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诡计的人,总被有诡计的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大家带着好奇心听完黄炳泉侦破盗宝奇案后,本来就有意犹未尽之感,一听说还有更绝的案子,赶紧把眼光转向刘正康,齐声说道:“那你再给我们说说吧!”
刘正康用手抹了抹满是油的嘴巴,说道:“这个案子,还是叫黄大哥给我们说说吧。”
“对,黄大哥,你给我们讲讲吧!”众人向黄炳泉提出要求。
黄炳泉站起来,向大家抱抱拳,“没什么好说的,各位兄弟!今天请各位来喝酒吃肉,喝个饱,吃个够。至于这件案子的侦破,兄弟改日请各位到茶楼坐坐,再详细奉告。”
“那好呀,今天叨扰一顿,改日再请我们上茶馆。大家听到没有?黄大哥这次是请双份!”刘正康马上把请上茶馆的事敲定了。
“一定,一定。”黄炳泉一边点头回答,一边给客人们斟酒。
众人一听黄炳泉还要请客,虽然暂时听不到这更绝的案子有些遗憾,但还是高兴得低头猛吃猛喝起来,不再追问。
黄炳泉破的另一大案到底是什么案子呢?这得从当时轰动朝野的一件刺杀案讲起。
当时的两江总督马新贻,是太平军的叛徒。在没有显赫的时候,曾经与一个人结拜兄弟,这位义弟名叫范子虚。范子虚娶了个姿色出众的媳妇,马新贻垂涎三尺,总想把义弟的媳妇勾搭到手,但一直没有机会,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他升为两江总督之后,大权在握,便想好主意,要把此事做完。于是,他上任的第二个月,就派人把范子虚接到江宁府(今南京),摆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说:
“二弟,你是愚兄的心腹。我现在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你辛苦一趟,不知行不行?”
范子虚是个实心眼,见总督大人如此够朋友,富贵不忘结拜兄弟,简直受宠若惊。有事情需要帮忙,自己能无动于衷吗?范子虚不假思索,一连串地答应道:“大哥有事尽管吩咐,小弟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二弟果然情深义重。”马新贻连忙站起,握着范子虚的手。
“大哥,有什么事要小弟去做,只管讲来。”范子虚有些感动了。
马新贻重又坐到太师椅上,一本正经地说:“今年是丁卯年,是同治六年。咱们的同治皇上已有12岁了,宫里正在着手筹办皇上的婚礼。前天,愚兄接到西太后的懿旨,要我在江宁为皇上织造成婚的龙袍。”
马新贻说到此,端起桌上的茶盅品了一口,接着说:“如今织造水平最高的要数苏州,我想把这圣衣交给苏州织造衙门去办,还得派个可靠的人去监工。想来想去,我这身边只有二弟称得上老练能干的人,所以就难为你替我辛苦一趟。”
“全仗大哥栽培!”范子虚听到此,认为是义兄在提拔他,便急忙抱拳单跪。
马新贻离开太师椅,扶起范子虚,说道:“你我是兄弟,不必客套,这件事办成之后,你就得了头等功。愚兄便可以上奏保荐啦!”范子虚听罢喜得心花怒放。
马新贻把范子虚送到门口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二弟,你放心去吧,家眷就安顿在总督署内吧!”
范子虚上了苏州之后,媳妇便由马新贻安排搬入总督署的西花园住下。
再说范子虚的媳妇,也是个水性杨花之人,在范子虚尚未娶她的时候,已和好几个男人同居过。但自从范子虚娶她后,由于范的体贴和温存,她从未迈出范宅一步。
当天晚上,马新贻便以接风为名,将这媳妇灌得烂醉,乘机奸污了她。第二天醒来时,媳妇见身边睡的是上下一丝不挂的马新贻时,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这媳妇转念一想,悔也无用。现任总督要比自己丈夫不知要尊贵几倍;在相貌性情上,也胜过丈夫几等。事己至此,索性由他摆弄,自己也乐得快活。
马新贻呢,早晨起来又再接再厉,使出功夫,温存一番并哄她说:“现在总督府内,你就是夫人。等我把几件大事办妥后,便把老家那黄脸婆休了,咱俩共享荣华富贵。”
听了这番话后,本性就见异思迁的小媳妇对马总督更加柔情蜜意,甚至甘愿和他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将丈夫范子虚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范子虚到苏州后,一呆就是半年,不但没有织造龙袍这事,就连自己的自由也被限制在苏州城内。范子虚无法,只好向马新贻仁兄请示:要求回金陵看一趟妻子。
