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手拎着两条中华烟走进中海市计生局办公楼的时候,心情是忐忑不安的。这是他第一天上班,按照父亲的要求,他必须送礼给这个叫朱士强的人,也就是中海市计生局的局长兼党组书记。
当赵刚站到朱士强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并没有急于敲门,他先是平静了一下情绪,因为这对于第一次送礼的他来说,多少还是有一些紧张。
“咚咚咚!”很有节奏地敲了三声门之后,赵刚侧着耳朵听门内的动静,想象着里面坐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这三声门他敲得很谨慎,力度和节奏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进来!”一声底气十足的应答之后,赵刚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去,他看到大大的老板台后面端坐着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心想这就是父亲常说的朱士强了。然后他又回过头来,同样是小心翼翼地再把门关好。
赵刚进来的时候,朱士强正在低头看一份报纸,他抬起头来瞟了赵刚一眼,发现来人是一个二十岁刚出头长相帅气的年轻人,就禁不住坐直了身子,随口问道:“你有事?”
赵刚略带腼腆地走上近前,行了一个礼说:“我叫赵刚,是刚分来的复员兵,今天前来报到。”朱士强一听说年轻人叫赵刚,立即站了起来,热情地招呼道:“快坐,快坐,赵祖民是你父亲吧?”
“嗯,是的。”赵刚嘴上答应着,却并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将那用黑色塑料袋包好的两条烟递了过去,“这是我爸让我给您捎来的东西。”
朱士强立即谦让起来,嘴里念叨着:“老赵跟我咋还这么客气。”嘴上这样说着,还是将那东西接过去放到了一边。然后招呼赵刚坐下,又给赵刚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跟赵刚拉起了家常:“你爸最近身体怎样?我都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赵刚赶紧欠身回答道:“嗯,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只是年纪大了,单位又没啥事儿,所以不怎么上班,没事就在家打打麻将、下下棋。”
朱士强笑着说:“老赵倒是很会享受啊。对了,别忘了给我带个好,我们好长时间没聚了,改天我请他喝酒。”
赵刚忙应答道:“我一定带到。”
初次见面,赵刚对朱士强的印象不错,满以为他会是一个粗俗不堪、作风泼辣的土包子,没想到却是一个精明干练、性格直爽的领导者。回到家里,赵刚问父亲:“爸,我感觉朱士强这人不错啊!”赵刚的父亲赵祖民回答道:“是不错,要不能年纪轻轻就干到局长的位置啊,你以后要多跟他学着点。”
赵刚又疑惑地问:“爸,你的级别不比他低,年纪也比他大,他还在你的手下干过,你为啥要给他送礼?”赵祖民说:“这你就不懂了,官场上就是这样,虽然你这次分配跟他没有多大关系,但以后你在他的手下干,少不了要有他的关照才行,当初他是在我的手下干过,但此一时彼一时,你爹我现在混得已经不如他了,唉——”说到这里,老赵颇有感触地长叹一声。
赵祖民说得没错,想当初他在中海市政府任办公室副主任时,朱士强还是他手下的一个科长,后来老赵被提拔到农业局当局长后,朱士强就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了副主任。自此之后,朱士强就好像坐上了火箭炮,那官路是越走越顺,又到两个单位调动了一番,就名正言顺地成了中海市计生局的一把手。而相比之下赵祖民就没那么幸运了,到了农业局之后,好像吃了霉运,好些年官职都不见升迁,又因为一次酒后失言得罪了市委书记,后来干脆被派到人大一个部门的处室坐了冷板凳。
所以赵祖民经常对赵刚语重心长地说:“儿子,官场的这潭水太深了,你以后可别像你爹我这样,凡事都要学得乖巧一点,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能说,上班后要做到腿勤、脚勤、手勤,为人处世尽可能周全些,这样才能少走弯路啊。”老爷子几乎用他一生的教训总结出这样的一句话,赵刚听了当然会铭记在心里。
赵刚刚上班那会儿,根本就没想到要当司机,在他的意愿里,原本想做一个稳稳当当的办公室职员就算了。
赵刚上班的第一天心里落差就是巨大的,满以为参加工作后会有一个美好的明天在等着他,但没想到自己却被分配到计生局这样的单位,他想不通自己一个大男人在计生局能有什么施展空间。
