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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责
许开祯

第一章:不速之客(上)

香格里拉大酒店。

大厅内金碧辉煌,穿着入时的人们鱼贯而入,十几位迎宾小姐忙忙碌碌,脸上挂着统一的笑容,殷勤地为客人们服务着。

酒店门口,陈小染焦急地朝远处巴望,时间已过了半小时,校长孔庆云请的客人还没到。省政府秘书杨黎40分钟前打过电话,说他跟周副省长已离开省政府,正往酒店赶。按理,从省政府到香格里拉酒店,车程顶多也就半小时,就算此时是下班时间,路上堵车,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不会是周副省长临时有什么急事吧,杨黎边看表心里边想。

5分钟后,校长孔庆云从电梯里走出来,陈小染赶忙迎上去:“孔校长,还不见周副省长的车,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孔庆云笑笑:“副省长刚跟老爷子打过电话,说路上出了点事儿,耽搁了几分钟,这阵儿怕就要到了。走,外面去接。”说着话,几个人朝外走去。出门的一刻,孔庆云忽然看见一个人,那张脸似乎曾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孔庆云只好冲那人笑笑。那人站在大厅,好像在等什么人,见孔庆云冲他笑,也礼貌地还以微笑。等到了外面,站在停车场,孔庆云猛然记起,刚才那位不正是省教育厅新上任的纪委书记庄绪东吗?看这脑子,怎么连庄书记也没认出来?他笑着,正欲转身进来跟庄绪东打招呼,周副省长的车子已停在面前。

江北省副省长周正群今天是受邀前来为老领导、自己的老首长夏闻天庆祝72岁寿辰的。夏老前两个生日,周正群因为工作忙,没能到场,今天这场寿宴,无论如何他也要参加,为此他推掉了一场重要宴会,还特意通知妻子孟荷,让她一道参加。事出突然,半道上他接到一个电话,随后他便打电话通知孟荷,让她回家去。孟荷不解:“我怎么不能参加,我还要跟夏雨好好聊聊呢。”

“情况特殊,你还是回去吧。”周正群没跟妻子多作解释,叮嘱道:“今晚别打我电话,我可能有事回不了家。”他的话弄得孟荷一头雾水,又不好细问,只好悻悻地挂了电话。车子内的秘书杨黎也被这电话弄愣了,正要张口询问,就听周正群说:“等一会儿到酒店,你跟司机就不要上去了,在外面吃点饭,等我电话。”

这一天是4月16号,星期五,周末。周正群下车的时候,晚霞正将金江这座港口大都市染得一派绚烂。

孔庆云赶忙笑着迎上去,一阵儿寒暄后,几个人谈笑着进入酒店,往电梯间去。孔庆云一看杨黎和司机没跟来,问:“杨黎他们呢?一同上去啊。”

周正群笑说:“杨黎还有事儿,不管他了。”说话的工夫,目光已跟站在远处的庄绪东对在一起,他心道:“来得真快啊!”他暗暗冲庄绪东使个眼色,庄绪东一闪身,不见了。

孔庆云没看见这一幕,他的电话偏在这时叫响,等接完电话,周副省长已进了电梯。

四楼长江厅里,夏闻天正在听外孙女夏可可讲大学里的故事,夏可可一张巧嘴,讲的又都是发生在身边的趣事,惹得夏闻天开怀大笑。72岁的夏闻天精神矍铄,一头银发纹丝不乱,一双眼睛更是灼亮有神。他原本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在位时,很少有人看到他的笑,那张脸似乎一直绷着,绷了几十年。就连周正群,也很少看到老爷子的笑脸。谁知退下来后,老爷子一改过去的严肃样,变得和善可亲起来。尤其跟外孙女可可在一起,他的笑更是灿烂。夏闻天生有两子一女,夏雨是三个孩子中的老大,夏闻天还在位子上时,两个儿子相继出国,随后便在国外定居,将他的两个宝贝孙子也一并带到了国外。老爷子很不高兴,之后很长时间,他都不接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为让父亲开心,夏雨常带女儿可可到姥爷家,让她给姥爷讲故事,陪姥爷下棋。可可自小随母姓,小时又在姥爷姥姥身边长大,跟姥爷感情很深。夏闻天呢,因了可可,才将那段不愉快的日子打发掉,现在更是将对孙子的思念之情全寄托到了可可身上。今年72岁大寿,夏闻天原本不打算张罗了,就在家里吃顿团圆饭就行,无奈夏可可坚决不同意,说她刚刚竞选江北大学学生会主席成功,怎么也得借姥爷的光,给她庆贺一下。夏闻天一听外孙女当上了江北省最高学府的学生会主席,满心欢喜,当下答应道:“好,选最好的酒店,姥爷做东,把你周伯伯也请来,让他也给你祝贺祝贺。”

