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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法院只有一百多号人,这一百多号人由段正明为首的院党组领导着,而李高亭是党组成员中排名最靠后的一个。

李高亭很少请假,即便家中有事,他除了和分管副院长说一声外,总是和执行局办公室内勤打招呼。现在他人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而且他的老婆打电话来找他,显然他昨晚没有回去。

那挂着局长室牌子的门一直关着,人们就像猜测门后面发生的事一样演绎着各种小道消息。有人说李高亭得罪了黑道上的人,被绑架了,现在性命还在不在都说不定;有人说李高亭携款潜逃了,说不定此刻正在某国享受阳光海滩呢;有人说李高亭炒股亏了钱,现在正在外躲避追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紧挨着李高亭办公室的是副局长崔玉彬的办公室,再往前一间是副局长胡大海的办公室,在另一头,依次是综合科、执行一科、执行二科、裁判科。

胡大海是执行局里最年长的,在副局长的位置上干了七年,当年自己也有机会当局长,要不是段正明力排众议让李高亭上,自己或许就在李高亭的办公室办公。为此,他也找过段正明,他记得自己是这样说的:“论资历论能力我不比李高亭差,如果他上面有人替他说话,我就认了。”段正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对于下属的这种兴师问罪,段正明觉得最好的态度是不置可否,既不能不让他发发牢骚,也不能因为他无礼而横加批评,他知道事情一过一切又会风平浪静。

崔玉彬是前任院长的秘书,院长离任前他提要求到科室锻炼,就安排了执行局副局长的位子。此刻,他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眼睛盯着窗外的香樟树出神。

“玉彬,大喜事。”汪凤琴像风一样飘了进来。这个汪凤琴是执行局的内勤,二十七八岁还没有成家,据说谈过一次恋爱感情受挫就不想嫁人。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地?”崔玉彬将还有一半截的香烟在烟缸中拧灭,轻声问道。

“你知道李局长到哪去了吗?我知道。”汪凤琴见崔玉彬来了兴致,故意卖起了关子。

“他打电话给你了?现在全院都在传这事,听说段院长找他有急事呢。”崔玉彬知道李高亭有什么事会第一个打电话给汪凤琴,所以对她知道李高亭的行踪一点也不奇怪。至于局长打电话给哪个人告诉行踪这样的小事也有一段插曲,李高亭刚当上局长时,对与自己竞争的副局长胡大海有些嫌隙,大事小事都倚重崔玉彬。这些自然引起了胡大海的不满,告到段玉明那里,段玉明找李高亭谈心,让他注意团结。后来,李高亭在两人之间寻求平衡,不让他们争风吃醋。

“他没有打电话给我,说出来吓你一跳,他被检察院抓去了。”汪凤琴用一双凤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崔玉彬说。

崔玉彬果真吓了一跳。“怎么会呢?你说故事吧。”

“人家好心告诉你,你却不领情,下次不对你说了。”汪凤琴受了委曲似地,嗔怪地说。

“凤琴,对不起,你这消息太让人吃惊了,你说说细节。”崔玉彬眼神里光亮聚增,身体向汪凤琴倾了过来。

“昨晚下班时,门卫汪大爷看见李高亭上了检察院的车,你想想,如果是检察院的人请吃饭,不至于吃到现在,而且连手机也打不通吧,今天上午他老婆还打电话来问他可来上班了,我看八成是被抓起来了。”汪凤琴眉开眼笑地说。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汪凤琴慌忙扭头就走,手上拿着的文件夹从一开始就扮演了道具的角色。如果说汪凤琴和崔玉彬有一腿,机关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会相信,汪凤琴背地里常说崔玉彬的坏话,而崔玉彬则也在公开场合骂汪凤琴是长舌妇,两个人的关系隐藏得极深。

崔玉彬目送汪凤琴扭着屁股离开,心头一阵荡漾。他第一次见汪凤琴的时候,觉得这个女人的屁股很大,想象着就像船一样,躺在上面一定很稳当。现在看来,她不仅屁股稳当,行事也相当周全。崔玉彬想起小时候算命先生说他一生有女人缘,看来此言不虚。

树欲静而风不止。崔玉彬平静的心潭里就像扔进来一粒石子,一丝得意的笑容从眉梢、眼角顽强地显露出来。

隔壁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这声音停顿了一会又在崔玉彬的门上响了起来。

崔玉彬还沉浸在激动和兴奋之中,李高亭这块挡在前面的绊脚石终于要被搬掉了,这执行局很快就改姓“崔”了。

“进来”,崔玉彬压抑住兴奋之情,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着。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了进来,崔玉彬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浓重的香水味。

