,应该算是与吴伟群同穿一条裤子了吧!不过,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我去报到的第一天就震惊了:那是一个与北方总部完全不同的世界。
北分在东三环世贸天阶附近的SOHO尚都办公,离我家有点远。为了躲开北京最为拥挤的周一上班早高峰,我7点刚过就坐上地铁,8点多一点儿才赶到。整个鑫城财富规定的统一上班时间是早上9点,我本以为时间还早可以歇口气,没想到一下电梯,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北分早已热火朝天——
前台左侧就是一个大开间,里面挤满了人,有的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有的一边往嘴里塞东西吃一边翻看文件,有的三三两两、比比画画地在交流,有的站在墙角或通道边大声诵读着什么,有的把一摞一摞的传单往背包里塞,有的在整理易拉宝和折叠椅,还有的行色匆匆正在往外走。开间的后面有一排屋子,那是会议室、资料室、打印室和几个领导办公室,绝大多数门都是开着的,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取送文件。
整个办公室一片狼藉,嘈杂不堪,乍一看宛如集市,但是仔细观察又会发现,这个群体似乎有着内在的秩序,每个人都有自己明确的使命,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忙碌不停,好像一个蜂巢的工蜂。
没有一只奔忙的“蜜蜂”关注一个在门口发呆的人。我径直走进去,迎面从里向外走的人都会主动避开,即使擦身而过也不与我眼神交流,仿佛我只是他们行进路线上的障碍物。直到一个看上去还不到20岁的男孩为了躲避旁边跑过去的人踩到我,他抬起头看着我,也不道歉,只是怯生生地问:“你好,你找谁?”
“我找魏总。”我答道。
男孩挠挠头,犹豫了一下,指向唯一一间关着门的办公室,“哪一个。”说完,拽起包,扭头就走。
我愣了两秒钟,才琢磨明白那浓重的四川口音说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于是,我走到那扇门前,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拧了拧把手,门是锁着的。好在门口有两张小得不能再小的沙发。
等到9点,魏老大的秘书来了。她说,魏总一般10点左右会过来。好吧,只能继续等!
秘书是个河北姑娘,很热情,一起等魏老大的同时给我详细讲了讲北分的情况。
北分共有5个大团队(北京3个,天津和呼和浩特各1个)、12个小队(分属于5个大团队),每个小队4~8人不等。
团队之间是竞争关系,这种竞争关系尤其体现在小队之间的业绩比拼上。这种比拼实行积分制,每天的前三名会分别得5分、3分、1分,最后三名分别扣3分、2分、1分,每周、每月的前三名、后三名也会有相应的数额更高的积分奖惩。每个月最后一天统计全月积分榜,前三名会得到额外点位提成或现金奖励,后三名则面临降低点位提成或停发固定工资的惩罚。连续一个季度排名在后三位,这个小队就不得不与公司说拜拜了。
我问她:“如果有的小队抓住几个大单,一下做出了别的小队一个月的业绩,在这种积分比拼制度下不就吃亏了?”秘书说:“这和魏老大的个人风格有关:他希望这些团队业绩保持长期稳定,不要大起大落。真有本事做大单的人,也不会放在这个体系里,他们甚至可以不来上班的。再说,这样也有利于你们北方总部在资金与产品的匹配上增强计划性嘛!”
对于普通募集团队来说,每天的生活是这样的。
早上7:20开晨会,总团队长(大家叫他团长)先给大家点评前一天(或周末)的政经新闻,然后按照前一个工作日的积分榜进行相应的鼓励和批评,最后用几分钟时间回答大家工作和生活中的任何问题。随后以小队为单位开会。小队长们组织队员朗读一些励志书籍的经典段落,比如《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拿破仑·希尔成功学全书》之类的书籍,然后总结前一天的工作,最后分配当天的工作任务。我刚刚看到的一幕应该是正好赶上散会。
队员们随后就会出发了,直奔预先分配好的区域,一般是企业聚集区和大型社区、超市,专门向上班族和出来买菜的老年人发放传单,介绍公司产品。忙过这一波后,有的人就会去“扫楼”,挨家挨户去发传单或进行陌生拜访,这就纯属撞大运了;而老手们会去拜访重点客户,但他们并不指望当时就能有单做,只是维护好这些关系。快到中午的时候,大家又回到早上发传单的岗位“捕猎”来往行人。
下午一般会有两种安排,一种是在户外安营扎寨,以逸待劳;一种是回到办公室给陌生人打推销电话。这两种安排是轮换的,既是为了避免工作太单调,也是为了锻炼队员们在不同场景下的销售能力:有的人拿起电话口若悬河,但一与人当面沟通就会结巴;有人却偏偏喜欢面对面交流,但接受不了天天被人挂断电话或咒骂。用团长的话说,销售团队里的这两种人都需要“突破自我、向上提升”。
到了下午4点,在SOHO尚都的大会议室里会召开视频会议,统计当天的业绩情况。每个小队长会报出截止到当时自己团队的募集金额,有人会把这些数字都写在一面大黑板上,所有团队的业绩一目了然。比拼的截止时间是下午6点,看到业绩有可能冲进前三名或摆脱后三名的团队会抓紧最后的两个小时拼命做单。这两个小时往往是整个办公室最热血沸腾的时候,当天还有希望的团队会为了每一个积分奋力一搏,许多经典的逆袭故事已经被传为佳话。
正聊到这里,就在时钟马上指向10点的时候,魏老大出现了。
魏老大的个子并不高,但是身材很敦实,迈步也很扎实有力的样子,在他那个年纪里很少见,一看就知道那是长期保持锻炼的结果。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神——平时他不太会与你四目相对,总是歪着脑袋、耷拉着眼皮,似乎百无聊赖地望向地面;但是一旦谈到重要的事情,他会突然抬起头,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你看,目光像鹰一样专注和犀利。大多数中国人与别人面对面交流时,目光会集中在对方从双眉中间向下一直到嘴部的区域,而魏老大属于少数派,他的眼睛会直直地盯着你的眼睛,仿佛能够直接打开你心灵的窗口,洞察你这辈子所有的秘密。
我和他一见面就领略了这种眼神。他远远地走过来,一直在打量我。那种目光让人很不自在,感觉自己像本书被翻来翻去。等他走到近处,我正要自报家门,他一边把手提包交给迎上来的秘书,一边主动对我说:“你是小杨吧?等我一下。”说完,一头扎进旁边的团长办公室。后来,又有几拨人先后到他办公室交谈、签字或者送文件,完全无视一个不到8点半就等在门口的大活人。本来就没吃早饭,饥饿感和挫折感混杂在一起,重重地把我按在小沙发里,一动也动不了。就这样又过了大约40分钟,秘书终于喊我进去。
魏老大的办公室并不大,陈设也很简单,基本上就是一个纸的世界:桌上摞满了文件资料,几面墙边堆的全是半人高的传单或手册,复印传真一体机旁边至少码了十几捆A4打印纸,地上的废纸篓里外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文件和纸团。
魏老大向四周指了指:“怎么样,我这里有点儿简陋,别的没有,就是纸多吧?”