这位周伯伯,就是江北省委常委、副省长、省政府党组副书记兼江北行政学院院长周正群。

爷孙俩正乐着,周正群在孔庆云的引领下进来了。周正群正要给老爷子祝寿,夏可可第一个打椅子上跳起:“周伯伯,你总算来了,再不来,我可没故事讲了。”

周正群转向夏可可:“好啊,伯伯今天来,也是向你贺喜的。”

“贺喜?”夏闻天纳闷了,“正群,我家可可当主席的事儿,你已经知道了?”

“老领导,我的信息可不闭塞。可可刚刚击败我家健行,让她师兄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夏闻天的目光转向夏可可,带着几分赞许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可可笑道:“周伯伯,是他傲气,不把我放在眼里。”

“骄兵必败,骄兵必败嘛。”周正群边说边跟夏雨打过招呼,夏雨热情地请他坐下,一看孟荷没来,问:“孟荷呢,她怎么没来?”

“健行闹情绪,来不了。”周正群撒谎道。

“这孩子。”夏雨说着瞅了女儿一眼,夏可可一脸的得意。

夏闻天朗声一笑:“可可,不会是你在竞选中搞了小动作吧,健行怎么会输给你呢?”“姥爷。”夏可可撒了一声娇。

“哪儿啊,老领导,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可可是个优秀的孩子,我家健行老夸她呢。”

说着话,菜已端了上来。夏闻天原为江北省委副书记,后来又担任江北省政协主席。三年前他从位子上退下来,中央原本想调他到北京,在全国政协再干几年,夏闻天婉言谢绝,说自己老了,老了就该退下来,让年轻同志去干。退下来的夏闻天也没闲着,他现在兼着江北省老年大学的校长、江北省老年书法家协会名誉会长,还在女儿的一再要求下,担任了江北省残疾人联合会的顾问,可谓身兼多职,按夏可可的话说,他比原来更忙、更有价值了。祝寿不过是托词,夏闻天向来反对这个,今天特意摆这桌宴席,夏闻天是想见见周正群,他有些日子没见周正群了。周正群工作忙,他理解,但日子久了不见,心里急。周正群最早跟着他的时候,是在江北下面一个地区,那时他是行署专员,周正群做他的秘书。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秘书如今成了省政府二号人物,江北省班子的骨干成员。时间真是过得快啊,想想,一切都像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

夏闻天感叹一声,接过周正群敬过来的酒。女儿夏雨刚要阻拦,他已一仰脖子喝了。夏雨怪道:“爸,说好不喝酒的,你又贪。”夏闻天冲女儿笑了笑:“别人的酒不喝,正群敬的,一定要喝。”

“姥爷,我也要敬你一杯。”夏可可嚷道。

“好,那就再喝一杯。”

“可可!”夏雨赶忙制止女儿,夏可可已端起酒杯:“姥爷,祝你又长了一岁。”

“听听,哪有这么敬酒的?可可,你是嫌姥爷不老是不是?”夏闻天一边接过酒杯,一边笑说。

“姥爷,老就老了,别总是不承认,上午下棋你还输给我了呢。”

“那是姥爷让你。”

“那就晚上再下,我连赢你三盘,看你还怎么说!”

爷孙俩斗嘴时,周正群将目光暗暗投在孔庆云脸上,那目光有几分暗淡,还带了一层疑惑。孔庆云正跟陈小染小声嘀咕着什么,没察觉到。一旁的夏雨却发现了,不禁有些纳闷,今天的副省长怎么回事,目光怎么老是往庆云身上瞅?

敬完酒,孔庆云想为老丈人的生日宴讲几句祝福词,夏闻天拿眼神阻止了他,笑说:“今天没请外人,就我们几位,来,正群,吃菜,边吃边聊。”

也许是自己心里有鬼,周正群感觉今天的老爷子有点怪,不像是请他来为他祝寿的。老爷子很少拿他当客人,今天怎么分外热情,难道……

周正群心里打个冷战,路上接到的那个电话猛地又在耳边响起来。接完电话到现在,他的心一直忐忑不安。中途他想打个电话说不来了,又一想,不来会更伤老爷子的心。这会儿见老爷子亲自为他夹菜,心里的不安更加重了几分。

如果老爷子真是为这事儿求他,他该怎么办?

