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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识一号杀手,登上黄埔列车

戴春风自上海回到家乡,念念不忘蒋介石等人,但眼看与这些人无缘再会,于是在江山广泛结交朋友,整天东游西逛。

一日,在江山县城见过往军人甚多,气氛紧张,乡邻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戴春风觉得奇怪,细一探听,才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报告直系军阀的头目曹锟,指责卢永祥盘踞浙沪,图谋不轨。曹锟正想逐步削弱皖系势力,想利用四省数十万大军进攻浙江,彻底消灭卢永祥,以绝心腹大患。

卢永祥得到密传,不敢怠慢,立即进行部署:一是派人到东北联系张作霖,以加强外援;二是招兵买马,扩充兵力,并急招上海斧头党党魁、安徽帮首领王亚樵到杭州,要他在湖州组建浙江纵队;三是调整部署,准备迎敌。

听到王亚樵在湖州招兵买马的消息,戴春风很兴奋地陷入对以往的回忆。

早在上海打流时,戴春风听到杜月笙和黄金荣的一次偶尔谈话。黄金荣说:“在上海,其他帮会没必要理睬,唯有王亚樵的人来,万不可小视,你一定得好好招待,免费让他们吃喝游玩,并且挑最漂亮的女人供他们快活。”

当时,戴春风好生奇怪,王亚樵是什么人,怎么连黄金荣都如此怕他?

他向周围的人打听,终于知道了王亚樵是何许人也。

王亚樵,字九光,安徽合肥人,生于1887年,早年攻读经史,辛亥革命时积极响应孙中山,在合肥组织军政府,宣布独立,公开反对清王朝。在南京参加了社会党,任安徽支部负责人。

1913年,社会党安徽支部被安徽督办倪嗣冲宣布为“乱党”,遭到镇压,王亚樵逃亡上海,加入无政府主义小组,树起打倒社会上一切强权的旗帜。

1915年,王亚樵在上海用50把利斧强行接管安徽旅沪同乡会会馆(李鸿章的遗产),专门从事接待旅沪的皖籍穷人,并积极在皖籍上海工人中开展帮派活动,由此而形成安徽帮,在上海滩上声名鹊起,威慑力极大。

在安徽帮的基础上,王亚樵组织了一支腰插利斧的敢死队,凡有打架斗殴之事,这帮人往往一轰而上,抡起利斧,横劈竖砍,凶猛异常,令人闻风丧胆。由此,“斧头党”的名声鹊起,王亚樵也成为上海滩上的名人,手下门徒激增至数千人,他所控制的“上海劳工总会”会员有10万之众。

戴春风当时听得这些轰轰烈烈的事,对王亚樵佩服得五体投地,便想投奔他。

戴春风不断打听,想与之结交。后来经同乡介绍,认识了在王亚樵手下的江山同乡胡抱一。当时胡抱一正主持王亚樵创办的复炎小学。戴除与杜月笙等青红帮厮混的同时,经常到复炎小学叙同乡之谊,长此以往,无话不谈,偶尔同到妓院玩耍,经过一段时间,彼此结下了深厚的私人友谊。

当时王亚樵被委任为浙江别动队司令,在湖州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他写信给方振武等同乡,让他们帮忙训练军士,同时让助手胡抱一广纳贤才。

而正在此时,戴春风来到军营,首先找到了胡抱一,彼此先是问长问短,然后戴提出投军的愿望;胡抱一听后大喜。

胡抱一把戴春风引到王亚樵面前介绍说:“这是我的好朋友戴春风,人称江山才子,文武皆备,今见司令正是用人之际,我认为戴春风是可用之材。”

王亚樵问道:“为什么来投军?”

