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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黄鼠狼的故事

小孙上班了。

她终于从惊吓的阴影中走出来。

除了周末中午有加场,平时,红都剧院只有晚上放电影(或演出)。因此,她平时一般提前两个小时来售票。

这一天,她来到剧院,远远看见剧院黑糊糊的,没有亮灯。

这是怎么回事?她甚至以为她一段时间没上班,她的单位已经解散了。

红都剧院在长安道,这一片今天晚上停电,文经理早就接到了电业局的通知。下午,他让张大爷在剧院的大门口贴出了通告,今晚不上映电影。

他知道小孙今天要上班,给她打过电话,让她明天再来。可是,她当时不在家。他就打通了她丈夫的手机。可是,他丈夫在外面有应酬,忘了告诉小孙。

正是因为这一连串的偶然,使得小孙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她疑惑地打开售票室的门,按了一下电灯开关,没电。再看附近的居民楼,全部陷入了黑暗中。有的人家点上了蜡烛,昏昏然的光晕星星点点。

她正想给领导打电话,突然,她看见了张大爷。

透过窗子,在昏暗的暮色中,她看到张大爷蹒跚地走到剧院前,用钥匙打开门,一闪身就进去了,然后,那扇门被轻轻关上。

停电了,剧院里黑糊糊什么都看不见,他进去干什么?

小孙的心“怦怦怦”地跳起来。她没有声张,从抽屉里摸出手电筒,轻轻走出去。

她走进剧院,里面一丝光亮都没有。

“张大爷!”

她叫了一声。

剧院里有回声,她的声音跌跌撞撞地又反弹回来,很恐怖。

没人答应。

她把手电筒打开,一束惨白的光柱射出去,慢慢地移动……

如果是一盏灯,那么剧院里的场景都会显露在她的视野中,她在刹那间就能够知道这个地方有没有险情。可是,手电筒的光只能照到一个座位那么大的面积,其余的地方都是无边的黑暗,这让她非常害怕。

那个圆圆的光柱缓缓移动。

一个个椅子空着。

舞台空着。

过道空着……

“张大爷!”她又颤颤地喊了一声。

还是没人答应。

她明明看见他走进来了,他能到哪里去呢?

难道他藏在哪个座位的下面了?

这个剧院除了这个入口的大门,里面还有三个门,一个是舞台后面的角门,还有两个侧门,通向厕所。

是不是他从角门走了呢?

可是,如果他走了,他不可能不关这个入口的大门啊!

也许,他摸黑从侧门出去解手了?

小孙打着手电筒来到侧门,看见这个门锁着。她又来到另一个侧门,那个门也锁着。

她有点慌乱,磕磕绊绊地从银幕旁走到角门处,角门也锁着!

她蓦地感到了危险!

她后悔不该走到剧院的最深处来,现在,她想回到入口,中间的路途变得十分遥远。她要走过那狭窄的过道,两边的椅子下都黑糊糊的,哪一排都可能突然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来。

“张大爷!”她的声音里都透着哭腔了。

她多希望张大爷此时一下打开剧院里的灯,笑哈哈地出现,说:“小孙,我逗你玩呢!”

可是,剧院里一片死寂。

她猛地朝外面跑去……

从银幕到入口,那一段过道不过几十米,可是她却感觉跑了很久很久。

她跑出了剧院的大门,连她平时工作的售票室都没敢回,一直跑到附近的一个公共电话亭,给文经理打电话。

“文经理!我看见张大爷进了剧院……”

突然,身后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她猛地回过头,看见张大爷在她身后站着,他的脸似乎不像平时那样和善。

小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今天怎么来了?”张大爷盯着她问。

小孙快要吓死了:“我,我不知道今天停电……”

“你在给谁打电话?”张大爷继续问。

“我在给……”

文经理在话筒里问:“你怎么了?”

“没没没怎么。”小孙只好对着话筒说:“今天停电,你怎么没通知我?”

文经理又跟她解释了一番。

放下电话,小孙强颜对张大爷笑了笑:“我回家了。”

张大爷也笑了笑,说:“回去吧,这里没什么事。”

小孙像逃一样离开了那个电话亭。

“你还没给钱呢?”那个电话亭的老太太喊。

小孙没有回家,她去找文经理了。

她上次受惊吓在家休息的时候,老子曾经到她家看望她。她知道这个年轻人一心想弄清真相,于是,在路上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把他也约来了。

三个人在文经理家附近的一个茶馆见了面。

听小孙讲完事情的经过,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个张大爷的身上。

“他可能是进去找什么东西,你只是没看见他罢了。”文经理说。

“不会!我喊他,他为什么不答应呢?”

“他年龄大了,耳朵背,一定没听见你喊他。”文经理还是不相信张大爷有什么问题。

“那他也应该看见我的手电光啊。”

老子一直在思索。

“这个张大爷是什么时候到剧院工作的?”老子问文经理。

“他……”文经理想了想,说:“我还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这里工作的,我来接管这个剧院的时候,他就是这里的看门人。”

文经理是除了张大爷之外剧院最老的人了,他都不知道,别人就更不知道了。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老子又问。

“他一个人生活。”

“一辈子没结婚?”