正犯着难,就听夏闻天说:“正群啊,今天请你来,不单是为我祝寿,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这个副省长说说。”

周正群心头一震,手里的筷子差点掉下去。就在他慌乱地想掩饰什么时,电话响了,一看号码,没敢在屋子里接,拿着电话就往外走。

看着他慌张的动作,还有古怪的神情,一旁的夏雨一阵儿疑惑,莫名地,就将目光投向孔庆云。孔庆云正在跟校办主任路平说事儿,好像是新校址搬迁方面的事儿。夏雨也不知怎么了,猛地抬高声音:“庆云,工作上的事儿以后再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能……”

话说一半,见父亲拿眼瞪她,忙掩饰性地夹起一筷子菜:“爸,你也多吃点。”

5分钟后,周正群接完电话走进来,笑道:“实在不好意思,今天事儿有些多,夏老您可千万别见怪。”

夏闻天丝毫不介意,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哪儿能啊,正群,先吃菜,今天你可要多吃点。”见夏可可只顾着自己吃菜,他佯装生气道:“可可,别光顾了自己吃,给你周伯伯夹块鱼。”

夏可可给周正群夹菜的时候,夏雨目光怪怪地盯着父亲。

夏雨本来不是一个心细的女人,她跟父亲一样,属于那种心直口快、不会拐弯抹角更不会察言观色的人。但这天,夏雨有些反常,事后她想,这就叫预感,是亲人之间的一种本能反应。尽管父亲这天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夏雨还是从父亲对周正群的态度里,敏感地捕捉到一种东西。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分明在告诉她,父亲今天有事儿。

到底怎么回事?夏雨端着杯子,愣神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值得父亲在饭桌上如此热情地对待周正群。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吧,夏雨笑笑,低下头吃菜。

事情还是发生了。酒过三巡,孔庆云正端着酒杯,要给副省长敬酒。孔庆云也是想趁此机会,向周正群表示一下谢意。这次江北大学校长竞选,周正群虽然明确表态不会帮孔庆云说一句话,一切按规则来。但在关键时刻,他还是力排众议,坚持将年轻有为的孔庆云放到了一把手的位子上。结果宣布后,夏雨一直说要去谢谢副省长,都没找着合适的机会,要么孔庆云忙,要么周正群下基层。惹得孟荷在电话里跟她闹意见,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老周“淘汰”了他,看看现在,一个当副省长,一个当校长,忙得我们姐儿俩都没时间在一起了。孟荷说的虽是玩笑话,夏雨听了,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昨天她还跟孔庆云说,等父亲的寿宴办完,一定要抽空请孟荷一家去郊外轻松两天。孔庆云当然高兴,周正群虽是夏闻天的老部下,他们两家关系也算密切,但毕竟这是两码事。再说,江北大学搬迁迫在眉睫,二期工程又在争论中,到底要不要上马,怎么上,他心里也不是十分有底。还有江北大学新一轮改革,包括兼并几所高等院校的事,都要在周副省长的强力支持下才能开展得好,如果少了副省长周正群的支持,孔庆云怕是举步难行。

于公于私,他都要进一步密切跟周正群的关系。

周正群刚要从孔庆云手里接过酒杯,包厢门啪地被推开,进来四个神色冷峻的人。四个人的闯入一下搅乱了饭桌上的气氛,夏雨猛地站起身,下意识地就要往孔庆云那边去。

“怎么回事,谁让你们进来的?”周正群站起身,怒视着四位不速之客,声色俱厉地问。四个人谁也没说话,他们想必不知道,副省长周正群会在这里。正在僵持间,又进来两位,一位是省纪委副书记刘名俭,一位,就是周正群在大厅里看到的庄绪东。

庄绪东的表情复杂,脸上有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

周正群的目光越过庄绪东,跟刘名俭相对:“名俭,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刚刚跟你说过了吗?”

夏雨惊愕地抬起头,瞪住周正群。周正群情急中说出的这句话,让她在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心里都系着疙瘩。但是这时候,她显然没时间多想,一看来的是纪委的人,夏雨一下就想到了最坏处。

“对不起,周副省长,刚才子杨同志打过电话,要我们……”刘名俭显得很尴尬,看得出,他也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

“胡闹!”周正群怒斥了一声,正要说下一句,夏闻天说话了:“小刘,你不请自到,难得啊。”

刘名俭嘴唇动了动,没敢开口,目光更是不敢朝夏闻天这边望。

“正群,到底怎么回事?”夏闻天这才将目光转向周正群,他已清楚,今天的事儿,周正群事先是知道的。这让他难堪,心里像是让谁撒了一把盐。他本来打算要跟周正群说另外一件事,谁知……

刘名俭和庄绪东面面相觑,这俩人带人来,意思再也清楚不过。

“老领导,这……”周正群避开夏闻天目光,垂下了头。

“说吧,是找我还是找庆云?”夏闻天不慌不乱。

“夏老,我们是……”刘名俭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用不着难为情,只管告诉我,是找我还是找庆云?”

