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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陈冠希谋杀自拍事件薄

Damnit!陈冠希确是可恶透顶。

由于他的粗心大意,不知道有多少情人不敢再拿起相机自拍,也因此,不知道有多少自拍的快乐被扼杀无形之中;放下了相机情人节,犹如闭着一只眼睛观赏莫奈名画,美则美矣,终究有欠立体。

自拍竟是如此美好,把自己的身体交给镜头,把自己的隐密化为数码,时间在0和1的光景上停留,如露如电,却又是那么恒久真实。而如果在隐闭的空间内把自己隐闭的体位向对方和对方的镜头交出,那种彻底的托付,那种探险的快感,有如火上浇油,足令熊熊火焰加倍熊熊。

这么说好了:在情欲高涨时自拍,宛如在荒野口渴了三天而无意间找得了一瓶矿泉水,因为太心急了,没耐性用手转盖,干脆用牙把盖子咬开,几乎像野兽般仰颈张喉,抬头把水直接往嘴里灌、喉里灌,直至最后一滴、半滴水都被舔干喝尽,望着透明的塑料瓶子,外在世界影像有点扭曲变形,晃晃荡荡,荡荡漾漾,因为一切真实的皆已被你喝进胃之内了,因为自拍,你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因为自拍,这样的高潮永无休止。

但陈冠希的恶劣范例难免替自拍这种可爱的玩意贯注了若干恐惧,有如在那瓶矿泉水里弄进了几条臭虫,令人在仰颈之际感到阵阵恶心。每当想起一下子的大意闪失将令私密的身体成为被公众检视的标本,按快门的手指头即停在半空,按不下去了;在忧心忡忡下,没有人能够尽快享受快感。

情欲无罪,自拍有理,不堪的只是盗窃影像和辗转流传。这简直是谋杀高潮、谋杀快感。陈冠希事件的黑暗面也仅是如此,却亦是严重至此,想起来,便恨恨。

一声吁叹

陈冠希终于现身召开记者会。镜头之下,陈冠希的脸容怎么忽然有几分似吴彦祖?

虽然同样俊俏,两人的五官一直以来却是各具风格,吴是正气纯直,陈是轻佻叛逆,两对眼睛说着极不一样的青春故事,一对是红酒,另一对是白兰地。

可是这回在镁光灯下的陈先生显然多了三分细致但明显的改变,虽未至于慈眉善目,眼睛却确实柔和得多了,下巴不再向上翘扬,似是征战沙场的一名先锋,突然发现前头有千军万马,自己背后的支持又全盘撤退,只好,唉,下马卸甲,眯起眼睛,四顾茫茫,独对漠漠黄沙。

此或所以全场记者会最传神的一句话其实不是一句话,而是,陈先生从台后走到台前,甫坐下来,启动麦克风时,轻轻却又重重地发出的那一声吁气叹喟。这道短促的声音,有“戏”;这场“戏”,非常真实。

上YouTube重听一次吧。陈先生吁了一秒,当一位惯于叛逆的所谓“坏孩子”能够在众人面前发出这吁声,已是极其沉重的投降,等于把武器扔到地上,不玩了,我受够了。

这样的一声吁叹当然也可能包含了千百个疑惑的问号。咦,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情我愿的私房春照,你迎我送的鱼水欢愉,怎么忽然被辗转流播于网上世界,被一再传阅转载贩卖珍藏,有如把我和女朋友们侮辱悔辱再次侮辱?怎么搞的竟会全城发疯像狂捉妖巫般把所有最脏最贱的字眼都往我和女朋友们的头上掷下压下塞下?还有没有人问问到底谁是受害者谁又是共谋谁有资格谁没资格把我和女朋友们的私隐像翻抽屉也像晒咸鱼一样摊露于地上眼前?

陈先生在记者会上承担责任与低头致歉,但在这以前,留下了一声吁叹,有如一支锐利的飞镖掷向观众。

接不接镖,由你选择。

在“视奸社会”里作一点点通识思考

阿娇在马来西亚的更衣室遭偷拍,因是杂志记者所为,照片亦被刊登于杂志之上,社会上的激烈争论难免一面倒地将之框限为了桩“狗仔传媒事件”,其实,若把此事放置于“性别影响文化”的广阔脉络下检视,或更有助我们了解现代社会的吊诡趋势。

是次争议,大抵沿着两条主轴开展:首先是“自由VS市场”的责任归属问题,各界热衷争辩到底是传媒“教坏”了社会,抑或是因为有如此或如彼的消费者才会出现如彼如此的报刊。从传媒批判的角度看,这两组问题皆甚重要,然而,类似女艺人被偷拍并公布照片的现象在网上早已无日无之,纵使政府成功立法,受到有效保护的只会是极少数的知名艺人和公众人物,其余绝大多数无名无姓的普罗女性终究仍在不知情、非自愿的情况下惨尝被偷拍之苦,在虚拟世界里,她们的身体被任意践踏。

