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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苍绿

杀人犯?

在纽约念高中时开枪杀死了同班同学?

一枚石子砸进平静的心湖,激起雪白浪花,浓郁的迷雾从苍凉的山顶一路环绕到脑海。静默干净如Siva,怎么可能开枪射杀自己的同班同学?我宁愿相信这是嫉妒他的人在血口喷人、无事生非,却忽然想起夏吉在看到这张纸条时脸上复杂的神色。隐藏在惊讶下的恐惧似乎意味着她也知道纸条上说的这一切。

或许她也知道这个秘密,并且帮助Siva一起隐瞒大众,所以当秘密被揭穿在众人面前时,她才会手足无措,一扫往日的傲慢。

签售会在钢琴曲《Remember》中结束,最后一位幸运儿得到了Siva的随身小物一件,满足了亲近偶像的愿望。所有冒着粉色小星星的目光和温暖绯红的脸蛋背后,是蛰伏在深海、急待证实的秘密。

我将那张小纸条揉成一团塞进牛仔裤口袋里,急匆匆地跑到桌子边跟书城工作人员一起揭海报、打扫桌子,收拾凌乱的签售现场。Siva的人气无可比拟,两个小时卖出三千多本新作品,以前的经典作品也被崇拜者扫荡一空。签售会结束后,还有迟迟不肯离去的读者开始高价购买刚刚被Siva签了名的书。

“刚才的纸条呢?”夏吉把我拉到巨型海报后,小声地问道。

我从牛仔裤口袋里翻出那张纸条递给她,假装平淡地问:“上面说的是真的?”

她从上到下打量我一眼,抱着双手轻蔑地答道:“这哪轮得到你来问?”

如果是在私人场合,我早就一杯水泼在她那张跟哈根达斯冰淇淋一样嘶嘶冒冷气的脸上,直接杠上了。可惜现在众多读者在场,顾及Siva的颜面,我忍着气不理她,继续帮工作人员搬椅子。一边搬,我还一边诅咒她下辈子长个肉包子脸,只要出门就被大街上的流浪狗跟在后面流哈喇子。

这么想着我心里爽了很多,不一会儿就没事人似的带着书城主管去休息室找Siva。休息室与签售现场是冰点与沸点的两个极端。窗帘撩开,明亮的一角漏进丝线般的光芒。闭目养神的Siva半张脸明媚,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如同他的美好外表和谜样过去,浮现出截然不同、对立的两种色调。

这个人,到底是明是暗?

被推门声惊醒的他礼貌地站起身,与书城主管互相祝贺今天签售活动的顺利完成。年届40、挺着肚腩的主管笑得嘴角都快合不拢了,寒暄几句后,他就找财务总结“劳动成果”去了。

Siva目送他出门。待门关好,他回过身安静地凝望我。他的目光还是像以前那样,清澈又深不见底,干净得让我不忍心提及那张纸条,没话找话地要他送我一本签名书。

“上次在自习教室看到你写的散文,感觉不错。星见,你想不想也走写作这条路?”他问。

“写作?怕是太寂寞了。我记得《简.爱》的作者夏洛蒂曾经写信给著名诗人罗伯特.骚塞,讨论文学天赋的问题。骚塞说:‘写作不能成为、也不应该成为女人的终生事业。’”

“但是星见,你本来就不是普通女生,不必掩埋自己的天赋。我有一个叫蔷蔷的朋友马上要出写真集,需要一个文笔好的人帮她配些文字,你去试试吧。”

“谢谢。Siva,你抬举我了。我的文笔很生涩,不及你想象的一半好。”我犹疑着该不该问他纸条的事情。

“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他看穿我的心思。

他如此坦荡,反而让我心生愧疚,支吾半天,只好尴尬地说:“今天签售会上有人写纸条,说你曾经在纽约杀过人。”