上班的第一天,赵刚无事可做,只是窝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咔吧着眼睛想事情。他有些怀念自己在部队里的生活,虽然艰苦了一些,但作为一个汽车兵,他可以经常随部队一起外出拉练,那种开着车子在蓝天白云下驰骋的感觉真的很爽,放眼望去,两边是碧绿的草地,远处是莽莽的群山,自己行驶在青山绿水之间,仿佛与天地都融为一体。所以在复员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赵刚还经常能梦到自己在部队里的生活,梦到自己的军营、战友,甚至那辆涂了墨绿颜色的军车。
如今的生活却有些不同了,眼前的一切让赵刚有些无法接受,办公室里那压抑的气氛,几个不苟言笑、道貌岸然的同事,甚至那破旧的桌椅板凳都让赵刚看着不顺眼。赵刚很有些愁闷起来,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担心一辈子就耗在这个环境里,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命运的转机往往就在一瞬间。赵刚之所以能给朱士强当上司机,还得从头说起。搞计生工作时常会有下基层检查的机会,赵刚由于年轻再加上腿脚勤快,所以计生局稽查大队下乡检查时总会叫上赵刚一同前往,这让赵刚枯燥的生活或多或少有了一些乐趣。赵刚对自己第一次下乡的经历记忆犹新。那天早上,他在稽查大队孙志军主任的带领下,一行四五个人开着局里的面包车来到了市郊的和平镇,然后在和平镇计生办的工作人员陪同下,向一处村庄进发了。这一路,赵刚是见识了计划生育工作的力度,当他们的车子一进村,就跟抗日时期的鬼子进村一样,立马就有人通知那超生的农户赶紧跑掉,来不及跑掉的直接被堵在屋子里,然后就有了这样的一幕:
“什么时候交罚款?”孙志军凶巴巴地问,那满脸横肉让赵刚想起了旧社会的土匪。
“我们真没钱,等到秋把苞米卖了再交好吗?”那超生的农民胆战心惊的模样就跟被地主催债的佃户一样。
赵刚跟着大伙一起进了屋子,他四下里望了望,果真是穷得很,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三间破旧的茅草房,屋子里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炕上铺的还是那种编织的破炕席。炕头的一边是两个木质的破衣柜,上面叠着几双破棉被,几只饭碗还没来得及刷,在饭桌上撂着,有那么一两只苍蝇在不停地飞来飞去。赵刚闻到了一股发霉的气味,他忽然感到很恶心,很想从房间里退出来。在赵刚眼里,这种穷人家应该是国家的扶贫对象才对,他想象不出这样的家庭还能罚出什么钱来。
主任孙志军显然不这么想,他知道越是这种老实人才越能弄出钱来。孙志军一眼就瞄到了墙角处堆着的几袋子大米,估计是这家人的全部口粮。孙志军立即就有了主意,回头对同来的几个同事下令说:“把这几袋大米搬上车去!”那几个人像得了圣旨一样,立即开始动起手来,女人哭喊着拦住不让搬,求饶道:“孙主任行行好吧,我们全指望着这几袋大米过日子呢,你们搬走了我们吃啥啊?”女人声泪俱下,恨不得给孙志军跪下。可孙志军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似乎早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孙志军扬着头说:“哼!除非你们交钱来,要不就得搬东西。”
女人看实在挨不过去,只得对自己的男人说:“你还傻愣着干嘛,赶紧借钱去啊,天杀的玩意儿,我说不让你生,你偏生,这下可好,挨罚了吧!”男人一声不吭地接受着女人的咒骂,看得出他也是一个窝囊的主儿,最后只得按照女人的吩咐,耷拉着脑袋出去借钱了。
孙志军就这样在屋子里等着,房间里终于暂时安静了下来。一行人闲着无聊,紧紧地盯着女人和两个孩子看,那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大的五岁左右,是个女孩儿,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儿,靠在母亲的大腿上,睁着惊愕的大眼睛看着这群陌生人。小孩子还在襁褓之中,似乎是一个男孩儿,可能是有些饿了,开始大哭起来。农村女人比较大方,也不背着别人,她解开衣服的扣子,将那奶头塞到孩子的嘴里,孩子立即就停止了哭声。赵刚斜眼瞄了一下,女人虽然侧着身子,但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到那白花花的半边奶子,赵刚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腾地一下脸就红了半边。而跟他一起来的几个同事却对此不为所动,似乎这样的场景他们早已司空见惯。
过了好一会儿,那男人才慢吞吞地回来了,从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他的收获不大。果然,只见他哭丧着脸递给孙志军 500 元钱,嘴上说道:“孙主任,只能借到这么多了,周围邻居都走遍了,求你行行好,这些钱先拿去,剩下的等我们卖完苞米一定给你们交上。”