“我们……找孔庆云。”

夏雨的目光定格在丈夫脸上:“庆云你--”

“雨儿,你坐下。”夏闻天安抚住女儿,继续跟刘名俭说:“今天是我夏闻天的72岁大寿,你们先出去,在外面等,容我一家人把这顿便饭吃完。”

“夏老……”

“还愣着做什么,就按夏老说的办。”周正群厉声道。

等再次坐下,饭桌上就没了一点气氛。大家呆呆地坐着,谁也不敢说话,尤其是孔庆云,到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六个人跑来做什么,找他?纪委怎么会找他?

周正群面色灰沉,使劲地抽烟,他是想借此让自己镇静下来。

夏雨大睁着双眼,目光不停地在三个男人脸上扫来扫去,事情真是太意外了,夏雨瞬间没了思维,不知道刚刚这一幕预示着什么?

“爸--”夏可可猛地叫出一声,从椅子上跃起,扑向孔庆云。

“可可!”慌乱中夏雨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女儿。

夏闻天微闭着的双眼这才睁开,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吃吧,把这些菜全吃了。”说完,拿起筷子,带头吃起来。

房间里的空气沉闷得要死,谁也没再说话,艰难地拿起筷子,默默吃起菜来。

外面楼道里,刘名俭不停地看表,四名工作人员表情如铁,就等刘名俭说一声“带人”。庄绪东脸上,则是另一番焦急。

半小时后,夏闻天带着夏可可先走了出来,又是几分钟后,夏雨走了出来。随后是陈小染跟江北大学校办主任路平。

周正群又跟孔庆云谈了将近五分钟的话。等他走出来时,整个金江市已没入夜色中。夜色诱人。

金江市位于长江中下游地区,是著名的经济发达区。改革开放二十多年间,这座省会城市如同插上了腾飞的翅膀,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一跃走在了全国最前列。

三年前,金江经济开始二次腾飞,江北高教事业改革的号角也再次吹响,几番争论后,一张蓝图绘在了省市领导面前。按省市统一规划,市内8所重点高等院校加上12所中等专业学校统一搬迁到市郊闸北新区,一座现代化的高教城--“闸北教育新村”将巍然屹立在长江岸边。这座高教城是江北高教事业迈入新世纪的战略工程,也是江北省“十五”规划的重点工程。“闸北”两个字一度成了新闻热点,无论是政府官员,还是普通百姓,一提闸北,都禁不住心潮澎湃。那儿曾是一座废弃的小码头,是过去渔民和纤夫们讨生活的地儿,周边是垃圾场,晚清至民国,闸北还是专门用来砍头的地方。如今这里要改造成最具人文气息和科学精神的江北高教城,这样浩大的工程,怎能不吸引世人的目光?

作为江北最高学府,江北大学的搬迁曾一度引起方方面面的争论,方案几上几下,最后在中央的支持下,江北省委、省政府才作出决定,将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中华名校搬迁到市郊新规划的教育新村去。一期工程于两年前开工,春节前夕,一期工程所属的五幢教学大楼、三幢实验楼、两幢科研楼还有办公大楼均已竣工,图书馆、学生公寓等附属工程也将收尾。本来搬迁的日子早就定了下来,但在元月21号,江北大学原校长因心脏病突发,不幸去世,使得这座著名的高等学府一时陷入悲痛中,搬迁计划被迫推迟。经过两个多月的激烈角逐,第二副校长孔庆云击败几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成为江北大学建校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校长。这位留洋博士、国际物理学界的知名人士一时成为江北省风云人物,他的事迹频频见诸报端。就在一周前,江北电视台《时代骄子》栏目还推出过他的专访,他诙谐幽默的谈话、敏捷的才思、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都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别是他放弃国外优厚条件,主动回国为祖国的教育事业作贡献的赤子之情,更是感动了一大批学子。短短几天,江北大学官方网站还有几个论坛上都是关于这位传奇人物的话题,年轻的学子们称他为“少帅”。因为在学子们眼里,他就是偶像,就是江北大学的未来。

谁知这才几天工夫,一身绚丽色彩的孔庆云突然被省纪委带走,这事儿要是传开,那还了得!