房间里安静如初,时针拖着悠长的光晕在我和他的眼瞳里刻下迷雾的痕迹。Siva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霎时天地明亮。炽白清冽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洒在他的脸上、肩膀上和修长的手指上,在皮肤上开出小朵小朵雪白的仙人掌之花。

美好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抬手遮着喧嚣的阳光,却恍然发现Siva的眼神里写着宁静的悲哀。他不反驳,不解释,只暗自对我的质疑心生失望。

Siva的背影被光线模糊了边界,他缓慢回过身看我的刹那,眼里是格外寂寥的神色。

“星见,你相信我吗?”他问,语气恬淡安静,所有的猜忌诅咒于他都成了一场盛大的浮躁。我紧张地捋开遮眼的额发,语塞片刻,随着血液涌出脑海的字句是--

“相信。”

相信他,冥冥中的直觉指引我相信他。

总有一些人让你产生想接近的念头。因着他与众不同的磁场或是某时某刻不经意泄露的光芒,在你心里发着光,于是想悄悄拥有,哪怕是接近一些也好。

Siva即是这样的所在。

仿若掉进绚丽迷离的万花筒里般眼花缭乱。他冷漠,他深不可测,他犹豫,他似隆冬凄冷苍白的迷雾,清冽,裹满深蓝的暗语。他是惊世未解之谜,尘封在千年桃木匣中,等待开启的那一瞬涌现惊艳的万丈光芒。他是睡在我掌纹中的那道黄金线。多年来,一直静默沉睡在手心,等候某时某刻的遇见激发出微妙的化学反应,让它映照樱花的粉色光泽。

我对他半是危险的好奇,半是潜在的好感。从未有一个男生在第一次遇见时就让我注意到他修长纤细的手腕;更从未有一个男生处在这么危险离奇的背景下,我还是一心惦念着想接近。不顾危险,忘记害怕,哪怕前方是万丈悬崖,我也小心翼翼地探头往悬崖下张望。

再多言语也无法表达,想必这就是宿命。

“相信,当然相信你。”我自嘲地笑笑,“我真笨,这明明就是有人故意给你的签售会添乱,我居然当真了。对不起,Siva。”

对不起,不应该怀疑你。

与我的尴尬自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Siva犹豫的脸,他欲言又止,在一整片明媚的阳光里默然地凝望我,说:“不,纸条上写的是真的。”

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他接着说:“五年前我在纽约念高中。是我开的枪,是我杀了他……”如此忧郁的语气掘开了他深埋的内心。

冰山一角暴露在晴空下,所有隐瞒经年的秘密重见天日。

“那,那个,那个人是谁?”我问。

“他是……”话到嘴边被突兀的推门声打断,林夏吉扭着4英寸Jimmy Choo高跟鞋风情万种地闯进来,拽起Siva的胳膊就走。

“God,原来你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哦。乖,书城的几个领导都入席了,大家就等你了呢。”她言语婉转,声音娇媚。将Siva推出门后,她在掩上门的瞬间回头剐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窗外阳光温暖,我却打了个彻骨的寒战。

那口型我读懂了,她说:“少管闲事。”

高跟鞋磕击地板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夏吉跟在Siva身后走着,仰望他宽厚的背,忽然觉得伤感。即使朝夕相处,彼此熟悉,这个男生却从无一刻属于她。哪怕是短短的一秒,也没有。

她终于忍不住问:“Siva,你刚刚准备跟那个上官星见说什么?枪击案?”

“是的。”

夏吉一下子急了。

“你疯了?要是她传出去怎么办?你认为内地的读者会接受一个人生有污点的作者吗?”

原本走得很快的Siva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看着林夏吉惊慌担忧的眼睛。

“夏吉,原来连你也认为那件事--是我人生的污点?”

第二天,我在教室里意外地接到了当红影星蔷蔷的电话。她从Siva那儿了解到我的文字功底不错,希望我帮她的新写真集配一些文字。我们约在“Green House”喝咖啡。

中午,我刚赶到“Green House”门口,立刻有服务生凑上前询问:“请问是上官星见小姐吗?”