我笑着答:“是。”
魏老大让我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叫秘书端了杯水给我,然后示意她关门出去。他喝了口茶,抹抹嘴,眼睛盯着正在从传真机里向外吐的文件,突然说:“其实这不是纸。”
“啊?”我呆住了,不知该怎么接话。
“这都是钱啊。”魏老大意味深长地说,目光也重新回到我脸上。
当时我有些发蒙,一是因为半天没吃东西,可能大脑供血不足;二是因为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这些纸怎么会是钱呢?
“小高跟我说了,你来实习两周,有啥想法?”魏老大显然没有耐性陪我发呆。
我赶紧整理一下思路,清清嗓子,搬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想先恭维一下,再表达在这里体验一线募集工作、锻炼销售技巧的想法,不过刚刚说到“北分是北方总部最重要的组成部分”“黄总和杜总也十分仰慕您”时,魏老大不知怎么生起气来,挥挥手让我住嘴。
“虚头巴脑的话就别说了!这样,你跟着服务保障部先干一周,再下到一个募集团队干一周。你们坐惯了舒舒服服的办公室,在这里好好吃点苦——特别是你们这些大学生!好好看看募集团队是怎么做单的吧,这里才是真正的业务前线!”
等了两个多小时,与魏老大的谈话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还莫名其妙地被训斥了一番,我满脸通红地走出他的办公室。秘书依然和善可亲,笑呵呵地把我领到了服务保障部。
在北分一切都是以业绩为中心,服务保障部只是个边缘部门,而且只在北京有比较健全的建制,在天津和呼和浩特都只有一两个专员。同时,这也是一个很综合的部门,一切工作都围绕募集团队展开,它至少包含了三项职责:后勤保障、客户服务和工作监督,并以此为依据分设了三个小组。
后勤保障应该是部门最重要的任务。募集团队每天的工作十分辛苦,作为支持部门需要尽可能地给他们提供各种便利,让他们更好地出业绩。比如,后勤保障组早上要给参加晨会的公司领导和小队长们买好早餐,保证7点钟左右他们一到办公室就能吃上热食。募集团队开晨会时,后勤保障组需要抓紧时间再次确认已经满足前一天募集团队的各种要求,最常见的是场地预订、餐饮预订、特殊用车、取送物件等。当募集团队开始一天的忙碌时,后勤保障组就要随时待命,时刻准备奔赴一线应付各种突发事件。下午4点,也是由这个小组组织视频会议。一直到6点的下班铃声响起,大家才能松口气,安心吃口饭,然后继续准备第二天的工作。这个组的成员维持在3~4人,算是募集团队的预备队,但多数人都不会在这个岗位干太长时间:能吃苦熬下去的将来会升入募集团队,熬不住的就会背包走人。
客户服务组专门服务于公司客户(在募集团队的指令下),与后勤保障组的工作有所重合,但范围更广泛,比如组织各种客户活动、长期维护大客户或重点目标客户、处理客户纠纷等。这个组的工作比较繁杂,但是远没有后勤保障组那么辛苦,三个组员都是经验丰富的女孩。
在实习的7天时间里,我最难以接受的就是整个部门没日没夜地伺候着募集团队,却还被他们戏称为“大保健部”。不过,他们从来不敢招惹工作监督组的人:这个小组专门监督和督促募集团队的工作,两个组员有点流里流气的,与魏老大关系比较紧密,据说重要事项会直接向他汇报。
部门总经理也是东北人,大家都叫他老战。老战看上去岁数比魏老大还大,有点阴沉沉的,不爱说话,但是工作很认真,每天跟着后勤保障组的年轻人一样早出晚归。
从魏老大办公室出来,秘书把我交到老战手里,老战马上把我交到后勤保障组组长李帅帅(一个比我小5岁的男孩)手里。于是,我在北分的实习正式开始了!
以前在会计师事务所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天天都是在做伺候别人的活,已经很累很low(低级)了;而后勤保障组的工作刷新了我的底线。一上来就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虽然整个部门不算我在内有9个人,却只分配了5个工位。李帅帅带我过去的时候,5个位置都坐满了。他解释说:“这个办公室的工位有点紧张,除了募集团队小队长能保证有固定工位,其他人都是轮换着用工位的。其实这也是为了鼓励大伙儿往外跑,做业务去。咱们就换着坐吧!你先坐在那边的空位上,募集团队一般中午不回来吃午饭,有的是地方。”
我找了个空位,把包放下,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正想歇歇脚,李帅帅过来拍了拍我肩膀:“杨哥,走,咱们现在去办事。”
原来,刚刚有个募集小队发现五棵松体育馆旁边正在举办露天特卖会,人流量很大,就叫我们多带一些传单过去支援。我和李帅帅每人拎上两捆传单就上路了。空腹负重又倒两次地铁后,我已经大汗淋漓、步履蹒跚了。幸好这个小队长有电动车,到地铁口接走了传单。我和李帅帅一人买了个煎饼,就地吃了起来。吃完才发现,我的白衬衫蹭上了纸张的油墨,加上汗水,已经开花了。
“杨哥,你看我一般都穿深色衬衫,好洗还不显脏。除非味道大了或者汗流太多出了盐渍,穿三天不洗都没事。”
我知道他是好心,但是这种建议……我也只能呵呵了。
接下来他说要去帮忙发传单,如果能碰巧做成几单,对他转到一个好一点的募集小队很有帮助。我也不想再折返东边一趟,就陪他一起去了。
以前我也做过志愿者搞宣传活动,一直觉得发传单不算什么难事,不就是递给别人一张纸嘛!可是这一次的经历完全不同。
首先,别看特卖会只是个为期数日的临时性活动,组织还是很严密的,门口有保安,根本不允许我们在视线范围内发传单,会场里面也有工作人员来回巡视。我们协助的这个小队很有经验,把传单放进包里,进门之后才拿出来,打游击式地发放。我的手提包根本塞不进几张纸,索性就在门外远远地发吧!
