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富贵惹上了一点糗事儿。本来,刁富贵没有在意,他以为,在蓟原的地面上,没有谁敢给他刁富贵不给脸子。但事实是,这次的事情有点儿麻烦,还真有人不怕马王爷的三只眼。
刁富贵是华光煤业公司的法人代表,职衔是总经理。他的公司光在黄杨镇的矿山上,就拥有三处年产煤量在三十万吨以上的矿点。一周前,刁富贵和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去夜总会唱歌,刁富贵看上一位小姐,该小姐的眉眼儿有点像日本的影视明星酒井法子,文静,优雅,美艳惊人。有意思的是,该小姐的发型也是模仿酒井法子的发型。刁富贵特兴奋,有点儿傍上大明星的感觉。他让小姐给他用口做,小姐死活不愿意,嫌脏,嫌龌龊。刁富贵火了,把小姐的头使劲儿摁向自己的胯间,小姐死命挣扎。俩人推搡的过程中,刁富贵的阳具鼓胀得厉害,没法子,摁到小姐霸王硬上弓。刁富贵做得特痛快,有点儿强奸的感觉。事毕,刁富贵扔给哭哭啼啼的小姐两千元钱,扬长而去。谁知,过了没几天,派出所的人找上门来,说有人告他强奸。派出所办案的民警知道刁富贵的身家,加上又是大名鼎鼎的煤炭局长郝国光的小舅子,就对刁富贵比较客气。但客气归客气,有人告状,而且证据确凿,他们就得接案处理。刁富贵再牛逼,也已经成了准强奸犯,犯罪嫌疑人,办案民警的客气中,就多少带点儿咄咄逼人的意思。办案民警还算给他面子,没有当场拘走他,只是让他在限定的期限内来派出所自首。办案民警告诉他,如果自首的话,将来量刑的时候会轻一些。
刁富贵当然不打算去自首,他也没打算减轻自己的量刑——他压根儿就没有让自己获刑坐牢的概念。他对郝国光说:
“姐夫,这次得你出面了,这个派出所的头头一根筋,水泼不进油泼不进,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我还真没辙儿了。”
郝国光哪个气啊,恨不能扇自己小舅子俩大耳刮子,瞅瞅,干的是不是人事儿?一个卖淫小姐,多给点儿钱,愿咋折腾就咋折腾,为什么非要强迫人家,还让对方告他强奸?但郝国光不能扇自己小舅子耳刮子,不但不能扇,还得帮刁富贵把屁股擦干净了,不然,刁月华会跟他拼命。刁月华允许郝国光在外面养个把女人,沾点儿花惹点儿草什么的,但刁月华家里人的事情,基本上就是郝国光的事情,他不管不成,管不好也不成。
郝国光还没有言语,刁月华就已经搭上腔了:“富贵啊,看你那点儿出息,连个卖淫小姐都收拾不了,真是!”
刁富贵平时惧怕刁月华,就红了脸,讪讪地说:“姐,看你说的,不是让人家逮着证据了吗?”
刁月华嘴巴朝郝国光一努,说:“咄,让你姐夫给你想办法。”
郝国光这才接过话头,问刁富贵:
“派出所逮着什么证据了?”
刁富贵脸色一红,呐呐地说道:“……让人家录了音……”
这次,不止是想扇俩大耳刮子的问题,郝国光真想一把掐死自己的小舅子。什么是糊不到墙上的泥巴?什么是上不了台盘的狗肉?自己的小舅子就是。郝国光心里暗骂:没出息的东西!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先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才又问道:
“怎么会被人录了音?你是不是被人算计了?”
刁富贵说:“姐夫,不是被人算计了,不是的姐夫……那个妞原先是学新闻的,在一家报社见习过,见习期间买了一支采访笔随身带着,后来没当成记者当了小姐……不是那个,那个,这个……”
郝国光问:“什么‘那个、这个’的?”