我点点头。

“司徒蔷蔷小姐等候您很久了,她和朋友在仙踪林阁,请跟我来。”服务生礼貌地扬手示意“This way”,带着我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门,直至最深处的VIP会员专区包厢。

“就是这间,请进。”顺着服务生推开的门走进,风格典雅高贵的房间里只有两人在喝咖啡,迎面沙发上靓丽的女主角抬眼轻轻一笑,自有烟视媚行的味道。

“上官星见?你终于来了。”司徒蔷蔷不摆架子,“来,坐我旁边。好久没有女孩子陪我说说体己话了。我的身边啊,都是些臭男人,是吧?”

她娇媚地瞥了一眼在旁边独坐的男生,分明就是欲说还休的勾引。那男生穿着白色衬衣,衬衣解开了两粒扣子,露出他胸口平滑的皮肤。五官秀美如女生,戴一枚小小的十字架耳钉。

我在蔷蔷身边坐下,点了一杯卡布其诺。

蔷蔷的身边从不缺男朋友,更不缺钱。她18岁时一片成名,从此倾倒众生,片约和广告纷至沓来,赚得盆钵满满。倘若把她赚的钱换成金砖,不知道可以拍死多少仰慕者。

“想不想认识这个MM?”蔷蔷指了指我,故意试探在一边独坐的男生。

男生轻笑,不说话。

这时我才看清楚他:20岁左右,天生一张嫩脸,举手投足间显露出曾受过极贵族的教育,优雅得像个女生。

之前就传出过蔷蔷与一些男模交往甚密的绯闻,估计这又是蔷蔷在哪个男模赛上看中的小男生,放在身边陪她玩的。我忍不住鄙视,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做什么不好,偏偏出来当小白脸。

见他不说话,蔷蔷捉过我的手开始聊她的出书计划。

从17岁出道到现在27岁大红大紫,她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了10年,见惯了风风雨雨,一掷千金,如今心倦了,想出本“写真加心情文字”的书纪念自己这一段时光。

“你以我的口吻写,尽量写美妙点。你知道的,我最爱漂亮的啦。”蔷蔷一手搭在我的膝盖上,一手不经意地拨弄头发,风情万种,“稿子要得很急,三个星期定稿,OK?写完你交给我的助理,稿费就是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那个数。有问题吗?”

“有,我需要一些关于您的图片和资料。”

蔷蔷一怔,大笑着摆摆手:“跟我说话不要‘您’啊‘您’的,把我说得好老哦。”

我的脸发烫。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资料和图片之类的事情,找我的助理Judy。我只要你把我写得美美的就好了。”她轻轻捂脸扮害羞的少女,可掩饰不了那份养尊处优下的沧桑。

毕竟是见过江湖世面的女子。

我点点头,对面一直沉默的男生终于开了口。

“你要这个女孩子帮你写传记?”他是藏在暗处的狼,喜欢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的猎物。

“瑾尚,你不准打星见的坏主意。”蔷蔷巧笑。

“姐姐,又管住我?”瑾尚孩子气地撇嘴,“你下个月就要跟那个钻石大亨订婚了,还管我这种小开做什么?你不是在那么多娱记面前笑得一朵花似的对他说‘老公,我好爱好爱你,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吗?”

蔷蔷摇摇头,神色隐约流露出无奈和苦涩:“你不懂,我有自己的苦衷。在这个圈子里混饭吃,没个靠山怎么行?”

见他们亲昵起来,我赶紧找了个借口闪人,老娘可不想当人形电灯泡。

两天后的下午,正在学校教室上课的我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是上官星见吗?”对方熟稔地叫着我的名字。

“你是?”我很奇怪,因为在上课,所以只好压低声音简洁地问。

“上次蔷蔷找你商量出书的事情时,我们在VIP包厢里见过一面的。”

“哦,你就是那个……”记忆被唤醒,原来是当时坐在大明星身边的那个清秀男生,“你怎么有我的电话号码?”