当天晚上,夏可可跟母亲夏雨陪着姥爷,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姥爷家。周正群本想让自己的车送他们,夏闻天婉拒道:“你回去吧,我还打得起车。”坐在车上,夏雨先抽泣起来,她的抽泣声激怒了夏闻天:“哭什么哭,把眼泪擦掉!”坐在身旁的夏可可忙递给母亲一张纸巾,夏雨虽是止住了抽泣声,但她的心却比哭还难受。

回到家,姥爷闷声不响进了书房,将她们母女丢在了客厅。夏可可先是陪母亲坐了会儿,见母亲坐立不安,忽而翻弄自己的手机,忽而又呆呆地盯住座机看,她的心里,真比火烧还难受。一想到带走父亲的那几个人,以及临分手时周伯伯那张冰冷的脸,可可就觉天好像要在瞬间塌下来。她艰难地支撑了一会儿,终于听见姥爷在书房叫母亲,还没等母亲走进书房,她已奔向自己的卧室。

夏可可迅速打开电脑,登录进江北大学官方网站,她原以为消息没这么快,谁知刚打开网页,就见一行黑字跳入眼帘:江北大学再次发生地震,“少帅”晚9时被神秘带走。夏可可傻眼了,这才一小时不到,消息竟然就到了网上!

夏可可捂住狂跳的心,迅速往下拉页面,就见这短短一百余字的新闻后面,已有几百条跟帖。

怎么这么快,怎么这么快啊!

夏可可感觉自己就要倒下去了,网页上这一百多个字,就如一百多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向她。她23岁的生命中哪经历过这些?尤其是新闻最后一句话,几乎像一颗重磅炸弹,要把她炸成碎片。

这位网名叫“路透社”的人竟然在文章最后用了这样的语句:据知情人士透露,“少帅”很有可能卷入新校址搬迁腐败案。

“不可能,绝不可能!”夏可可在心里尖叫,“爸爸绝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跟腐败沾上边!”

夏可可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坐在电脑边,感觉整个人虚脱了一般,浑身软得没一点力气。

完了,一切都完了!本还指望着看爸爸在江大这块大舞台上怎样激情地大展一番拳脚哩,哪知……

她用嘴死死咬住手背,努力克制着自己,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扑扑簌簌掉了下来。

书房里,夏闻天跟夏雨的谈话更为艰难。就在饭店包厢看见刘名俭的那一刻,夏闻天脑子里就忽然跳出一个不祥的念头:女婿孔庆云犯了戒!

这绝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原来都说高校是学术之林,大雅之堂,其实如今的大学,早已不是象牙之塔,更不是清静之地,其中的官僚风气甚至比地方还严重。夏闻天在省委主管教育时,就已发现这个问题,并多次在会议上提醒过,警示过。但在汹涌而来的拜官热拜金热面前,这种警示太过苍白,压根儿就阻挡不住象牙塔里的权谋之风。女婿孔庆云生性耿直,又是一个激情大过理智的人,夏闻天一直反对他走仕途,理由就是不合适:性格不合适,说话做事都不合适。孔庆云就是听不进去。这次竞选校长,夏闻天再三阻拦,就差给周正群下命令了,但孔庆云不但一意孤行,而且志在必得,夏闻天最终还是妥协了。不过,从他参加竞选那一天,他似乎就在心里做好了准备。

“不是空穴来风啊--”夏闻天沉沉地跟夏雨说。

“你是说,早有兆头?”夏雨到现在已渐渐冷静下来,开始用脑子想问题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总之,他这次进去,凶多吉少。”

“爸,他真是清白的,庆云不会做出格的事。”夏雨尽量回避“贪污”或是“腐败”这类敏感字眼。

“他做的出格事还少吗?”夏闻天忽地盯住女儿,似是在审视,又像在提醒。

夏雨一愣:“爸,真没有。”

“你把我的话听错了。”夏闻天叹了一声,又道:“他公开反对高教产业化,抵制在下面乱设分院,乱建教学点。这些在他看来是正义,在别人看来就是出格。提出高教产业化的是谁?是堂堂的副省长冯培明,他一个副校长,有什么资格反对人家!这也罢了,毕竟这是过去的事儿,问题是他在江大二期工程中……”夏闻天说到这儿,忽然住了声,他怕后面的话吓坏女儿。夏雨虽然也是正处级干部,但她工作的部门不一样,接触的人也不一样,有些事儿,依据她的经验,是无法作出判断的。

“算了,不谈这些了,既然人已被带走,就听候组织调查吧。”

“爸--”夏雨倏地站起身,眼里流露着渴盼,甚或乞求,“你跟省委打个电话吧,不能让他们给庆云扣黑锅。”

夏闻天理解女儿的心情,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女儿怎能不急!但他还是摇摇头:“这个电话不能打,再说,你爸现在不在位子上,就算打了,也不起作用。”

