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法院只有一百多号人,这一百多号人由段正明为首的院党组领导着,而李高亭是党组成员中排名最靠后的一个。
李高亭很少请假,即便家中有事,他除了和分管副院长说一声外,总是和执行局办公室内勤打招呼。现在他人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而且他的老婆打电话来找他,显然他昨晚没有回去。
那挂着局长室牌子的门一直关着,人们就像猜测门后面发生的事一样演绎着各种小道消息。有人说李高亭得罪了黑道上的人,被绑架了,现在性命还在不在都说不定;有人说李高亭携款潜逃了,说不定此刻正在某国享受阳光海滩呢;有人说李高亭炒股亏了钱,现在正在外躲避追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紧挨着李高亭办公室的是副局长崔玉彬的办公室,再往前一间是副局长胡大海的办公室,在另一头,依次是综合科、执行一科、执行二科、裁判科。
胡大海是执行局里最年长的,在副局长的位置上干了七年,当年自己也有机会当局长,要不是段正明力排众议让李高亭上,自己或许就在李高亭的办公室办公。为此,他也找过段正明,他记得自己是这样说的:“论资历论能力我不比李高亭差,如果他上面有人替他说话,我就认了。”段正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对于下属的这种兴师问罪,段正明觉得最好的态度是不置可否,既不能不让他发发牢骚,也不能因为他无礼而横加批评,他知道事情一过一切又会风平浪静。
崔玉彬是前任院长的秘书,院长离任前他提要求到科室锻炼,就安排了执行局副局长的位子。此刻,他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眼睛盯着窗外的香樟树出神。
“玉彬,大喜事。”汪凤琴像风一样飘了进来。这个汪凤琴是执行局的内勤,二十七八岁还没有成家,据说谈过一次恋爱感情受挫就不想嫁人。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地?”崔玉彬将还有一半截的香烟在烟缸中拧灭,轻声问道。
“你知道李局长到哪去了吗?我知道。”汪凤琴见崔玉彬来了兴致,故意卖起了关子。
“他打电话给你了?现在全院都在传这事,听说段院长找他有急事呢。”崔玉彬知道李高亭有什么事会第一个打电话给汪凤琴,所以对她知道李高亭的行踪一点也不奇怪。至于局长打电话给哪个人告诉行踪这样的小事也有一段插曲,李高亭刚当上局长时,对与自己竞争的副局长胡大海有些嫌隙,大事小事都倚重崔玉彬。这些自然引起了胡大海的不满,告到段玉明那里,段玉明找李高亭谈心,让他注意团结。后来,李高亭在两人之间寻求平衡,不让他们争风吃醋。
“他没有打电话给我,说出来吓你一跳,他被检察院抓去了。”汪凤琴用一双凤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崔玉彬说。
崔玉彬果真吓了一跳。“怎么会呢?你说故事吧。”
“人家好心告诉你,你却不领情,下次不对你说了。”汪凤琴受了委曲似地,嗔怪地说。
“凤琴,对不起,你这消息太让人吃惊了,你说说细节。”崔玉彬眼神里光亮聚增,身体向汪凤琴倾了过来。
“昨晚下班时,门卫汪大爷看见李高亭上了检察院的车,你想想,如果是检察院的人请吃饭,不至于吃到现在,而且连手机也打不通吧,今天上午他老婆还打电话来问他可来上班了,我看八成是被抓起来了。”汪凤琴眉开眼笑地说。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汪凤琴慌忙扭头就走,手上拿着的文件夹从一开始就扮演了道具的角色。如果说汪凤琴和崔玉彬有一腿,机关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会相信,汪凤琴背地里常说崔玉彬的坏话,而崔玉彬则也在公开场合骂汪凤琴是长舌妇,两个人的关系隐藏得极深。
崔玉彬目送汪凤琴扭着屁股离开,心头一阵荡漾。他第一次见汪凤琴的时候,觉得这个女人的屁股很大,想象着就像船一样,躺在上面一定很稳当。现在看来,她不仅屁股稳当,行事也相当周全。崔玉彬想起小时候算命先生说他一生有女人缘,看来此言不虚。
树欲静而风不止。崔玉彬平静的心潭里就像扔进来一粒石子,一丝得意的笑容从眉梢、眼角顽强地显露出来。
隔壁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这声音停顿了一会又在崔玉彬的门上响了起来。
崔玉彬还沉浸在激动和兴奋之中,李高亭这块挡在前面的绊脚石终于要被搬掉了,这执行局很快就改姓“崔”了。
“进来”,崔玉彬压抑住兴奋之情,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着。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了进来,崔玉彬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浓重的香水味。
“这不是崔局么?这不是崔局么?太好了,找对人了。”这女人说话的声音十分脆嫩婉转,间杂点绕舌,不喜欢的人称之为“鸟音”。
崔玉彬打量着这女人,想从脑海里找出记忆的符号,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是……”崔玉彬拖长音,故意装作认识一时想不起来却还在继续努力回想的样子。
“你看,贵人多忘事吧。我是刘燕呀,你记不得了?你和李局长一道在我店里吃过饭,平时我不怎么在店里,合该我们有缘,那天我想有什么事要发生,哪知就遇见了你这样的贵人。”刘燕快言快语,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拿眼打量着崔玉彬。这个崔玉彬可是东山法院的头号帅哥,身材匀称,国字脸,浓眉大眼,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由于抽烟太多,牙齿有些发黄。
“你是刘燕,我记起了,‘缘梦’酒店的老板娘,稀客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崔玉彬见这女人说话挺讨人欢喜,明明自己是和李高亭一道去的,她却撇开李高亭不提,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贵人,是啊,不出意外的话,自己会取而代之,这样会说话知冷知热的女人也要一把“收编”。
“崔局,你太客气了。说实话,我很想到你这里来走走,可我心里怕啊。这里面杀气重重,就像电视里包大人的开封府。那年我离婚的时候,在庭上我差点晕过去。”刘燕忸怩作态,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而这正合崔玉彬的口味,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你别把我们这里说得这么玄乎,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人们说干一行厌一行,我也讨厌现在的工作,每天除了讨钱就是抓人,别看那些当事人表面上对我们客客气气地,出了这个门,心里面说不定怎么骂呢?你刚才说什么?你离婚了?”崔玉彬明明是听清了,却又追问一句,看这女人对感情的态度。
“应该说是解脱了。一个大男人游手好闲,却靠娘们养活,你说这样的男人要有什么用?我喜欢那种有男人味的男人。”刘燕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崔玉彬一眼。
崔玉彬最会察颜观色,这一点岂会看不出来。他故意装作没看见,从桌上的中华烟盒里拿烟,先递了一支给刘燕,然后抽出一支叨在嘴上。
刘燕接过烟,凑近崔玉彬说:“崔局长赏的好烟,我可要好好的尝一尝,好事做到底,麻烦再借个火。”
崔玉彬掏出精钢制的上面有美国大兵图像的打火机替刘燕点着了烟,两个人吞云吐雾起来,烟雾把两个人缠绕包裹起来。
一支烟抽完,刘燕切入正题:“崔局,小女子很仰慕局里的几位领导,晚上想请崔局为头,邀请李局长和几位领导一道到酒店坐坐。”
“这个难办了。李局长他……”崔玉彬料到刘燕此行的目的,他听人说李高亭很迷这个女人,刚才一番谈话觉得这女人是个性情中人,心想李高亭好艳福。他故意说个半截子话,一面却注意着刘燕的表情变化。
“李局长他怎么了?”刘燕压抑住内心的狂躁和不安,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
“你不知道么?他被检察院抓了,完了,彻底完了。”崔玉彬一边说一边直摇头,一副痛心的样子。
刘燕心里“咯噔”一下,怪不得打李高亭手机死活不接,原来他被检察院抓了。刘燕庆幸自己和李高亭没有什么经济往来,否则自己也会说不清楚,不过她还是为李高亭惋惜,这个很随和很忠厚的男人也会倒台?这在平时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的。
“很可惜啊,不过我今天主要是请崔局长您的,至于您愿意点哪个将就点谁。”
“美人相邀,恭敬不如从命!”
段正明回到办公室,顺手将门带上了。
朱亚鹏进来给他添茶水,他摆摆手说:“让我安静一会。”朱亚鹏见他脸色苍白,心想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轻轻地出了门。
段正明的司机林小虎一进办公室的门,就被团团围住了,这里面有刑庭庭长何一凡、民庭庭长蒋诚贵、立案庭副庭长赵小舟、执行局副局长胡大海。这几个人和林小虎的关系不错,经常从他这里得知段正明的一些消息,作为一种交换,林小虎也经常为熟人的案件请他们帮忙。
按理说林小虎只是个聘用制司机,在单位应该没有什么地位的。但就是因为他给段正明开车,是一把手的司机,仆随主贵。林小虎是聪明的,懂得利用这方面的资源满足各方面的所需。比如领导喜欢吃什么菜,平时有什么爱好,这些只有司机最清楚,一个单位想要上进的人必须了解这些情况,领导司机的作用就不言而喻了。时下一些精明的领导自己开车,出门也不带秘书,就是防止被身边的这些人所利用。
“段院长到哪去了?怎么回来闷闷不乐的?”蒋诚贵心直口快,抢先问道。
“有人看见李高亭被检察院的人带走了,是不是真的?”赵小舟问道。
“早上我准备汇报一个案件,看见检察院的人在段院长办公室,然后他们一道走了,李高亭的事是不是真的?”胡大海也不甘落后。
何一凡一边悠闲地抽烟,一边乐观其成。在他看来,即便是李高亭被抓下台,与他也没有多大关系,自己不会放着刑庭庭长的肥差不干,去竞争什么执行局长的位子,级别上是一样的,这个位子的唯一含金量是党组成员,说穿了就是个副科级实职,这也是刚刚被组织部门确认的。
“各位老大,这件事小虎可不敢乱说。”林小虎朝门口张望了一下,轻轻掩上门。
“你这家伙,卖什么关子,你不说我们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何一凡是老资格,显得有些生气。
“实不相瞒,我真是没见到人。段院长进去了和他说了一会话,然后铁青着脸出来了,我就看到这些情况。”林小虎这次倒没有保留,把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段院长在车上也没说什么吗?”胡大海问。
“他只说‘回院里’然后一句话都没说。”
“李高亭被关在什么地方?”
“胡局长,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不会去劫人吧?”