“听说,他年轻的时候结过婚,第二天一早,那个女人不知为什么跑了,再也没回来。之后,他没有再结婚。”

老子打了个冷战。

那个女人为什么跑呢?

不可能是移情别恋,那需要时间。

也不可能是因为父母包办不情愿,如果是那样,她在结婚前为什么不跑呢?

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见了什么?

“他住在哪里?”老子继续问。

“他?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工资低,没有房子,就住在剧院的值班室里。”

这个剧院就是他的家!

老子感到身上发冷了。

“平时,他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没有啊。”文经理说。

小孙插嘴说:“他好像有洁癖。”

老子把头转向她:“为什么?”

“剧院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出入,他却把剧院打扫得一尘不染。”

“不要乱讲。”文经理说:“他那是尽职尽责。”

小孙继续说:“平时,没事的时候,我们总是看见他在洗衣服。”

老子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老头在阴影里搓衣的情景,他的神态恶狠狠的,好像这辈子跟衣服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他在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几天后,老子就听说小孙又出了问题,好像得了癔病。

老子和文经理立即到她家探视。

小孙坐在床上,披头散发,又哭又叫,歇斯底里。她丈夫抱着她,不停地安慰着她。他面容愁苦,极其憔悴。

“小孙,你怎么了?”文经理轻轻地问。

“你管不着!”小孙面露凶相。

她丈夫抱歉地摇摇头,示意他们坐下。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老子问她丈夫。

“她一直好好的。昨天晚上,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我也不知道那电话是谁打来的,她跟那个人说了好半天,然后,她跟我说,她要出去一下,我也没问她去见谁,她就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后,她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别说我!我不爱听!”小孙凶悍地吼道。

“你带她去医院了吗?”文经理没有理睬她,继续问她丈夫。

“去了,医院给她打了点安定剂,好了些。今天早上,又犯病了。每次犯病大约半个小时就好,问她刚才的情形,她一点都不知道。”

“你才不知道呢?”小孙龇牙咧嘴地说。

文经理说:“一定是上次受刺激留下的后遗症。”

老子没说话,一直在听。

他偶尔看看小孙,发现她正盯着自己。他觉得,她的眼睛后面还有一双眼睛,那双深藏的眼睛杀气腾腾。他的心抖了一下。

老子小时候经常听一些关于黄鼠狼的传说,那是他童年的噩梦之一。

他太爷是个地主。

他们兄弟八个,他太爷是老二。

那一辈的弟兄都有几个老婆,各自都生了很多孩子。每个孩子娶妻纳妾,又生下很多孩子,像土豆一样。

大家都生活在一起,是个庞大的家族。

二太爷当家。

据他父亲讲,那时候,他家有一个很大的院落,铜钉黑漆大门。门前立着两座狮子,横眉立目,极其威严。院落里,有一大片房子,两边是马厩。

当时,四太爷有一个女儿,生来蔫头耷脑,不爱说话,似乎脑袋有点问题,因此,她一直过了30岁还没有嫁出去。

这个女人一直生活在娘家。

一次,她突然好像被黄鼠狼附了身,眼睛瞪得跟核桃一样大,又哭又闹,骂完这个骂那个,皇帝老子都不例外。

奇怪的是,她竟然把祖上几代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丝毫不差。

更奇怪的是,她还能把这个家族只有当家的二太爷才知道的一些黑幕都抖落出来,骂得唾沫飞溅,痛快淋漓,天花乱坠,宝雨缤纷。

她二姐夫是个甲长,平时,她挺怕她的二姐夫,于是有人把他找来了。

她二姐夫往她面前一站,威严地咳嗽了一声。她的气焰当时就收敛了许多,老老实实地看着他,变得像小猫一样乖顺。

她二姐夫有点得意:“你看看我是谁!”

“你是……二姐夫。”

“哦。”她二姐夫捻了捻胡须,对她的态度有几分满意。

她胆怯地说:“二姐夫,我操你八辈祖宗。”

……当时,二太爷出去收租不在家。黄昏时分,大门“吱呀”一响,二太爷回来了。

这个女人马上说:“二爷回来了!他可厉害!我得走啦!”

说完,她猛地哆嗦一下,一下就恢复了常态,仍然蔫头耷脑,一言不发。

不久,不信邪的二太爷在马厩的草料槽子下发现了一个黄鼠狼洞,他亲手打死了一只黄鼠狼——那家伙很老了,毛都黑了。

从那以后,那个嫁不出去的女人再没有犯过病。

老子长大后一直在想,动物到底有没有思维?会不会思考?某些动物是不是对人类的微笑和眼泪、手段和伎俩、恩爱和仇恨、举止和言谈……一切一切都不言而喻,洞若观火?只因为种类的不同,它们才无法心摹手追,如法炮制?