其次,人们对这种业务推销单和公益宣传单的态度完全不同,来往行人对我们避之唯恐不及,一听到“理财”、“投资”的字眼转身就走。我这人脸皮薄,看到别人躲着我走,脸一下就红了;而看到有人刚刚从我手里拿过传单就随手扔掉,又恨不得冲上去吼几句。
很少有人能把传单拿在手里认真地看两眼。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停下来问我进一步的信息,我还一问三不知,得赶紧拉来一个正牌队员给做介绍……
几个小时下来,口干舌燥、筋疲力尽不说,还遭受了不少白眼,生了一肚子气,根本没做成一单。李帅帅呢,也没出单,不过依然笑呵呵的,还安慰我说:“本来公司也没指望我们出单,尽量努力就行了。我还得回去安排一下明天几个事,刚才你说住在三里河是吧,那就先回家好了,明天早上7点前到公司就行。”
那一晚我睡得很沉,第二天一早闹钟响了两遍才醒过来,紧赶慢赶7点整才到SOHO尚都,后勤保障组其他同事都已经在公司前台分发早餐了。老战也到了,正在吃东西,瞪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又是李帅帅带着我出门办事,下午回到公司刚好赶上4点的视频会议,同组另外两个同事已经准备好了场地,同样客客气气地叫我什么都不用做,先观摩一次好了——他们知道我是北方总部派来的,又都比我小几岁,不太好意思指挥我干活。
也好,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吧!没想到,这个会议气氛会如此紧张激烈,扣人心弦。
4点刚过,团长和老战陪着魏老大一起走进会议室,在视频画面里,天津和呼和浩特的公司高管也都纷纷落座。他们的出现就像吹响了冲锋号,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记账员。记账员是财务结算部的出纳,肯定不止一次充当这个角色了,不过在魏老大一干人的注视下,小姑娘还是难免有些紧张。她环顾一周,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大家好,会议现在开始。我先来填写一下目前的业绩情况。”
黑板上已经按顺序列好了12个小队,每个团队后面都有一个空着的括号,记账员就以万为单位在里面填数字。魏老大和团长密切关注着每个数字,不时交流几句。前面几个小队的数字都不高,大约都是两三万元的样子,还有一个挂零的。直到第9小队后面的括号里出现“10”这个数字,大家都眼前一亮。
李帅帅指着黑板对我说:“一般来说,10万元是每天前三名的门槛。他们小队这个月还没进过前三,看来今天有戏了。”
这一轮叫“4点报数”,第12小队和第9小队分别以12万元和10万元遥遥领先,而其他小队都在0~4万元之间,差距不大。我心想,这下形势很明确了:10个小队将努力争取第三名,而它们目前谁都有可能落入后三名,必须奋力一搏。
我们组的另一个同事走上前,用手机拍下黑板的内容,发到募集团队的微信群里。顿时,新消息的声音此起彼伏。魏老大也低头看起了手机,随后与团长和老战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好像在商量着什么。
又过了一阵子,三个人停止交流,团长开始点评:“今天的数字很一般啊,我发现一到月中大家的动力就都不足了是吧!”
“天津小队今天还没有出单,这个月落后也比较多,可要加把劲了!第9小队这两个月也不太好,今天冲上来了,不错。第12小队是上周第一,今天业绩又不错,新团队能做成这个样子,可喜可贺!老团队也不能松懈啊!你们几个小队我已经观察一段时间了,上不上、下不下的,怎么,想偷懒了?那我就要给你们调整区域了,让你们上远郊区县试试去!第4大队是第6小队和第10小队(呼市小队)吧?这季度业绩不错,你们要能保持这个状态,月底公司还有额外奖励。”
“另外,各小队注意,刚才公司领导商量决定:今天第四、第五名也都奖励1分。大家加油!”
团长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就炸开了锅。这种躁动通过视频、电话、短信、微信向各个小队传递开来。魏老大一言不发,向团长和老战点点头,起身先走了。
李帅帅兴奋地直搓手:“我来了以后还没见过前五名给积分的呢!这下有好戏看了。”
我看了一下手机,有点疑惑:“就剩一个半小时了,前面没做出单的,现在哪还来得及啊!”
“哎呀,这里面当然有学问了。我到公司4个月了,现在都弄明白了。”为了确保没有别人能听到,李帅帅靠近我,压低了声音说道:“杨哥,我给你说说门道吧——你可不要跟别人讲啊!”
“首先你得明白,4点报数并不能代表各个小队的真正水平,只能代表它们的不同心态。”
“你看今天的数,为什么第1~5小队都不到5万元?它们都是老团队,很油滑了,每天都做几单应付着,数额不用大,也不用太担心掉到后三名,因为每天总会有新团队或倒霉蛋业绩不好。到月底、季末看架势需要冲业绩的时候,跟熟悉的一些固定客户商量商量,攒几天的单集中报就行了。偶尔也会蹦出个大单,有一单是一单,就算捡到了。这些老团队一般能力都不差,想保存实力还不是因为偷偷跟别的私募在合作,飞单给人家。谁的点位高给谁呗!再说了,毕竟这个行业流动快,谁的位置都不保险,万一哪天魏老大想收拾他们,还有别的地方能收留自己……”
“飞单?魏老大知道了肯定不干吧?”我忍不住插嘴。
李帅帅笑着向上翻翻白眼,好像在说,哥,你怎么这都不知道:“这个行业都这么做啊,这谁能管得住啊!公司的纪律是很明确,发现飞单就开除。可是领导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今天还在给我出单,就没有必要撕破脸。再说了,你想过没有……”
李帅帅的话说了半截儿突然卡壳,笑容也僵住了,脸上掠过一丝惊慌,我还以为谈话被别人听到了,转头看了看,可是身边并无他人。等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经转移了话题:
“杨哥你再看第9小队,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就是在挣扎。它们没有老团队那么多客户基础,小队长这人也不行,没啥资源,业务员就做得很累。看着要掉队了,就得拼命挖出一两单像样的,就像今天孤零零一个10万元,搞不好还是自己或者亲朋好友掏的腰包。太典型了!没办法,死撑着就说明还抱有希望,没准坚持就是胜利,也没准明天队员都跑光了,哈哈。”
“还有第7小队,就是天津小队,它们根本没戏了——刚开始成立天津公司就是因为从别的公司挖了个牛人,他挺有资源的,自己组了个团队。这人就是太有性格了,牛哄哄的,跟魏老大脾气一直不是太对路,春节刚过就跳槽了,能出单的也都跟着走了,扔下一个没魂的队伍,现在还在吃老本硬扛着,解散应该是迟早的事。所以你看他们都没啥积极性,估计都在各找出路呢!”
我又看了看黑板。对了,团长今天不是还表扬第12小队了吗?李帅帅又笑了:“这个小队是上个月新建的,跟老团队相比它就是另一个极端——根本不懂得细水长流,天天都使劲儿拼,这样做其实很招人恨啊——就你们新人最能吗?其他团队要不了多久就要给它下绊了,直接抢客户啊、抢地盘啊,或者想办法让他们的客户不能按时兑付啊什么的,花招多着呢。这种新团队将来只有两条路:要么很快耗光资源和热情,然后被淘汰;要么跟着老团队整明白门道,也开始耍滑头。所以我是看透了,想在募集团队生存,太强太弱都不行,凡事都得留有余地啊!”
听到这里,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每天早上北分办公室的忙碌景象,瞬间产生一个感悟:每天一队一队的“蜜蜂”都在自己的那个层次上努力拼搏着,虽然有的已经可以高枕无忧、见风使舵,有的仅仅一息尚存、苦苦挣扎,有的已经折戟沉沙、积重难返,还有的初出茅庐、奋发向上,但是归根结底,所有的这些努力都是在求生存而已:个人在小队的生存,小队在公司的生存,公司在行业的生存。
没错,这就是私募基金募集的一线战场。To be,or not to be——生存,或死亡,不仅仅是哈姆雷特的问题,也是普通上班族的问题。只不过募集团队可没有王子那么高大上的爱恨情仇,对他们来说,做单,就留下,不做,被淘汰,仅此而已。对于我这种从没接触过社会底层的大学生和小白领来说,这是一场生动的生存教育!