“爸--”

“雨儿你听着,这个电话爸不会打,你也不能乱找人。记住了,我夏闻天的女儿女婿,一定要经得住考验!”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这个夜晚,因为孔庆云,江北高层很多人没睡安稳。从省委决定对孔庆云采取措施的那一刻起,不论是纪委,还是教育厅,空气陡然变得紧张。省政协这边,更是忙乱不堪。孔庆云不但是江北大学校长,更是江北省政协常委。对这样一个有特殊身份的人采取措施,相关方面必须要保证程序上不能出错。

此时夏闻天家里,气氛已比刚才轻松了一些,夏闻天的劝说,终于让夏雨打消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还是父亲说得对,是红是黑,必须调查了才能有结果。

夏可可也比刚进门时镇静了许多。看到江北大学官网上的消息,夏可可当然是不甘心,她怎么也无法把爸爸跟腐败联系到一起。她打开自己创建的“可可西立”论坛,她想,这儿的情况可能会好点。

可惜她错了,跟刚才一样,她刚登录进去,就被砖头一样的帖子砸晕了眼。

相比校方网站,论坛里说话发帖随便得多。“可可西立”是江北大学最负盛名的学生论坛,人气很旺,因为它高举了“思想”这面旗帜,引得其他院校的学子们也跑这里来抢“沙发”,高峰时会员多达一万余人。平时这论坛都是最前卫最具思想者说话交流的地儿,争论起问题来,火药味十分的浓。前一阵子,围绕着江北大学校长人选,学子们在这里各抒己见,争论的火药味绝不比组织部门的争论弱。后来夏可可搞了项民意测验,结果孔庆云以82分的高分雄踞十余位候选人之首。当时她还跟父亲说:“你抢走了我百分之八十二的人气,看来你当选是众望所归啊。”

谁知--

不能灰心,绝不能灰心!夏可可一边提醒着自己,一边继续浏览论坛上的帖子。

“没什么可怕的!”这是她的座右铭,也是她的口头禅。“遇事不能慌乱,首先要搞清真相。”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姥爷教给她的一句话,这些年,姥爷这句话在她人生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论坛上已发了五十多个新帖,全跟“少帅”有关,看得出,周末挂在网上的学子不少,而且都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网络就是网络,它比什么通信工具都快,而且第一时间就能参与到互动中。夏可可看到,不少网友在焦急地找她。“老大在不?”“斑竹在哪儿,斑竹快现身啊。”“西拉里,西拉里怎么还不来?”

夏可可在论坛上用的不是真名,她给自己起的网名是:西拉里。不用猜,这是希拉里的谐音,如果说夏可可崇拜谁,那就是希拉里。夏可可的专业是政治,她最热爱的是国际政治,大学三年,她已读了不少人物传记,尤其对希拉里的传奇经历更是耳熟能详。她是希拉里的狂热追随者,是她的铁杆粉丝。

论坛上第一个发帖的,竟是“天行健”。他只写了几行字:惊闻少帅出事,是否是真,西拉里,速回答!大约是因为帖子贴出后不见夏可可回复,天行健在后面的跟帖中连续打出十几个问号。在另一个标题为“是腐败,还是另有隐情?”的帖子下,夏可可看到天行健的回复:擦亮眼睛,大家不要盲目跟风!

夏可可迅速浏览了一遍帖子,令她欣慰的是,这儿的帖子包括回复都是怀疑的多,相信的少。有人将学校网站上那条新闻转了过来,随后就被天行健给封了,那个名叫“路透社”的也被天行健踢出了论坛。夏可可心里涌上一层感激,想不到这种时候,天行健会替她坚定地守卫这片阵地,为“少帅”的名誉和清白而战。

在这个论坛,大家只知道西拉里是斑竹、论坛的创建者,并不知道西拉里跟“少帅”的关系。知道的,恐怕只有天行健一个,但他绝不会泄露,就像夏可可不会泄露他的真实身份一样。天行健是这个论坛的管理者,也是夏可可坚定的支持者。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两人的家庭背景。天行健属于那种外表憨厚,内藏锋芒的人,他平日穿最廉价的衣服,吃最便宜的饭菜,无论从思想还是行动上看,他都是一个坚定的平民主义者,很难看出他是一个有背景的家庭的孩子。夏可可呢,则沾了母亲夏雨的光,因为随了母姓,便很少有人将她跟“少帅”联想在一起,加之她在学校里从不谈论自己的父亲,不少同学还以为她是单亲家庭,就连跟她关系最密的几位舍友,也不知道她父亲到底是做什么的。对此夏可可很是骄傲,她跟父亲说:“我可把保密工作做到家了,你要是敢泄露半个字,小心!”