“老胡,我说一句,管那闲事干什么?你上次局长没干上,这次可是好机会,把前面那个‘副’字去了,到时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啊。”蒋诚贵笑嘻嘻地说。
“老胡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不过话说回来,李高亭也够倒霉的,东山法院建院以来还没有人犯罪,他稀里糊涂地成了‘第一人’。”何一凡叹惜道。
“我老胡可没往这上面想,要是搁在前几年我还要竞争一下,现在没想头了,再说干几年就退休了,费那个折腾劲干啥呢?”胡大海自从上次竞争受挫以后,对名利的事看得淡了,再说平空冒出这么一件大事,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老胡你这不是真心话吧,你要是不争取我可不客气了,到时各位老大支持一下。”赵小舟笑着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这时胡大海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说:“是贾院长找我,我失陪了,你们继续,别拿我开心就行。”
“你看,领导找谈话了,好事别忘了兄弟们。”林小虎看着胡大海急匆匆而去的身影说。
贾院长是分管执行工作的副院长,名叫贾振清,中等身材,体型臃肿,脑子活,人送外号“鬼精”,意思是精明得能捉鬼。
胡大海匆匆忙忙地上到四楼,见贾振清正夹着笔记本出门,忙问:“贾院长,您要出去有事?”
“哦,大海啊,我要去参加党组会,你在我这坐坐等我一会。”
“我还是等会再过来吧。”
“也好,还不知开到什么时候呢,等我结束打你电话。”贾振清急匆匆走了。
四楼是整幢大楼的核心区域,院长办公室、副院长办公室、纪检组长办公室、政治处、秘书室都在这层楼上,这一层又被称为“领导层”。胡大海见各个办公室的门都关着,心想一定都去开会了。他平时就不喜欢在这一层走动,生怕人家看见说闲话,老了还让人说自己常往领导那跑拍领导的马屁不值得。现在的社会上有一部分人总喜欢停留在领导的视线里,生怕领导看不见自己不重视自己。
胡大海自己不会拍马屁,也不反对别人拍马屁,他认为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一个人管好自己就行了,不要动不动求全责备别人,毕竟自己也不是道德模范。再说拍马屁也是一种学问,没有一定的社会阅历和生活积累是拍不好的,搞得不好适得其反。胡大海就听过这样一个笑话:某人上厕所看见领导也在,就说“局长您亲自上厕所啊”,弄得局长一脸不悦。这就是马屁拍在马蹄上。
胡大海往回走路过综合科,见汪凤琴和科里的档案员欧阳茹脸贴脸说着悄悄话。
“好啊,你们俩在说谁的坏话呢?”
“胡局长啊,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可有秘密要告诉你。”汪凤琴说话总是神神秘秘地,似乎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对别人来说都是秘密。
“不会又是哪个领导的隐私被你发现了吧?”胡大海笑了笑。
“胡局长,你真神人也,被你说中了。则才有一个‘狐狸精’在崔局长办公室,那女人还抽烟呢,两人说了很长时间话,小茹可以证明。”
那个欧阳茹是个腼腆的女大学生,刚从学校毕业不久,学计算机的,在执行局负责网络信息和档案管理。人长得白白净净地,说话也轻声细语地:“我听见崔局长说‘美人相邀,恭敬不如从命’”。
汪凤琴抢过话头说:“看看吧,这可不是我栽赃他。我一看那个女人就不是好东西,脸上抹着厚厚的粉装嫩,腰肢像水蛇一样,走起路来一步三摇,我这个身材学不来,小茹,你学学,可笑死人了。”
欧阳茹忙摆手说:“我可学不来,汪姐你别难为我了。”
“那女人是干什么的?”
“我哪知道,你去问问那个‘登徒子’不就知道了。”汪凤琴常把崔玉彬称做“登徒子”,意思“登徒子”一定好色,不然怎么写出《登徒子好色赋》。
“崔局长要是知道你在背后骂他又要骂你‘长舌妇’了”。胡大海想看看这女人的舌头是不是很长,哪知道桌上的电话响了,汪凤琴转身用大屁股对着他接电话,她听了一会然后冲胡大海吐了吐舌头说:“办公室通知明天上午开全院干警大会,组织部要来进行一年一度的考核。”
胡大海仔细一看这女人的舌头,还真他妈的长。
院小会议室里烟雾弥漫,除了李高亭的位置空着外,其他的人正襟危坐,一个个表情严肃。
段正明翻着面前的笔记本,其实那上面没有字,只是个摆设,之所以翻它,一是平静一下情绪,整理一下思路;二是做做样子,显得自己所讲的话并不是信口开河,而是认真思考过的。其实所有的工作安排都在他那颗缜密的大脑里。这就是领导者的艺术。
人早就到齐了,有的吸烟,有的喝茶,还有的拿笔在本子上开始写会议时间、地点、人员、议题之类的内容。
段正明像部队里指挥员检视士兵那样扫视了一下四周,清了清嗓子,说:“开这个紧急会议,主要是向大家通报一个情况,李高亭出事了。大家请不要记录。”
会场秩序顿时乱了,人们议论纷纷。“怪不得李高亭没来参加呢,原来是出事了。”“这个家伙会出什么事?是不是在执行中受伤或者因公牺牲了?”“今天上午东山检察院的一个哥们打电话说瑶海检察院来人了,但没想到是李高亭被抓了。”
贾振清是分管执行工作的副院长,在李高亭进班子前是他的直接领导,为李高亭进班子的事,不仅自己在段正明面前游说,而且还在瑶海市走动关系给段正明施压。李高亭从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到扶正、再到前不久进班子,贾振清可谓出力不少。李高亭进班子后,贾振清提出不分管执行,由李高亭主管全院的执行工作,李高亭极力推辞称自己刚来还不熟悉情况,过一段时间再说,也算是知恩图报了。哪知道李高亭在这个位子上屁股还没捂热,就一头栽进去了。
贾振清对李高亭是全心全意帮忙,是因为李高亭能力强水平高吗?不是,像李高亭这种水平的人全院比比皆是,这里面难道有什么隐情?正所谓“无利不起早”,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们之间还真有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当然他们之间不是那种“同志”关系,关键是一个女人起了作用,这个女人名叫王诗娅,是民事审判庭的一名审判员。王诗娅比李高亭小一岁,两人同一年招干进法院,被誉为“金童玉女”。王诗娅分在民事审判庭,庭长就是贾振清,而李高亭则分在离县城三十多公里的钱铺人民法庭。那时候人们的思想比较传统保守,这对“金童玉女”的恋爱也在极端秘密的情况下进行,连贾振清也不知道。王诗娅把自己的处子之身献给李高亭后不久,在一次工作应酬中饮酒过量被贾振清玷污了,正当王诗娅披头散发地从宾馆出来被前来见同学的李高亭撞个正着。李高亭装作没看见,但两人的恋爱关系就此终结,王诗娅很快就嫁人了,丈夫是一名工程师,而李高亭两年后才娶了个乡下卫生院的护士做妻子。
对李高亭,王诗娅有着深深的愧疚。她把这种愧疚化作帮助李高亭向上的动力,算作是对他的一点补偿,这一点贾振清和李高亭都心知肚明。有人说女人最难忘却的是初恋,或许王诗娅就是囿于这种“初恋情结”。
听到李高亭出事,贾振清的脸色很难看。因为大家都知道李高亭是他的人,下面的人出事,不说自己负领导责任,关键是给人“拔出萝卜带出泥”的联想。李高亭已经是这样的人,你贾振清会廉洁到哪里去?贾振清暗暗庆幸和李高亭经济上往来不多,顶多逢年过节收他点烟酒礼品,有时是购物券,但金额没超过一千元,即便李高亭“咬”他,也“咬”不出个名堂来。这样想着,贾振清心情好了许多,那股领导的精气神又回来了。
段正明介绍了检察院掌握的情况,李高亭的问题就在于索取同学赵海水的三万元装修款。听到这里,这些东山法院的头头脑脑们松了口气,大家又为这件案子的定性争论起来。
副院长张启超说:“受贿罪是指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行为。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李高亭帮助赵海水谋取利益,而且他们是同学关系,可视为是一种民间借贷。房子是人一生的大事,向亲戚朋友或者同学同事借点钱是正常的,赵海水没有追讨,如果追讨李高亭不承认则另当别论。”
贾振清马上附和说:“我同意启超同志的意见,建议正明同志代表院里去和瑶海检察院办案的同志交涉一下。”
分管刑事的副院长钱明康说:“李高亭和赵海水之间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他买房子欠赵海水十万元房款,赵海水也没提这事,看来这三万元装修款是索取的很有可能。赵海水早在十天前就被抓了起来,一直关在外地,他狗急跳墙,争取立功,供出这件事十分可信。”
段正明点了点头,说:“我已经做了李高亭的工作,他执迷不悟,死活不认账。对他的问题我的意见是由检察院依法处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消除因他的问题给全院工作带来的消极影响,稳定人心,各项工作照常开展。”
众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段正明示意散会。
贾振清没有起身的意思,眼睛望着段正明。段正明会意了,也坐着没有动。
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贾振清说话了:“老一,都是我的错,给你添麻烦了。”
贾振清在公开场合喊段正明“正明同志”“正明院长”,私下两人的时候就喊他“老一”,段正明一开始反对,贾振清说:“你是一把手,就是老一,现在市委那边喊书记都叫大老板了,喊市长二老板,我个人意见叫老板俗气,还是叫老一好。”段正明也就不再反对。
“振清同志,你能这样想就好了,不能全怪你,我们大家都有责任。你也不要自责了,要怪就怪李高亭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老一,我心里不甘啊。这几年你辛辛苦苦地带领大家干,图的是什么?眼看今年我们就可以扛回‘全国优秀人民法院’的牌子,这可是东山法院头等重要的一件大事啊。现在都被李高亭这个臭小子毁了,彻底地毁了。”
“是啊,本想拿了这块牌子我也正好换届了,算是对东山法院一个好的交代,我呢,人生仕途也算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唉,天不遂人愿啊。”
“老一,我们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啊,得想想办法挽救这个局面。我个人认为首先李高亭要主动承担责任,辞去执行局长职务,这总比上面追究下来拿掉他的‘帽子’好啊。瑶海检察院这边我也有几个熟人,我会找他们去做李高亭思想工作,另外,李高亭妻子的工作我来做,让她将3万元赃款退了。至于市委这边,还要你从中多斡旋啊。”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这个,是怕‘牵出萝卜带出泥’,阜阳中院法官群体腐败案件的教训太深刻了。振清同志,你没有问题吧?”