“这不是崔局么?这不是崔局么?太好了,找对人了。”这女人说话的声音十分脆嫩婉转,间杂点绕舌,不喜欢的人称之为“鸟音”。

崔玉彬打量着这女人,想从脑海里找出记忆的符号,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是……”崔玉彬拖长音,故意装作认识一时想不起来却还在继续努力回想的样子。

“你看,贵人多忘事吧。我是刘燕呀,你记不得了?你和李局长一道在我店里吃过饭,平时我不怎么在店里,合该我们有缘,那天我想有什么事要发生,哪知就遇见了你这样的贵人。”刘燕快言快语,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拿眼打量着崔玉彬。这个崔玉彬可是东山法院的头号帅哥,身材匀称,国字脸,浓眉大眼,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由于抽烟太多,牙齿有些发黄。

“你是刘燕,我记起了,‘缘梦’酒店的老板娘,稀客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崔玉彬见这女人说话挺讨人欢喜,明明自己是和李高亭一道去的,她却撇开李高亭不提,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贵人,是啊,不出意外的话,自己会取而代之,这样会说话知冷知热的女人也要一把“收编”。

“崔局,你太客气了。说实话,我很想到你这里来走走,可我心里怕啊。这里面杀气重重,就像电视里包大人的开封府。那年我离婚的时候,在庭上我差点晕过去。”刘燕忸怩作态,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而这正合崔玉彬的口味,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你别把我们这里说得这么玄乎,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人们说干一行厌一行,我也讨厌现在的工作,每天除了讨钱就是抓人,别看那些当事人表面上对我们客客气气地,出了这个门,心里面说不定怎么骂呢?你刚才说什么?你离婚了?”崔玉彬明明是听清了,却又追问一句,看这女人对感情的态度。

“应该说是解脱了。一个大男人游手好闲,却靠娘们养活,你说这样的男人要有什么用?我喜欢那种有男人味的男人。”刘燕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崔玉彬一眼。

崔玉彬最会察颜观色,这一点岂会看不出来。他故意装作没看见,从桌上的中华烟盒里拿烟,先递了一支给刘燕,然后抽出一支叨在嘴上。

刘燕接过烟,凑近崔玉彬说:“崔局长赏的好烟,我可要好好的尝一尝,好事做到底,麻烦再借个火。”

崔玉彬掏出精钢制的上面有美国大兵图像的打火机替刘燕点着了烟,两个人吞云吐雾起来,烟雾把两个人缠绕包裹起来。

一支烟抽完,刘燕切入正题:“崔局,小女子很仰慕局里的几位领导,晚上想请崔局为头,邀请李局长和几位领导一道到酒店坐坐。”

“这个难办了。李局长他……”崔玉彬料到刘燕此行的目的,他听人说李高亭很迷这个女人,刚才一番谈话觉得这女人是个性情中人,心想李高亭好艳福。他故意说个半截子话,一面却注意着刘燕的表情变化。

“李局长他怎么了?”刘燕压抑住内心的狂躁和不安,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

“你不知道么?他被检察院抓了,完了,彻底完了。”崔玉彬一边说一边直摇头,一副痛心的样子。

刘燕心里“咯噔”一下,怪不得打李高亭手机死活不接,原来他被检察院抓了。刘燕庆幸自己和李高亭没有什么经济往来,否则自己也会说不清楚,不过她还是为李高亭惋惜,这个很随和很忠厚的男人也会倒台?这在平时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的。

“很可惜啊,不过我今天主要是请崔局长您的,至于您愿意点哪个将就点谁。”

“美人相邀,恭敬不如从命!”