就在我和李帅帅交谈的同时,黑板上的数字也在不断变化着。到5点报数时,第12小队又添了3万元,巩固了第一的位置;老团队也都有一两万元进账,变动不大;第6小队和第10小队分别冲到了8万元和7万元;第9小队数字没变,不过第二的位置比较稳固;第8小队、第11小队仅仅做了1万元,天津团队还是零,这三支小队今天岌岌可危。
李帅帅得意地朝我眨了眨眼睛。“刚才你问我现在哪还来得及出单,看吧,这不就来了!4点报数时,大伙儿只是互相试探试探。有能耐的小队都偷偷留着子弹呢!原本今天的形势很简单:垫底的三个早早产生,估计今天是真没单了,所以老团队稍微再做一点就可以确保上岸;第12和第9小队冲得猛,今天是志在必得,就不用跟它们争了;第6和第10小队是一个大队的自己人,商量出来一个第三就完事了。”
“结果团长脑洞大开,临时搞了个加分,把大家‘挑逗’了一下,很多人积极性上来了。你看第6和第10小队都加码了,就是想搞定1分;第12小队太没经验了,看不出第9小队是纸老虎,怕被反超,还在往上做;老团队不可能都这么差,几个小队长肯定在底下商量怎么办呢:今天积分多,不可能白白让给别人,也不可能一拥而上都去抢。今天大格局肯定是这样,不信你等着瞧。”
果然,之后的半个多小时一直波澜不惊。直到最后十几分钟,第2小队突然冲到了6万元。李帅帅说,估计老团队之间合计了一下,互相不争了,今天让第2小队拿分,这样总成本最小。我不由暗暗赞叹起来:别看这小子来了也没几个月,都还没加入募集团队呢,分析得还真头头是道,悟性很高啊!
终于到了6点报数的时候,魏老大也回到会议室,盯着记账员最后一次更新数据:第12、第9小队以15万元和10万元遥遥领先,获得前两名;第三、四、五名分别是第6、第10和第2小队;其他老团队集体停滞在3~4万元;而后三名也毫无起色,敬陪末座。
视频会议结束了,这一天的比拼也落下帷幕。我看了看黑板,又低头算了算,感觉有些不对,一把拉住了正要起身离开的李帅帅:“你看,今天整个募集团队才做了60几万元,一个月22个工作日,一年下来也就1.6个亿吧!就算365天都出单,也就2亿元出头啊!北分去年不是都做了8个亿吗?”
李帅帅谨慎地朝左右看看。魏老大、团长和老战都已经出去了,记账员和财务结算部的几个人正在核对最后的数字,有几个今天参会的募集团队成员一边热烈地讨论着业务一边往外走,我们组其他同事正在收拾视频设备。没人关注我们。
“老哥,我刚才就想告诉你了!”李帅帅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屁股又坐下来,“咱俩挺投缘的,你又是北方总部来的领导,我想交你这个朋友,就敞开跟你说吧!”
“一般来说,募集团队每个月的平均业绩是会比现在高一点,毕竟月初要抓开门红,月底还要争名次,月中总得喘口气吧!不过再高也高不到哪去,它们的资源还是有限的,还得留点儿飞单呢!”
“所以你问得很对,如果募集团队就这种水平,公司当然做不了那么大啦!市场上一般私募的募集起点都是10万元,靠这些团队一万元一万元地做要搞到猴年马月啊!所以说这么多人从早到晚、人来人往、热火朝天地做单,也就是给自己挣个生活费、给公司挣个营业费而已。”
“魏老大真正依靠的绝对不是这批人。有一次团长喝多了说漏了嘴,他说参加公司上一次出国游的客户里,好几个都是保险公司的领导。哎呀妈呀,我当时一下子就明白了,魏老大的铁杆都在保险公司呢!老哥你知道了吧,真正既走量又挣钱的,是保险公司销售团队的飞单啊!”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很快。后勤保障组的工作很繁重,我每天5点半就要起床,晚上9点左右才能到家。人只要一忙起来,就会觉得时光飞逝吧!
转眼到了周末,正好又是端午节小长假,北分要接待呼市小队组织的内蒙古客户北京旅游团。本来这是客户服务组的活儿,老战亲自点了我参加——他老先生怎么专门跟我过不去呢!
可能是小时候习惯了东北的凉爽天气,北京的夏天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季节。6月下旬的北京虽说还没进入酷暑时节,天气已经相当炎热。我白天陪客户爬长城,晚上“撸串”喝酒,连续劳累免疫力降低,一天下来就得了肠胃感冒,上吐下泻,浑身疼痛。周日的晚宴魏老大也要出席,我想了想,咬牙坚持参加吧!其实那顿饭我根本没动筷子,喝就吐,吃就泄,6月天里浑身发冷,抖个不停。
饭局终于结束了,就在大家起身离席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亦山哥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我连忙接通:“喂,亦山哥玩得好吗?您那边是几点啊?”
亦山哥语速很快,语气里似乎有一丝焦急,又有一丝兴奋:“什么几点啊,我提前回北京了,刚出机场!晓波,现在来了个项目机会,明天见面细说。刚才我跟老杜说过了,你的实习到此结束。就这样吧,赶紧跟你在那儿新交的女朋友们告个别,明天中午金融街威斯汀自助餐厅见!”
放下手机,我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在北分的“有期徒刑”突然间缩短了一半!等送走客人,我忐忑地向魏老大汇报了新情况,生怕哪句话不对他又发起飙来。谁知人家根本没当回事,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而已。眼见他上了车,我刚松口气,他又放下车窗:“小杨,回去告诉黄天海,我这里募集不是问题。你让他别天天就知道吃吃喝喝,踏踏实实做好项目,好吧?”
说完,魏老大不再多看我一眼,关上车窗,奔驰轿车飞驰而去。
我松了口气。看这样子,魏老大的结似乎在阿玛尼这儿。可究竟是为什么呢?这个时候也无暇多顾,即将获得“自由”的兴奋加上病痛的折磨,让我只想尽快回家倒头就睡。
坐在出租车上,我的心情突然又有些失落。刚刚过去这一周我经历了完全不同的生活,原本接下来一周去募集团队的工作应该更有挑战、更锻炼人,但这次显然来不及体验了;不知道这一课还有没有机会补上。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妙的动物。当你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刚开始多半会有排斥心理;而一旦适应了,又会对它产生依赖。就像北分的办公室,我每天5:30起床时一想到要去这个“蜂巢”劳作一天就会头疼;而当有人告诉我第二天开始就不用再去的时候,又有些舍不得那里的人和物。
想到这里,我马上给老战发了个汇报短信,并没有得到回复;又拨通了李帅帅的电话,他的声音总是那么活泼:“好事啊老哥,你们又要有大项目了!老战那里我去说一声就行了,没事,别担心。北分这块也没啥好学的,你家也确实离得太远了,有一周时间了解一下情况就够了。以后你在上面可要多罩着点小弟啊!没准你一个电话就能帮上我大忙呢!”