马新贻得到信息后,哪里肯依。他想:留着他总是个祸害,不如一了百了,将他处死算了。于是,他下了一道密令给苏州府台,说这人勾通太湖大盗,证据确凿,不必审讯,即可秘密就地正法。
苏州府台接到密令后,哪敢怠慢,当夜便把范子虚捆绑起来,又加上一块石头,扔到太湖里去了。可怜这个义弟不但赔上媳妇,又将自己的性命也糊里糊涂地葬送了。
范子虚被处死以后,马新贻立即将老家中的结发妻子休掉,和这媳妇成就了好事。
这马新贻贪财贪色无度,任意盘剥人民,鱼肉乡里,很快成为一方豪富。
一天,春风得意的马新贻办完官事打道回署,轿子抬到鼓楼下,当道闪出一个人来,拦轿跪下,双手张着一方白纸,上写一个大字:冤。
马新贻近来心情特别好,正想在金陵城里办几件“为民做主”的事,一来好让万民称颂“青天”,二来好更多地捞些银子。他让轿夫歇下,叫跟班将拦轿喊冤人招来问话。
那人三步两脚来到轿前,马新贻正要问话,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尺把长的杀猪刀,对准马新贻的心窝,狠命地一刺,只听得马总督“哇”地一声惨叫,扑倒在轿内。
众差役跟班急忙拿住刺客,那刺客却不躲闪,也不逃避,任由差役捆绑。
几个轿夫急速将马总督抬回总督署。马新贻睁开迷离双眼对他的情妇模模糊糊地说:“我害你,你害我……”话音未落,两眼一翻,两脚一蹬,呜呼哀哉见阎王去了。
朝廷命官两江总督被刺死,可不是小事呀!马新贻之死,轰动了朝野。皇太后即刻下令,两江总督由曾国藩到江宁接任,并限期破案。为了使案子能够顺利侦破,又委任个钦差大臣郑敦谨一同到江宁查办。
曾国藩接任后,立即将此案定为特大案件,并亲自和郑敦谨升堂审问,可连审几堂,也没审出结果,没找出背后指使人。那刺客操着一口苏白,咬定一句口供:“要刺马新贻的是我张汶祥,刺杀马新贻的也是我张汶祥。好汉做事好汉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
曾国藩怎肯罢休,心想:“我这个朝廷钦派的命官,难道审不了这个小案。”
于是,再次升堂审讯。
曾国藩惊堂木一拍,大喝一声:“大胆刁民,刺杀命官,快快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大人,要招的我都招了,我没有什么隐瞒的。”张汶祥不动声色。
“那马总督与你有何冤仇?”
“没有冤仇。”
“你为何杀他?”
“我看他不顺眼。”
“什么!”曾国藩气坏了。
钦差大臣郑敦谨为了使大堂不冷场,紧问一句:“既然你和他没有冤仇,那你背后必定有主使人,主使人是谁?”
“主使人是我自己。”张汶祥一副不畏死的样子。
曾国藩再也忍不住了:“给我用刑!”他大声喊道。
差役也真舍得打,直打得张汶祥皮开肉绽,手脚冰凉,有几次都昏死过去了。当差役们用凉水把他浇醒之后,他依然故我,弄得曾国藩、郑敦谨下不了台。
硬的不行,曾国藩又使出软招,他命差役好酒好菜招待张汶祥,自己放下架子,到牢狱中与他私谈。
一次,张汶祥正喝得耳热的时候,曾国藩来了,他说:“张汶祥,你何必要受这个牢狱之苦哩,只要你供出背后主使人,我保证恢复你的自由。”
张汶祥不理不睬,只顾吃肉喝酒,也不答话。
曾国藩以为他动心了,便低声问道:“你的背后指使人到底是谁?”
张汶祥头一歪眼一翻,说道:“是你。”“是我?”曾国藩气得眼镜差点从鼻梁上掉下来,但为了弄清事情来龙去脉,只好忍住性子,“你开玩笑,怎么会是我?”
“不是你就是那位钦差大臣。”
“此话怎讲?”
“如果不是你俩主使,怎会好酒好肉招待我!”张汶祥与曾国藩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令曾国藩哭笑不得,狼狈不堪。
之后曾国藩和钦差大臣郑敦谨商量后,便来了个“矛盾下放”,责成苏州府查出凶杀的主使人。
苏州府接到这一角文书后,慌忙召集捕快们交代任务,要限期抓到凶杀主使人。
这桩命案的确令人头疼,实属无头案。只是因为这刺客说得一口苏白,是苏州人,上官便认定凶犯主使人在苏州,但毫无线索。捕快们听了,个个摇头叹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但有一人听后若有所思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当众捕快唉声叹气之时,他溜出府衙。
这人是谁?