孙志军不情愿地接过那 500 元钱,嘴上骂骂咧咧地说道:“就他妈的这么点,打发要饭的呢?既然这样,那咱就把丑话说到前面,如果卖完苞米还不交清罚款的话,那我就起诉到法院去,到时候把你们关进拘留所蹲几天。”那男人女人吓得忙不迭地点头允诺道:“孙主任放心吧,我们一定说话算数就是。”
孙志军这才招呼着一行人呼啦啦地上了车,一溜烟地将车开向下一处地点。
这次下乡赵刚算是开了眼界,他亲眼见到了搞计划生育工作是多么的牛气,那些早婚早育超生的,一个个见了他们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唯恐避之不及。尤其孙志军,更是神气十足,俨然就是威震一方的霸王。人们见他之后,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好话说尽,都希望他能给个人情,网开一面。
这次下乡,一行人赚了个钵满盆盈,孙志军的衣兜里揣满了上好的香烟,他倒大方,每个人手里发了两盒,然后中午在镇里最好的饭店摆了一桌,大家一通胡吃海喝。
赵刚看着那满桌丰盛的大鱼大肉有些不忍心下嘴,他总觉得这样似乎有哪里不妥。孙志军似乎洞悉了赵刚的心理,问道:“怎么了小赵,你咋不吃呢?”赵刚赶忙慌乱地回答:“没有啊,我只是不太饿而已。”孙志军说:“你可能第一次下乡还不习惯,对待这帮刁民,就得用这种方式,如果太仁慈了,他们更是无法无天。你也看到了,他们没有一点记性,简直是越穷越生,越生越穷。”赵刚忙附和道:“嗯,可不是吗,都穷成那个样子了,还生呢,真是不可理喻。”这时旁边有一个镇上的工作人员却不合时宜地插嘴道:“其实他们超生也可以理解,你不知道啊,他们在农村不比你们城市,家里如果没有了男子汉,那耕田犁地、扛上搬下的农活儿,女人们根本就干不了,这样日子久了,还是一个穷。所以啊,还不如多生,指不定哪个孩子有出息,就把日子过富了。”赵刚一听这人说的话也在理。
可孙志军听了这话却很不舒服,狠狠地瞪了那插话的人一眼说:“生不生的咱不管,他只要敢生,咱就罚,直罚到他不敢生为止。”周围有会看脸色行事的人赶紧说:“就是啊,咱们管那么多干嘛,只管喝酒就是了。来,干杯,干杯!”说罢把酒杯端起,开始挨个劝酒。
在这种情境之下,赵刚不喝反倒显得不合群了,但他知道在这种场合不能多喝,所以只是举起杯子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很快,赵刚就与大伙儿打成了一片,这顿酒喝得那叫一个痛快,除了赵刚以外,最后其他人几乎都喝多了,一个个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但孙志军似乎感觉还不尽兴,提议还要回市里耍一番。赵刚本来是不想参与的,但孙志军却不肯,他口齿不清地说:“干啥不……不去啊,都是兄弟,要去就一起去,少一个都不行。”说完,他踉踉跄跄地要去开车。赵刚见此情景很是担心,心想都喝成这样了还开车,没等回到市区呢估计就得出事,所以赶紧提议道:“孙主任,这车子还是我来开吧,我喝的酒少,您坐在后面休息一会儿吧。”孙志军听了一愣,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略显稚嫩的小伙子还会开车。他疑惑地望了望赵刚,问道:“你会开车吗?”赵刚说:“会的,我在部队当的就是汽车兵。”孙志军一听也好,正好他感觉自己头晕,正有一丝困意袭上来,就将钥匙递给了赵刚。赵刚接过钥匙之后,不慌不忙地坐到了主驾驶位置,然后熟练地发动起车子,轻轻地一踩油门,车子就稳稳当当地行驶了起来。全车的人看到赵刚如此熟练的驾驶技术,都忍不住啧啧地赞叹起来。赵刚听着,心想这算什么啊,想当初自己开着满载着军用物资的大货车,再恶劣的路况都走过,包括那危险万分的盘山道,下面就是万丈悬崖,他每次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最后赵刚安全地将车子开到市区,领着大伙儿找了一家洗浴中心,几个人进去桑拿了一番,然后又开着车子安安全全地将大伙儿送了回去。这次之后,大家对赵刚的印象出奇地好了起来,不但因为他车开得好,还因为他腿脚勤快会来事儿,所以大家自然都拿他高看一眼。
真正让赵刚出尽风头是在大约一个月后,那一次大家是真正见识了赵刚出色的驾驶技术。那天还是下乡去催缴计划生育罚款,这次孙志军依旧派头十足,带着几个手下大摇大摆地进了村。这次清理的是一个远近闻名的“钉子户”,女人是出了名的泼妇,在十里八村无人不晓,孙志军之前也来催要了几次都没有结果,镇里计生办的人拿她也没有办法。这次孙志军仗着人多势众,发誓要将那罚款弄出来。
等到真的进了那个女人的家,赵刚就发觉苗头不对。因为那女人的家里聚集了很多人,他们似乎对赵刚一行人的到来早有防备。而孙志军仍不明就里,也许是威风惯了,他偏偏要在人多的时候耍一耍派头。
进屋之后,孙志军也不绕弯子,凶巴巴地对女人说:“赶紧把罚款交上!”
女人瞪了他一眼,回答的倒也干脆简单:“没钱。”
孙志军抬头喝斥道:“没钱生什么孩子?”
女人一听这话,立即反驳道:“国家哪条哪款法律规定没钱就不能生孩子?”