半小时后,夏可可浏览完了全部帖子,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发个帖子上去,手机来了短信,一看是周健行发来的,就四个字:你在哪儿?夏可可愣了一下,他怎么又搞到我的手机号了?

夏可可跟周健行并不是同级,也不是同专业,周健行今年大四,读的是国际金融专业,马上就要毕业了。周健行曾经问过好几次她的手机号,她都没告诉,后来他通过学生会其他干部,终于知道了她的手机号和QQ号,有事没事总爱拿短信扰她,她一气之下,换了号码。可周健行穷追不舍,再次打听到她的新号,还挑衅说,有本事你就天天换号,我保证每次不超过两个小时便搞到你的新号。两人为此展开了一场游戏,夏可可果真隔段时间就换一个号,有时一个月要换好几次,害得姥爷总也记不住她的手机号,老是埋怨她:“你是搞地下斗争啊,看看,单是你的号,就记了我半个笔记本。”尽管这样,她还是躲不过周健行。目前这个号,换了还不到两天,数字又很别扭,夏可可自己还记不准呢。

夏可可犹豫了一下,并没急着回短信,她想,周健行定是从他母亲孟荷那里得到的消息。

正想着,客厅的电话响了,夏可可走出来,拿起话筒,果然是孟阿姨的声音:“是可可吗,你妈呢?”

夏可可迟疑了一下,说:“我妈不在,她去朋友家了。”孟荷在电话那边哦了一声,很疑惑地又问:“姥爷呢?让姥爷接电话。”

“对不起孟阿姨,姥爷今天身体不舒服,吃过晚饭就睡了。”

夏可可并不知道晚上的生日宴孟荷原是要参加的,这个谎撒得并不聪明。孟荷迟疑了几秒钟,挂了电话。夏可可正要回卧室,母亲在后边叫她:“可可--”

夏可可转过身,就见母亲的双眼已经湿红,想象得出,她跟姥爷之间,一定有过一场痛苦的谈话,发生这样的事,最最痛苦的,当然是母亲。

“妈--”夏可可叫了一声,走向母亲。

夏雨搂住她,双手在她肩上轻轻摩挲,半天,哽咽着说:“可可,放心,爸爸不会有事的。”

“妈,你真的相信爸爸会腐败?”

“不会的,可可,妈坚信不会。”尽管夏雨表现得很坚强,搂着女儿的手却止不住微微发抖,其实一个声音在心里问自己:“你真的坚信?”

“妈,我跟你一样,爸爸绝不会有事,一定是他们搞错了。”夏可可抬起头,看着母亲,这个一向在母亲面前只知道撒娇的孩子忽然间长大了,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母亲,鼓舞母亲。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学校。”夏雨抚摸着她的头发说。

“妈,我还想上会儿网,你要是困,先睡好吗?”夏可可小心地征求着母亲的意见。

“网?”夏雨像是被女儿的话触动了,眉头一紧,推开夏可可,快步朝卧室走去。

然而,母女俩想再次打开江北大学的网页时,却惊愕地发现,网站已经关停!连续点了几次,都被告知:你所登录的网站正在维护,请稍后再登录。

看来,有关方面已在采取措施了!

夏雨怔在电脑前,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好,还是坏?她的耳边再次响起几天前丈夫说过的话:“最近风声不大对头,楚玉良他们可能在搞小动作。”

夏可可手握鼠标,使劲点自己的论坛,离开电脑还不到10分钟,她的论坛也被强行关闭了!夏可可一头雾水:他们怎么会关闭我的论坛?等她一个个点下去,才发现,江北大学比较活跃的那几个论坛,都在这10分钟内被限制服务,其中就有天行健的“自由者”论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时间过去了两天,关于孔庆云的消息一点也打听不到。夏闻天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本来他还想,有关方面会给他一个说法,至少应该说明,庆云出了什么问题,是接受调查还是“双规”。但他等了两天,非但没等来一条有用的消息,就连家里的座机也索性不响了。

“走,陪我去政协。”夏闻天对女儿说。

“爸,你找政协做什么,庆云又不是他们带走的。”

“我是政协退下来的,不找政协找谁?”

“找了又能怎么样,保不准,他们给你冷脸子看。”夏雨担心地说。

“他敢!”夏闻天说了一声,就要穿衣出门,门铃偏在这时候响了。

进来的是省政协秘书长舒伯杨,舒伯杨见夏闻天要出门,赔着笑脸问:“夏老,您这是要去哪儿?”