11个月后,当这样的一个电话真的发生时,我回想起与他分别时的这句话,真心佩服这小子的远见。
项目一部有三个人,除了亦山哥,还有我这个项目经理以及业务秘书杨淑玲。淑玲比我小一岁,是阿玛尼的远亲,只有大专学历,学的还是社会学,基本不懂金融,是阿玛尼硬塞到项目一部的。不过,公平地说,她是我遇到的最正直和勤奋的人之一。她身上保留着小城镇居民的淳朴,非常珍惜这个工作机会,也深知自己缺少这个岗位必要的知识和经验,所以几乎把全部空闲时间都用来补习。
原先亦山哥手下是有一个高级经理的,据说非常能干,不知什么原因才做了一个项目就离职了。我的水平肯定比他差远了,而且淑玲也基本是个新手,也就难怪项目二部总经理向小强背地里嘲笑亦山哥带了“两只小羊”在干活。
我们被亦山哥叫到金融街威斯汀大酒店吃午饭那天是端午小长假的最后一天,酒店里的人不多。这是我第一次踏入这家五星级酒店,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高腾称它为“金融街之眼”:酒店西边隔壁就是银监会,向西北约300米、银监会的背后就是保监会,而向南400米就是证监会。威斯汀被“三会”围绕,再加上临近二环和金融街众多顶级写字楼,地理条件确实得天独厚。后来我慢慢了解到,这个条件也给它带来几个特点。
一是房价高。普通大床房定价经常在1800元左右,这在全国的威斯汀恐怕都是数一数二的。二是订房难。工作日的房间总是剩的不多,要是赶上承办活动或拟上市企业集中报送材料的时候,更是一房难求。三是商务范。各种商务设施一应俱全,接待能力很强。四是房间小,与同在金融街的丽思–卡尔顿和洲际相比,它的房间面积最小、装修及陈设也最简单。话说回来,威斯汀在国外的定位就是高级商务酒店,就不要对它求全责备啦!
我和淑玲早早就到了,一边吃水果一边聊我的实习经历。亦山哥12点半才姗姗来迟,与他有说有笑、并肩而行的是一位气质端庄、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士。
“来,认识一下金融街著名的邵总。”亦山哥离着好远就招呼我们。我和淑玲赶忙起身上前与邵总握手并自报家门。
邵总与我们蜻蜓点水似地碰了碰手,很礼貌地告诉我们她叫邵瑶,回过头对亦山哥嗔怪道:“别老把我介绍成邵总,那是我家老头儿。”
“那怎么称呼你?小邵总?小邵?还是瑶瑶?”亦山哥又开启了调侃模式。
“随便你。”邵总笑盈盈地坐到我们这张四人桌的一个空位上,亦山哥向我摆了摆手,我连忙让开,让他坐在邵总对面,我挨着他坐下来,淑玲坐在邵总旁边。
“小邵总家跟这条街渊源很深,这里有好几栋楼都是她家盖的。”
“没有,就盖了两栋写字楼、一个住宅小区,还有几块地后来都卖给别人了。”
“唉,要是留到现在就厉害了,身价差了几个零啊!要我肯定捂着不卖。反正你爸跟西城的关系好,拖着慢慢开发呗。”
“别马后炮了,市场情况谁也说不准啊!老头儿当年去香港看了一圈,觉得北京楼市也会大起大落,一害怕就出手了呗。再说,当初哪有那么多钱自己开发。跟你要,你有吗?”
“是不是咱们刚认识那会儿?那会儿我在公司只是个小萝卜头,要钱没有,要别的倒是没问题,嘿嘿。”
“滚吧你……该卖就得卖,要是资金跟不上可能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有的赚就行了。”
“哎哟,嘴上是这么说,你看你眼睛又是肿的,昨晚又哭晕在厕所了吧!”
“切!得了吧!加班熬了一个通宵——我们风控太变态了。你怎么眼睛也肿了,昨晚没干好事吧?”
我和淑玲听傻了。这哪像商务聚餐,根本就是情侣在打情骂俏!我往对面看了看,淑玲的脸都红了,低着头僵坐在那里。
亦山哥搓了搓手:“我这不是刚从美国回来。行了,都快一点了,大家弄点东西吃吧。”
大家分头拿了些食物,又坐回到桌前。
亦山哥看我拿了一盘虾,摇了摇头:“在这儿吃商务午餐有个‘三段论’,也就是拿三次食物:第一次是热菜和汤,能够先把胃暖起来。第二次是生鲜,特别是海鲜——总得吃回一点餐费吧!第三次是主食,门口弄碗面,里面弄两块面包,这样既能吃得饱,时间又很紧凑,便于谈事。当然啦,像小邵总这样的讲究人,还需要一开始吃点水果、最后吃点甜品。”
邵总正在皱着眉切一小块牛排:“要我说,干脆下次就别来这儿了。它这儿自助餐质量下滑得厉害,比起两三年前,餐食种类减少了1/3,都没什么好吃的了。”
“小邵总的指示我明白了。事成之后,洲际的巨扒房见!”
邵总正在咀嚼一块牛肉,对亦山哥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大家都饿了。我们吃了一会儿又再取了一次食物回来,亦山哥才对我和淑玲说道:“小邵总今年刚加入基金子公司,现在是专项业务二部的总监,就在新盛大厦办公。他们公司背靠银行好乘凉,既有钱又有项目。这两天有个项目没进入他们大老板的法眼,刚好可以拿出来给我们做。对吧,小邵总?”
淑玲把盘子推到一边,拿出纸笔准备记录。
我什么都没准备,只能放下筷子,尴尬地坐在那里竖起耳朵认真听。
邵总把嘴里的食物慢慢嚼完,放下刀叉,取出一份资料递给亦山哥,然后跷起二郎腿,身体向后靠在座椅上。
别看她斗起嘴来说话像机关枪,谈起业务却慢条斯理。
“微信里给过你简版,这是完整的一套,你们先看看。说起来也不复杂,我这两个月跟太阳城集团谈了一个项目,他们刚进入惠州市场,准备做个小楼盘,需要2.8亿元,可以给到9.5%,期限1+1,一个季度付息一次。增信是惠州公司股权百分之百质押,加集团回购协议,加集团控制人夫妇不可撤销连带责任担保。”
“这个条件还算可以吧!太阳城毕竟已经冲到了地产百强前30名,连续两年成长性排名第一,去年营业收入140亿元,净利润13亿元,现在外评2A,财务总监跟我说明年上半年就能到2A+。光是押过来的惠州公司的资产也有3个亿出头呢!要不是他们总裁跟我家老头儿关系好,根本不会以这个成本借钱。”
“其实我们部门老大也很看好这个项目,我们也想做点创新的东西,但是公司领导和风控那边都不愿意,我们谈了半天也没谈成。这还不算完,人家太阳城联席董事长专程来请我们公司领导吃饭,人家不是为了这区区2.8个亿,而是想建立一个长期合作关系啊!结果饭也吃了,酒也喝了,事儿都谈好了,第二天酒醒了领导又不认账了,人家还指望着一个月以内放款呢!这不是把我家跟他们的关系都伤了嘛!所以呀,干脆我也不费那个劲了,请岳总帮着抓点紧给发了算了。”
说完,邵总喝了口咖啡,笑眯眯地看着亦山哥,那表情好像是在欣赏一幅画作。我和淑玲也望向亦山哥,只见他认认真真地翻阅着手里的资料,眉头紧锁,眼神专注,额头微微渗出汗来,头也不抬地对我和淑玲说:“你们俩有什么问题,先问问小邵总。”
淑玲很直爽,张口问道:“邵总,这个项目这么好,为什么你们大老板不想做呢?而且这和一般的信托项目比较类似,为什么说是一个创新呢?”