为什么被偷拍是“苦”?只因我们失去了对身体影像的控制权,没法保有自己想隐藏的私密,个中无助,足令我们感受到焦虑与愤怒。

现代社会的摄录科技早已足让人手一机,每个人都可轻易拥有一个随身镜头,随时随地拍下别人的身体影像,再予以切割(别忘了泛滥成风的合成色情照片)、诠释(照片于流布时通常被配上侮辱性语句)、传送(按一下键即可让照片传遍地球);在这意义上,每个人都可以扮演“影像猎人”的主动角色,却又必然有机会成为别人的“影像猎物”。艺术家安迪-活霍尔(AndyWarhol)曾说名言“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十五分钟”,到了影像时代,这“十五分钟”或应被重新定义,它不仅指成名的十五分钟,更指被偷拍的十五分钟,善男子善女子,如果你尚未被偷拍过,别急,总有一天轮到你。

但两性身体被偷拍、被重复偷拍的机率和景况毕竟大有差别。在现代消费社会的主流文明里,女体向来被形塑成被观看的目标,当偷拍的镜头在街头巷尾到处飘流,女人不可能不感受到强烈的威胁。值得注意的是,威胁感的根源并不在于女性的身体见不得光或不应见光(亦即不是像阿娇说“你叫我以后怎样面对fans和小朋友”),而是在于女性被严重剥夺了“身体影像”的自主权,也因此被严重局限了“身体行动”的自主权,因为你被迫随时随地要保持所谓“端庄仪态”,以免不小心被偷拍了走光镜头,再在网上遭扭曲嘲笑。这样的社会,亦即如日本人所说的“视奸社会”,很明显是一个对女性不友善的社会,虚空间里的意淫玩笑足以在现实世界中把女性牢牢困住,无论偷拍所得的照片是三级或是二级半或是什么什么级,只要有一个神秘的镜头在瞄准着你,身体便不再为你所有,你,已经不再是自己身体的主人。

怎么办?欧美世界的女性主义者正在思考良计,并在且战且走,努力在“视奸社会”里建立另一套对女性比较公平的游戏规则。其策略之一,是重演七十年代的妇解游击战,透过抗议行动要求政府立法严管网络上偷拍行为。三十年前,纽约、芝加哥等大城市的性侵犯罪案率极高,令女性居民不敢于夜间出门,美国妇运界特地举行一连串的“夺回黑夜”(TakeBacktheNight)示威行动,提醒警方加强保护女性的人身安全,自此,沿习此俗,许多城市每年一度皆仍有此游行,算是对于女性国民的“觉醒教育”。三十年后,有多个妇运组织把这活动搬到虚空间,名之日“夺回网络”(TakeBacktheWeb),呼吁女性国民对有辱女体的偷拍网站予以检举、投诉、甚至进行黑客攻击,无所不用其极,务求减低网络世界对于女体的“影像剥削”程度。她们相信,网络上的父权敌意跟现实里的父权宰制相辅相成,彼此之间,绝无“真假”之分,故应一并消灭。

欧美女性主义者尚无一项听来有趣的文化抗争策略:索性自拍。她们当然不是为了满足男性视奸欲念而鼓吹女人自己脱了衣服大拍特拍。在其眼中,摄影镜头即像一把军刀,可供男人像猎人般用之宰割女体以烹煮尝食,但亦像一把手术刀,可供女人像医生一样用之解剖自体以探索自我。这就是“女性主义摄影”(feministphotography),目的在于从女性的躯体、欲念和想象出发,深入深视女性经验与社会制约之间的关系。

在这脉络下拍出来的照片,往往刻意把女人从一般所谓“美态”(亦即男人所渴望见到的美态)中解放出来,呈现不同女性在不同生命时刻下的真实影像,例如美国艺术家汉纳-威尔克(HannahWilke)把自己和母亲的癌症病发过程拍下,让世人在女体的腐朽影像里思考女性的价值。在亚洲,日本艺术家笠原美智子更在《招摇》一书里面鼓励年轻女性自拍裸体,用镜头“面向未知的自我”,用镜头说出属于自己的隐藏故事。

而回到香港,如果妇权人士或学校里的女老师只懂得把更衣偷拍看待成“狗仔传媒事件”,恐怕流于狭窄而不够“通识思考”,那些躲在黑暗里的偷拍眼睛可能亦会忍不住偷笑呢。 N4MTShqNF1x9Suz+rQkYQZPO5RH+kNYOgbvj0FtZiBv/G1e1E4wcVzTKiph4Y00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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