“我苏瑾尚要找的人从来不会找不到。”他自信满满,“蔷蔷要我转交给你一些资料。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门口,你有空出来一趟吗?”

原来是蔷蔷拜托她的手下来跑腿。

女生天生的警惕性略略放下一些,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这节课还要上10分钟,我下了课就过去找你。”

“OK,我开一辆白色的车,停在马路右边。一会儿见。”他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到对面的嘟嘟声,我迟疑了一刻,情不自禁地支起额头,揉了揉太阳穴。最近常常莫名地心烦,不是因为大姨妈,像是在遇到某些奇异事件之前身体做出的预警。

15分钟后我一路小跑到校门口,来不及张望就听到女生们在议论纷纷,一辆白色的跑车被无数女孩子围得水泄不通。我一眼瞟见车里那个招摇的家伙,索性拨开人群,一拉车门跳了进去。

瑾尚悠闲地扔掉手里的烟:“你来了就不让你抽二手烟了。去哪儿?”

“开开开!”恨死了这家伙的招摇,“开得越远越好,只要不挡在校门口。”

“遵命,我的女王陛下。”他嘴角调笑,一打方向盘,将车开上了校门右边的马路,转眼就来到了一家私人会所。

“你真把我载到这里来了,我等会儿还要回去上课呢!”我无可奈何,“做你们这行的,不知道我们穷孩子的时间有多宝贵。”

“做我们这行的?”瑾尚一愣,“我做哪行的?”

我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心想:这人脸皮怎么比猪脸还厚啊?

罢了罢了。

“蔷蔷要你给我的资料呢?”我冲他一摊手,“给我吧,谢谢你跑一趟。”

“别急,你跟我来。”他兀自往前走,料定我会跟着他。

经过无数转角,我们来到了一个清幽淡雅的房间里。房间里燃着檀香,藤椅上搁着主人未读完的书。我走过去拿起一看,是岩井俊二新出的小说--《华莱士人鱼》。

奇异的爱情和命定的寂寞,现实和幻想交织的一本书。

“你也喜欢?”我很惊讶,原本以为小白脸都是不看书的,“我一直想买这本书,以为还没上市呢。”

“改天我送你一本吧。”他笑起来很讨喜,比一般男生阴柔,“这本不可以,我对自己用过的东西都有感情,绝不送人。”

我重新打量眼前的瑾尚。

五官不如Siva精致,自有一种妖娆的妩媚。是的,就是妩媚。这个原本属于女性的词语用在他身上一点儿也不突兀。瑾尚与众不同的地方是他骨子里缓慢渗透出的优雅贵族气质,不瘟不火,不急不缓,一切恰到好处,宛如最甜美的毒药一丝一缕地诱惑你的咽喉。

这时服务生小心地递进茶水。

“尝一下,上等铁观音。”他递过一小盏茶,“其实我平时极少喝咖啡,我爱茶。茶的清净悠远是咖啡没有的,自有一番意境。”

我低头抿一小口。

嗯。唇齿留香,果然上等。

喜欢读书喝茶的人,灵魂会那么不干净吗?

我暗暗责怪自己刚刚对瑾尚的态度太冷,不该看不起他,给他脸色看。说不定瑾尚是逼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

茶盏见底了,瑾尚为我倒满,他清了清嗓子问:“星见,你从小最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礼物?”我笑,“5岁生日时想要个最新款的芭比娃娃,不敢跟妈妈说;10岁时最想要老师的表扬;15岁时想要爱;如今快20岁了,还是想要爱;不管是以后25岁、30岁……这一辈子里我最想要的就是爱,那种狠狠的、汹涌的、足够淹没我的爱。”

他不吭声,迟迟没有从我的话里回过神。像苏瑾尚这样生得俊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男孩子,想必是从来不缺爱。

他一会儿工夫后又恢复到平时玩世不恭的神情。

“星见,你有没有男朋友?”瑾尚斜斜地倚在沙发边,笑容慵懒诱人,“最好是没有。要是有男朋友的话,就甩了他。”