他便是黄炳泉。
黄炳泉回到家中,掏出几个铜子,叫大女儿上街打一壶老酒,买两碟卤煮豆腐干,外加一盘猪头肉,关起门,独自喝了起来。
他边喝边想事:上个月在城北暗娼王三妹家赌钱,自己手背牌差,输得分文不剩,最后剩下一条短裤衩,可几个债主还是揪住他不放。
就在他万分难堪无法脱身之时,正好城北卫老爷从门口经过,给了他十两银子,把债主们的债结了,才算完事。这卫老爷与被冤枉杀掉的马总督义弟范子虚是割颈不换头的好朋友,又是他托自己给范子虚买棺材收尸。后来,又听得卫老爷漏过一句“仇总是要报”的话……
难道这刺客的主使竟是——
想到这里,黄炳泉心里清亮了,但也犯难了。这卫老爷是有恩于自己的人,平日交往频繁,时常接济些银两,算是够朋友的。
但现在卫老爷明明有嫌疑,——是包呢还是提?包,自己一声不响,将这事混过去。这样,对得起卫老爷,尽了义。可是万一别人探出底细来呢?便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了,反而会被上司怀疑包庇。那么提呢?把这事告官,可以得点赏银,不过这良心上有点过不去。
黄炳泉抿着老酒在左右为难,当一壶酒喝得精光的时候,在醉醺醺的状态下,他做出了“英明”的决断。他的办法是:不但要得赏钱,还要得到更多的钱,并且不露声色,良心上能过得去。
苏州府的捕快们在城里城外的茶馆酒店、戏院书场、烟馆妓院等地方察访打探了几日,也没摸到一点线索。黄炳泉呢,自然也装作无计可施的样子摇头叹气。
到第六天的夜里,黄炳泉突然找卫老爷说话,劈头一句便是“你的案子犯了!”
这原是捕快摆噱头的行话,不想这一“噱”却把卫老爷噱倒,把黄炳泉当作《水浒传》里放走晁盖的雷横朱仝一类人物,便将真心话说了出来。黄炳泉终于不费吹灰之力搞清了谁是行刺的主谋。
原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范子虚被杀后,有个人把事情真相捅给了卫老爷。卫老爷素来与范子虚要好,两家已是几代的世交,加上卫老爷看不惯马新贻作威作福的样子,于是下了一条狠心,要为范子虚报仇雪恨。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物色到一位令他满意的刺客,这人便是张汶祥。
张汶祥,苏州人氏,自幼丧父,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有一次,太湖发水,屋倒墙塌,张汶祥和母亲逃荒逃到苏州城内。两人已几天没有吃一点东西了,母亲是有气进无气出,张汶祥也是奄奄一息。
此时,卫老爷正好路过此地,看到如此情景,连忙拖过一架板车,把两人拉到家中,细心调养,救活了两人的命。自此,张汶祥对卫老爷感恩不尽。他发誓:只要卫老爷需要帮忙,即使舍出命来,也在所不惜。
当张汶祥听说卫老爷为找刺客茶不思饭不想的时候,自告奋勇,担当了刺杀的重任。卫老爷信誓旦旦:一定把张汶祥的母亲安顿好,直到养老送终。
黄炳泉听完卫老爷的叙说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说道:“卫老爷,你不必心急。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假如有银子,总可以想办法的。”
卫老爷听到有银子可以买命,一扫脸上的忧虑,问道:“要多少?”
“总得这个数。”黄炳泉伸出两个指头。
“二百两?”
黄炳泉摇摇头。
“二千!”卫老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不算多,我得先稳住一些弟兄们,衙门上下还得打点。这可是要担血海干系的,没银子谁干?”
黄炳泉脸不变色地说完这些话,好像是真的,可谓捕快中的好手。
卫老爷叹了口气,而后又决断地说:“好吧,就依你二千两。只是现款拿不出,有一张一千五的银票,再给你两只金镯子吧!一切拜托了!”说完,卫老爷进屋里开箱取出银票与镯子交给黄炳泉。
黄炳泉把银票和金镯子稳稳当当地放在怀里以后,只说了句“后天听回信”,便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
第三天夜里,整个天空像被人用黑丝绒的衣服裹着似的,不时有乌鸦在树上鸣叫。
黄炳泉此时悄悄地来到卫老爷的屋里,告诉卫老爷:“明天夜里三更,你弄只小船从闾门撑出去逃走,日里不要走动,从南北西三门都不好走,有人把守。”
卫老爷怎么也想不到,前一天夜里,黄炳泉就密报知府,说自己已探到凶犯主使人的行踪,不久便可擒来。知府当即拨给他十名亲兵和数十名差役。
于是,黄炳泉自编自演自导这出戏。他暗中指挥,不费吹灰之力便抓来了行刺马新贻的主使人——卫老爷。
许多年后,当黄金荣在上海滩巡捕房回想他父亲的这些“伟绩”时,心里总是无比自豪。
就这样,黄炳泉一箭双雕,既发财又升官,一件曾国藩破不了的案子,他轻松地破了。碰到这样的喜事,哪有不开心的。
当然,这案子的种种内情,黄炳泉不可能对众人公开,所以推说请茶楼而暂时搪塞过去,但他无法掩饰内心的得意。在这庆贺宴上,他让弟兄们又吃又喝,划拳猜令,一直闹到深夜,好不尽兴。
酒席将散之时,有个捕快斟上满杯酒,向黄炳泉拍马屁道:
“黄大哥官运亨通,现在再祝大哥早得贵子,干!”
“干!”黄炳泉满面笑容喝下了杯中酒。
然而,这句话、这杯酒,却触动了黄炳泉久藏心底的一桩心事,使他在笑容、得意与兴奋的背后平添了一份隐隐的伤感与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