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挤在我狭小的卧室里,荧幕闪动的光淋到我们身上。
桂纶镁的声音从电视机里透出来,清澈明朗。
容貌远不如成名后,但带着十七岁特有的味道,短发,眼神倔犟。
左拉拉说,我喜欢她笑的样子。
我说,她笑起来没你漂亮。
然后左拉拉笑倒在地毯上。
我挠挠头说我是说真的。
但我喜欢桂纶镁的声音,就像被夏风过滤过一般,透到心上一晃一晃。
她的车子和陈柏霖的车子并肩,男生朝她看去,然后露出明朗的笑。
我的思绪在那一刻微微走神。
自行车。
红灯前并肩。
绿灯亮。
男生骑车往前开去,遗落下的DVD在地上孤独地躺着。
我看到它的封面。
少年花衬衫被风扬起的背影。
把它捡起来。
那个遗落片子的男生就叫黎捷。
这个拒绝做我同桌的男生被安排在我后面。
我知道每天他抬头看到我丑陋的脖子有多痛苦。
他真是有理由讨厌我。
但我知道他喜欢左拉拉。
是啊,左拉拉这样的女孩有谁不喜欢。
黎捷用他那得过奥数冠军的脑袋想了好久都无法明白为什么左拉拉会选择坐在我的身边,坐在我这样的人旁边。
因为我,他甚至无法找到和左拉拉独处的时间。
我上课的时候会偷偷问左拉拉,你觉得黎捷怎么样。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想了一会儿然后眼光瞥到《蓝色大门》的封面上说,我觉得他没陈柏霖帅!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直到班主任脸色铁青地站在我面前。
我被罚站在讲台的角落。
学生的目光在黑板上游移了一阵便会有意无意地朝我瞥过来,然后再低头和身边人小声说两句话。
我别过头假装没看到,盯着自己的脚尖。
午后的阳光从窗玻璃上反射出来,铺洒到我的脖颈上,但是我感觉不到温暖。
医生说波长300~400nm的紫外线对我的病有帮助,我不确定这些阳光算不算。
我只觉得自己在这些目光的紫外线照射下快要病情加重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室,有两个女生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忽然用小而清晰的声音说了一句,真恐怖,白癜风。
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忽然有人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只能看到左拉拉很红的耳根。
她凶神恶煞地拉过那个女生的肩膀大声道,你再说一遍!我从来没看到左拉拉这个样子,那个女生显然也被吓傻了,话也说不出。
她的同伴先反应过来,推了左拉拉一把,干脆也大声道,怎么样,她就是白癜风,谁不知道啊,你来掺和什么劲。
左拉拉走上去把那个女生逼到墙角,她声音不响,但是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你敢再说一句,我就废了你的嘴。
左拉拉不是真的超人,可是她的表情怖人,周围的学生没有一个发出声音。
如同戏剧一般。
我把头别过去,阳光把眼睛刺得水光一片。
看,她多么霸道,明明自己这样说我,却不允许别人说。
左拉拉为了我彻底让所有的女生都对她敬而远之。
可是她从来不在乎。
她总是摇晃着头说,我到哪儿去找和你一样好欺负的人呐,其他人我肯定受不了。
黎捷当然不会这么想,他对我的不满涨到了一个至高点。
我从操场回来,就看见两个人在教室外面争得面红耳赤。
你跟这种人做朋友有什么好处。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又是哪种人?反正就不是正常人,就你烂好心坐在她旁边。
你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
别人怎么看我又怎么样。
关你什么事!我退后几步,左拉拉看见我,睁大眼睛想叫我,黎捷板着脸拉住她。
我低下头走进教室。
是的,他没有说错。
可是我无法离开左拉拉了。
她就像正午十二点的阳光,如果离开她,我的生活就将全是黑暗。
而我也忽然明白,左拉拉,她终究还是喜欢黎捷的,不然,她会说,你敢再说一句,我就废了你的嘴。
左拉拉在上课的时候坐到我身边,她的眼睛有点儿红,然后她轻声对我说,我打了他。
她长长的睫毛遮挡住眼睛里的感情。
她说,穆珏,我可不是因为你。
会说出这种话的男人,自私又恶毒,活该。
我没有说话。
但我知道这个不争的事实。
左拉拉是因为我才和黎捷吵架,是因为我才红了眼眶。
这个时候我想,我是不是也很恶毒呢?事事依赖着她,把她当作自己的庇护所,贪婪她给予的温暖,可我又为她做过什么呢?也许如果我离左拉拉远一点儿,她就能得到更多。
朋友,恋人,总之不会是我这个怪物。
但是左拉拉不会这么看。
对于她来说,我这个病就和感冒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每天都不知道从哪里找出奇怪的东西贼兮兮地对我说,喏,这上面说,你这个病只要通过这种黑色素移植就会完全康复……把我弄得哭笑不得。
再者如果有人敢盯着我看超过两秒,左拉拉就会恶狠狠地瞪回去。
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当心别人把你当作母老虎。
她便勾住我的脖子直到我无法呼吸。
她的手臂在脖子上有凉凉的感觉。
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眼中躲之不及的我可以让左拉拉无所顾忌。
有一次班主任看到这个动作,直接把左拉拉拉到身边,左拉拉救她而言就是最好的孩子。
班主任的嘴一张一合,左拉拉低着头不说话。
我只能勉强听到一句:离远点,你不怕传染啊。
那天我一直低着头没有和左拉拉说话。
左拉拉却显得若无其事,她第二天给我拿来一个小瓶子,打开瓶盖就一股强烈的白酒味。