邵总又喝了一口咖啡,懒洋洋地说道:“好,我先来普及一下基础知识吧。”
“在2012年的时候股市不好,公募基金日子不好过,但是信托和券商帮着银行搞非标资产,势头很猛。正好证监会那年搞了一个创新大会,放松了很多监管措施,顺便批准基金公司成立子公司。基金子公司一开始都是模仿信托公司做起来的,其实我们就是银行的类信托牌照,跟信托差不多,主要做房地产和政信类业务——给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融资。这两年房地产不行了,地方政府又受债务约束不能随便融资了,我们也得转型,搞点资产证券化业务什么的。”
“不过,对于银行系的基金子公司来讲,实际上现在最重要的业务是承接银行信贷资产,给银行做出表服务。出表你们懂吧?就是把一块资产从资产负债表里面拿出来,从信贷类变为投资类,目的就是满足一些监管要求,比如贷存比、行业或区域放贷规模限制、某个时点考核等。这些资产其实都是银行做过尽调(尽职调查)、符合贷款标准的项目,交给我们相当于变相把贷款放了。我们与银行签的资管合同里会约定‘原状返还’,也就是说除了收手续费,我们什么也不管,项目出了问题不能按时还本付息的话就交还给银行处理,我们肯定是无风险的。”
“现在回答杨小姐的问题。太阳城这个项目对于一般的基金子公司或者信托来说肯定是好项目,但是对我们来讲,老板出身于银行,已经习惯过去的业务模式,既能讨行领导的欢心,又能轻松赚钱,所以别的业务都看不上眼了。我们的项目都是行里推过来的,如果主动去找项目,在非银行系的基金子公司是正常业务,在我们这里就成创新了。OK,回答完毕。请岳总打分!”
没想到基金子公司这个行当有这么多门道,我头一回接触到这些知识。淑玲也一直埋头记录,不断点头。
“感谢小邵总的精彩解答,我为你点赞、转身并爆灯!”这时亦山哥也看完了材料,假装一本正经地拍了两下手,然后转头对我和淑玲眨眨眼,说:“接下来看咱们的了!”
重新走进中国人寿广场明亮宽敞、舒适安静的公司办公室,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在SOHO尚都的一周经历让我对北方总部的工作环境十分珍惜;更重要的是,我进门一抬头就看见了何芳笑——她应该刚刚正式入职,被安排做前台秘书。
看到我,她停下来微微一笑,又转身去忙别的事了,而这样简单的一个笑容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房: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纯真的笑容了,那双眼睛简直像个天真的孩子,这让我想起了Tippi……无论如何,这是她第一次面对面单独对我微笑啊!我一上午都沉醉其中,跑了好几趟厕所,以便来回多路过几次前台看看她。
还好亦山哥上午不在,没有看到我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和淑玲研究了邵总给的资料,并在网上搜集了一下太阳城和惠州房地产市场的信息。
午饭后,亦山哥把我、淑玲和合规部的陈律师一起叫到小会议室。“昨天的项目你们都研究了吧!这是送上门的肥肉,咱们必须全力以赴吃下去。”
“亦山哥,邵总不会白给我们项目吧?”淑玲时刻保持着怀疑精神。
“嗯,当然有行规,要从销售提成里分一块给她。不过这个项目质量不错,应该很容易卖,再说我们是好多年‘哥们儿’了,她也不在乎钱,所以不用担心。”
“从这个项目开始,咱们把部门分工确定下来:晓波是项目经理,主要工作是协助我寻找项目、设计交易结构和跟进落实项目资金。淑玲是业务秘书,主要负责支持性工作,比如文件管理、跟进各种公司注册和工商手续、编制产品说明书等。晓波刚来还没经验,我带着你做这个项目。淑玲已经做过一个项目,正好再巩固加深一下,要比上次有进步才行。陈律师是我老朋友了,咱们以后做的事都会请他帮忙全程参与设计。好了,现在就从交易结构开始吧!”
接下来的讨论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4点,那是我在鑫城财富的第一个不眠之夜。亦山哥带着我们仔细审核每一个细节,大到交易条款、尽调安排、放款方式、资金募集和投后管理,小到每项工作的具体时间表和落实人,都做了细致的梳理和明确的安排。
我们设计的交易方案是这样的:北方总部与深圳总部作为双GP发起设立一支有限合伙基金,通过各子公司(募集团队)向客户募集资金2.8亿元,然后由基金向太阳城购买其2.8亿元应收账款。太阳城按季付息,并在到期后回购基金,相应地向客户分配本息。
这几个安排其实大有深意。
第一,为什么要设立双GP呢?前面介绍过,根据相关规定,GP需要登记,发行私募基金需要备案。北方总部刚刚完成注册不久,还在排队备案中。我们想在一个月之内做成这个项目,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借用深圳总部的GP资质。亦山哥做成北方总部第一单业务时就是由母公司直接做GP,后来再以财务顾问费的形式返给了我们一些费用(但是拖欠了一个月)。业务二部做成的第二单刚完成,干脆没备案。陈律师说他们的做法肯定不合规,但是这种事大多也不会被查。亦山哥则坚持要求备案:虽说是给自己找了个“多事的婆婆”,但毕竟有个“身份证”更安全,再说北京总部已经注册完毕,双GP模式的技术条件成熟,我们可以直接分管理费,避免像上次一样完全被深圳总部卡住脖子。
第二,用有限合伙基金的形式也是无奈之举。从2014年开始,有限合伙形式的私募基金已经很难以较低成本发行出去了,因为这种基金缺乏正规金融机构监管,极不规范,并且已经出了很多事,客户不太买账。而我们这次仍然硬着头皮上,一是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再与其他可以发行资管产品的机构谈条件和搭架构,而恰巧杜叔叔有先见之明,公司已经注册好了好几个壳可以直接使用,节省了至少两三周的时间;二是亦山哥和陈律师一致认为这个项目融资方较为优质,在市场上口碑很好,资金需求量又不算太大,应该可以很快找到客户。
第三,怎么把钱给到融资方也是一门学问。很长时间以来,根据最高院和央行在20世纪90年代颁布的文件,非金融类企业之间是不能互相借贷的。在我们熬夜设计方案之后不久,2015年9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民间借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正式实施,首次认可了企业之间的借贷行为,同时对借贷利率有所限制。不过在私募实操当中,大家仍然不会选择企业间直接借贷:且不说利率,出了问题还要上法院打官司,谁拖得起啊!因此,当时我们在银行委贷、设立单一信托、购买太阳城开发物业(不网签)再返售,以及购买太阳城应收账款再返售这几个主流方式之间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最后一种:太阳城的应收账款数目刚好高于我们的借款,而且应收账款是可以换回真金白银的,也算是一个增信了,有利于发行。