戴春风挺胸昂首答道:“当今曹、吴当道,奸臣横行,战乱不已,民不聊生,学生唯有跟随先生,执一利斧,铲除豪强,效命疆场而已。”

王亚樵一听,心中果然高兴,当即任命戴春风为小队长,拨给数十名新兵,交其训练。自此,戴春风对王亚樵言必称“先生”,执礼甚恭。也逐渐得到王亚樵的认可,王也时常让他留心,举荐些贤才,来充实他的力量。

一日,戴春风忽然记起在西湖奇遇的胡宗南,立马举荐道:“春风认得一位朋友,姓胡,名宗南,很有抱负,能力在我之上。”

王亚樵大喜,要求戴春风立即联系。

戴春风遵命,给胡宗南去了一封信。

几天后,胡宗南来到军营,找到了戴春风。原来,胡宗南在孝丰任教,因学校纪律混乱,制度松散,上书自荐任校长。但后来,校长位子又被剥夺了。

后来他在上海一朋友开的毛竹行混口饭吃。这时,适逢孙中山在广州开办了黄埔军校,在上海秘密举行了第一期考试,胡参加了。昨日,路过孝丰学校,刚巧就收到了信,特来投军。

当晚,戴春风、胡抱一把胡宗南引荐给王亚樵。

王亚樵笑道:“诸位老弟以后就是我的中队长了,咱们努力奋斗。”

“既然我们有缘,何不来个桃园‘四结义’,不知司令意下如何?”胡抱一道。

胡宗南、戴春风二人更是喜出望外,被封为中队长已颇感青云万里,和司令结拜岂不更是前途无量,二人当下点头答应。

焚香歃血,四人跪倒在香案之前,王亚樵居长,其他三人为小弟。

不多日,胡宗南意外地接到上海写来的信。原来胡宗南,投考军校之事,已接通知,限速去广州参加全国总复试,逾期不去者予以除名。

胡宗南接信后,觉得机会难得,虽然在王亚樵手下觉得很开心,但还是向王亚樵辞行。戴春风泪流满面,在分别的路上,两人起誓,将来不论谁先得志,不可忘记昔日之交,一定要相互提携。胡宗南走后,戴仍在王亚樵部下。

1924年9月初,齐卢战争打响,直系四省军阀围困卢永祥部。

当时,卢永祥拥兵十数万,有足够能力应付直系军阀。但开战不久,情况发生了变化——卢永祥派往江山县仙霞岭镇守浙江门户的炮兵团团长张国威投降了福建督军孙传芳,孙顺利通过仙霞岭天险,长驱直入,进入浙江,直捣杭州。

接着,江苏督军齐燮元、江西督军鲁涤平、安徽督军马联甲相继进入浙江腹地。卢永祥腹背受敌,伤亡惨重,不得已退至浙北,与王亚樵的浙江纵队汇成一处。

9月中旬,大部队撤至沪杭线上海境内的淞江,其中,大部分系王亚樵手下的浙江纵队成员。四路军阀亦紧追不舍,欲一举剿灭而后快。卢永祥为保存实力,令王亚樵部抵御追兵掩护其撤退。于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恶战在淞江上演!

王亚樵率方振武、余亚农坚守苦战,与直系大军抵抗十余日。战斗中,王亚樵亲临前线指挥,身披枪林弹雨而无所畏惧。终因敌众我寡,力量悬殊,虽保护卢永祥回了上海,但王亚樵部几乎全军覆没。

最后,王亚樵自知无回天之力,说道:“诸位老弟,如今兵临城下,集体突围已难以实现,就是咱们侥幸突围出去了,这么多人又去哪里安身呢?”

几个纵队长也已聚齐,戴春风听了王亚樵的话后,小心翼翼地道:“咱们分头突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唉,只能如此!来,兄弟们,端起这碗酒,就当是告别酒。”王亚樵哀叹说。

戴春风原估计卢永祥的势力远远超过齐燮元,这场战争必胜无疑,到时也能“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想不到如今败北,自己还差点送了性命。戴暗忖: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卢永祥兵败,威风扫地,我何不趁机溜之大吉,寻找新的出路。

主意打定,戴春风即借口家母、娇妻挂念,想在突围后,直接回家省亲。

王亚樵是位明白人,也不挽留,并送给他盘缠。

戴春风颇为感动,哽咽着说道:“先生对我的教诲与恩德已刻骨铭心,永世不忘。他日若有用得着之处,我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世事真是难以预料,待王亚樵与戴春风再相逢时,师徒已成不共戴天之人。