孙志军一愣。女人的话很有道理,是啊,国家没有法律规定没钱就不让生孩子的。孙志军没想到女人会这样顶撞他,难免有些尴尬。他看了看周围,见有不少人正在注视他,便清了清嗓子说:“没钱就赶紧出去借,这罚款你是躲不掉的,必须得交。”
女人却纹丝没动,依旧坐在那里,将头一扭说:“借不着,你想咋样就咋样,反正就是没钱。”
在旁边的赵刚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的家,显然不是没钱的样子,跟那天的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那四间砖瓦房是新盖起来的,十分宽敞明亮。女人的穿着打扮也十分入时,一身羊绒大衣,穿着一双黑色的皮靴,这身行头少说也有千八百元,看得出女人在农村也属于富裕家庭,但她就是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随你怎样,死活就是不交。
赵刚又看了看周围,这时他发现女人的家族势力似乎十分强大,因为旁边围着很多男人,大家都恶狠狠地往这边看着,眼中流露出十分不友好的目光。而女人的丈夫也在不远处密切地观察着这边的动静,从直觉上看,他的脸上流露出杀气,绝非那天那个窝囊男人可比。
孙志军却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存在,他看用这种方式没有震住女人,便又开始故伎重演。他四下里望了望,看到房间内有一台新买的彩电,就对手下人说:“来,把彩电搬上车去。”手下的几个人得了命令,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开始搬东西,忽然听到一声怒吼传来:“我看谁敢动!”然后就有一个身影横在了面前。大家抬头一看,原来是女人的丈夫,他正怒目圆睁瞪着大伙儿,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把菜刀。这爷们儿恶狠狠地说:“谁要是敢动,别怪老子不客气。”
几个手下见此阵势,哪里还敢动,眼睛望着孙志军,搬也不是,不搬也不是。孙志军此刻已经骑虎难下,他知道这时候不能退缩,他也许类似的事情也遇到过多次,居然没当回事儿,依旧态度强硬地说:“看什么啊,给我搬,出了事情我负责。”
大伙儿得了孙志军的命令,又比划着开始要动手搬东西。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女人疯了一样向孙志军扑去,啪啪……转瞬之间一连打了孙志军好几个响亮的耳光,孙志军猝不及防,被打得耳膜都在嗡嗡作响。当他反应过来之后,使劲往外推了女人一下,嘴里骂道:“你他妈的疯了咋的。”女人被推了一个趔趄,然后稍作调整,又疯了一样扑了过来,嗤嗤地几下,又在孙志军的脸上抓挠了起来。孙志军只觉得脸上火燎燎地疼,然后就感觉有东西流了下来。是血,那鲜血很快就流了满脸。
孙志军哪里肯吃这个亏,这时他是真的愤怒了,拼尽全力抬起一脚,狠狠地向女人下身踹去。只听扑通一声闷响,女人被踹出老远,一下子摔到角落里,再也动弹不得。那女人的丈夫见老婆吃了亏,恼羞成怒,抡起菜刀就向孙志军砍去。孙志军一见他手里有凶器,不敢怠慢,一侧身闪过了刀子,然后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女人的丈夫哪里肯放,在其后紧追不舍。
孙志军手下的几个人此刻哪还有什么心情搬电视,赶紧也随之跟了出去。于是,大家就见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只见大腹便便的孙志军在前面拼命地跑着,女人的丈夫则手拎着菜刀在后面紧紧追赶。两个人开始围着这座大房子绕圈子,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近了,孙志军的体力显然不如这个男人,他吓坏了,心想这要是一刀砍下来,他今天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正在这紧要关头,忽然一辆面包车吱嘎一下停在了孙志军的面前,车门被打开,赵刚在里面探出头来,招呼孙志军赶紧上车。孙志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姿势好看与否,连滚带爬地上了车。恰在这时,那男人也赶到了,举着菜刀一下子就横在车子面前。赵刚瞅准了一个空隙,一踩油门,车子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男人本能地往旁边一闪,举起菜刀咣当一下就砍在了车门上,砍得直冒火星子。菜刀被重重地弹了出去,掉在地上。
车子终于离村子越来越远了,孙志军依旧惊魂未定,不住地用手抚弄着胸口。他刚刚真是被吓坏了,心想,若不是赵刚救命来得及时,他说不定真就成了这男人的刀下之鬼。
孙志军抬头看了看手下的人都还在车上,这才放下心来。这时他感觉脸上有点疼,不自觉地用手抹了一下,却发现满手都是血,赶紧找出面巾纸擦了擦,那纸都被染成了血红色。孙志军觉得心中憋气带窝火,满指望能将那计划生育的罚款要上来,没想到却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差点把老命都搭上。
孙志军嘴里骂道:“妈的个B,看老子怎么收拾她。”
赵刚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安抚一下孙志军的情绪,也让他面子上过得去,就说:“主任,我看咱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手里有刀子,咱不能跟他硬来。反正他们这种行为是阻碍咱们执行公务,暴力抗法,回头咱们让派出所来处理就是。”旁边也有同事附和道:“是啊,回去给派出所老李打电话,让他们来人把这两口子都抓起来,好好关几天拘留,就不信他们不老实。”
孙志军此刻没有吭声。他的心里憋屈极了,心想这口恶气不出,以后工作还怎么干?他在心里暗暗计划着,无论如何,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对这家人实施报复。
后来,孙志军果然将这件事报告给了当地派出所。派出所当然会偏向孙志军,因为都属于政府下属的部门之一,有着共同的利益关系。再加之派出所的李所长和孙志军私人关系甚密,两个人平时经常在一起喝酒打麻将,当然不会让孙志军就这么吃亏,立即出动警力将这一对夫妇控制了起来。经过调查,这一对夫妇动手打人的情况属实,当时在场的证人众多,在核实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派出所立即对这对夫妇进行了治安拘留处理。