这三项安排也代表了我们下一步沟通的三个方向:与深圳总部谈双GP、与子公司谈融资、与太阳城谈应收账款。
最后,亦山哥总结道:“这次给咱们的时间已经很紧张了,邵总他们单位耽误了小两个月,太阳城又想尽早拿到钱,咱们必须统筹好工作,接下来每个环节都要跟上节奏:交易结构方案已经有了初稿,需要尽快得到太阳城认可,特别是应收账款这个事。有了共识之后,陈律师就可以辅助淑玲写产品说明书了,同时跟杜总对接准备好有限合伙公司。等说明书弄好,我就向阿玛尼和深圳总部领导报送,争取公司资源支持。他们一同意,我就带晓波去跑资金。晓波正好刚从北分回来,到时把这个项目拿给魏老大看。”
说完,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敲了两下桌子:“好了,这个会可是够长了,现在事情都弄清楚了,大家都休息一会儿吧!下午回来再说。老陈送一下淑玲吧,她住月坛北街万明园,就一脚油的事儿。晓波还回家吗?要不跟我去威斯汀,你也开一间房,省得来回折腾了。”
我觉得太奢侈了,推说还是回家算了。他想了想,对我说:“要不你去储藏室睡一会儿得了,我看有人放了折叠床午休用。”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洗把脸,到储藏室的柜子边找到一张折叠床,铺开躺下,有种淡淡的香味钻进鼻子,心头一热:真不好意思呀,不知用了哪个女同事的“闺床”,不过我也就睡一会儿,不等别人发现就会起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整个世界忽然晃动了起来。我一惊,睁开眼睛,蒙眬中似乎看到何芳笑的脸庞,顿时清醒过来,猛地坐起来定睛一看——双手叉腰站在床前、正在用鞋尖踢折叠床金属支柱的是马楠楠。
这个姑娘是1994年生人,山东青岛人,高中毕业后就来北京闯荡,从商场化妆品柜台的销售员干起,后来去整形医院上班,最后建立起自己的微整工作室。不料一个小事故使得前功尽弃,只好混了个五级秘书证,出来应聘行政秘书。她是典型的北方人,豪爽大方,爱憎分明,说话办事从来不拐弯,似乎干什么事都直来直去。她的五官匀称大气,有点李冰冰的感觉,又有着北方姑娘的高挑身材,凹凸有致,时尚敢穿,从入职第一天起就毫无争议地成为公司第一性感女神。
“亲爱的杨经理,你们部门集体旷工不说,你还在上班时间跑到这里睡大觉,而且还占用本姑娘的床!你觉得这样合适吗?让别的同事知道了会怎么说呀!”马楠楠挖苦道。
我忍住怒火,看了一眼手机。“抱歉抱歉,我们部门昨晚加班到凌晨4点多,我5点才躺下,当时真不知道是谁的床。”
“那也不能一声不吭吧!公司有规矩,不提前请假只能算旷工。”马楠楠不依不饶,“对了,你们岳总呢?”
“岳总去威斯汀了。随便随便,你就按规矩处理好了。”我实在懒得跟她纠缠,起身把床收好放回原处。
“帮我跟岳总说,下次让他用我的床就行了。”马楠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挑逗的意味,我突然想起入职培训时就是她在经过亦山哥时故意看了他一眼——原来又是一个花痴啊!
说罢,马楠楠瞥了我一眼,昂首阔步转身离开,只留下清脆的高跟鞋声。
唉,典型一个被男人宠坏了的女孩,不就是有几分姿色吗(还不知道有多少归功于微整)!一个小小的行政人事部秘书,一点公司的基本礼仪都不懂!我对她的“仙女”印象和好感一下子烟消云散。算了,我可没有时间跟她斗气,赶紧干活吧!
在三个沟通事项中,与太阳城最为顺畅。亦山哥和邵总一起飞了一趟上海拜访太阳城的高管,对方很给力,内部商量了不到10分钟就口头同意了。
我对亦山哥说,早知道让邵总打个电话不就行了,何必跑过去。亦山哥摇摇头:“俗话说‘人怕见面,树怕扒皮’。专程拜访一趟,一是显得尊重,给足人家面子;二是当面提出要求,让人不好意思拒绝。他们两家关系再好,利益上的事情也会很慎重,更何况这次大小也是个需要上市公司公告的事呢!”
等他出差回来,陈律师和淑玲也完成了交易结构方案的终稿和产品说明书的初稿,我们马上把文件报给杜叔叔。杜叔叔帮我们与阿玛尼通了气,后者根本没看项目文件一个字,只听杜叔叔在电话里说了个大概就同意了。
不过,我们向深圳总部申请时却意外地吃了闭门羹:公司管理部通知我们说领导认为该项目收益偏低,不适合鑫城财富。
我们焦急地反复沟通多次之后,对方回复说,经领导认真研究后决定有条件同意:第一,仍以深圳总部为独立GP,便于管理;第二,鉴于收益率较低,本项目不使用公司现有募集渠道,单独对接银行理财或大客户。
“这不是扯淡吗!”亦山哥骂道,“什么‘便于管理’,还不是他们想控盘!什么‘不使用公司现有募集渠道’,那不就是不同意吗!”
“别着急,咱俩去一趟深圳吧,这件事还是要当面与吴总谈谈才行。”杜叔叔平静地建议道,“退一万步讲,最后他不同意,这个项目咱们北方总部也要做下去。”
那是一场艰苦的谈判。
吴伟群的拒绝有充足的理由:以前公司的产品设计职能集中在深圳总部,吴伟群对北方总部和阿玛尼最大的期望是能给他带去更多募集渠道,产品设计只是其次。而我们成立两个多月已经做完了两个自己设计的项目,募集团队的整合和扩展却不太顺利。从他的角度看,我们利用鑫城财富体系的募集渠道发行了自己的产品,是抽了他的血,与他的愿望正好南辕北辙。
老板有话从不直说。吴伟群当然不会挑明,只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鑫城财富从成立开始就只卖自己设计的产品,而且都是高风险、高收益的类型,融资方付出的综合成本在15%~25%之间,从来没有低于10%,也从来没有与持牌金融机构合作过,公司没有这方面的操作经验。特别是在点位分配问题上,根本无法满足现有客户和募集团队的胃口。
杜叔叔和亦山哥则试图“教育”他:当前流动性充沛,到处横冲直撞的资金造成了严重的“资产荒”,我们能得到这么优质的项目已经非常难得了。当前我国正处于降息周期,资产收益率普遍下调,在经济尚未复苏前还以高利率借钱的企业多半有很大问题。再说了,从2014年开始陆续有些私募基金倒闭或跑路,已经让老百姓心生不安,我们应该向主流私募学习,寻找优质项目,丰富产品线,开始接受风险均衡、回报稳健的预期。总之,鑫城财富不能再走老路,而是要主动适应客户需求和市场环境的变化。
我猜,吴伟群对他们说的情况绝非一无所知,只是他的思维永远异于常人,难以捉摸。鑫城财富能够取得成功,一直得益于他的这种思维。公司又正在发展的鼎盛时期,他肯定也不太能听进去别人的劝告。
最终妥协的结果是:吴伟群仍然坚持不允许使用公司的募集渠道,但是同意借用深圳总部做双GP,且只收0.5%的管理费。这相当于给了项目准生证,但是到底能否生下个“大胖小子”就要看北方总部自己的募资能力了。
亦山哥从深圳一回来就叫我揣上两份产品说明书与他一同奔赴SOHO尚都。我问他:“吴伟群不是不让用他的募集渠道吗?”亦山哥叹了口气说:“咱们闯一闯试试吧!”