段正明回到办公室,顺手将门带上了。

朱亚鹏进来给他添茶水,他摆摆手说:“让我安静一会。”朱亚鹏见他脸色苍白,心想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轻轻地出了门。

段正明的司机林小虎一进办公室的门,就被团团围住了,这里面有刑庭庭长何一凡、民庭庭长蒋诚贵、立案庭副庭长赵小舟、执行局副局长胡大海。这几个人和林小虎的关系不错,经常从他这里得知段正明的一些消息,作为一种交换,林小虎也经常为熟人的案件请他们帮忙。

按理说林小虎只是个聘用制司机,在单位应该没有什么地位的。但就是因为他给段正明开车,是一把手的司机,仆随主贵。林小虎是聪明的,懂得利用这方面的资源满足各方面的所需。比如领导喜欢吃什么菜,平时有什么爱好,这些只有司机最清楚,一个单位想要上进的人必须了解这些情况,领导司机的作用就不言而喻了。时下一些精明的领导自己开车,出门也不带秘书,就是防止被身边的这些人所利用。

“段院长到哪去了?怎么回来闷闷不乐的?”蒋诚贵心直口快,抢先问道。

“有人看见李高亭被检察院的人带走了,是不是真的?”赵小舟问道。

“早上我准备汇报一个案件,看见检察院的人在段院长办公室,然后他们一道走了,李高亭的事是不是真的?”胡大海也不甘落后。

何一凡一边悠闲地抽烟,一边乐观其成。在他看来,即便是李高亭被抓下台,与他也没有多大关系,自己不会放着刑庭庭长的肥差不干,去竞争什么执行局长的位子,级别上是一样的,这个位子的唯一含金量是党组成员,说穿了就是个副科级实职,这也是刚刚被组织部门确认的。

“各位老大,这件事小虎可不敢乱说。”林小虎朝门口张望了一下,轻轻掩上门。

“你这家伙,卖什么关子,你不说我们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何一凡是老资格,显得有些生气。

“实不相瞒,我真是没见到人。段院长进去了和他说了一会话,然后铁青着脸出来了,我就看到这些情况。”林小虎这次倒没有保留,把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段院长在车上也没说什么吗?”胡大海问。

“他只说‘回院里’然后一句话都没说。”

“李高亭被关在什么地方?”

“胡局长,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不会去劫人吧?”

“老胡,我说一句,管那闲事干什么?你上次局长没干上,这次可是好机会,把前面那个‘副’字去了,到时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啊。”蒋诚贵笑嘻嘻地说。

“老胡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不过话说回来,李高亭也够倒霉的,东山法院建院以来还没有人犯罪,他稀里糊涂地成了‘第一人’。”何一凡叹惜道。

“我老胡可没往这上面想,要是搁在前几年我还要竞争一下,现在没想头了,再说干几年就退休了,费那个折腾劲干啥呢?”胡大海自从上次竞争受挫以后,对名利的事看得淡了,再说平空冒出这么一件大事,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老胡你这不是真心话吧,你要是不争取我可不客气了,到时各位老大支持一下。”赵小舟笑着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这时胡大海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说:“是贾院长找我,我失陪了,你们继续,别拿我开心就行。”

“你看,领导找谈话了,好事别忘了兄弟们。”林小虎看着胡大海急匆匆而去的身影说。

贾院长是分管执行工作的副院长,名叫贾振清,中等身材,体型臃肿,脑子活,人送外号“鬼精”,意思是精明得能捉鬼。

胡大海匆匆忙忙地上到四楼,见贾振清正夹着笔记本出门,忙问:“贾院长,您要出去有事?”

“哦,大海啊,我要去参加党组会,你在我这坐坐等我一会。”

“我还是等会再过来吧。”

“也好,还不知开到什么时候呢,等我结束打你电话。”贾振清急匆匆走了。

四楼是整幢大楼的核心区域,院长办公室、副院长办公室、纪检组长办公室、政治处、秘书室都在这层楼上,这一层又被称为“领导层”。胡大海见各个办公室的门都关着,心想一定都去开会了。他平时就不喜欢在这一层走动,生怕人家看见说闲话,老了还让人说自己常往领导那跑拍领导的马屁不值得。现在的社会上有一部分人总喜欢停留在领导的视线里,生怕领导看不见自己不重视自己。

胡大海自己不会拍马屁,也不反对别人拍马屁,他认为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一个人管好自己就行了,不要动不动求全责备别人,毕竟自己也不是道德模范。再说拍马屁也是一种学问,没有一定的社会阅历和生活积累是拍不好的,搞得不好适得其反。胡大海就听过这样一个笑话:某人上厕所看见领导也在,就说“局长您亲自上厕所啊”,弄得局长一脸不悦。这就是马屁拍在马蹄上。

胡大海往回走路过综合科,见汪凤琴和科里的档案员欧阳茹脸贴脸说着悄悄话。

“好啊,你们俩在说谁的坏话呢?”