最后,孙志军不但要回了那 5000 元计生罚款,还额外多要了5000 元医药费才算完事。那一对夫妇本来是不懂法的,原本以为狠狠地揍孙志军一顿出出气,没想到却把自己弄进了号子里。经过半个月的治安拘留,再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居然被治得服服帖帖,再也没了脾气。
虽然此后孙志军的脸上留下了疤痕,但他没过多久又恢复了趾高气扬的禀性。事件平息以后,孙志军不忘又特意去那个村子里大摇大摆地走上了一圈,他之所以这么招摇就是想让大伙知道,他孙志军是有力度的,跟他作对绝对没有好下场。
当然,孙志军之所以将事情摆布得这么明白,多少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事后,他在中海市最好的饭店请派出所的全体干警吃了一顿饭,总计花了有两千多块钱。在饭桌上,孙志军吐沫星子横飞地跟大伙儿描述当时的情景有多么凶险,说他怎么只身对付两个人,还说那天幸亏有了赵刚,他是跑不动了,要不是赵刚及时将车开到,没准真得挨那孙子一刀呢。
赵刚在旁边听了,谦虚地回答道:“没什么,不关我的事,还是孙主任您福大命大。”孙志军听了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自从这件事之后,孙志军更是对赵刚信任有加,赵刚也成了市计生局稽查大队的专用司机。每次下乡的时候,都由赵刚来开车,而孙志军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悠闲自得地抽着烟,模样更像是一位派头十足的领导。
赵刚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还有机会给局长朱士强当司机,这在他看来有点天上掉馅饼的意思。他原本以为能在稽查大队开车已经不错了。朱士强本来是有司机的,那是一个有着多年驾驶经验的老同志,名字叫牟奇胜。但正因为是老同志,就偶尔会摆一下老资格,有点倚老卖老的意思,在有些行为上处理得就不是很好,腿脚也不如年轻人勤快。而且这个牟奇胜还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好喝酒,谁都知道司机嗜酒是很让人忌讳的事情,但老牟却总也把持不住,每逢有一些喝酒的场合,别人不让则已,稍微一让,他总要忍不住喝几口。有那么几次,朱士强旁敲侧击地说了他几次,他却没往心里去。朱士强在一般情况下是不愿意批评下属的,尤其是老司机,年岁大了,但牟奇胜不自觉,看不出领导的脸色,朱士强就对他有了一些不满,渐渐地就萌生了要换掉他的念头。
偏巧有一段时间牟奇胜家里突然有事,老母亲病重需要住院治疗,牟奇胜就跟朱士强请了几天假,想要去照顾老母亲几天。朱士强当然会准他假,这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本来牟奇胜请假的日子里是有人替开车的,但朱士强还是在留心物色新的人选。
这一天,正赶上计生办主任孙志军来朱士强的办公室汇报工作,汇报完了之后,朱士强问孙志军:“对了,咱们局新来的赵刚最近表现得怎么样?”孙志军回答道:“挺好的啊,小伙子聪明,人品好,会来事儿,尤其车开得好,我们稽查大队的车现在就由他负责开呢。”一听说车开得好,朱士强来了兴致,特别多问了几句:“哦?你说他车开得好,怎么个好法,详细说说。”孙志军就提到了赵刚在部队也是汽车兵的事情,并且举了几个例子,包括那天下乡与群众发生冲突,还是赵刚开车及时赶到才救了他一命,言语之中把赵刚吹嘘得神乎其神。朱士强听了虽然没说话,但心里却想他小小年纪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就决定找个机会试试他的驾驶技术。
这一天,赵刚正在办公室里胡思乱想,忽然听到走廊里孙志军粗着嗓门喊他的名字:“赵刚!”赵刚听见之后,立即高声回答道:“到!”然后整个人迅速地站了起来。这一系列反应都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每当有人喊他的名字时,他都忍不住高喊一声“到”,时间久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赵刚正要出门,孙志军快步走了进来,两个人差点撞到一起。孙志军说:“你赶紧去朱局长办公室,他有事叫你。”
赵刚听说朱士强要叫他,心里有些忐忑,他不知道领导叫他会有什么事,便顺便问了孙志军一句:“啥事啊?”孙志军说:“我也不知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赵刚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朱士强的办公室,敲了一下门,就听到里面朱士强喊道:“进来吧!”
赵刚推门进去,还没等他开口,就见朱士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他说:“你会开车吧?省里 10 点有个会议,你送我一趟。”朱士强显得很着急的样子。
赵刚听说朱士强要让他给开车,有些受宠若惊,当然不敢怠慢,赶紧接过朱士强递过来的车钥匙,一路小跑着抢先下了楼,赶在朱士强下楼之前将车子发动起来。朱士强乘坐的是一款国产的红旗轿车,在上世纪 90 年代的时候,一般的公务用车也就这个水平而已。赵刚之前在部队的时候也曾开过这种车,那时他们团里就有一辆,他偶尔会从战友手里借过来兜两圈过过瘾。
赵刚先坐到车子里,把车子打着火,然后看到朱士强拎着皮包走下来,他又赶紧下来,一路小跑着到车门的另一侧,帮朱士强打开车门。朱士强愣了一下,以往牟奇胜给他开车的时候,一般都是坐在车里等他的,很少主动下车给他开门。朱士强看了赵刚一眼,对他的勤快劲儿先是有了好感,但朱士强还是不动声色地坐进了车子里。他想,如果这个小伙子驾驶技术确实不错,人也会来事儿,那么真要考虑一下换他当司机了。
赵刚眼见着朱士强整个人都坐进车子里,衣服也没有被车门夹着,才小心翼翼地关好车门。然后再一路小跑返回车门的另一侧,快速地坐进主驾驶的位子里,踩离合,挂档,给油,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车子稳稳当当地驶了出去,甚至没有一点耸动的感觉。朱士强对赵刚的起车过程比较满意。车子上路后,赵刚目视前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他心里很明白,自己的任务就是开好车,没有用的话一句都不能说。不知为什么,赵刚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种隐隐的预感,他知道这次的表现对他来说很重要,起码能换来朱士强对他的好感,毕竟像这样在领导面前表现的机会并不多。