秘书依然笑容可掬,魏老大依然冷若冰霜。
我把说明书拿出来,战战兢兢地介绍了一下项目的基本情况。魏老大耷拉着眼皮,把玩着小茶壶,时不时看看手机,不知道他是否在听。等我介绍完毕,他心不在焉地问道:“给我们几个点?”
“募集费用是1个点——给客户7%,北方总部和深圳总部各0.75%,给您1%。”我答道。
魏老大轻轻摇了摇头:“是这样的,小杨,你在我这儿也待过,你看看我对别的项目都收了几个点?现在想卖有限合伙,咋也得4个点吧。太阳城是好一点,但是没有2个点免谈!”
这时,亦山哥接过话去:“老大,我知道您会嫌收益低,不过信托现在也就收千一到千五。更重要的是,做这样的项目放心啊!我听说您现在要求募集团队主打公司半年期和一年期的项目,我想,还是因为您非常看重安全性吧!”
听到这里,魏老大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把小茶壶放在一旁。他飞速扫了亦山哥一眼,没有说话。
“老大,您也知道,最近两个月深圳爆了好几家私募,现在咱们这行,好项目是王道啊!平时SOHO尚都这边团队的营销费用是挺高,不过,咱们能不能两条腿走路:一方面用靠谱的项目让募集团队的预期降下来,另一方面嘛……”亦山哥故意停顿了一下,“咱们也可以一起找找金融机构的朋友。我也在保险公司干了几年,认识几个人。”
我一下子慌了神儿:李帅帅提到过保险公司业务员飞单的事,这肯定是魏老大最希望保守的秘密吧,亦山哥怎么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当面暗示这个事情!
没想到魏老大竟然笑了。他依然低着头,沉吟了一会儿,低声问道:“吴总咋说的?是他让你们找我的吗?”
“他同意我们做,用双GP的模式。只是时间紧,他建议我们不走传统渠道,去找些大客户。他当时没有提到您,是我想回北京第一时间来拜访您的。”亦山哥的回答很巧妙。
这时,魏老大突然收起笑容,抬起头严肃地看着我们,凌厉的眼神给我的信心至少造成了1000点伤害;而亦山哥泰然自若,平静地接受那束目光的审视。
魏老大盯着亦山哥不紧不慢地说:“我先打个电话跟他商量商量吧。”
我们被逼到了墙角。
玩过德州扑克的人应该能够理解,此刻我们就好像手里没牌,还在河牌(德州扑克中的最后一张牌)阶段被对手加注。现在盖牌放弃至少还能避免让吴伟群发现,而亦山哥却放手一搏,选择全押(all in):“没有问题,请随时打,杜总和我刚从他那里回来。
魏老大一言不发,继续死死地盯着亦山哥看。我心跳得很快,汗水已经让衬衫贴在了后背上。
足足过了10秒钟,魏老大的目光才缓和下来。“1.25%,一口价。一个月以内2.8亿元确实紧张了点,你们也在外面再找找。”
就这样谈成了吗?阿玛尼和杜叔叔会同意这个费率吗?我还在发呆,亦山哥已经一跃而起,主动向魏老大伸出右手:“老大,合作愉快!”
魏老大缓缓起身握住亦山哥的手:“后生可畏。改天上我这喝点儿小酒。”
在回金融街的出租车上,我问亦山哥怎么敢铤而走险、“假传圣旨”,万一魏老大真给吴伟群打过去呢?亦山哥笑道:“绝对不会,因为他们正在冷战。你不知道,其实最早提出设立北方总部的人是魏老大。但是吴伟群怕他做大不好控制,宁愿找‘阿杜’(阿玛尼和杜叔叔)另起炉灶,既引进了新的资源,又压制了他的发展。咱们老吴是多聪明的人啊,他能觉察不出魏老大在飞单吗?而且,他最怕的就是实力强大的募集团队向上游走,自己组建投行团队做项目。一旦他们掌握了产品设计能力,那还要鑫城财富干什么?”
我感觉眼前的一层迷雾散开了。“不过,魏老大应该更嫉恨抢了自己位置的阿玛尼吧?”我想起了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后者的情形。
亦山哥摆了一下手:“你呀,太傻、太天真!我不是跟你们说过的吗,明智的人都是现实主义者。魏老大就是这样一个人,北方总部的事已经尘埃落定,他无力回天,顶多是厌恶阿玛尼,但是绝对不会舍弃生意。我和向小强做的两单北分都参与了,毕竟我们的项目还是比较靠谱。”
我又追问他怎么判断出魏老大会接受这个项目,他则把头扭向窗外,笑而不答了。
接下来项目进展异常顺利。见我们已经把项目各方面条件培育成熟,阿玛尼也来了热情,拉着杜叔叔和亦山哥四处找钱。巧合的是,深圳的一家私募基金公司快撑不下去了,项目二部的张大祖通过熟人关系趁火打劫,把里面最强的一个募集团队挖了过来。他们手里正好有一批客户理财资金到期,碰到我们这个项目非常满意,直接买了差不多4000万元,这也算是新团队给新东家一份丰厚的见面礼。
到了7月中旬,加上阿玛尼从银行“化缘”拿到的资金和北分的募集资金,2.8亿元顺利募集完毕,创造了北方总部募集速度的新纪录。
在公司召开的庆功晚宴上,我激动地留下了泪水:我为自己的努力自豪,为项目一部这个团队自豪,为公司的团结一致而自豪!
几天后,我收到银行的短信,提醒资金入账127431.08元,备注是“业务提成”。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个数字,毕竟刚刚加入公司一个月出头啊!那天晚上,我又收到了何芳笑的微信:恭喜杨总首战告捷。
那是多么幸福的一天啊!我感觉自己一步踏上云霄,幻想与何芳笑手牵手在金购扫货的场景……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真希望时钟能够停留在那一天,停留在最初得到和充满希望的激动里,停留在那种单纯的幸福和憧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