“资料在哪里?”我重重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告辞,“没有的话,我去上课了,再见。”

“等等。”他一把抓紧我的手腕。

力气很大,不容我挣扎。

“星见,当我的女朋友,我包你什么都有。”他一字一句地说,料定我会答应。

“当我的女朋友,我包你什么都有。”

我看着眼前俊秀的瑾尚,他狭长的眼睛让万籁俱寂。我很想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这张脸上,想想又忍住了,用力地甩开他的手:“苏瑾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走出房间的时候我鼻头发酸,一个声音不断在内心反问:难道我看上去就那么廉价?

“等等!星见!”瑾尚追了出来,挡在我面前,“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一耸肩:“抱歉,我从没追过女孩子,有点笨。刚刚的事情就当玩笑忘了吧,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道歉?我不接受。”我结结实实地觉得自己被轻贱了,“再见。不,是再也不要见了。”

“我送你回去。”

“担当不起。”

“那就披我的外套回去,天气转凉了。”他满怀歉意,“对不起,刚刚是我太唐突了。”

我停下脚步:“不是唐突。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也不会有交集。再见。”

他怅然若失地看着我远去。

很久很久以后,苏瑾尚告诉我,那一整晚他都在为这件事情恍惚不定,就像心脏的拼图遗落了一块。我离开后,他独自开车去了雷光夏驻唱的酒吧。雷光夏是个有八分之一意大利血统的地下乐团主唱,跟瑾尚念同一所大学。瑾尚点一支烟,斜倚在沙发上,听他唱了一晚上的歌。台上的雷光夏抱着贝司,散发着盛大的光芒。他注定是要成为巨星的人,等待的只是一个机会。

演出完了,光夏把贝司交给兄弟,直接跑来吧台找瑾尚。

“Hey,今天晚上怎么有空来?”

瑾尚静了一刻,斜倚在沙发上答非所问:“哎,我问你个事。”

“嗯?”

“你最想要什么?”

光夏想都没想:“当然是乐团成功出道,发专辑喽。”

“我认识一个女孩子,她说她想要爱,这一辈子最想要的就是爱,狠狠的、汹涌的、足够淹没她的爱。”瑾尚魂不守舍地问,“你说,爱一个女生到底是什么感觉?”

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光夏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喂,少肉麻啊你。等等,你刚才说……”他醒悟过来,“你喜欢上女生了?你终于可以喜欢女生了?苏瑾尚,你可以忘记过去了?”

忘记过去?

瑾尚眯起眼,掩饰眼眶里潮水般汹涌的回忆。

他喝一口“血腥玛丽”,想起了异国的初恋。那年北美洲的冬天寒冷干燥,他最爱的男生裹紧大衣回身冲他暖意融融地笑,睫毛上落满雪花。

电吉他刺破瑾尚的回忆。

“光夏,你为什么喜欢我妹妹?”他想不明白,“她那么刁蛮,一点儿女人味都没有。换谁都受不了,你怎么还当她是个宝贝似的?”

光夏怒了,揪住他的衣领:“苏瑾尚,我警告你啊!别以为你是瑾年的哥哥,我就得给你面子。你再说句她的坏话试试!”

“好了好了……”他坏笑着挪开光夏的手,“知道你是三好男朋友,坚贞不二。那你说,她到底好在哪里?”

提到瑾年,光夏的脸上绽放孩子气的神采,跟台上那个桀骜的少年判若两人。

“瑾年很好,很好很好,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恭喜您,雷光夏同学。”瑾尚敬他一杯酒,“您彻底被苏瑾年同学的魔爪包围了。”

光夏懒得理他,翻出手机上网,在搜索引擎里打上“苏瑾年”三个字。

结果出来26条消息,第17条消息是:“苏瑾年,XX集团董事会成员,现在就读于法国XX大学经济学院,主修经济学。”

看到这个,他一笑。

世界就是这样的奇妙。这个17岁就开始参加家族企业的管理、号称“少女计算机”的冷感美少女就是他的女朋友。

瑾尚还是不满意他的答案:“坦白说,如果她不是我妹妹,她不是身价上亿的董事长的女儿,你会喜欢她吗?”

