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宣澈的时候,我有些慌不择路。
MSN上有一位才华横溢的朋友,与我一样在各种各样的媒体上编织着各种各样的文字。他对我说,宣澈是个优秀的男子,“紫水,你嫁给他吧。”
我说你没见过他只跟他聊过几次天怎么就知道他的优秀?你为什么说他优秀?
他说:“你优秀的标准是什么?”
“我那样问你只是想知道你优秀的标准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他不是个有意去骗女孩子的人。话说回来,他也没必要去欺骗。”“你们恋爱似乎是必然的事,但你们不能在一起也是必然的事。请相信我的直觉,它一次都没有错过。”
我忽然间很害怕。我害怕这位才华横溢的朋友那从未错过的直觉真的再一次灵验。我不知道其实我是那么在意宣澈以及我跟宣澈的未来。
是的,我是在乎宣澈的。
我对着电脑心事重重的时候,朋友敲过来一行字:我说我的直觉从未错过,但并不代表永远正确。紫水,你对他不单单是好感那么简单。
其实,靠写字为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你要担心自己的生活积累不够,因为生活积累不够便会使文字变得肤浅;你要担心自己的知识积累不够,因为知识积累不够便会使文字变得浮华;你还要担心自己的精神积累不够,因为精神积累不够便会使文字变得匠气。好的文字要灵动,要有生命力,不能死气沉沉。
这些,你都要担心。
而积累,是一件太辛苦的事情。积累需要时间和心血。任何积累都是。
我无法不辛苦,因为除了写字,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我已经过了可以肆无忌惮挥霍青春的年纪,我无法去跟比我小很多岁的女孩子去竞争一个只需要高中文凭的文员职位--我不再年轻,且不够漂亮。
我害怕我的灵感有一天枯竭,我害怕我有一天再也写不出有生气的文字,我害怕有一天我失业。我若是失业,便再无可能寻到职业。因为灵感一旦枯竭,永世不能再续。
我的这种害怕,就好像我害怕我那位朋友的直觉作准一样。
我害怕我跟宣澈了无结果地擦身而过。
若是谁都不曾付出,也就别无遗憾。但如若付出,再有擦身而过的可能,叫人怎会不去惊恐?
这个时候,我已经跟宣澈见过面。他会在某一个时间把新的杂志带给我,在另一个时间把稿费带给我。不再通过邮局,每次都喝一杯或者两杯咖啡。
我们去“星巴克”,尽管那里的咖啡并不好。我们去那里,是因为那里没有缭绕的烟雾。
我在有意无意间告诉宣澈我那位朋友的直觉,我还问宣澈你相信宿命吗?
宣澈说:“我信命。但是很多事情你若不争取,那么便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宣澈说:“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常常会见到一个场景--一扇落地窗,挂着蓝色的窗帘,窗前站着一名长发女子,对着我微笑,她手上有一枚戒指,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我想她一定是我妻子。”
宣澈又说:“你朋友的直觉准或不准我不知道。但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直觉,我想你便不会犹豫是否应该付出。”
宣澈是个敏锐聪慧的人,我早就说过。
并不是没有爱过,我爱过,宣澈亦然。我们那么深地爱过,直把自己的生命都爱进去了,却一头栽进了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我曾想,那女孩要有多大的福气,才能遇上宣澈这样出色的男子?他的率真,他的洒脱,他的坚强,最终却换来了隐忍的痛楚。
朋友除了他的直觉,还送了我两句话:“第一句,爱情就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第二句,爱情其实一点都不简单。”
走出去,海阔天空。只是看你有没有福气遇到你需要着的那个人。
狭路相逢。
我曾经听说过一个很别致很生动的句子--让我们用时间革爱情的命。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革命”这个词不是一个整体。写字的人需要想象力,而我的想象力似乎不够丰富。
我买过很多种护手霜,国产的,进口的,北京城里能找到的牌子我都用过了,可是我的双手仍然老妪一般粗糙没有光泽。
我的这双手,在很多年以前被我的钢琴老师看作天生弹琴的手。可是这双手在最应该美丽的年纪里变得不美丽--我在某家餐馆洗厨房地板的时候,被一种不知名的化学溶剂灼伤了双手。地板干净了,我的双手在我十八岁的年纪里青春不再。
宣澈问我,当初为什么没想过去餐厅弹钢琴赚钱?
我说,我不敢。我不敢在那样的时候去触碰那样高贵的梦境。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摸过钢琴了,我害怕。
那时候我的男朋友是北京一所大学的学生。我在那年高考落榜,毅然决然地随他来了北京,我妈妈为此气得卧榻整整一年。我没有动摇,因为我爱他。
我住在当时所能找到的最便宜的住处--海淀区小南庄的一栋高层大厦的地下室。地下室里阴暗潮湿,走一步路都会在四周的墙壁上碰出回响。我住在那样一个地方,和外地很多很多来京城谋生的人一起,在只有一张床的房间里,苦涩地打造着自己没有阳光的幻想。
我曾去一家西餐厅求职,想在晚上的时候为他们弹琴。餐厅的老板指着白色卧式钢琴前的男孩告诉我,那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
我算什么?一个高中毕业的没有经过任何特别专业训练的业余钢琴爱好者而已。
从此再不敢奢望用高贵的身份去谋生。
那个冬天,我咬着牙走近了一个偏僻小巷里的厨房,在那里用冰冷的水洗永远洗不完的碗碟。
初恋的男孩在大学时代无忧无虑,不似我有千回百转的惆怅。他的校园简单美丽,我喜欢校门前大楼上的藤蔓,春夏的时候是翠绿的,到了秋天,便一片火红。
他常常带我去他的学校里,告诉他的同学们我是他的女朋友。为了他的这一句话,再多的苦我都愿意吃,再多的代价我都舍得付。
是啊,那时候他是那么爱我。
当他大四那年忽然带了一个女孩来找我,告诉我那是他未来的妻子时,我根本不相信那是真的。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告诉我他想要留京,而那个女孩的父亲是某某长。
这样的故事我在小说和电视里见过一千一万次,我一千一万次地觉得那是粗制滥造的剧本。可惜,这次,这种粗制滥造的剧本上演在我的身上,活生生地夺走了我的初恋和梦想。
我没有挽留。因为我知道,他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男孩,那样想要成就一番事业,既然舍得,便不会更改。只是我一直相信,他在那时仍是爱我的,尽管我的身份早已和他千差万别,可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我从未给宣澈讲起我的这些过去,可宣澈每次牵住我的手,都会心疼得眼睛闪出光。“紫水,你一定受过很多很多的苦。”他说。
我只是笑,对他说:“爱情是个生动的陷阱,生动到让你明明知道那是个陷阱,还是义无反顾地一跃而入,直把青春韶华都填了进去,却仍然爬不出来。”
一日,我意外地在复兴门百盛商厦遇到了我初恋的男孩,他挽着的女子正是多年前他带来给我的他未婚的妻。我见到了她脸上满足的微笑。
我没有过去打招呼,我想,我不应该再去搅扰别人的平静。
嗯,是的,对于我来说,他已经是“别人”了。
唯一让我惊讶的是,见到他,我并无想象中那般撕裂伤口的疼痛,我居然可以那样平静,平静到只把他和我们的过去当做故事一般对待。
我不清楚,若是没有宣澈,我还会不会如此。
当天下午,我叫上宣澈,带他去我曾经住过的地下室。面对着现在仍然住在里面的那些各种年龄层段却都是来北京寻梦的人们,我对宣澈说:“我的双手,便是在这里变得颓败。”
站在冰冷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走廊里,宣澈一把把我拥在怀里,双臂颤抖得使不出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