贾振清迎着段正明看过来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他想段正明这个人看问题眼光比较远,他现在担心的并不是李高亭一个人,而是和李高亭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比如他贾振清,甚至包括段正明自己。此刻,贾振清发现段正明的头发花白了不少,眼神也苍老了,这件事对一个要强的老人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老一,这几年你狠抓队伍建设,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不能因为出现一两个害群之马就全盘否定,这也不符合我们党实事求是的工作原则。不过,你的担心也很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作为班子的班长,有必要就这个问题开展一次谈心活动。及时发现工作中的薄弱环节,防患于未然嘛。”
段正明听贾振清这样说,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其实最担心的就是贾振清,这个人在机关的口碑不怎么好,不仅贪占便宜,爱耍点小聪明,还有些自负。贾振清对待李高亭那是剜心肝的好,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利益关系?平时机关的人都议论纷纷,说李高亭是贾振清的干儿子,这难免不让段正明怀疑,所以段正明故意在宣布散会后并没有立即离开,如果贾振清要走他会叫住他,还好贾振清聪明。
“振清同志,你到法院比我时间早得多,与李高亭相处的时间也长,据你看来,李高亭还会不会有其他问题?是不是仅仅就这三万元装修款的问题?我们在处理这件事情之前要做个评估,如果问题比较严重,我们也就帮不上什么忙,等待他的只有法律的严惩了。”
“这种情况还真不好说,但我敢保证李高亭不是那种胡作非为的人,在执行局这几年,我可没接到对他的不良反映,倒是对崔玉彬的反映不少。这件事情还是我来处理,你在幕后指挥,有什么情况我及时向你汇报。”贾振清想李高亭保不住了,但千万不能让崔玉彬上,这小子色胆包天,有一次居然向王诗娅撒野,正巧被他撞见,这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自此,他对崔玉彬恨之入骨,一有机会总要说上他几句坏话。崔玉彬本来就是个缺点很多的人,他这一说段正明不能不信。
“好吧,就依你的意见,这一段时间执行局这一块的工作你恐怕要多操点心了。那个老太太赡养的案件要抓紧,我承诺三天内办结,现在过去一天了,只有两天了。”段正明是个要面子的人,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大事小事过问,因此也就活得累。
“我正准备安排胡大海亲自办理,连夜做工作,在你规定时间内办结。”贾振清从内心里不喜欢段正明这一套工作方法,动不动就批示,难道你的批示比法律还大?但他是班长,你可以变相处理但你不能不尊重他的意见,否则就会引起矛盾、影响团结。贾振清掌握了段正明的心理,即便在规定时间内完不成,只要向他解释清楚就行,但千万不能拖着、顶着,这摆明不尊重他,冒犯了领导的权威,也是每个有强硬个性的一把手所不能接受的。
段正明露出了笑容,他对贾振清的安排很满意,赞许地说:“你过问一下就行了,胡大海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是啊,大海这个人就是有点个性,工作还是让人放心的,一个单位不能缺少像他这样踏踏实实干事的人。”贾振清最会见风使舵,总是顺着段正明满意的话题说。
段正明见贾振清踩崔玉彬抬胡大海,生怕说下去会扯到执行局长的人选上来,立刻打住说:“我还要去参加个会,有时间我们再聊。”
贾振清谈兴正浓,本想再说点什么,见段正明借口有事,连说“好,好”目送段正明离开。他想段正明还是个有主见的人,对什么问题都拿捏得十分到位,这是他的高明之处,也让自负的贾振清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
贾振清刚进办公室,胡大海像鱼一样滑了进来。
“今天的会开得可不短,我上楼来三四次了,你找我有什么事?”胡大海与贾振清曾经是门对门的邻居,贾振清当了副院长后,搬离了单位的集资房,在外面买了套复式楼。正是因为两人曾经做过邻居,关系处得像哥们一样,胡大海一直不拿贾振清当院长看,说话也很随便。
贾振清表面上装作不在乎,心里却不乐意。称兄道弟那是过去的事,现在我是院长,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领导,你做下属的只有尊重并服从。时下短信流传“八大不懂事”,其中一条是:“领导年轻你装哥”。贾振清比胡大海小一岁,过去没当副院长前胡大海可以“兄弟兄弟”的叫,现在当上领导了,那就一个称呼了“贾院长”。
“会开得不长,我和正明院长单独谈了点事。”贾振清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胡大海,然后又掏出一支自己点上。
胡大海瞟了一眼烟屁股,心里一惊,过滤嘴上盘着两条金色的龙,烟纸上是“南京”两个字,这不是“九五之尊”吗?网上热议的江宁区房产局长周久耕就因为被曝光抽这种“天价烟”而丢官的。胡大海暗暗佩服贾振清的精明,烟藏在口袋里,想抽的时候掏出一支来抽,让你拍不到、抓不住把柄。
胡大海点着烟,深吸了一口,心想好烟就是好烟,真他妈的香。他觉得贾振清还是够哥们,有好东西没有忘记自己,还是像以前一样带他分享。
“贾院长,你找我来不会是单单抽烟吧?”胡大海诡秘地笑着说。
贾振清见胡大海喊自己院长,心想这个人心眼实,给点阳光就灿烂。贾振清这个“鬼精”的外号可不是浪得虚名,他的小眼珠一转就有一条主意,而且他最大的能耐就是善于揣摩人的心理,找准他人的“软肋”,不怕你不臣服。对于胡大海这种人,贾振清认为只能智取,不能硬压,所以他三言两语就能让胡大海服服帖帖地为自己卖命。
“大海,刚才我还和正明院长谈到你,正明院长说胡大海这个人不错。”贾振清并没有急于说事,他觉得要让胡大海对自己言听计从,必须让他知道自己在段院长那里说话的份量。段院长的话他没有保留,倒是自己说他有个性这一点保留了。从内心里来说,贾振清并不希望胡大海能接任执行局局长,况且不说他对自己知根知底,这也不利于树立自己的领导权威。一般来说,领导对有个性的下属都要防一手的,无论哪个单位都是这样。在贾振清心目中理想的下属应该像狗一样忠诚、像鸡一样勤快、像驴一样顺从。
“段院长真是这么说的吗?”
“我哪回骗过你,再说我骗你干什么。”贾振清从口袋又掏出一支烟递给胡大海。
胡大海摆摆手说:“不抽了,你留着慢慢抽,瞧,我这孬烟没好意思拿出手。”
贾振清将烟硬塞给他,装作生气地说:“这你就见外了,我可从没拿你当外人啊。”
胡大海推辞不掉,接过点着,凑近贾振清说:“贾院长,听说李高亭被检察院抓了是不是真的?”
“你消息够快嘛。没什么大问题,局长怕是当不上了。”贾振清叹了一口气。
“现在外面传言对你很不利,说李高亭进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毕竟李高亭是你的人。”胡大海直言不讳地说。
“那你胡大海不是我的人吗?身正不怕影歪,随他们乱嚼舌头。”贾振清气愤地说,将还有一大半截的香烟狠劲地拧灭在烟缸里。
胡大海没有言语,他骨子里并不想成为贾振清的人,他对贾振清搞那一套“谁是谁的人”的“山头主义”很反感。他知道贾振清是拉拢他,这年头,多几个朋友总比多几个敌人好。贾振清深谙处世之道,他八面玲珑,连看大门的汪大爷都不得罪。如果胡大海认为贾振清真的把自己当作心腹,那他就是大错特错了,这是贾振清的“领导艺术”。
贾振清见胡大海没有表态支持自己的意见,知道他和自己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从他们不做邻居的时候就是了,于是岔开话题说:“我找你来是为一起案件的事,正明院长已经批示了,你办好后直接向正明院长汇报,这个时候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的。”
胡大海接过段正明的批件,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限执行局三天内执结并报结果。段正明。”这样的批件胡大海并不陌生,他知道现在的领导都喜欢批示,有时从上面转下来的信访批件上批得密密麻麻的,最多的上面有五六个领导的批示,省、市、县三级都有。
对上级领导的批示最好处理,上级领导批示过后就忘了,即便要报结果写个情况说明就算应付了。但对段正明的批示却不能大意,常言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因为你没有处理好他那销不了账,他就会天天追你让你不得安宁,只有他那划上个“√”,此事才算真正了结。
“我马上去处理,有什么情况及时向你汇报。”胡大海干工作毫不含糊,做事雷厉风行,是块干执行的料。
贾振清点了点头,待胡大海走后,仔细琢磨胡大海刚才说过的话“李高亭进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没有收李高亭什么东西,但并不表示自己就干干净净了。一些人通过李高亭找上门来,他们送的数字可不小啊。他越想越心惊,心想事不宜迟,李高亭案一日不尘埃落定,自己一天就不得安宁,至少会授人以柄。他拨通了瑶海市检察院柳副检察长的手机:“老同学吗?我是振清啊,最近没有出差吧?今晚我想请你吃个便饭,有件事想当面向你汇报一下。”
电话那头说:“振清啊,老同学有话就直说嘛,客气什么呀,是不是为李高亭的事啊?好,见面聊。”
夜幕降了下来。川流不息的车流汇成一条灯光的河,远近的高低大厦在黑暗中闪烁起温暖的光芒。如果说夜的黑是底色,那么这些大厦的灯光就点缀出绚烂的花朵,装扮着都市的风景。
东山市距瑶海市不远,开车只要半个小时。在碧海渔港酒店门口,贾振清刚泊好车,柳青云就到了,见面紧紧握住贾振清的手说:“振清,你还真够快的,一路上没有超速吧。”
贾振清笑笑说:“柳检察长,没有让你久等吧,路上要不是堵车,我早就到了。”
柳青云面露不悦地说:“咱们老同学在一起,不要喊什么长不长的?这样就显得生分了,你说是不是?”