光夏神情失落。

“我宁愿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让我好好地疼爱,每天两个人牵着手去上早自习,一起去上课,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瑾尚,我经常想,像你们这样家世的人,小小年纪就要站在那么孤高的位置上,会不会常常感到寂寞?”

瑾尚惊住,迟迟不回答。

是的,会寂寞。当然会寂寞。

没有人可以摆脱生命里深不可测的寂寞。

幽蓝如丝绒的星空下,一架私人飞机宛如飞鸟刺破夜的华丽,悄然降落在郊外的机场。所有空乘和地面人员恭候国宾般地迎接客人的到来。

一位披着黑色长发的冷艳少女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下这架刚从法国回来的飞机,从下飞机到坐上轿车的这5分钟时间里,她签了公司的三份文件,确定了秘书的五个邀约。

她就是苏瑾年,今年才17岁的苏瑾年。

在无数人的眼里--

苏瑾年拥有一切,美貌、才智、财富、地位,一切的一切。

她是荆棘中冶艳盛开的野玫瑰,幽暗华美;她是一本情节构架完美到极致的小说,愈读愈吃惊,愈逼近愈美丽。她压倒一切的魅力让所有人都疯狂地迷上了她,迷上关于她的这本书里的所有情节。像坐云霄飞车脱轨,飞到云朵里再直坠而下,狠狠地摔得遍体鳞伤后,还带着疼痛后的满足感,庆幸这辈子曾经遇到她。

很多人都中了苏瑾年的毒,包括雷光夏。

瑾年在车里继续看文件,直到车停在家门口,管家亲自帮她拉开车门说:“大小姐,您回来了。”

“您辛苦了,这么晚还要出来接我。”她点点头,“您去休息吧,我会照顾自己。”

管家受宠若惊:“那怎么敢呢?大小姐,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一切按照您离开前的样式布置。”

“有劳费心。”她点点头,把文件交给助理,问管家,“夫人最近还好吗?”

“还好……夫人还好啦。”管家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夫人现在在楼上休息。”

“带我去看看。”

“是……”管家带瑾年到二楼最偏僻的房间。

“你去休息吧。”瑾年支开他,轻轻推门。

啪--

“贱货--”

迎面而来的不是母女重逢的拥抱,是狠狠的一巴掌扇在瑾年的左脸上。

她抬手擦掉嘴角的血丝。

“贱货!抢别人老公,你要不要脸?贱女人,我打死你!贱女人……”苏夫人不依不饶地挥手扇过来,瑾年擒住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

“妈,是我,瑾年。”

“贱女人!我打死你!”苏夫人不由分说地劈头盖脸猛扇,瑾年的脸上马上分明地显出一道道指印。自从几年前苏夫人发现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女人后,她的神智就常常陷入癫狂。

“没见过你这么贱的!街上没有男人吗?为什么要抢我老公?为什么要抢我老公啊?”

“安静点,妈妈,我不是那个坏女人,我是瑾年。”瑾年抚摩着母亲的脸,宛如在安慰一只受惊的小羊,“我是瑾年,你女儿瑾年,我回来了。”

“……瑾年?”头发松散的苏夫人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瑾年,仿佛终于想起了什么,“瑾年?瑾年……”

“是我,是瑾年。”瑾年搀着母亲到床边坐下,倒水给她服下今天该吃的药,“乖,好好休息。”

苏夫人吃了药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她伸手捋开母亲额前的发丝,把脸轻轻贴在母亲的脸上--像所有小女儿一样,体味着母亲可以给予的温暖。

从踏入这个家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仿佛掉进了冰窟,心里寂静寒冷,再也没有走出来。

安慰母亲睡下后,瑾年退出房间,轻轻合上门,还没转身就被瑾尚从背后抱了个正着。

“哈哈,抓到美女一只。”

“又闹?你以为自己还未成年啊?”