“胡局长啊,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可有秘密要告诉你。”汪凤琴说话总是神神秘秘地,似乎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对别人来说都是秘密。

“不会又是哪个领导的隐私被你发现了吧?”胡大海笑了笑。

“胡局长,你真神人也,被你说中了。则才有一个‘狐狸精’在崔局长办公室,那女人还抽烟呢,两人说了很长时间话,小茹可以证明。”

那个欧阳茹是个腼腆的女大学生,刚从学校毕业不久,学计算机的,在执行局负责网络信息和档案管理。人长得白白净净地,说话也轻声细语地:“我听见崔局长说‘美人相邀,恭敬不如从命’”。

汪凤琴抢过话头说:“看看吧,这可不是我栽赃他。我一看那个女人就不是好东西,脸上抹着厚厚的粉装嫩,腰肢像水蛇一样,走起路来一步三摇,我这个身材学不来,小茹,你学学,可笑死人了。”

欧阳茹忙摆手说:“我可学不来,汪姐你别难为我了。”

“那女人是干什么的?”

“我哪知道,你去问问那个‘登徒子’不就知道了。”汪凤琴常把崔玉彬称做“登徒子”,意思“登徒子”一定好色,不然怎么写出《登徒子好色赋》。

“崔局长要是知道你在背后骂他又要骂你‘长舌妇’了”。胡大海想看看这女人的舌头是不是很长,哪知道桌上的电话响了,汪凤琴转身用大屁股对着他接电话,她听了一会然后冲胡大海吐了吐舌头说:“办公室通知明天上午开全院干警大会,组织部要来进行一年一度的考核。”

胡大海仔细一看这女人的舌头,还真他妈的长。

院小会议室里烟雾弥漫,除了李高亭的位置空着外,其他的人正襟危坐,一个个表情严肃。

段正明翻着面前的笔记本,其实那上面没有字,只是个摆设,之所以翻它,一是平静一下情绪,整理一下思路;二是做做样子,显得自己所讲的话并不是信口开河,而是认真思考过的。其实所有的工作安排都在他那颗缜密的大脑里。这就是领导者的艺术。

人早就到齐了,有的吸烟,有的喝茶,还有的拿笔在本子上开始写会议时间、地点、人员、议题之类的内容。

段正明像部队里指挥员检视士兵那样扫视了一下四周,清了清嗓子,说:“开这个紧急会议,主要是向大家通报一个情况,李高亭出事了。大家请不要记录。”

会场秩序顿时乱了,人们议论纷纷。“怪不得李高亭没来参加呢,原来是出事了。”“这个家伙会出什么事?是不是在执行中受伤或者因公牺牲了?”“今天上午东山检察院的一个哥们打电话说瑶海检察院来人了,但没想到是李高亭被抓了。”

贾振清是分管执行工作的副院长,在李高亭进班子前是他的直接领导,为李高亭进班子的事,不仅自己在段正明面前游说,而且还在瑶海市走动关系给段正明施压。李高亭从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到扶正、再到前不久进班子,贾振清可谓出力不少。李高亭进班子后,贾振清提出不分管执行,由李高亭主管全院的执行工作,李高亭极力推辞称自己刚来还不熟悉情况,过一段时间再说,也算是知恩图报了。哪知道李高亭在这个位子上屁股还没捂热,就一头栽进去了。

贾振清对李高亭是全心全意帮忙,是因为李高亭能力强水平高吗?不是,像李高亭这种水平的人全院比比皆是,这里面难道有什么隐情?正所谓“无利不起早”,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们之间还真有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当然他们之间不是那种“同志”关系,关键是一个女人起了作用,这个女人名叫王诗娅,是民事审判庭的一名审判员。王诗娅比李高亭小一岁,两人同一年招干进法院,被誉为“金童玉女”。王诗娅分在民事审判庭,庭长就是贾振清,而李高亭则分在离县城三十多公里的钱铺人民法庭。那时候人们的思想比较传统保守,这对“金童玉女”的恋爱也在极端秘密的情况下进行,连贾振清也不知道。王诗娅把自己的处子之身献给李高亭后不久,在一次工作应酬中饮酒过量被贾振清玷污了,正当王诗娅披头散发地从宾馆出来被前来见同学的李高亭撞个正着。李高亭装作没看见,但两人的恋爱关系就此终结,王诗娅很快就嫁人了,丈夫是一名工程师,而李高亭两年后才娶了个乡下卫生院的护士做妻子。