贾振清检讨说:“好,不叫了。青云,咱们上去边吃边聊。”
贾振清从车上拿出一瓶茅台酒,两人肩并着肩上楼。碧海渔港是一家日式料理店,所有包间都按日本北海道酒店的格式装修,门是推拉的,服务员穿着清一色的和服。
两个人进到一间包间,这里面环境十分幽雅,靠窗的地方就是瑶海市有名的太阳河,一到晚上,停泊在河面上的画舫里就会传出悠扬的古乐。
贾振清喜欢这里,一是这里环境不错,适合谈事,那些服务员你不叫唤就不会来打扰你;二是这里的菜肴好,最有名的是北海鱼片和千岛牛肉。北海鱼片是用日本深海的金枪鱼肉精制而成,十分的新鲜,有滋阴壮阳的功效。千岛牛肉滑嫩爽口,据说这些牛生长在北海道一处靠海的山坡上,这里的草中含有多种中草药,这里的水中富含多种矿物质,这里的牛一边吃着药草、一边喝着矿泉水,晚上还听着农场主播放的音乐入睡,生长出来的肉自然鲜嫩无比。贾振清吃过一次之后,便再也难以忘记。但这里的菜肴自然价格不菲。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贾振清将所托之事说了出来:“青云,本来正明院长要来请你,我说我先去看看老同学是什么意见,这件事不能带老同学太为难。”
柳青云说:“正明院长人很好,我们在市委党校县干班学习过一段时间,他在我面前说你业务能力强、工作有魄力。他这么器重你,就是给我很大的面子,他的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正明院长是个好面子的人,还有不到一年时间就要换届了,如果李高亭的事情闹大了,他这么多年的功劳就会功亏一篑。就在前不久,从东山市委那边传出消息说拟安排正明同志到人大任副主任,拟安排东山检察院的检察长李建国到政协任副主席。如果这件事的影响力扩大,李建国就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市委有可能将两人拟任职务进行对调,上一届就出现过这种情况,这是正明同志所担心的。虽说都是个副处级职位,但人大在法律上还是领导机关,政协就只有喝酒的份。来,我代表正明院长敬你一杯!”贾振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柳青云有了些酒意,端起酒杯说:“振清,你给正明院长带个话,这件事包在柳某人身上。反贪局这一摊子不是我分管你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是今天下午上班的时候才听说他们抓了东山法院的人,而且还是执行局长,我一想执行工作是你分管的,那个局长小李跟你一起在我这里吃过饭,正准备打电话给你,没想到你打电话过来,你说吃饭我也就没有推辞。来酒店之前,我问了一下黄明,李高亭还没有承认那三万块钱的事,现在这方面的证据是确凿的,既然人已经抓了,要放也总得有个说法,必须有个两全其美之策才行。振清,这个小李也是你手下,你说说意见吧。”
贾振清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说:“青云,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看,我一沾酒就出汗多。其实来之前,我和正明院长交换过意见,正明院长亲自去和李高亭谈过,李高亭却把正明院长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现在看来要保是保不住了,我想请你去和他谈一次,把我的意思捎给他,让他自愿认罪,另外,主动辞去执行局长职务,他老婆这边我动员让她将三万元赃款退了,然后你们这边先办个取保候审。公诉这一块是你管,到时你看能不能不起诉,给他保留个公职。”
“你这样说就好办了,我就怕你让我现在就放了他,反贪局这一块就不好交代了,总得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吧。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谁叫我们是老同学呢。事情就这样办了,下一步我们该喝酒吧。”柳青云端起酒杯与贾振清的杯子碰了下。
“喝酒,咱们今儿个尽兴,不醉不归。”贾振清把不能酒后驾车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此时只要柳青云提议喝,他没有推辞的,舍命陪君子了。
两人分手的时候,柳青云手上多了一个袋子,那是贾振清给他用于打点的茶水费。
东山市是个沿海开放城市,这里最早受西方文化的影响,酒吧遍地都是,最著名的是蓝月亮酒吧一条街。
此刻,在芳村酒吧,崔玉彬和刘燕正相对而坐。迷离的灯光像满天飞雨倾泻在他们的身上。
“我本想到你酒店里去,哪知你选了这个地方。”
“我那店里不上档次,不像这里有情调,你不喜欢这里吗?”
崔玉彬心里一动,或许受今年春晚的影响,一提到情调就想到调情。其实还真是这样,酒吧就是调情的地方,那放松的氛围、随意的人群,要上两杯君度酒或者啤酒,听那个长发青年的吉他弹唱,一种温馨浪漫的氛围自然把人包裹起来。也可以来上两杯烈性的Vodka,喝完后可以到舞池中尽情地摇摆。
“喜欢,你常来吗?”崔玉彬问道。
刘燕点燃手中的香烟,悠悠地说:“我喜欢这里,常常一个人来。它就像这香烟一样,人都知道抽烟有害健康,可是香烟总是存在。为什么呢?不是谁天生喜欢拿自己的身体和健康开玩笑,而是我们的生存环境的确变了,有越来越多的压力,有越来越多的孤独。男人抽烟,是因为压力,女人抽烟,是因为孤独。而在这里,时间是你的,都市是你的,周围的人群也是你的,没有束缚,一切都是doyourself!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这里的原因。”
崔玉彬拍了拍掌,说:“没想到你还是个才女,女中巾帼,佩服佩服!”
刘燕嗔怪地说:“你别取笑人家了,谁不知道你是法院的一支笔呢。”
这时,音乐响起来,台上的歌手开始唱起了那首有名的《独醉笑春风》:“行到水穷坐看云起/望春风又绿杨柳依依/醉月迷花/深闺梦里/看春风乍起池水凄凄/佳人何去/远山万里/惜春风无迹夏野郁郁/秋叶无心/芳草无情/纵马前驰落雪寒梅香满蹄/笑春风春风笑笑看红尘多寂寥/醉倚斜阳桃花盛放依稀看到你惆怅/笑春风春风笑笑看浮生多纷扰/问君归否牵你衣袖天际流云随风幽/繁花尽两相凝望成背影/春风尽空留残梦到天明/繁花尽两相凝望成背影/更进一杯酒众人皆醒我独醉/醉眼看花花谢花开乱红随风飞/更进一杯酒众人皆醒我独醉/西出阳关无故人相陪醉也不须归/一枝柳换你一滴英雄泪/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君问我归期亦未有期”
歌声动人,许多对男女进到舞池中跳了起来,刘燕向崔玉彬发出了邀请,两人尽情地跳了起来。
一曲终了,两个人又坐回来喝酒。这时,崔玉彬的手机来了信息,他边看边笑了起来。
刘燕问道:“什么事这么好笑?能不能让我看看?”
崔玉彬说:“可以啊,是一个朋友发过来的,真搞笑。”刘燕和崔玉彬肩并肩地坐在一起,看起了短信:“短信息之一:牛局长,我求您的事儿,结果如何?牛局长冷着脸,鄙夷地牵了一下嘴角,那神情有点儿东海来的鳖嘲笑浅井里的蛙。心说区区一万元就想把我搞定,也太小瞧我了。这次办公楼的装修工程,造价在五十万元以上,绝对有十五万元的纯利润。要想承包,还得‘研究’!短信息之二:牛哥哥,想你。你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别墅里,你够残忍的了。牛局长笑了笑,笑得有点狡猾和流氓。心说我的小美人,你不是想我,是想钱吧?我给你的也不少了……要不是我学雷锋,你爹的病能治好?你老家能盖起那栋二层小楼?短信息之三:牛魔王,单位三个月没开工资了,你他娘的抽好烟,坐好车,高档好酒猛劲喝,漂亮的小姐随便摸……你还算个人吗?牛局长痞着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心说娘的,敢跟我叫劲,我就叫它绵羊拴在树上,想割蛋就割蛋想铰毛就铰毛。短信息之四:老牛,今晚回来不?你有半月没回家了。天凉了,别忘添加衣服;降压药降脂药要按时吃,酒能不喝就不喝……牛局长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心说黄脸婆你咋这么烦人呢?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不缺你戴不缺你花……没离婚就够你的了,你还想咋着?短信息之五:老大,今晚在‘梦西施娱乐城’,我请客。牛局长得意地咧了一下嘴。他知道,只要是王八兄弟请客,一定是先喝酒后吃饭,歌舞厅里转一转,洗脚城里涮一涮,找个小姐按一按……“梦西施娱乐城”是本县最有名的五星级店,各项服务设施齐全,小姐个个丰乳肥臀唇红齿白……要不是经济不允许,非再包一个不可。想到此,牛局长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
刘燕看后吃吃地笑了起来:“有意思,崔局长,你平时不会也这样吧?”
崔玉彬握住刘燕白皙的小手说:“怎么会呢?我是无权无钱,谁会看上我啊?”
刘燕并没有急于抽手,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说:“你长得这么帅,又是局长,恐怕后面跟着一个排的女人,我想攀都攀不上啰!”
崔玉彬凑近刘燕耳边说:“别这样说,结识你是我的缘分,就怕你不给我机会呢。”说完,就要用臭哄哄的嘴来亲。
刘燕闪开了,她想起网络上的一句名言“男人靠得住,猪都会上树”,自己可不能就这么轻易被他得到,总得要吊吊他的胃口。
崔玉彬见刘燕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心中愈发欢喜,他怪自己太性急了,一个好猎手并不急于一下子得到猎物,好东西总要慢慢品尝才有味道。
刘燕又要了两杯酒,两个人直喝到凌晨,才手挽手离去,俨然像一对热恋的情侣。
第二天上午,当柳青云走进李高亭的房间时,李高亭见了又惊又喜。他想救星终于来了,贾振清不会对他不闻不问地。
黄明说:“这是我们柳检察长,他有话要和你说,希望你不要再错失机会了。”
柳青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对黄明说:“黄局长,让我单独和他呆几分钟。”
黄明一走,李高亭眼睛里放出喜悦的光芒,连忙过来握住柳青云的手说:“柳检察长,您来了就好,他们关了我两天了,我是冤枉的,请您给我做主啊。”
柳青云顿时沉下脸道:“你冤枉什么呀,没把你逮捕送进看守所就算对你客气了。”
李高亭听柳青云如此一说,心里凉了半截,他不是来放自己出去的,他来做什么?难道也是像段正明一样来做说客?不会的,柳青云是贾振清的同学,他一定是受贾振清所托来帮自己的。“柳检察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贾院长可托您捎什么话过来?”
“看来你不笨,我这次来找你谈话确实是受贾院长所托。就怕你听了他的话不认同,坚持一条道路走到黑,到时大家都帮不上你。”
“不会的,贾院长的话我一直都听的,您赶快说说。”李高亭急切地说。
“他让你自愿认罪,把这三万块钱的事认了,你可愿意?”
“这……那我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柳青云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还想怎么样?还想当局长吗?你如果这样想就太幼稚太天真了。”
李高亭沉默了,他在琢磨贾振清这话中的意思,难道他是丢车保帅,只想保全自己?
柳青云见他思想斗争得厉害,进一步说道:“现在反贪局抓住了你的证据,你想全身而退是没有可能的,这件事情总得有个交代。现在你们正明院长和振清副院长的意思是让你自愿认罪,主动辞去执行局长的职务,你老婆已将你三万元赃款退了,这样给你办个取保候审,拖上一段时间,等风波平息过后,我们这边再决定不起诉,这样还可以保留你的公职。我赞同这种意见,现在就靠你自己拿主意了。”
李高亭有些不甘心,问道:“反贪局只说我索取了赵海水的三万元房屋装修款,认定我构成受贿,我想知道是谁举报我的?”