比如狗。

西方一篇小说写到一条狗,它从主人身边走失,竟然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了他三度春秋,嗅过匆匆走过的无数人的脚,历尽磨难,受尽创伤,瘦骨铮铮,百折不挠,终于找到了它的主人……

老子家曾经养过一黑一白两条狗,一公一母。

一天,家里把黑狗卖给了狗肉馆。当黑狗被吊在树上,即将被活活勒死时,白狗好像有感应,猛地撞开家门,冲向了杀狗现场。黑狗的爪子因窒息在半空中无力地抓挠着,白狗远远地张望着,不安地跑来跑去,悲痛欲绝。它面临着同样被杀害的危险,但是它没有回避,它几乎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眼里竟然流淌出清凉的泪水,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那哀嚎声比被人扼杀本身更凄惨,使人仿佛看见一颗心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着。这足以让人类那羼杂着铜臭和势利气息的友谊和爱情黯然失色,自叹弗如。

前不久,他在《天府早报》上还看到这样一个新闻:

天津永定新河大堤出现了一个怪异场面:一只成年黄鼠狼,指导几十只幼崽,跳跃防洪墙没有成功,又沮丧地结队回到田间。据目击者介绍:一只大黄鼠狼走在前边,其后随行数十只一路纵队的小黄鼠狼,看样子它们刚刚出生不久。队伍来到约一米高的防洪墙下大黄鼠狼一跳,跳上墙顶,然后又跳下来,显然是给“孩子们”做示范动作。接着小家伙们一字排在墙下,都使劲地向墙上跳。但是,它们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落下来。大约跳了五六分钟,竟没有一只能跳上墙顶……

狼跟人斗智,把草帽戴在头上装人……

羚羊被猛兽穷追,到了山崖上,两个一组,一前一后地跳过去,一个刚好踩在另一个的后背上,反弹起来,正好落在对面的山崖上,而另一个就献了身,掉进山谷里……

类似的现象比比皆是,足以让人类对动物刮目相看。

不但如此,某些动物还具有比人类更灵敏的感觉——大灾难降临之前,大批的老鼠疯狂逃窜,蚂蚁惶惶奔走,无数的乌鸦烦躁地叫……而这时的人类还蒙在鼓里,吃喝玩乐。

马厩下的那只黄鼠狼,它祖祖辈辈一直生活在那个地主家的大院里,它在黑夜里可以从门缝溜进任何一间卧室,它可以在有人密谈的时候躲在任何一个家具下……

它是不是真的把整个家族的事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心知肚明?

它是不是可以喷出一种气体,让人吸进之后,就接受它意识的控制,胡言乱语?

老子对这个传说又相信又怀疑,很矛盾。

他之所以怀疑,最重要一点就是:他没有亲眼所见。

而现在,他亲眼看到了。

小孙突然嘻嘻地笑起来,她说话了:“我姓袁。”

文经理和老子都愣愣看着她。

“你叫袁什么?”老子认真地问。

她怔了一下,似乎答不出来。但是,她马上说:“你们去看看1939年11月3日的《沟镇民众报》,那上面就有你们要找的谜底。”

1939年11月3日?

老子一下想起了24排4号下面的那行字。

都是1939年,怎么这么巧?

他震惊了。

小孙说完最后这句话,就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

她丈夫轻轻叫了她一声:“孙丽……”

她叫孙丽。她没有答应。

她丈夫凑近她的脸,听了一阵子,起身轻声说:“她睡了。”

出了门,老子对文经理说:“我去图书馆查一查。”

“好吧。有什么情况,你立即给我打电话。”

老子直接来到了图书馆。

他翻找了好久,终于把那张旧报纸找到了。

1939年11月3日的《沟镇民众报》上有这样一则新闻:

一个叫薛保山的银行职员,他刚刚交了一个女友袁某,她是一家洋人诊所的护士,两个人很恩爱。

今年4月17号,薛保山买了两张电影票约袁某去看电影。没想到,诊所突然来了一个急诊病人,袁某就没有去。那个男人怎么等都不见袁某来,很生气,临时找来了另一个女人跟他一起看电影了。

这个女人是唱评剧的戏子,一直暗暗喜欢薛保山。这一场电影成了他跟她关系的一个重大转折,接下来,薛保山干脆甩了袁某,跟这个戏子好上了。半年后,他和戏子举行了婚礼。

那个袁某又悔又气,在他们结婚的那个日子,她跳河自杀了。

有一天夜里,那个戏子突然惊醒,惶惶不安地对丈夫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袁某回来了,她七窍流血,追着她大叫:“你还我的票!你还我的票!……”

从此,袁某就跟这个戏子形影不离了,日日夜夜在她身后大叫“你还我的票”——戏子疯了。

报上有袁某的照片,尽管印得很粗糙,老子还是觉得她有点面熟,想来想去,原来她很像梦中坐在他身边看电影的女人。

难道那个戏子坐的正巧就是24排4号这个位置?

难道一切都是那个袁某的阴魂在作怪?

难道她仇恨所有坐在这个座位上的女人? UG9SwGidqjODufSyerz6S4HaZxGo9vmnMrjN9e24j1LjgEAGGTdquEI+g9G/LF5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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