对李高亭,王诗娅有着深深的愧疚。她把这种愧疚化作帮助李高亭向上的动力,算作是对他的一点补偿,这一点贾振清和李高亭都心知肚明。有人说女人最难忘却的是初恋,或许王诗娅就是囿于这种“初恋情结”。

听到李高亭出事,贾振清的脸色很难看。因为大家都知道李高亭是他的人,下面的人出事,不说自己负领导责任,关键是给人“拔出萝卜带出泥”的联想。李高亭已经是这样的人,你贾振清会廉洁到哪里去?贾振清暗暗庆幸和李高亭经济上往来不多,顶多逢年过节收他点烟酒礼品,有时是购物券,但金额没超过一千元,即便李高亭“咬”他,也“咬”不出个名堂来。这样想着,贾振清心情好了许多,那股领导的精气神又回来了。

段正明介绍了检察院掌握的情况,李高亭的问题就在于索取同学赵海水的三万元装修款。听到这里,这些东山法院的头头脑脑们松了口气,大家又为这件案子的定性争论起来。

副院长张启超说:“受贿罪是指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行为。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李高亭帮助赵海水谋取利益,而且他们是同学关系,可视为是一种民间借贷。房子是人一生的大事,向亲戚朋友或者同学同事借点钱是正常的,赵海水没有追讨,如果追讨李高亭不承认则另当别论。”

贾振清马上附和说:“我同意启超同志的意见,建议正明同志代表院里去和瑶海检察院办案的同志交涉一下。”

分管刑事的副院长钱明康说:“李高亭和赵海水之间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他买房子欠赵海水十万元房款,赵海水也没提这事,看来这三万元装修款是索取的很有可能。赵海水早在十天前就被抓了起来,一直关在外地,他狗急跳墙,争取立功,供出这件事十分可信。”

段正明点了点头,说:“我已经做了李高亭的工作,他执迷不悟,死活不认账。对他的问题我的意见是由检察院依法处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消除因他的问题给全院工作带来的消极影响,稳定人心,各项工作照常开展。”

众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段正明示意散会。

贾振清没有起身的意思,眼睛望着段正明。段正明会意了,也坐着没有动。

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贾振清说话了:“老一,都是我的错,给你添麻烦了。”

贾振清在公开场合喊段正明“正明同志”“正明院长”,私下两人的时候就喊他“老一”,段正明一开始反对,贾振清说:“你是一把手,就是老一,现在市委那边喊书记都叫大老板了,喊市长二老板,我个人意见叫老板俗气,还是叫老一好。”段正明也就不再反对。

“振清同志,你能这样想就好了,不能全怪你,我们大家都有责任。你也不要自责了,要怪就怪李高亭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老一,我心里不甘啊。这几年你辛辛苦苦地带领大家干,图的是什么?眼看今年我们就可以扛回‘全国优秀人民法院’的牌子,这可是东山法院头等重要的一件大事啊。现在都被李高亭这个臭小子毁了,彻底地毁了。”

“是啊,本想拿了这块牌子我也正好换届了,算是对东山法院一个好的交代,我呢,人生仕途也算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唉,天不遂人愿啊。”

“老一,我们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啊,得想想办法挽救这个局面。我个人认为首先李高亭要主动承担责任,辞去执行局长职务,这总比上面追究下来拿掉他的‘帽子’好啊。瑶海检察院这边我也有几个熟人,我会找他们去做李高亭思想工作,另外,李高亭妻子的工作我来做,让她将3万元赃款退了。至于市委这边,还要你从中多斡旋啊。”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这个,是怕‘牵出萝卜带出泥’,阜阳中院法官群体腐败案件的教训太深刻了。振清同志,你没有问题吧?”