柳青云说:“按规定我们是要替举报人保密的,现在不妨告诉你,举报你的正是你那位同学赵海水,他现在被关在枫林县看守所,面临诈骗、故意伤害、行贿、非法持有枪支四项指控,他‘咬’你是想立功获得从轻处罚,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
李高亭哑口无言,自己真没想到是被赵海水“咬”出来的,他以为是别人觊觎他局长的位子整他,又差点错怪了刘燕。现在他恨死了赵海水,这个“软骨头”,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那三万元是自己在土地拍卖中帮他低价取得土地,是自己应得的酬劳,只不过自己以房屋装修为借口“拿”了回来。
“柳检察长,您一言九鼎,我听您的。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反贪局办案也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就凭赵海水的举报定我的罪?”李高亭妄想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不到最后关头不死心。
柳青云理解李高亭此刻的想法,他冷笑说:“你以为反贪局这样客客气气地待你,你就当作到这里做客来了?你以为什么都不说就可以走出这道门?我明确告诉你,想都不要想。要不是正明、振清和我帮你斡旋,你会这样舒舒服服地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他们只会关心这三万元不会穷追猛打扩大战果?我们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尽力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交友不慎。”
李高亭明白柳青云说的是事实,虽然自己手中也有些贾振清的“底牌”,但如果自己说出来是愚蠢的,那将会是更大的“地震”,到时两败俱伤,没有人会保自己,结果将更加无法预知。官场的游戏规则和下棋一样,必要时就是丢车保帅。
李高亭打定主意,望着柳青云说:“我听您的,只是我认了罪,能不能马上回家?”
柳青云脸色缓和了,他点点头说:“当然,我送你回家,取保的手续由你们院里办,振清还等着给你洗尘呢。”
李高亭的事在东山法院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相信这是一个不好的开端,接下来的将会有好戏上演,尤其是贾振清副院长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一个不喜欢贾振清的人更是说得玄乎,他说党组会上,贾振清听说李高亭被检察院抓了时,拿笔的手抖个不停,居然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还有一个懂点风水的人吹嘘说自己早就断定法院的风水不好,尤其是执行局,他的理由就是台阶,进门的十八级台阶很不吉利,十八级台阶暗含十八层地狱之义,而且上了大门口的台阶之后,又要下九级台阶到一层的执行局,然后从一层上楼到其他楼层,这样上上下下的按风水学上来说就是不顺,不顺就会出事,现在李高亭果然出事了,而且就是执行局的人第一个出事,接下来还会有人出事。
许多人听了这话,还真有些相信。就是那个倒霉蛋李高亭也相信这一点,他第一次听人说风水不好时还是在出事之前,那时他就对这些台阶留了意,他搞不清设计的人在设计台阶的时候为什么选了“十八”这个不吉利的数字,而且进门又要下台阶,执行局就像个地下室,这种设计既不科学也不实用,他打听是哪个狗屁设计师设计的时候,知道内幕的人告诉他那时的法院领导为了省钱,根本没有请专业的人设计,只是请了个懂点建筑知识的人画了张施工图,就把这个六层大楼给树起来了。
整个上午,人们都在议论着这个话题。从李高亭进法院,提助理审判员、审判员、副庭长、执行局局长,每个细节都不放过。有一个人提到他和王诗娅曾经秘密谈过恋爱,马上遭到大家的反驳:“王诗娅到法院不久就嫁人了,根本不可能和李高亭谈过恋爱。”“你不能因为王诗娅和贾振清关系暧昧,李高亭又是贾振清一手提拔的,就产生这样的联想,你的联想也太丰富了吧?”
李高亭脱离了大家的视线,贾振清自然成了大家最关注的对象。一些巴不得贾振清出事的人说他坐卧不安,于是一些好事的人装作没事似地在过道里溜哒,不时在贾振清办公室门口瞄上一眼,看他是不是像那些人所说的此时如坐针毡。下班的时候,平时早退的人今天也磨蹭着,等着贾振清先走,看看他的神情,想从中找出一些答案。
事情往往会这样,一旦带着观点看人,什么事都会牵强附会,就像那个邻人偷斧的故事。那些希望贾振清出事的人,越来越坚定自己的判断,说他脸色晦暗、神不守舍,一副就要倒霉的样子,还有懂点相术的人说他定有牢狱之灾,此次恐怕躲不过去。
贾振清不是聋子,自然会听到一些对他的风言风语;他也不是瞎子,一出门就会看到周围对他怀疑的眼神。他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镇静,越是困难复杂的时候越不能乱了方寸,他庆幸自己昨晚及时采取了行动,这个行动马上就要见效,说不定柳青云此刻正在和李高亭谈呢。李高亭的事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说不定大家对他的议论就像洪水滔滔而来。
等待的时间显得特别漫长。一上午,贾振清除了到段正明办公室去了一趟之外,哪里也没有去,他安静地坐在办公室里看卷宗,其实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却强迫自己坐在桌前。平时这个时候来向他汇报案情的下属特别多,今天上午却意外的安静,难道他们认为已经不需要再向他汇报了?想到这,贾振清脚底抽出一股凉气,这股凉气从脊梁上行直冲脑门,他觉得自己有些瘫软。
下班的时间刚过一点,一条短信传来:“事已办妥,勿念。”贾振清精神为之一振,他呼出心中的一口郁闷之气,又神气活现起来。
他神态自若地下了楼梯,上了那九级台阶,又下了十八级台阶,在众目睽睽中悠然自得地开车离去。
段正明下午上班的时候首先到贾振清办公室门前转了转,看到他不在,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刚坐下不久,就听见有人在敲门,于是说了声“进来”。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斜挎着个背包走了进来,上来就递了张名片给段正明说:“段院长,我是《瑶海晚报》的新闻记者,我想了解一下李高亭受贿案件的情况,听说这是东山法院建院以来首例法官犯罪案件,请您谈谈对这起案件的看法。”
段正明看了看名片,只见上面写着“金世仁,新闻部主任”字样,便招呼说:“金主任,久仰大名,你的文章言辞犀利、文笔老道,老夫最喜欢读。”
这金世仁在《瑶海晚报》头版开了个“新闻评说”专栏,挖掘新闻背后的故事,读者甚多,在瑶海市名气很大。段正明是他的忠实读者,至于本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他以为“金世仁”是他的笔名,寓意“警世人”,哪知这个人真实的名字就叫“金世仁”,这世间的事情往往就这么奇怪,有些是人为原因产生神秘感,本来是件简单的事情,却想得很复杂。
“能入段院长的法眼,是金某的荣幸。”金世仁文绉绉地,一说话味道就出来了。
“金主任,一路劳顿辛苦,先住下来休息一下,我来安排。”段正明知道记者来者不善,心想先拖住再说。
“不了,我还要赶回去发稿,采访完就走,段院长的好意我心领了。”金世仁推辞说。
“那我就不勉强,不过有些事情还请金主任海涵,李高亭的事目前正在瑶海检察院侦办,我不方便发表意见。”段正明显得十分为难。
“能不能谈谈您对李高亭本人的看法?我们知道这几年您主政东山法院以来,抓队伍建设成效显著,在全省反响很大,今年已被省高院推荐参选全国优秀人民法院,现在出了李高亭这件事,您有什么看法?”
段正明面对金世仁连珠炮式的发问,正愁着如何回答,这时手机响了,是东山市政法委书记马哲打来的,让他马上过去一趟。
段正明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马书记催我过去,有机会我再接受你的采访,我们欢迎媒体的监督。我让研究室向主任陪陪你,到东山市转一转,晚上我请你吃饭。”
金世仁推辞说:“那就改日吧,明天我再过来。”
段正明送走金世仁,刚走到三楼,就见一楼转角处两个人正向上走来,其中一个人扛着摄相机,心想一定是哪个电视台的记者来了。段正明怕耽误去见马书记的时间,灵机一动直接拐进楼梯口边的卫生间,待记者上楼后他下楼,让林小虎开车到东山市委。
在路上,段正明问林小虎可知道是哪家电视台记者来了,林小虎说是瑶海电视台《新闻纵横》栏目。段正明看过这个栏目,是关于法制的深度报道,每年都和东山法院合作过几次。现在他们一定又是奔着李高亭案而来。段正明心想这些记者们的嗅觉真是太灵敏了,无孔不入,为了挖到新闻,在各单位招聘通讯员,甚至悬赏征集新闻线索,搞得就像情报部门一样。想到这,段正明拨通了贾振清的手机:“振清啊,你在哪,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老一,我正要向你汇报呢,我现在和柳检察长、李高亭在一起,一切已办理妥当。”电话那头贾振清显得很兴奋。
“那就好,你辛苦了,代我好好谢谢柳检察长。”
“我会的,听说瑶海电视台来人了,这些记者倒真会添乱。”
段正明心想贾振清消息还真灵通,不在法院倒对法院里的事情了如指掌,这个人还真不可小觑,平常听人说他满身心眼可谓名副其实,心里不禁涌上一股厌恶的感觉。
东山市委办公楼是一幢八十年代初建的五层楼房,市委政法委在一楼办公。
段正明从部队转业后一直在这里工作,对这里的情况特别熟悉,他径直来到马哲的办公室。
马哲正在看文件,办公桌一角摆着一面小国旗和一面小党旗。看见段正明进来,笑容满面地过来和他握手,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办公室俞静过来招呼说:“段院长好”,给段正明沏上茶,又给马哲的杯子续上水。
段正明看了一眼俞静,说:“海鹏工作上不错,不知道在家里怎么样?如果他欺负你,就对我说,看我怎么修理他。”
马哲笑着说:“正明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两口子甜蜜恩爱,你掺乎什么。”
俞静脸上飞上一朵红云,说:“段院长待我们就像自家孩子一样,他是为我们好才这么说。”
段正明呷了一口茶,说:“马书记,您刚到东山来不久,可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小俞这孩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父亲与我是战友,我们一起在老山前线打过仗,后来又一道转业到东山……不说了,看我,人一老就恋旧。”