车子以每小时大约 80 公里的时速匀速行驶着,十分平稳,朱士强率先开了口:“对了赵刚,你这段时间对工作还满意吧,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
赵刚侧了一下头,冲朱士强灿烂地笑了一下,说:“谢谢您了朱局长,我挺满意的。”
朱士强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我看你驾驶技术挺熟练的啊。”赵刚回答道:“在部队里就学会了,我是汽车兵,部队里经常搞野战急行军训练,高原、山地、泥滩……什么恶劣的环境都跑过,所以就习惯了。”朱士强慨叹道:“难怪车开得这么好,原来是受过正规训练的。”朱士强越发对赵刚欣赏起来。
车子终于安安稳稳地驶进了省城。朱士强在开会的过程中,赵刚就耐心地坐在楼下等着,他哪儿也不去,眼睛紧紧地盯着办公楼的大门,生怕朱士强出来的时候,他一不小心给错过了。好在会议的时间并不长,大约 1 个小时左右,赵刚就看到门口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不一会儿朱士强也随着人群出来了。赵刚赶紧发动起车子靠了上去,等朱士强下完门口台阶的时候,车子正好稳稳地停在朱士强的身边。赵刚顺手帮朱士强打开车门,朱士强笑了一下,满意地跨了进来。赵刚鸣了一下喇叭,车子缓缓地驶了出去。
出了大门,赵刚问:“朱局长,咱们去哪里?”朱士强说:“福顺街有一个川府火锅城,我约了朋友在那里吃午饭。”赵刚对省城很熟悉,他曾在这里服过半年兵役,对每一条街路都了然于胸。到了川府火锅城的门口,朱士强说:“你跟我一起上来吧,没有外人,都是我的朋友。”赵刚赶紧说:“不了,您去吃吧,我随便找个地方吃一口就行。”朱士强说:“没关系的,让你上来你就上来,来吧。”赵刚看领导既然这么说了,再客气反倒不好,赶紧泊好车子,跟他一起上了楼。
当朱士强和赵刚进到包房里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个人等在里面。大家看朱士强到了,就七嘴八舌地说:“你怎么才来啊,请你吃顿饭都这么费劲儿。”朱士强笑呵呵地解释道:“刚开完会,要不早就来了。”大家就说:“就你忙,好像没有你地球都不转了似的。”朱士强就呵呵地笑。然后大家注意到跟在朱士强身后的赵刚,就问:“这位是……”朱士强这才想起应该给大伙儿介绍一下,便说:“这是我们单位的赵刚,刚当兵复原分到我们单位。小伙子车开得好,正好老牟这几天家里有事,我就让他替老牟几天。”大家赶紧招呼赵刚坐下,然后夸赞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赵刚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坐了下来,毕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所以显得十分拘谨。
由于赵刚的身份仅仅是一个司机,所以大家跟他客气完之后,就忽略他了,又将矛头转向朱士强,一帮朋友开始吆五喝六地喝起酒来,中间说着一些不咸不淡的笑话。赵刚始终放不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后来他看没人注意他,就简单地吃了一些肉和青菜,然后又要了一碗面条,糊弄个半饱就下桌了。下桌后他并没有急于走开,而是耐心地伺候在旁边,看谁的酒没了,就给大伙儿倒酒;看谁的餐巾纸没了,就去给拿餐巾纸,总之表现得很殷勤。后来酒席将要结束的时候,趁着赵刚不在,大伙儿对朱士强说:“我说士强啊,我看这个小赵比那个牟奇胜强多了,要不你就一直用他开车得了。那个老牟总觉得自己牛逼哄哄的,可比不上他会来事儿。”这些人都是朱士强的铁哥们儿,说话也都不见外。
朱士强笑笑,没说换,也没说不换,只是说:“这事情我还没考虑呢,以后再说吧。”
中午聚会之后,由于喝了不少酒,朱士强没有再回局里上班,而是让赵刚直接开车送他回家休息。临下车前,朱士强告诉赵刚明早7 点在楼下等他。赵刚爽快地答应了。
送完朱士强之后,赵刚找了一个擦车行把车子从里到外仔细清洗了一番,因为他感觉车子太脏了,很多地方布满了灰尘不说,坐进去都有一种异味在里面,闻起来很不爽。直到清洗完毕感觉满意了,他才开着车子回到所住的小区。
在小区楼下停好车后,赵刚又下车前后左右地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停车的地方比较安全,不会有别的车子出入给刮碰了,这才放心地上楼。
上楼后,赵刚兴奋得高叫一声一下子跃起来,扑在软软的席梦思床上,他的身子被高高地弹起,再落下,然后翻转身子,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盯着天花板出神。自从部队复原后,赵刚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情好过。
整个下午,赵刚每隔一会儿就要往楼下瞅一眼,他生怕有小孩子在车的附近玩,不小心扔石子打坏了车子玻璃,每次见车子安然无恙地停在楼下,这才放下心来。直到晚上父亲下班回来,赵刚仍处在极度兴奋之中。赵祖民很了解儿子,看出他好像有什么开心事,就问道:“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赵刚也不瞒父亲,就说:“嗯,我们局长这几天让我给他开车呢,他的司机有事请假了。”赵祖民听了,疑惑地问道:“他就那么信任你?咋还放心让你开车了。”赵刚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感觉他今天似乎很满意,明早还让我去他家里接他呢,现在那车子就在咱家楼下停着呢。”
赵刚的一番话一下子提醒了赵祖民,他若有所思地说:“其实给领导开车也是一个不错的差事,你要是真的不想在办公室干,倒可以考虑给领导开车去。”然后反问赵刚道:“你愿意开车不?”赵刚听了,立即回答道:“当然愿意,我学历不高,读的书又少,文笔也不行,你让我坐办公室弄材料我也干不了啊,我觉得倒不如做个司机挺好的。”说到这里,赵刚忽然停住了,叹息道:“可惜的是朱局长有司机了,过几天就会回来上班,我也只是空欢喜一场而已。”说到这里,赵刚的情绪又开始黯然起来。
赵祖民从小就心疼儿子,对于这个独生子也是宠惯坏了。赵祖民见儿子这副表情,赶紧安慰道:“你灰心什么,事在人为,如果你真想给朱士强开车,我就帮你运作一下,朱士强好歹在我的手下干过,我说一句话还能不管用吗。”赵刚兴奋地说:“真的?”赵祖民回答道:“试试吧。对了,他现在的司机多大岁数了,车开得怎么样?”