贾振清迎着段正明看过来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他想段正明这个人看问题眼光比较远,他现在担心的并不是李高亭一个人,而是和李高亭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比如他贾振清,甚至包括段正明自己。此刻,贾振清发现段正明的头发花白了不少,眼神也苍老了,这件事对一个要强的老人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老一,这几年你狠抓队伍建设,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不能因为出现一两个害群之马就全盘否定,这也不符合我们党实事求是的工作原则。不过,你的担心也很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作为班子的班长,有必要就这个问题开展一次谈心活动。及时发现工作中的薄弱环节,防患于未然嘛。”

段正明听贾振清这样说,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其实最担心的就是贾振清,这个人在机关的口碑不怎么好,不仅贪占便宜,爱耍点小聪明,还有些自负。贾振清对待李高亭那是剜心肝的好,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利益关系?平时机关的人都议论纷纷,说李高亭是贾振清的干儿子,这难免不让段正明怀疑,所以段正明故意在宣布散会后并没有立即离开,如果贾振清要走他会叫住他,还好贾振清聪明。

“振清同志,你到法院比我时间早得多,与李高亭相处的时间也长,据你看来,李高亭还会不会有其他问题?是不是仅仅就这三万元装修款的问题?我们在处理这件事情之前要做个评估,如果问题比较严重,我们也就帮不上什么忙,等待他的只有法律的严惩了。”

“这种情况还真不好说,但我敢保证李高亭不是那种胡作非为的人,在执行局这几年,我可没接到对他的不良反映,倒是对崔玉彬的反映不少。这件事情还是我来处理,你在幕后指挥,有什么情况我及时向你汇报。”贾振清想李高亭保不住了,但千万不能让崔玉彬上,这小子色胆包天,有一次居然向王诗娅撒野,正巧被他撞见,这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自此,他对崔玉彬恨之入骨,一有机会总要说上他几句坏话。崔玉彬本来就是个缺点很多的人,他这一说段正明不能不信。

“好吧,就依你的意见,这一段时间执行局这一块的工作你恐怕要多操点心了。那个老太太赡养的案件要抓紧,我承诺三天内办结,现在过去一天了,只有两天了。”段正明是个要面子的人,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大事小事过问,因此也就活得累。

“我正准备安排胡大海亲自办理,连夜做工作,在你规定时间内办结。”贾振清从内心里不喜欢段正明这一套工作方法,动不动就批示,难道你的批示比法律还大?但他是班长,你可以变相处理但你不能不尊重他的意见,否则就会引起矛盾、影响团结。贾振清掌握了段正明的心理,即便在规定时间内完不成,只要向他解释清楚就行,但千万不能拖着、顶着,这摆明不尊重他,冒犯了领导的权威,也是每个有强硬个性的一把手所不能接受的。

段正明露出了笑容,他对贾振清的安排很满意,赞许地说:“你过问一下就行了,胡大海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是啊,大海这个人就是有点个性,工作还是让人放心的,一个单位不能缺少像他这样踏踏实实干事的人。”贾振清最会见风使舵,总是顺着段正明满意的话题说。

段正明见贾振清踩崔玉彬抬胡大海,生怕说下去会扯到执行局长的人选上来,立刻打住说:“我还要去参加个会,有时间我们再聊。”

贾振清谈兴正浓,本想再说点什么,见段正明借口有事,连说“好,好”目送段正明离开。他想段正明还是个有主见的人,对什么问题都拿捏得十分到位,这是他的高明之处,也让自负的贾振清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

贾振清刚进办公室,胡大海像鱼一样滑了进来。

“今天的会开得可不短,我上楼来三四次了,你找我有什么事?”胡大海与贾振清曾经是门对门的邻居,贾振清当了副院长后,搬离了单位的集资房,在外面买了套复式楼。正是因为两人曾经做过邻居,关系处得像哥们一样,胡大海一直不拿贾振清当院长看,说话也很随便。

贾振清表面上装作不在乎,心里却不乐意。称兄道弟那是过去的事,现在我是院长,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领导,你做下属的只有尊重并服从。时下短信流传“八大不懂事”,其中一条是:“领导年轻你装哥”。贾振清比胡大海小一岁,过去没当副院长前胡大海可以“兄弟兄弟”的叫,现在当上领导了,那就一个称呼了“贾院长”。

“会开得不长,我和正明院长单独谈了点事。”贾振清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胡大海,然后又掏出一支自己点上。

胡大海瞟了一眼烟屁股,心里一惊,过滤嘴上盘着两条金色的龙,烟纸上是“南京”两个字,这不是“九五之尊”吗?网上热议的江宁区房产局长周久耕就因为被曝光抽这种“天价烟”而丢官的。胡大海暗暗佩服贾振清的精明,烟藏在口袋里,想抽的时候掏出一支来抽,让你拍不到、抓不住把柄。