“哎呀,不小心暴露身份了,我就是传说中的18岁美少年呀。”

瑾年被哥哥那一声娇滴滴的“哎呀”雷到。

“苏瑾尚!老黄瓜刷绿漆,你就装嫩吧你。”

“嘴真毒啊。真不知道雷光夏怎么会那么死心踏地地喜欢你!”

瑾年眼神一软:“你又去找光夏?”

“是啊,被一个美女拒绝了,找他借酒浇愁。”

“你喜欢女人了?”瑾年吃惊不小,她以为哥哥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gay的身份,不料这个世界上真有能降伏他的女生,“她是谁?”

“自然是上等货色。”

“货色?”瑾年不吃哥哥这一套,“我讨厌你用这个词。”

“我喜欢你这么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憎恶喜好,哈哈。”他突然看到了她脸上未消的指印,眼睛被刺痛,“她……又打你了?”

“哦。”瑾年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颊,还有些疼。

瑾尚看着眼前的妹妹,一阵心酸。

“来,我抱你一下。”

“干吗?”她习惯了装坚强。

“就想抱抱你,抱抱我妹妹。”瑾尚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自己的怀抱里。瑾年温顺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身体微微颤抖地喊:“哥……”

轻柔的一声唤,像是呜咽。

那场签售会后,Siva来咖啡馆找过我几次,被女顾客认出,成了这里的头号“闪亮生物”,常常是喝一杯咖啡的时间就招惹好几个大胆的女顾客凑上前索要签名。我偶尔跟他聊几句天就成为女生们的视线秒杀对象,不知道千刀万剐下油锅多少回了。

就这样,我和他一来二去熟悉了很多,终于可以不拘谨地只聊落微的事情。

这个男孩子,常常冷眼观世,却未曾绝望。对陌生人冷漠,熟悉后就话多了,喜欢跟熟悉的人斗嘴或是激怒对方。偶尔很温柔,偶尔会害羞,偶尔会体贴地为你披外套,偶尔也会从桌子下伸出一条腿害路过的你摔一跤。

与所有见过Siva的人一样,我也中了他的毒。传说苗家有种蛊术,一旦施蛊成功,中蛊之人便不受自己控制。我仿佛就是那中蛊之人,只有Siva这剂药才解得开毒性。好几个他没有来的下午,我在咖啡馆里忙得晕头转向,偶尔抬起头,看到窗户边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时,总怀疑Siva说“是我开的枪,是我杀了他……”的那一幕是一场没有根由的梦境。

每晚不断在搜索引擎上搜寻他曾经的消息,面对搜索结果中不计其数的消息,一个页面一个页面地打开细看。

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离他的心又近了一些。

考完英语四级的那天,我又一个人待在寝室里上网,室友们都忙着跟男朋友约会去了。我习惯性地打开搜索引擎,输入“Siva”几个字母后,出现3909214项搜索结果,惊讶地发现很多官方网站和论坛都转载了“超人气美型小说家Siva涉嫌枪击案,偶像形象崩塌”这样一条爆炸性新闻。

我在里面搜寻最近所有关于Siva的不利传言,突然看到在前一天凌晨由一个神秘ID发表在各大文学论坛上的帖子--

无耻的白痴们,你们崇拜的Siva不过是个杀人犯。他在纽约念高中时开枪杀死了同班同学。这种败类凭什么叫“作家”?Siva一定会有报应,我要等到报应到来的那一天,笑着看你们哭。

这个帖子一出来,犹如一石击起千层浪,读者和媒体的矛头都指向了平素低调的Siva。国内知名网站、报社和杂志社一边质疑这则爆料的真实性,一边疯狂转载。瞳孔里掠过一页页新闻,背脊后的凉意油然而生。

除了“Siva,超人气美型小说家”这类人云亦云的介绍资料外,Siva所属的出版公司对他真实的过去讳莫如深。他的真名、年龄都被刻意地屏蔽了。除非他自己愿意说,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搜索结果前42页陆续看完,打开第43页,看到第一项。

--这是一个署名“Siva711”的人于四年前的8月14日在一个论坛上发出的问题。

“如何让死去的恋人复活?”