段正明说完拿起桌上的纸巾揩了揩眼角。俞静的父亲名叫俞海山,转业回来后在东山市海城镇任党委书记,1998年那场洪水肆虐,他在指挥抗洪救灾中因抢救受灾群众被洪水无情地夺去了生命,那时俞静才19岁,正上大学一年级。俞海山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当时市委、政府为了优待他们家庭,作出决定:俞静大学毕业后根据个人意愿,只要选择回东山市工作,市直单位任由她挑选。俞静学的是文秘专业,毕业时段正明已升任政法委副书记,俞静就要求到政法委工作,被安排在办公室做文员。后来,段正明到法院当院长,自己的秘书叫朱海鹏,段正明觉得这小伙子不错,就替两人牵了红线。
俞静见段正明提起往事,眼圈有些发红,借口接电话轻轻掩上门离开了。
“正明,想不到你们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往事。我只知道小俞是你做的红媒,在这里我说句多余的话,小朱在你后面当秘书有几年了吧,你可要关心关心他啊。”
“马书记,我代小俞谢谢你,这个我也有所考虑,但我想年轻干部提拔得快也不利于他们成长,容易骄气。小朱这个孩子跟我也有三四年了,是该放到下面去锻炼锻炼了。”
“那就好,中央要求干部年轻化、专业化、知识化,我们基层做得很不够,尤其是你们司法机关,这几年又没有进人,很快就会显现青黄不接的局面,我最担心出现断层,年轻干部没有培养上来,对工作很不利。”马哲年初组织了一次司法调研,发现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司法干部老化现象严重,所以他逢会必讲大力培养任用年轻干部。
“这和我们当前的干部任用机制有关,现在马书记这么重视,东山司法机关的干部队伍建设就有希望了。”
“我们不谈这个了,以后有时间再交流。我找你来是为李高亭的事,这件事不仅给你们法院丢了丑,也给我们政法委抹了黑,现在一些新闻媒体闻风而来,市委主要领导都惊动了,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马哲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他知道段正明不抽烟,就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李高亭已经被取保候审了,他承认装修房子时找同学赵海水要了三万元,后来赵海水没有催讨,他也就装马虎。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所犯错误的严重性,向院党组递交辞职信,要求辞去执行局长的职务,党组还没有研究,但同意没有问题。我正准备向你汇报这件事,请您定夺。”其实段正明还没有看到李高亭的辞职信,但贾振清告诉他“一切已办理妥当”表明李高亭已经写了,一般对要求辞职的意见组织上都会满足的。
“是这样啊,这里面没有什么猫腻吧?你是什么意见?”马哲在李高亭被抓后听段正明说他拒不认罪,仅仅事隔一天时间,现在情况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种转变也太突然了。
段正明又呷了一口茶,说:“马书记,我段正明从部队转业之后就一直干政法工作,在这方面你要相信我的党性,大是大非面前我不会丧失原则的。李高亭之所以转变这么快,主要是他对自己的犯罪认识有偏差,他以为拿同学的钱不是犯罪,大不了到时还给他,经过检察机关的教育之后,产生了转变,认罪服法。他这么做也是想争取组织上的宽大处理,我的意见是组织上同意他的辞职请求,争取给他保留公职。这方面还要马书记多扛担子。”
“我们的政策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保护干部不能姑息养奸,对问题不大知错就改的干部还是要侧重保护,不然谁还会担风险干工作。李高亭主动辞去执行局长是明智的,他如果不主动辞职组织上也会免去他的职务,这种人也不能放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保留公职方面首先要依据司法机关怎么对他定罪处罚,如果判处刑罚公职是保不住的,除非检察机关不起诉或者司法机关免予刑事处罚,这方面可以做做工作。”马哲在大学学的是法律专业,从瑶海市司法局副局长“空降”到东山任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对法律方面很精通,段正明不由得不佩服。
段正明不住地点头,说:“我们按马书记的指示办,市委这边还请你多说说话,媒体这边我们再做做工作,争取将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这样对工作有利。”
马哲看了看手表,站起来说:“就这么办吧,马上要开常委会,我就不送你了,让小俞送送你。”
段正明前脚回到办公室,贾振清后脚就跟了进来。
“老一,这是李高亭的辞职信。”
段正明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院党组:我十分愧疚地写这封信,以一个罪人悔过的痛苦心情向你们——曾支持我、信任我的领导和同志们倾吐真言。我愧对组织上对我多年来的培养,做了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家人对不起社会之事,我愿意接受法律对我的惩罚,现在我请求辞去执行局长的职务,请院党组予以批准。
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国家培养我上大学,毕业后分配在法院工作。多年来我勤奋工作、爱岗敬业,历任助理审判员、审判员、副庭长、庭长、执行局局长。组织上也给了我很高的荣誉,先后十多次被评为院先进工作者,两次获得瑶海市中级人民法院表彰,立过三等功一次。我之所以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归结于没有牢固树立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放松了学习,放松了思想道德要求,在金钱面前败下阵来。我那位同学这几年靠党的政策积累了巨额财富,当然我也给他帮过一些小忙,我原指望拿他一点不算什么,正好我的房子缺装修款,就向他要了三万元,没想到这三万元就是我人生的滑铁卢。现在我十分后悔,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最后,恳请组织上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将重新做人,也请同志们以我为鉴,‘手莫伸,伸手必被捉’,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干事。
李高亭泣呈
4月15日”
段正明看完,良久没有说话。李高亭的教训不可谓不深刻,二十多年的清苦日子都过了,一朝放松要求就会坠入深渊,走向党和人民的对立面。反腐倡廉,要警钟长鸣。
“老一,瑶海检察院给他办理了取保候审,我让他最近不要出门,也不要接受媒体采访,这件事情要淡化处理,以免弄得满城风雨。”贾振清请示说。
“可这些媒体不一定会善罢干休的。”段正明有些担心地说。
“基本上搞定了,我找了瑶海市委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跟我是亲戚,他跟报社和电视台负责人打了招呼,现在那些记者都回去了。”
段正明有些惊讶,想不到贾振清活动能力和应变能力都很强,这么复杂的事情轻而易举就摆平了。他这么热衷,难道仅仅是为了替他段正明解围?这里面有没有掺杂着其他的目的?段正明觉得眼前的贾振清陌生起来。
“老一,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妥么?你说个话呀。”贾振清见段正明不言语,知道段正明此刻正在想什么。
“没什么,也只有这样办了,你辛苦了。”段正明本想说“好”,但他觉得这里面有些名堂,贾振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隐藏得极深,平时在自己面前很低调,“老一老一”地叫着,让人感觉是个称职的副手,现在关键时候立刻显现出本来面目,算得上是个“超级灭火员”。段正明觉得自己老了,年轻时那些血性慢慢渐趋于无了,现在老伴又卧病在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想自己马上就要换届,再不能出事了。
“为领导分忧是我应该做的。老一,市委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贾振清知道段正明刚从东山市委回来,想探探口风。
“我刚和马书记谈过,他说市委主要领导也知道了,我们要立即开一个党组会,对李高亭的辞职请求进行研究,形成决议后向市委汇报,市委将召开常委会讨论决定。至于李高亭公职保留的事,只要检察院不起诉或者法院免予刑事处罚,这方面应该没有问题。”
段正明说到这,喊来朱海鹏,让他通知党组成员马上开会。
崔玉彬正在办公室里闲坐,眼睛望着窗外出神,那些夹竹桃的花期真的很长,3月初就开了,到现在还开得很欢。
那粉红嘟嘟的花蕊就像女人羞红的脸庞,这样想时崔玉彬脑海里闪现几个女人的面孔,开始自然是老婆,老婆年轻时候算是个美人,现在腰围粗得像个俄罗斯大婶。第二个女人就是汪凤琴,这女人长得水灵,尤其是一双丹凤眼勾人心魄,可这女人就是一门不好,话太多,简直就像个说话的机器,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她,总见她说个不停。再有一个就是新结识的刘燕,虽说这女人三十多岁了,可保养得就像二十来岁的大姑娘,到底是没养过孩子的女人,就是抗衰老,那皮肤紧绷绷的有弹性,不像自己的老婆肚皮像个游泳圈,崔玉彬不知道自己迷刘燕什么,或许这女人懂得男人的心思,总是风情万种,让人一想起来就心跳加快。
现在崔玉彬整个的心思都在刘燕身上,自那晚见面后,崔玉彬干什么事都没劲,正好李高亭出事,局里的工作基本上陷于停顿,崔玉彬乐得清闲,一闲下来就琢磨怎么把这个女人弄到手。
他发了一条信息给刘燕,请她今晚到乐天咖啡厅喝咖啡。刚放下手机,信息就来了,崔玉彬兴奋地打开一看,原来不是刘燕的,而是汪凤琴发来的,写着:“上面又在开党组会,听说李高亭辞职了,你这两天怎么了?我看你工作总不在状态,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今晚6点我们在老地方见,我让你快乐快乐!!!”
崔玉彬信手就把信息删除了,这是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也是曾经有过的经验教训。那是一天晚上,崔玉彬喝多了酒,回家倒头就睡。妻子王小青将他的衣服脱下,手机从口袋里滑落出来。孩子在房间写作业,王小青闲得无聊,就打开手机翻看,突然一条信息惊得她差点晕厥:“彬哥,亲爱的,我好想你,在每个黎明黄昏。你是我的太阳我的一切,你给我带来的快乐我永远感激,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这几天大姨妈没来,我想我有了,我好高兴,我想你看到这一定也很高兴。今晚我肯定兴奋得睡不着觉了,你也会吗?”