夏闻天边穿衣服边道:“还能去哪儿,到庙里拜神仙。”

“夏老--”舒伯杨叫了一声,有些难为情地立在门口。

“老舒你快坐,我爸冲我使性子呢。”夏雨赶忙招呼舒伯杨落座。夏闻天犹豫了一会儿,打消了出门的念头,走过来坐在沙发上,眼都不眨地盯着舒伯杨。

“夏老,实在对不起,庆云的事儿,我真是……”舒伯杨说着话,垂下头去。按说孔庆云出事,他应该第一个过来安慰夏闻天,但这两天实在太忙,而且,上面有纪律,关于孔庆云接受调查的事,属于高度机密,任何人不得外泄。况且这两天,他也一点消息都听不到,自从把人带走后,纪委那边就封锁了一切消息。

“不说这事儿,伯杨,在我家里可不能犯戒。”夏闻天从舒伯杨脸上,已经意识到什么。舒伯杨能来,就证明问题还不是太严重,要不然,舒伯杨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公开上他的门。他心里一松,怪自己刚才太荒唐,差点就犯了大戒。

夏闻天这么一说,舒伯杨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感激地望了夏闻天一眼,接过夏雨递过来的杯子,说了声谢谢。

夏闻天想,舒伯杨这个时候找上门,不会是跑来通风报信,舒伯杨不是那种人,他一定是还有别的事儿。

“说吧,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儿?”

舒伯杨沉默了,本来他还想就孔庆云的事儿多安慰夏闻天几句,再怎么说,出事的也是他女婿。可夏闻天这么一说,反把他的嘴给堵上了。夏闻天就是夏闻天啊,这种时候,恐怕也只有他才能做到镇定自若,舒伯杨心里感叹着。他今天来,果然不是为了孔庆云的事儿,而是政协有件事难住他了,思来想去,只能请夏闻天出面,但他真是张不开这个口。

舒伯杨还在犹豫,夏闻天又说话了:“伯杨,你不会是跑来跟我瞎熬时间的吧?”

舒伯杨忙起身,惴惴不安道:“夏老,这个时候给您添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了,坐下说吧,我夏闻天还没到你担心的那个份儿上。”

舒伯杨这才说:“全国政协调研组马上就要到金江,省上抽调的委员名单已定了下来。”

夏闻天没做声,这事儿他听说过,两个月前舒伯杨找他,说全国政协教科文卫体委员会和国家教育部要联合组织一个调研组,深入江北,调研高校工作。当时舒伯杨还征求他的意见,省上抽调哪几位委员参加合适,夏闻天没表态,他是退下来的人,这种事不便发表意见。没想到今天舒伯杨竟为这事儿专程登门造访,难道选派的委员不合适?

他再次将目光定在舒伯杨脸上。

舒伯杨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在夏闻天面前,舒伯杨老是感到拘谨,这是多年来养下的坏习惯。在老领导面前,尊敬是一回事,怕又是另一回事。夏闻天不希望别人怕他。

“伯杨啊,这件事犯不着你专门跑一趟吧?”夏闻天试探性地将话题抛过去,这时候他脑子里已闪出一个人,而且他敢断定,这人没被政协选上。

“老领导,我是为……”舒伯杨吞吐着,还是不敢把来的真实意图讲出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有话就说,这个坏毛病怎么老也改不掉。”

“那我就说了。”舒伯杨就怕夏闻天不批评,夏闻天一批评,证明他对这事儿已上心了。

“说!”

“黎江北委员最终没进名单。”

“什么?”尽管夏闻天已经猜到,但舒伯杨一说,他还是吃了一惊。政协成立调研组,专项调研高校教育,居然不让黎江北委员参加,这算哪门子事儿?

“名单已经确定了?”

“确定了,昨天晚上敲定的。”

“是……冯培明同志的意见?”

“冯培明同志坚持不让江北委员参加,还说……”

“说什么?”

“说这是省委金子杨同志的意见。”

“政协成立调研组,关金子杨什么事儿?他是纪委书记,管好腐败就行了。”夏闻天本来克制着,不想发火,可一听金子杨插手政协的事儿,火气莫名地就上来了。

“老领导,这事儿还得您出面,江北委员不参加,我怕……”

“这事儿不用你多说。”夏闻天的脑子里接连闪过几张面孔,金子杨、冯培明……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沉思了一会儿,他又问:“省委别的同志呢,没人出面干预?”

舒伯杨摇了摇头。 J8LWcyhSsqRvutDjstOQbq8WEwIOdpqzyhbs9sypxpId1gI05dZNWsYU0WEd16J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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