刁富贵说:“谁想那个妞接客人的时候,也揣着采访笔……”说到这里,刁富贵偷眼看了看自己的姐姐。
郝国光明白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小舅子强奸对方的时候,人家摁了录音笔,把整个过程给录了下来。郝国光知道刁富贵的毛病,好显摆,好招摇,他教训过多少次了,让他低调点儿,他们这样的人家这样身份,容易招人嫉妒,所谓树大招风,说不定哪天祸患就找上门来了。但他这个当姐夫的,说了等于白说,刁富贵当面答应得好好的,但只要离开他目光所及的范围,照样花天酒地,一身的痞子习性,哪有个总经理的样儿?为此,他曾经对刁月华念叨过,让她管管她的弟弟,但刁月华护短,说自己这个弟弟匪是匪了点儿,但对她这个当姐的,倒是言听计从,从来不打弯儿。郝国光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你确定不是被人设计陷害的?”郝国光谨慎地问。他不能不谨慎,如果真有人设计陷害刁富贵,那么,事情就变得复杂了:对方的目标有可能不是刁富贵,而是他,他这个在蓟原的地面上能够呼风唤雨的煤炭局长。
“应该不会吧……”刁富贵估摸着说,“我跟公安上的哥们打听过,那个妞名牌大学出身,脾气古怪着呢,明明是卖淫小姐,还讲究什么情调讲究什么前戏……”
刁月华正在对着镜子描自己的眉毛,这时回过头来,打断刁富贵的话:“咄,别提你那些恶心事,龌龊!”她拿腔拿调地说,“我说,你也给你姐夫给你姐争点儿面子,至少也给刁家争口气啊,怎么尽让姐夫给你擦屁股?”
刁月华一说话,刁富贵就不敢再开口,只是一个劲儿点头,嘴巴里边“唔唔”两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郝国光说:“新来的这个县长,跟其他领导有些不大一样,我们行事,还是小心点谨慎为上,别撞到李明桥的枪口上,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咄,说什么呢,乌鸦嘴!”刁月华撇了撇嘴巴,“我看啦,你还是趁早给黎局打个招呼,把案底抽掉算了,别真给整到局子里去,关个三年五载的。”
刁富贵连忙接过话头,一迭声地说:“就是啊姐夫,我姐说得对,让黎局把我的案底抽掉,一了百了,省得那个妞今儿个要告,明儿个也要告……”
郝国光心说,要真是把自己的小舅子抓进去关个三五年,他倒还省心了——刁富贵这个折腾法儿,说不定哪天就出事了,刁富贵出事是小,华光煤业出事是大。华光煤业公司,明面上的法人是刁富贵,实际上,真正的幕后老板,是他郝国光和刁月华,公司的名称,都是取他们夫妻俩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组成的。当初,如果不是刁月华撒泼,郝国光说什么也不会让刁富贵来打理这个公司。凡事都有个“度”,在刁月华面前,他郝国光还是得让着点儿,不然,女人家行事,容易失去理智,真闹起来,后果还真不堪设想。正因为刁富贵是刁月华一手扶起来的,刁富贵就对自己的姐姐言听计从,刁月华说东,刁富贵就不敢往西,倒是在他这个姐夫面前,刁富贵一贯大大咧咧的,让郝国光的心里很不舒服。
再怎么不舒服,该找的人还得找,该擦的屁股还得擦。
郝国光拿出手机,给公安局长黎长钧打电话。
郝国光在电话中说:
“黎局啊,好长日子没见了,得空了,啥时候好好聚聚……”
郝国光是煤炭局长,黎长钧是公安局长,俩人在蓟原的地面上动不动就碰面儿。郝国光之所以说好长时间没见了,指的是公务场合以外的聚面。
常务副县长黄志安跟财政局长周伯明一样,心里面堵得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县长李明桥会给他这样一个下马威。他这个常务是分管财政口的,临了却没有了财权,彻彻底底成了县政府的一个摆设,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黄志安心里明白,他这个副县长之所以一直当得比较风光,那些厂矿建筑企业的老板,之所以整天围着他的屁股转圈,还不是因为自己手握蓟原县的财政大权,有批钱批条子的权力?几乎县政府所有看得过眼的建设项目,项目经费都得从他黄志安的手心里过。拥有权力,才会拥有地位;拥有权力,才会拥有威严;同样,拥有权力了,才会产生足够大的效益……现在,手中的权力没有了,在那些厂矿建筑企业老板的眼中,他黄志安就屁都不是。
李明桥的县长办公会一结束,周伯明就守在了黄志安的办公室里。这位财政局长尚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气呼呼地说,这新来的县长也太不把他这个局长放在眼里了。黄志安心里正窝着火,连脸上的肌肉都在不住地颤动:李明桥岂止是没有把财政局长周伯明放在眼里,他这个常务副县长,人家也没有正眼瞧瞧的意思。黄志安甚至怀疑,李明桥这样做,有故意打压他的嫌疑,毕竟,李明桥还只是个代县长,“代”字一天没去掉,李明桥的县长帽子就还不算戴稳当了。在蓟原县的官场上,唯一能对李明桥构成威胁的,就只有他黄志安,如果他黄志安动点儿歪脑筋,李明桥想去掉头顶上的“代”字,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周伯明问他,咱们就这么忍气吞声算了?