王小青狠劲地推搡着崔玉彬,见他烂醉如泥,只好作罢,准备等他醒来找他算账。哪知那手机接着又传来一条信息:“彬哥,你怎么不回信息呀?我现在多么急切地盼望能见到你,让你摸摸肚子,那里面有你的生命,也是我们的小生命。”王小青气得七窍冒烟,按照那个号码打过去,只见那里面一个女人嗲嗲的声音传来:“彬哥,怎么才打电话来?”王小青冲着手机话筒吼道:“你是哪里的骚女人?你这个破坏人家庭的狐狸精,明天你出门就遭车祸,老娘找到你非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王小青解气地骂着,等骂完发现手机里发出“嘟嘟”声,原来对方早已挂了,她又打过去,对方已关了机。
王小青气得一晚上没睡,哭得两只眼睛像桃子似的。这还了得,都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呀?第二天一早,两人激烈争吵继而大打出手,王小青吃了亏。后来自然闹得不可开交,差点上了法庭离婚。其实那个女孩姚金花并没有怀孕,听说崔玉彬两口子闹得厉害,吓得离开东山到外地打工去了,临走给王小青写了一封信道了歉。最后崔玉彬的领导前任院长陆天寿出面做工作,王小青的父母也劝她看孩子的情面,两人才重归于好。
随着年龄的增长,王小青的脾气变了很多,加上她又从企业下岗了,而崔玉彬则当上了执行局副局长,在家中的地位博弈中,崔玉彬占了绝对上风。王小青做点保险生意贴补家用,平时又要照顾孩子上学,没有时间管崔玉彬,也懒得管。一些女同事打趣她:“崔玉彬可是真正的帅哥,要看着点哦。”她说:“什么呀!又不是犯人,看什么看。再说,看得了他的身,也看不了他的心。如果要想出事,就是看也看不住;不想出事,就是远在天边,也照样没事。”
道理确是这么回事。可别忘了,人是感情动物,特别是男人,虚荣是他们的天性,在诱惑面前男人比女人更脆弱。崔玉彬是东山的大帅哥,走在街上的回头率就很高,加上又是手上有权的执行局副局长,一些女人投怀送抱的事情并不新鲜。
崔玉彬从摇曳的往事中回过神来,又回到汪凤琴的信息上,虽然信息已经删除了,但每个字都在他心头跳跃。
崔玉彬想汪凤琴最近的欲望突然强烈起来,从原来的两人每周见一次面变成了两次。或许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人的欲望也变得强烈起来。可怜崔玉彬却惨了,有时和汪凤琴缠绵后回家老婆又示爱,他振作精神再战,第二天都爬不起床来。
后来他想了个办法,每次和汪凤琴偷情后他都喝点酒,并在衣领子上撒点酒精,一来掩饰身上的气味,二来回家装醉酒可以睡个安稳觉。可夫妻之间的事也不能不办,怎么办呢?崔玉彬想出个好办法,他借口孩子大了,夫妻做事要隐秘些,就采用送花的方式。崔玉彬买了一盆吊钟海棠,每当他认为要向妻子尽点义务时,就将吊钟海棠从客厅搬到房间,王小青一看就会意了。如果王小青感到身体不适,就会将花又搬回客厅,崔玉彬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崔玉彬正准备给汪凤琴回信息时,刘燕的信息来了:“好啊,我怕你忘记人家了,难得你这么有心,我答应了,6点钟不见不散。”
汪凤琴对崔玉彬来说已没有什么新鲜感了,他对与刘燕的约会憧憬起来,于是在给汪凤琴回的信息中,一些刚才想好的话全都没有用,称自己今晚同学聚会,不能去赴约了。好在汪凤琴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从不死缠硬磨,也不记恨,这使得喜新厌旧的崔玉彬一直没有抛弃她。
“你最近要抽时间到段院长家走走,别想着这个位子就是你的,我听说盯着的人可不少呢。”汪凤琴的信息又发来了。
崔玉彬觉得这女人真是不错,别看她一副咋咋乎乎的样子,其实也颇有心机呢。他怪自己沉溺女色,见识竟然不如一个女人。现在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再不抓住不知又要等到哪年,随着自己年龄的增大,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了。崔玉彬此刻如醍醐灌顶,毕竟自己做过几年院党组秘书,经验提醒他是时候到段院长家走走了,还有贾副院长家也要去,毕竟党组讨论时总要有个人推荐自己,而这个最有资格推荐的人非分管执行的副院长贾振清莫属了。这两个人如果表示比较看好自己,其他的副院长家也要串串门,以防他们提反对意见,这年头哪个人一放炮事情就容易黄,更何况人事问题更敏感,甜头是每个人都要尝到的。
刘燕的事怎么办呢?崔玉彬盘算着,如果自己失约,只怕这段缘分就到此为止了。想来想去,崔玉彬想今晚还是先赴刘燕的约,将这个女人弄到手再说,至于“活动”的事迟一两天也行,毕竟才开过党组会,李高亭的执行局长还要经过市委常委会讨论才能下文件免职,自己急匆匆跑到院长家怕被院长看成“跑官要官”,偷鸡不成蚀把米,弄巧成拙就不好了,不如等风声稍稍平息过后自己到院长家汇报近期执行局的工作,这样显得顺理成章些而且领导又不至于反感。
崔玉彬计议已定,心中颇有成就感,他是既要江山又爱美人。
党组会是临下班时才开的,朱海鹏是党组秘书,会议记录是他的份内之事。会很快就散了,形成了一致决议,同意李高亭辞去执行局长职务。
朱海鹏待段院长他们走后才离开法院大楼,这是他长期以来保持的习惯,领导如果没走有事他还要重新折返回来,还不如等领导走后自己再走,这是办公室工作人员尤其是秘书应该保持的素养。
大楼里空荡荡的,朱海鹏像往常一样下班,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他应该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人。走到一楼的时候,崔玉彬看见他过来,也装作下班。
“朱秘书,才下班啊,你太辛苦了,我那时可不像你这样,我才不管领导走不走呢,一到下班时间我就走。”
“崔局长,今天情况特殊,临下班时段院长又召集开党组会。你不也是还没走吗?”朱海鹏是接替崔玉彬任党组秘书的,对这位前任秘书还是挺尊敬的,刚接手那会什么事都向他请教,而崔玉彬水平确实很一般,很快人们就评论说崔玉彬不如朱海鹏,文字水平差得不是一个档次,真不知是哪个领导看上崔玉彬的。崔玉彬听到这些议论之后,也就不好意思在朱海鹏面前卖弄,对他请自己指点的材料原封不动地退还,并推托说没时间,朱海鹏也就明白他的想法,加上自己已经驾轻就熟,也就不再请他指点了。
“我约了一个当事人,他没有来,所以就走得迟了。听说刚才开了党组会,同意李高亭辞去执行局长职务,是不是真的?”崔玉彬满脸堆笑地问。
“崔局长,你是干过秘书的,知道党组会上的事情不能随便说,请你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朱海鹏嘴巴极紧,许多想从他这探听消息的人都吃了闭门羹。崔玉彬没试过,今天一试果然讨了个没趣。
“就当我没问,你先走吧,我还等一会人。”崔玉彬看着朱海鹏离去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在后生面前丢了面子,在他看来是一种耻辱,他想总有一天会报这个仇的。
朱海鹏知道现在的会议保密性差,他听说市委研究人事的会还没开完,就有人知道自己当没当上局长了,这当然与参加会议的领导透露消息有关。听说有些领导在会议中途借口上厕所,其实是躲在厕所里向要求自己关照的人传送信息,大凡是喜讯,第一时间通知,既是显摆又是邀功。朱海鹏不能保证参加党组会的领导不传播信息,但自己坚决不会,就连妻子俞静打听也不说。
朱海鹏回到家,俞静已将饭菜端上桌了。俞静的母亲自从丈夫牺牲后,就没有再嫁,与他们俩在一起生活。
“妈妈呢,怎么不吃饭?”朱海鹏问。
“她带孩子串门去了,提前吃了走了。今天可是我烧的菜,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粉蒸肉。”俞静一边说一边往朱海鹏碗里夹菜。
朱海鹏咬一口肉,夸奖说:“真香,还是老婆的手艺好。”
俞静娇嗔地点了下他的鼻子,说:“讨厌,让咱妈听见了,会怪呢。她会认为你嫌弃她做菜不好吃,下次再也不会做给你吃,你天天吃现成的还挑剔。”
朱海鹏辩解说:“我可并没有说妈做菜不好吃啊,我是说老婆大人做的菜好吃。”
俞静说:“那是因为我做得少的原因,要是天天做你也会吃腻的。告诉你一件事,今天你们段院长到我们单位来了。”
朱海鹏继续吃饭,他觉得法院院长到政法委汇报工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现在是党管司法,这有什么奇怪的,根本不值一提。
“我说话你可在听呀?不听我就不说了。”
朱海鹏见妻子今天有些奇怪,就说:“我在听,倒是并没见你说什么呀,你说说是什么事这么重要?”
俞静见他来了兴趣,说道:“我给段叔叔泡好茶离开时,在门口听到马书记要他关心关心你,段叔叔说正在考虑呢。”
朱海鹏知道俞静与段正明之间的关系,在正式场合俞静喊段正明“段院长”,平时私下都喊“段叔叔”。
“段院长高瞻远瞩,自有他的考虑。我还年轻,不能先想着做官,要先把工作做好。”
“你呀,太老实了。这年头谁不托人送礼呀,不是有一句话说‘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吗?鼓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你自己不好意思说,我让咱妈帮你说。”俞静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自鸣得意。
朱海鹏将未吃完的半碗饭搁下,急忙问道:“咱妈是到段院长家去了?唉,你这不是给段院长添乱吗?他会怎么看我?他常教导我们要先做人再做官,做官是一时的事,做人才是一辈子的事。你们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害我,我以后怎么在段院长面前抬起头来。”
俞静笑了起来,说:“你别紧张,咱妈是到段院长家还情的。今天下午,你上班后,段叔叔让段斌给咱妈送来一盒东北老山参和一件羊毛马夹,说孩子从东北捎回来给咱妈的。咱妈想咱们送点东西他从来不收还加倍还,就动手给段斌的女儿织了几件毛衣。我们这个双休日也去看看阿姨,小时候阿姨对我可好了,嫁了你后再常跑怕人家说闲话都生分了。”
朱海鹏认识段斌,他是段正明唯一的儿子,现正在大连海军舰艇学院当老师。这次听说母亲感染风寒,赶回家看看。朱海鹏听俞静母亲说段斌小时候还吃过她的奶,所以段斌每次回来都要看看她,来时都要拎上一大堆补品。段院长老伴陈姨病了,朱海鹏真的不知道,今天第一次听俞静说,看来一定病得不轻,要不然段斌不会千里迢迢地赶回来。
“那我错怪你了,你怎么罚我都行,是洗碗、拖地还是承包一个星期的衣服?”
这时,窗外传来猫儿的叫声,那是一只发情的猫儿在叫春。
俞静摇摇头,嘻嘻一笑,说:“好啊,今晚罚你搂着我睡,让你禁受甜蜜的折磨。”
李高亭回来了,与玉莲相拥而泣。经过这一番波折之后见面,恍若隔世。
“高亭,你可回来了,回来就好,我离不开你,孩子离不开你,咱们家都离不开你呀。”玉莲泪如泉涌。在她而言,这是幸福喜悦的泪花。一开始,她听到李高亭被抓的消息时,差点晕厥,那时的念头就是李高亭不知要被判多少年,两个人要何年何月才能相见?现在李高亭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像平时出了趟差一样,能不叫她喜悦吗?