胡大海点着烟,深吸了一口,心想好烟就是好烟,真他妈的香。他觉得贾振清还是够哥们,有好东西没有忘记自己,还是像以前一样带他分享。

“贾院长,你找我来不会是单单抽烟吧?”胡大海诡秘地笑着说。

贾振清见胡大海喊自己院长,心想这个人心眼实,给点阳光就灿烂。贾振清这个“鬼精”的外号可不是浪得虚名,他的小眼珠一转就有一条主意,而且他最大的能耐就是善于揣摩人的心理,找准他人的“软肋”,不怕你不臣服。对于胡大海这种人,贾振清认为只能智取,不能硬压,所以他三言两语就能让胡大海服服帖帖地为自己卖命。

“大海,刚才我还和正明院长谈到你,正明院长说胡大海这个人不错。”贾振清并没有急于说事,他觉得要让胡大海对自己言听计从,必须让他知道自己在段院长那里说话的份量。段院长的话他没有保留,倒是自己说他有个性这一点保留了。从内心里来说,贾振清并不希望胡大海能接任执行局局长,况且不说他对自己知根知底,这也不利于树立自己的领导权威。一般来说,领导对有个性的下属都要防一手的,无论哪个单位都是这样。在贾振清心目中理想的下属应该像狗一样忠诚、像鸡一样勤快、像驴一样顺从。

“段院长真是这么说的吗?”

“我哪回骗过你,再说我骗你干什么。”贾振清从口袋又掏出一支烟递给胡大海。

胡大海摆摆手说:“不抽了,你留着慢慢抽,瞧,我这孬烟没好意思拿出手。”

贾振清将烟硬塞给他,装作生气地说:“这你就见外了,我可从没拿你当外人啊。”

胡大海推辞不掉,接过点着,凑近贾振清说:“贾院长,听说李高亭被检察院抓了是不是真的?”

“你消息够快嘛。没什么大问题,局长怕是当不上了。”贾振清叹了一口气。

“现在外面传言对你很不利,说李高亭进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毕竟李高亭是你的人。”胡大海直言不讳地说。

“那你胡大海不是我的人吗?身正不怕影歪,随他们乱嚼舌头。”贾振清气愤地说,将还有一大半截的香烟狠劲地拧灭在烟缸里。

胡大海没有言语,他骨子里并不想成为贾振清的人,他对贾振清搞那一套“谁是谁的人”的“山头主义”很反感。他知道贾振清是拉拢他,这年头,多几个朋友总比多几个敌人好。贾振清深谙处世之道,他八面玲珑,连看大门的汪大爷都不得罪。如果胡大海认为贾振清真的把自己当作心腹,那他就是大错特错了,这是贾振清的“领导艺术”。

贾振清见胡大海没有表态支持自己的意见,知道他和自己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从他们不做邻居的时候就是了,于是岔开话题说:“我找你来是为一起案件的事,正明院长已经批示了,你办好后直接向正明院长汇报,这个时候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的。”

胡大海接过段正明的批件,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限执行局三天内执结并报结果。段正明。”这样的批件胡大海并不陌生,他知道现在的领导都喜欢批示,有时从上面转下来的信访批件上批得密密麻麻的,最多的上面有五六个领导的批示,省、市、县三级都有。

对上级领导的批示最好处理,上级领导批示过后就忘了,即便要报结果写个情况说明就算应付了。但对段正明的批示却不能大意,常言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因为你没有处理好他那销不了账,他就会天天追你让你不得安宁,只有他那划上个“√”,此事才算真正了结。

“我马上去处理,有什么情况及时向你汇报。”胡大海干工作毫不含糊,做事雷厉风行,是块干执行的料。

贾振清点了点头,待胡大海走后,仔细琢磨胡大海刚才说过的话“李高亭进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没有收李高亭什么东西,但并不表示自己就干干净净了。一些人通过李高亭找上门来,他们送的数字可不小啊。他越想越心惊,心想事不宜迟,李高亭案一日不尘埃落定,自己一天就不得安宁,至少会授人以柄。他拨通了瑶海市检察院柳副检察长的手机:“老同学吗?我是振清啊,最近没有出差吧?今晚我想请你吃个便饭,有件事想当面向你汇报一下。”

电话那头说:“振清啊,老同学有话就直说嘛,客气什么呀,是不是为李高亭的事啊?好,见面聊。” meAGg7CQlhdh/gvmoVRLpub20j50ixYeIZ8jD+gYOhy62CcAWv9FwB1Chx7FnpM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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