她得意洋洋地解释这叫补骨脂酒,她把补骨脂在白酒里泡了一个礼拜了,只要坚持早晚喝一定有效,老方子。
我接过那个瓶子,班主任铁青着脸一把抢过,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定认为我竟然私自带酒来学校。
左拉拉张张口想说什么,但是这个被我们气坏了的女老师一把把酒瓶子在垃圾桶里砸烂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A4纸朝我和左拉拉扔过来便走出了教室。
我打开那张纸,上面写着:据临床验证,白癜风患者不会传染任何人,老师无权侮辱人格!署名:左拉拉。
就是那一次,先进学员的名单上第一次消失了左拉拉的名字。
也就是那一天,黎捷把我一个人拦在了教室门口,他的神情冷漠,语态分明:请你离开左拉拉。
我看着《蓝色大门》的封面,男生的背影在空气里显得绵长而单薄。
我把片子放进她的桌肚。
只要她自己打开那个封面,就会看见背后的字迹。
--送这个DVD给我喜欢的左拉拉。
黎捷。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开始就知道他叫黎捷。
原谅我的自私,左拉拉,我一直不愿意让你看到这个。
我一边受着你的关心一边还不愿让你得到你应有的一切。
如果没有我,朋友,恋人,荣誉,你一样都不会少。
抱歉,我想我是时候离开你了。
你为我付出太多。
我当着全班的面说,我不想和左拉拉坐在一起了。
她看着我把东西丢进书包离开。
她的眼神里没有犹疑,没有责难。
沉寂地像是窗外我一直喜欢凝视的天空。
那一年是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
所有的人都抓紧考试,复习,我一个人坐在角落,努力地复习,偶尔只需躲过左拉拉的探寻的眼神。
我不再寻求她的帮助和保护。
我会在别人停留在我脖子上时间过长的时候冷静地和他对视,看到对方羞恼。
左拉拉没有教会我怎么保护自己,但她教会了我怎样勇敢。
而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左拉拉终究没有和黎捷在一起,她在高考的前一天甩开了男生的手,说,抱歉。
青春就在这样淡静而悠长的时光裂痕里画上了句号。
八月的酷暑,班级里举行同学会,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去了。
我一路上走走停停,很晚才到的学校,那时候很多人都已经走了。
我环视了一周,没有看见最想看见的人,却看见了留在讲台后的黎捷,他就像是一直在那里等我一样。
他惊讶地看着我,从讲台上跳下来,然后第一次对我笑了:你……我做过手术了。
我用手摸了摸脖颈,耸耸肩膀。
左拉拉知道一定很高兴。
这个名字忽然让我心口一痛。
就在我很久之前被人侮辱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这么痛的感觉。
像是突然之间感觉失去了什么东西。
他不再说话,走到教室门口,然后叹口气:穆珏,其实你当时喜欢过我是不是?我一惊,张大了嘴巴。
他笑了:我瞎猜的。
因为左拉拉拒绝我的那天说,你很喜欢我,所以她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就是我以前为什么一直很讨厌你的原因。
抱歉。
我感到心口一阵潮湿。
男生又叹了口气,左拉拉出国了……她离开的时候要我跟你说……她从来没后悔过和你同桌。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出了教室。
我愣愣地坐到我和左拉拉最开始认识的位置。
愣愣的一直不说话,然后我的眼睛忽然瞥到我座位里的一个瓶子。
打开,里面有浓郁的白酒香气飘出来。
我闻着那个气味,忽然就泪水涟涟。
左拉拉,你一直都知道。
连我这点少女的小心思你都轻易地捕捉到了。
还有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不用再接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了,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但是……我紧紧地怀抱着这个瓶子,眼前忽然出现了和左拉拉第一次见面的模样。
她的声音响亮而突兀:一个位子还讨论到现在,没人坐是吧?我坐。
然后像个超人一样来到了我的身边。
来到了我的世界。
对你来说,当时可能只是一个动作,对于我来说,却是全世界的力量。
在我倔犟地对抗着绝望的时候,你毅然坐在了我的身边,点燃了我一世界的光亮。
给我了一世界的勇气。
就因如此,你的存在从一开始便成了一种直接凝固在我心口的东西。
以至于你的离开,就如同,硬生生把我的心口烧出一个洞。
不管过了多久以后,就算会愈合,也会有疤痕。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不会遇到左拉拉这般的女孩了。
我走出学校,看着被夏风熏蓝的天空,好像看到了《蓝色大门》里桂纶镁和陈柏霖骑车的,飞洒着笑容的模样。
女生清澈的声音在我的心口一点点碾过。
她说,一年后,三年后,五年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似乎看到多年以后,你站在一扇蓝色大门前……下午三点的阳光。
你长了几颗青春痘……你笑着,我跑向你向你问好不好,你点点头……三年,五年以后,甚至更久更久以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大人呢?我闭上了眼睛,太阳光在眼皮上烫上沉甸甸的红光。
若隐若现。
左拉拉,三年,五年以后,你一定会变得更美更善良。
不要怀疑。
虽然,我闭着眼睛也看不到自己,但是我却可以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