“玉莲,我对不起你和孩子,我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父亲。”李高亭向妻子忏悔道。
“高亭,快别说了,你就是那一丝贪念害了你,只要从今以后改正就行。再说,我就没有责任吗?我当时就看出赵海水不是个正经生意人,他讨好你巴结你不完全是因为你们之间的同学感情,更重要的是看上你手中的权力。我记得还问过你可出过条据给他了,你说出了,我就没有再问,要是我多长个心眼,打个电话问一下就好了,也就没有这么多事。”
“玉莲,这不能怪到你头上,你千万别自责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原本以为当个执行局长很风光,事实上确实是很风光,可这里面担着多大的风险啊。现在,我是栽在这上面了,如果我当初没有当这个局长,或许我就不是今天这种局面了。命运有时候是和人开玩笑的,我曾经那么苛求向上爬,爬到高处才觉高处不胜寒,现在跌下来了,想回到从前都很难了。”李高亭伤感地说。李高亭现在也意识到了,以前光想着当局长风光,把当上局长作为评价自己人生价值的唯一标准,不顾一切地往上爬。等当上局长后,才明白所谓的风光背后其实是一种痛苦。不说多如牛毛的交际应酬,就说在案件的处理上也得时时小心谨慎,来自方方面面的关系像网一样网住他,他有时觉得自己走在钢丝绳上,稍不留心就会掉下来。人们说现在的官员都有两副面孔,隐藏在真实面孔外面的是虚伪的一面,对上谄媚逢迎,对下作威作福,活得不是真实的自我。
“高亭,咱不当这个局长,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比什么都好。现在我只想你每天能在我身边就心满意足了。”玉莲劝慰丈夫,曾经她也希望丈夫能出人头地,等到丈夫当上局长了,各种各样的烦恼也就来了。李高亭总是很忙,应酬特别多,每晚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倒头就睡。她那时多担心啊,真怕他身体吃不消。在以前,夫妻两人在一起交流谈心对她来说是一种奢望,她感觉现在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两个人倾心地交谈着,急促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李高亭一看是贾振清打来的,懒洋洋地拿起听筒,电话那头责备的声音传来:“高亭,你手机怎么关机了?害我向别人问你家电话,晚上到天籁大酒店518包间来,我为你洗尘。”
“贾院长,谢谢您的好意。我身体不太舒服,想早点休息,再说,我也不想抛头露面了。”李高亭想自己成也贾振清,败也贾振清,这个人高深莫测,像狐狸一样狡猾,自己现在颜面无存,再也不想趟这浑水了。
“高亭,我明白你的苦衷,如果你不愿意来就算了,你多保重。”贾振清说完挂断了电话。
李高亭放下电话,浑身轻松多了。玉莲正在做饭,他多想在家里好好地吃顿饭。
李高亭吃过饭后,对玉莲说:“我们俩一起去散散步吧,以前我没有好好陪你,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补偿你。”
玉莲欢呼雀跃,挽着李高亭的手出了门,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恋爱的那段时光。
街灯璀璨,夜晚是红男绿女的世界,乐天咖啡厅门前飘着令人心旌摇荡的音乐,门口开着低胸的迎宾小姐冲路人甜甜地笑着。李高亭突然看见一对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来,那不是崔玉彬和刘燕吗?他们俩人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这刘燕也真够水性扬花的,还没两天就攀上了崔玉彬。这个崔玉彬也真不是个东西,明知道刘燕是自己的女人,这不是趁火打劫吗?李高亭心上涌起一股怒火,但他很快克制住自己,拉着玉莲的手说:“咱们走得够远了,往回走吧,第一次走这么多路感觉还真有点累。”
玉莲知道李高亭平时上下班都有车接送,很少走路,第一次陪自己散步走路也真难为他的,就招了一辆出租车,两人坐车返回家中。
洗过澡,李高亭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看,书上有一层薄薄的浮灰,他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读过书了。一位哲人说过“读书可以怡情冶性”,他打算从今以后要好好地读点书。
这几天,李高亭成了法院新闻关注的焦点。昨天下午紧急召开的党组会议题,第二天一早就被传得沸沸扬扬,李高亭请求辞去执行局长的职务,党组会一致通过了。
针对李高亭辞职的事,各种说法不一。有的说他是被迫辞职的,如果不辞就要被免去职务。有的说他真倒霉,比他问题大的人大有人在,他这么丁点事就把辛辛苦苦得来的帽子搞掉了。还有的说,李高亭的事不会如此简单,光凭辞职还不够,可能要判上几年,连公职都保不住呢。大家一致的认识就是李高亭的政治生命从此完结了,“李局长”只是存在于过去某段时间的一个称呼,或许今后还有新的“李局长”称呼,但称呼所对应的决不再是李高亭这个名字。
正当人们对此津津乐道时,汪凤琴又发布了一条惊人的消息,说昨晚看到李高亭了,李高亭出来了,而且还和妻子一道逛公园轧马路。许多人不相信,汪凤琴发誓说自己亲眼所见。由于汪凤琴平时发布消息的准确可信,人们也就不再怀疑。这条新闻成了法院当天的头条新闻。许多人又开始议论起来,有的开始说李高亭没事,不然怎么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有的说李高亭做了“替死鬼”,才被某人保了出来,矛头自然指向贾振清。在谈到李高亭还会不会来上班时,大家一致认为即便他公职保住了,他也不会再来上班了,李高亭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混到这步田地再上班也没什么意思。
人们永远对新闻保持着好奇。所谓新闻,正因为其“新”而被人愿意“闻”,当李高亭的话题被人翻来覆去地说时,再也没有“新”意,听的人也就少了,渐渐地说的人也没有了。
胡大海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做通了老太太儿子的工作,两个儿子承认了错误,并就赡养问题达成了协议。老太太向他表示感谢,并要他转告段院长,说段院长是“人民的好院长。”
胡大海兴冲冲地跑到段院长那“交账”,发现门关着,他敲了一会见屋内没有,就跑到朱海鹏办公室,问段院长到哪里去了?朱海鹏一直把胡大海当作老大哥,认为这个人比较耿直,不是那种投机钻营、面前说好背后使刀的奸诈小人。就告诉他段院长请假了,他老伴生病住院了。
胡大海又来到贾振清办公室,贾振清一改前两天那种低落的情绪,心情大好。他甚至起身给胡大海泡了杯茶,和颜悦色地说:“大海,找我有什么事吗?”
“贾院长,我没事不能来坐坐吗?”胡大海本来想汇报那起案件,见贾振清如此客气,而且话中有话,故意调侃一下,想从他——这位昔日的邻居口中探出点什么。
“当然可以啊,大海,我对你还是不错的吧。你有什么事就直说,我不喜欢绕弯子。”贾振清满以为胡大海是为执行局长的事,如果是那样,他会冠冕堂皇地说这件事情难办,自己说了不算数,要正明院长拍板。贾振清仔细盘算了一下,这胡大海是那种不怎么“懂事”的主,那年当副局长时如果不是自己极力推荐,能有他今天吗?这几年来,胡大海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从来没有上门感谢一下。过去是好邻居不假,可那是过去了,现在得照现在的规矩办。
“贾院长对我是不错,可我也没为你少出力啊。工作上的事我是鞍前马后,哪里难我就冲向哪里,我可没叫一声苦喊一声累,成绩可都是你领导的。”
“我说你这个胡大海啊,什么话从你嘴里出来就变了味,你怎么是为我工作呢?那我又是为谁工作呢?你是为党为人民工作,敬业奉献是每个公务人员的天职。你别说我是在讲大道理,我也不管你爱听不爱听,反正你说是为我工作就是错误,还说成绩是我的,我要成绩做什么?每个人的成绩都是法院这个集体的,也是大家的。你是做出了不少成绩,可这些正明院长已经给予肯定了呀。在东山法院,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对正明院长负责,正明院长对上负责,这样一级服从一级,我们党的领导也就体现在这里。”贾振清第一次对胡大海产生反感,他原以为胡大海来求他想让自己帮他一把,刚好正明院长对他印象也不错,自己做个顺手人情,也顺便捞点好处。现在看来这个胡大海还是冥顽不化,此人不可用也。对不听话的下属工作能力再强也不能用,越强对自己越是个威胁,这是贾振清多年来总结的一条经验。贾振清想即便正明院长要用胡大海,自己也一定会从中作梗了。
胡大海看到贾振清怒不可遏的样子,心中暗笑,说大道理谁不会说,要按大道理做才行。这贾振清真的变了,开始“认钱不认人了”。你听他见面说的话“找我有什么事”,还不是一种官本位的思想在作怪。官员们都号称人民公仆,哪有公仆对主人这样说话的?胡大海觉得当官的应该说的第一句话是“要我办什么事?”。世风日下,有人就编了个顺口溜讽刺时下像贾振清这样的干部:“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乱办事”。别说自己不想当这个执行局长,就是想当也不是你贾振清所决定的。
“贾院长,我是真的没什么事,如果你不欢迎我就走了。”
胡大海迅速站起来,离开贾振清的办公室,脚跨出门槛时清晰地听见贾振清带有怨气的话:“不送!”
胡大海窝了一肚子火离开“领导层”,回到办公室。
崔玉彬看见他气冲冲地从自己办公室门口经过,觉得这里面有“文章”。执行局就他两个副局长,如果从内部产生的话,胡大海就是自己最直接的对手。这个时候,摸清对手的底牌比什么都重要。
“老胡,什么事惹你生气啊?”崔玉彬笑嘻嘻地进来,递给胡大海一支“中华”。崔玉彬当秘书那阵不抽烟,准确地说是戒了烟,到执行局后,发现不抽烟就没有人送烟,于是又抽了起来,而且抽的档次越来越高。这并不是因为他刻意要抽那么高的档次,而是当事人送的档次越来越高所致,当事人看到他抽“玉溪”,觉得要打动他就得送“中华”,后来基本上都限定在“中华”以上档次。
“没什么。准备向段院长汇报那起案件执行的事,他不在办公室,请假了,就在贾院长那坐了会。你说贾院长怎么最近脾气那么大啊?”胡大海是个直肠子,一边说“没什么”,一边就把事情抖了出来。
崔玉彬来了兴致,他假装不相信地说:“不会吧,贾院长最近很好啊,不过这两天我可没见到他,或许是为李高亭的事不开心吧。”
“也有可能,他和李高亭之间是打断胳膊连着筋,兔死狐悲嘛,不过,看不出他不开心,倒是见他春风满面啊。”
“老胡,你这就是女人见识了,贾院长是多么精明的人,你能看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吗?如果能让你看出他就不是贾院长了,他这只是表象,迷惑你的。如果他心理素质不好,能当上领导干部吗?”
胡大海一想崔玉彬毕竟是跟院长后面跑了几年“码头”的,看问题就是不一般,别看自己比他年长,在这方面比他还差了不止一个档次。老古话还真是说得好:“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白岁”。昨天晚上开了党组会,同意李高亭辞去执行局长职务,今天说不定就报到组织部去了,贾振清或许就为此事沮丧呢。胡大海怪自己多事,干吗跑到贾振清那去弄得不愉快呢。这起案件他不是让自己直接向段院长汇报吗?
“老胡,你刚才说什么?段院长请假了,不会吧,这可不是他的作风啊。从他到法院这几年来,没见过他请假呀。”崔玉彬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听朱海鹏说他老伴生病住院了。”
又是朱海鹏,崔玉彬想起昨天下午受的侮辱,恨得咬牙切齿。你朱海鹏不是口风紧吗?你凭什么有话对胡大海说,而对我问到脸上不仅不说还奚落一顿,你这不是三只眼看人吗?当初刚当上秘书时还口口声声称我老师,现在就这样忘恩负义?
崔玉彬恨归恨,但心里此刻却十分快活。“段院长老伴生病了”,这难道不是一个重磅新闻吗?可这条消息一定要到自己这里止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知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胡大海啊胡大海,你怎么这么笨呢?要是自己决不将这条消息告诉别人,知道的越多价值就越小。“烧香要烧头柱香”,其实烧的都是同样的香,不同的是头柱香给人第一印象深,后来烧得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崔玉彬称办公室还有人在,连忙回到办公室关起门来盘算送点什么,最后他决定直接送钱,这年头送病人都开始流行送“红包”了,尤其是送领导,送补品领导不稀罕,而且大多扔掉了,不仅浪费钱,还落个不是。
崔玉彬对汪凤琴谎称家里有事明天上午请半天假,其实他是要去烧那“头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