赵刚说:“老牟今年 50 多岁了,车开得倒是没的说,不过脾气不大好。由于工作年头多,还总在同事们面前摆老资格,所以人缘不太好。”说到这里,赵刚像想起什么似的,还补充了一句:“对了,他还总好喝酒,听说因为这事情朱局长说过他好几次了。”赵祖民一听,心里有了底,转头对赵刚说:“别的你都不用考虑,这几天你只管给领导开好车,剩下的事情我帮你想办法,如果真成了,也是你这辈子合该吃这碗饭。”
赵刚听了父亲的话兴奋得几乎一夜没合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第二天早上,赵刚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地吃了点东西,就赶紧到楼下把车子打着火,然后又里里外外地好好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了,才开着车来到了朱士强家的楼下,提前半个小时等在了那里。
大约 7 点左右,朱士强准时从楼上下来了,他看到赵刚早已经等在了那里,就问:“你来半天了吧?”赵刚赶紧笑着回答:“我也是刚到不久。”然后赵刚勤快地为朱士强打开车门,朱士强躬身坐了进去,但是一坐进去就感觉跟往常相比有了很大不同,他发现车子被擦拭得十分干净,个别细微之处都做了处理,特别是增添了一些小饰物和清新剂,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朱士强对这一变化很满意,心想这年轻人就是不一样,爱干净有情调,而之前牟奇胜十天半月都不打扫一下车子,弄得跟一个猪窝似的,牟奇胜还喜欢吃些葱蒜之类的秽气东西,经常弄得满车的怪味。朱士强本来就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对这一点简直忍无可忍,要不是因为牟奇胜一直都在局里当司机,年龄比较长,资格又比较老,朱士强真想把他换掉,几次想想还是算了,自己又说不定能在计生局干多长时间,犯不着得罪这个人。不过通过今天这一对比,朱士强还是感觉到了很大的不同,赵刚这个小伙子无论哪方面都比牟奇胜强很多,要是不用他来开车,实在是太可惜了。
赵刚给朱士强开车的这几天,朱士强感觉心情很愉悦,至于为什么愉悦,刚开始他也没有意识到。后来他明白了,原来有赵刚每天开车陪他行驶在上下班的路上,听着舒缓的音乐,看着道路两边的风景,朱士强感觉心情很放松。
说实话,朱士强挺喜欢赵刚这个小伙子的,人很帅气阳光,为人处世也很圆全,最主要的是他聪明勤快。通过几天的观察,朱士强发现赵刚确实很会来事儿,在他的潜意识里,也恰恰需要这样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给他当司机。可惜,牟奇胜很快就要上班了,这样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到时候还得牟奇胜来给他开车。尽管朱士强很想把牟奇胜换掉,但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必须得找一个充足的理由才行,否则难保牟奇胜会很有意见。虽然牟奇胜是他的下属,换掉他也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朱士强的做事原则就是,尽量平衡各方面的关系,不让任何人有怨气。
这天早上,朱士强七点钟准时下楼,却发现车子没有停在楼下。朱士强等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这是牟奇胜第一天上班的日子。朱士强的心里有些不爽,因为之前赵刚每天都会早早在楼下等他的。过了大约有 10 分钟,牟奇胜还是没有来,朱士强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掏出电话刚想打牟奇胜的手机,忽然发现一辆车子疾驰而来,到了他面前“吱嘎”一个急刹车停下来。果然是牟奇胜,只见他气喘吁吁地下了车,解释道:“刚去加了一点油,我怕油不够。”
朱士强绷着个脸没有说话,心想要加油不会早点起床,偏要让他等。这样想着,朱士强心情不悦地上了车,一上车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包子味,循着味道看过去,在车的档位旁边发现了用塑料袋包裹的几个包子,看来牟奇胜还没有吃早餐。朱士强见牟奇胜也上了车,就问道:“你还没吃早饭吧?”牟奇胜连连点头道:“是的,昨天和几个朋友聚了聚,喝了点酒,所以早上没起来。”
朱士强没有说话,心情真的很差。随着车子的快速行驶,他眼睛望向窗外,只希望着能快点到单位。那浓浓的包子味还不时地侵入他的鼻腔,他闻到这股味道难免有些恶心,朱士强将车窗摇下来一点,试图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
朱士强忽然就明白为什么自己心情不好了,原来问题就出在牟奇胜的身上。这几天赵刚开车的时候,他坐在车里感觉到的是一种享受,而牟奇胜开车却让他感觉到一种折磨。朱士强越发坚定了要换掉牟奇胜的想法。
其实心情不好的不止朱士强,还有赵刚,他将车子交给牟奇胜的时候,牟奇胜居然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他能从牟奇胜的表情里感觉到一种盛气凌人的架势,牟奇胜似乎在向赵刚示威,意思那车子就是他牟奇胜的,要不是他家里有事,别人休想碰一下。看着牟奇胜吹着口哨开车扬长而去的样子,赵刚恨得咬牙切齿,心里充满了失落。