黄志安当时就火了,说:
“看你那点儿出息,什么叫忍气吞声?工作上的事情,怎么安排怎么干,哪来那么多废话?县长们的分工,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财政局长来操心了?”
财政局长脸色一暗,没敢再吭声儿。黄志安窝火,没地儿撒,先冲财政局长发了一通,看到财政局长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的语气缓了缓,说:
“天一时半会儿还塌不下来,该干啥就去干啥,别尽瞎琢磨。”
黄志安训财政局长训得斩钉截铁,但他的内心深处,同样惴惴不安。等财政局长悻悻地走了,他一屁股窝进圈椅里面,一脸的疲惫和沮丧。
黄志安有些后悔,当初如果再拼点儿血本,也许蓟原的县长就不可能是李明桥,而是他黄志安。如果他黄志安是县长,那么,事情的发展有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他黄志安的脸上是什么颜色,蓟原的天空就得是什么颜色!
对黄志安来说,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那就是代县长李明桥,至于书记杜万清,他并不太放在心上。杜万清老了,一位快要退休的县委书记,凡事都讲究平稳过渡,只要能够顺利地退下来,平安着陆,对杜万清而言就是莫大的幸事,至于其他方面的事情,什么利益啦、权力啦、政绩啦,杜万清既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关心。黄志安则不一样,他不但在年龄上占有优势,而且上下周边的人事关系,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所谓官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人情场,大官也罢小官也罢,都一样,不外乎人情和利益而已。
黄志安的人情场,营造得比较成功,这么说吧,市委常委会一开,一溜儿常委里面,至少有一半人会替黄志安说好话。在蓟原,有能力有条件竞争县长的,本来就没有几个:常务副书记年长富资历够老,但这人好色,看见女的,就像狗看见了肥肉,猴急猴急的,硬是把县委办的一位女秘书勾上了手,后来打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离婚官司,弃了原配,跟女秘书成了一家子。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上上下下惊动了很多人,同时也葬送了年长富的政治前途,好在有人出面说话,年长富总算没被从常务的位子上拿下来。其他常委和政府这边的几位副县长,按照惯例,没做到常务的份上,通常情况下不会提正职。
黄志安平时也没闲着,上蹿下跳好长时间。本来,蓟原县县长的这顶帽子,铁定是黄志安的了,谁知,常务副书记翟子翊横着来了一杠子,非要把自己的秘书李明桥安排到基层来。翟子翊背地里被干部们称为“铁腕老三”,发起横来,市委书记和市长也只能干瞪眼。黄志安的县长就这样被李明桥顶了。
顶了也就顶了,好歹还有一顶常务副县长的帽子,只要常务副县长的帽子还在,在蓟原地面上,他黄志安就还算得上一号人物。让黄志安没有想到的是,李明桥偏偏釜底抽薪,一股脑儿收走了他的财权——没有了财权,他头上这顶常务副县长的帽子,就只是一个虚衔,啥实际意义都没有。没有了权力的“官”,还算得上是“官”吗?当然算不上,只不过成了人家书记和县长的工作机器罢了。
黄志安的心里不妥帖,刚开始嫉恨翟子翊,现在是嫉恨李明桥。他不习惯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他习惯于玩弄别人;他呼喝别人呼喝惯了,不习惯被别人呼喝来呼喝去的……李明桥不是一个善与的主儿,跟他的前任不一样,黄志安的前任脓包得多,三两个回合下来,就被他们赶出了蓟原的地界,而李明桥,有翟子翊做靠山,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在黄志安的从政履历里,他总结出了一条简单的为官之道,那就是:凡是挡自己道的,都得想办法搬开。现在,李明桥挡了他的道,不仅仅是挡道的问题,压根儿是断了他的后路。既然后路都没有了,他黄志安还怕什么?怕个毬。
按照惯例,县人大会在九月份召开一次代表大会,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选举县长,那时候,李明桥的代县长将接受全体人大代表们的检验,只有过半数的代表给他投赞成票,他李明桥才能顺利地去掉头上的“代”字,成为真正的县长,否则,就只能卷铺盖走人。黄志安认为,既然李明桥没打算给自己留后路,那么,他黄志安也没必要顾忌什么,距离人代会的召开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够他黄志安运筹帷幄,他相信,凭自己在蓟原的班底,把李明桥赶出蓟原的地面,应该不成问题——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呢,网破了还可以补上嘛,而鱼死了,就只能永远死翘翘了……
黄志安准备打一场战争,一场恶战。在这场战争里面,黄志安想做的,是网,而不是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