悬赏分:200--该问题已结束。

她前天因为遭遇歹徒袭击在电梯里遇害,失去她的瞬间我才明白这个女孩对我而言,是无可比拟的重要。我每天都活在失去她的痛苦里,生不如死,一日不替她找到凶手我都无法安睡。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知道“希望死去的恋人复活”这种念头是幼稚的,可一连三天没合眼后,我实在没有办法再承受这份痛苦了。

不管什么方法,克隆、大脑冰冻或招魂、拜佛、受洗皈依,无论生物科技还是神魔鬼怪,只要是有用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我这辈子没有求过任何人,在这里拜谢大家。

回答:(共17条回答)

唉,哥们儿,我同情你,坦白跟你说,真想再见她一面的话,还是下辈子吧。

回答者:key1987-高级魔法师七级

1,肉体不能复生。

2,灵魂可以复生。

3,找牧师或是法师帮忙。

祝你好运,如果我也有一个像你这么专一的男朋友,死都值了。

回答者:晚晚晚晚-进士出身九级。

完成她没能完成的梦想,去看她一直想看却没能去看的风景,永远把她放在心里面,逢年过节去拜祭她。至于复活……呃,兄弟,我劝你还是别指望了,那玩意儿不靠谱,弄不好容易被哪个骗子公司给忽悠了。

回答者:正版奥特曼-千总五级

楼主,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呀。当年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每天都要靠吃安眠药睡觉,特别痛苦。熬过不适应没有她的那段日子就好了,现在我觉得我和妈妈还是可以交流,我难过时会去安葬她的地方说说话,倾诉完心里就舒服了。

楼主啊,“失去”和“得到”的距离只是你心里的一个坎,过去就好了。

回答者:BoBi-助理三级

这位施主想必已失去本心。凡事皆有前世因缘,她离你而去是你们这一世的缘分已尽,小施主何必如此执拗?

活不活在呼吸之间尔,她不会为你活过来,你更不是因她的存在而活着--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是。万象皆空,施主无须苦恼,活在当下,活在你现在所写的这些文字中即好。她已奔赴下一世轮回,这一世灰飞烟灭,施主何必介怀?

回答者:释戒痴-秀才二级

“她已奔赴下一世轮回,这一世灰飞烟灭,施主何必介怀?”看似柔软实则决绝的句子,扎进我毫无防备的眼睛里。若不是参透佛法或看破世事、心如死灰,几个凡夫俗子能对挚爱的死去无动于衷?

时针指向晚上8点,夜色像潮水无声地填满房间每一个缝隙,只有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发出莹莹光芒。我独自坐在黑暗里沉寂良久,用“星沉河底隔窗见”的ID在这篇四年前的问题后留言: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多么羡慕她。

回答者:“星沉河底隔窗见”-见习魔法师 一级

回复后页面跳转的瞬间,一个特别的回答引起了我的注意。倒退回去点开刚刚的页面,果然,有人在Siva的问题后说:

我有办法,联系我。

回答者:我是God-千总五级

在众多劝慰的回答中,这一则格外刺眼和直接。这个人说他知道让死去的恋人复活的办法,是开玩笑还是真有其事?

我猜不透也看不穿,这件事的迷雾越来越浓。我像是飘浮在宇宙里那些吞噬一切的黑洞前,稍不留意就会被吸进去,坠入无涯的黑暗里。 EWSFVBvy7l5CDvqbPiaCg0AnVj6j2+W1o4JuHGNfX8IJfQ2Dl9sOHiTB4wQkCzd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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