晚上回到家里,赵刚哭丧着脸问父亲赵祖民:“爸,你到底跟我们朱局长说了没?”赵祖民疑惑地问:“说啥啊?”赵刚说:“开车的事情啊,我今天都把车交给老牟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朱书记说啊?”赵祖民这才缓过劲儿来,看儿子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认真地问:“你真的想给朱士强开车?”赵刚说:“那还用说啊,做梦都想呢。”赵祖民说:“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探探他的口风。”然后赵祖民抄起电话,给朱士强拨了过去。
朱士强在外面应酬回来,刚到家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手机就响了起来。朱士强低头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接起电话,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士强啊,我是祖民,最近可好啊?”朱士强一听是赵祖民的电话,赶紧直起身子,热情地回答道:“啊,是赵局长啊。”朱士强一直称呼赵祖民为赵局长,“嗯,我很好,你老人家也好吧,好久没见了,很想念你啊,哪天咱们得一起喝一杯。”
“嗯,是啊,是该聚聚了,感谢你一直以来对赵刚的关怀,改天我请客啊。”赵祖民知道今非昔比,他的职位已经远不如朱士强高了,所以应该对朱士强尽可能地客气。
朱士强哈哈地笑了起来,“哪能用你请客,要请也得我请你才对,怎么说你也是我的老上级。”
赵祖民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话题一转,问道:“对了士强,赵刚最近在单位表现得怎么样,如果有哪里做得不好,你该管教就管教,千万不要客气,我可是把他交给你了啊。”
朱士强说:“不错啊,赵刚在单位表现得挺好的,人勤快,工作也卖力,同事们对他评价都不错,真没想到你老哥教育出这么好一个儿子。”
赵祖民笑了笑说:“好什么啊,你得多帮我管教才是。”说到这里,赵祖民将话题转到了正题上:“对了,我听说他这几天给你开车呢,怎么样,技术还好吧,他在部队就是汽车兵,你尽管放心。”赵祖民故意把话题往这上面引。
朱士强回答道:“嗯,是不错,我感觉这孩子开车挺合适的。”
赵祖民见朱士强对赵刚给予了肯定,就赶紧把真正意图说了出来:“既然你觉得不错,就用他继续开呗。”
朱士强听了赵祖民的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倒是想用他,可是手头上有一个司机,又不能说不用就不用,没有办法啊。”
赵祖民哈哈笑道:“用不用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吗,我儿子你还信不过啊,让他伺候你总比别人强。”
朱士强说:“那倒是,其实我也早想把这个司机换了,实在是不太满意,哪点都不如赵刚好。这样吧,你也别着急,等我慢慢找机会,争取就把他换了。”
赵祖民听了,心里很高兴,说道:“那就让士强费心了啊,改天一定当面答谢。”
两个人又客套了几句,然后就挂了电话。
赵刚一直在旁边听着,感觉事情有了眉目,心里很高兴。赵祖民对儿子说道:“为什么不能,那个姓牟的跟他又没有什么关系,他好歹会给我这个面子的。”说完之后,赵祖民又想了想,说:“这样吧,中秋节快到了,这几天你抽空到他家去串个门。”
赵刚听话地点点头:“嗯!”
没过几天,赵刚就怀揣着 5000 块钱敲开了朱士强的家门。进屋之后,赵刚开门见山地说:“朱局长,中秋节来了,我爸让我来看看您。”
朱士强热情地招呼道:“快请坐。”然后给他倒茶,点烟。
赵刚很有分寸,将那茶水接过来放到一边,烟也没抽,然后说道:“朱局长,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各方面都还不太成熟,以后需要你关照的地方还有很多。”
朱士强说:“不用这么客气,我跟你爸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说就见外了。”
赵刚这时将那装满 5000 元钱的信封递了过去,说:“中秋节到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一定收下。”
朱士强虽然逢年过节也会收受别人的礼金,但是对于赵刚的钱他还是不想收的。一来因为赵刚参加工作不久,挣不了几个钱。二来赵祖民曾经是他的老上级,无论办什么事都不能讲报酬和代价。所以朱士强将那信封推了过去,生气地说:“你这是干嘛小赵,你赶紧拿回去,这钱我不能收。”赵刚却执意要给,万般坦诚地说:“朱局长,如果您真不拿我当外人,就收下吧,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点心意而已。”任凭赵刚怎么说,朱士强还是不要,极力用手推拒着。赵刚没办法,赶紧将那钱扔在了沙发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朱士强从沙发上捡起那钱,再想回头撵赵刚时,赵刚早已没了踪影。
朱士强无奈地叹息着,打开那信封,发现里面是整整 50 张崭新的百元大钞。他心里很明白,看来赵祖民这次是铁定了心想要儿子当这个司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