戴春风辞别王亚樵,逃出敌军重围后,直接进入上海,准备稍待数日,再回江山老家去。

一日,戴春风在上海滩的码头旁无所事事,偶然间看到一篇题名为《蒋介石其犹龙乎》的时事评论。由于他与蒋介石有过几面之缘,于是认真读了起来。

原来,1925年,孙中山先生在北京逝世,国民党在南方的广东顿失去中心,原来就矛盾重重的广东国民政府内的各派政治力量开始了重新组合。蒋介石因为担任黄埔军校校长,手中有枪,因此被很多人看好,而蒋介石也借此机会,大力扩充自己的势力,排挤胡汉民、汪精卫等。势力逐渐大了一些,所以文章最后评论说,蒋介石最有可能继孙中山之后主政。

想到自己已经快30岁了,还是一事无成,成天在上海打流,尽管也少不了吃喝,但自己平生的“抱负”无法施展,正所谓“英雄无用武之地”。戴春风看过这个消息后,心里有一阵振奋,遂产生了投奔蒋介石的想法。但转念又想,我与他只是见过面说过话,他这么大人物,见了许多人,我在他心里能留下记忆吗?也许他把我这个不起眼的人早忘了。况且,这些年的风云人物也见多了,大都是各领风骚几年而已,如王亚樵。蒋介石难说也是这种人物。

于是,戴春风这次真有点思家心切,很快就回江山县保安村老家去了。

戴春风在家乡密切地关注着时事的变化。一次,他来到一乡客栈歇息。他边喝茶,边拿些报纸来看,得知,广东国民革命政府在中国共产党的倡导下,已发布了北伐宣言,表示要出师北上,打垮一切军阀,而且委任黄埔军校的校长蒋介石为北伐军总司令。看到这条消息,戴春风激动得难以自己。也深为自己没有能够赶上革命大潮而后悔,说不定去了黄埔就会飞黄腾达呢!

忽然,戴春风听见身后有人喊:“哎呀!这不是春风兄吗?”

戴笠转过身,一眼就看见店门口站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此人身材较高,着长衫,手提藤条箱,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他那双不大不小,眼角微微向上翘着的双眸和那见棱见角的四方形厚嘴唇,戴笠是那么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对方的姓名。

“春风兄,我是毛人凤!你认不出我啦?”来人正是戴春风高小时的同学毛人凤。

“哎呀,人凤兄!十多年没见啦,你变化可真大。过去你是又瘦又小,现在竟这么高大啦!”戴笠惊喜地跑过去,紧握着毛人凤的双手,一个劲地打量,并连珠炮似地发问道:“人凤兄,你这是从哪里来?这些年都干什么?还在边嘉湖小学教书吗?……”

毛人凤知道戴笠是个急性子,索性等他问完,才微微一笑说:“说来话长啦,还是让我放下行李,喝口水,慢慢谈,如何?我这是才从船上下来啊……”

“对!对!伙计,我就跟毛先生住一个客房吧。你帮我去买几档好菜,把好酒也快快端来!”戴笠从衣兜里掏出两张钞票塞给伙计,又接过毛人凤手上的提箱,就往楼上请。进了客房,戴笠忙不迭地为毛人凤沏茶,端洗脸水。毛人凤边洗脸边告诉他说,他头年去广东投考了黄埔军校的潮州分校。可是入学不久,他就得了场大病,只好中途退学。病好之后,本准备重新报考军校,不料又遇上老父病故,他此行便是回乡奔丧……

戴笠一听他是从广东来,就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问道:“原来你老兄是从广东来的?快说说,那边到底怎么样?”

毛人凤正要说什么,房门被推开了,伙计用托盘端着四小盘菜和两小壶酒走了进来,戴笠和毛人凤忙抬过靠窗边的小长条桌,帮伙计把饭菜摆好。

待伙计退出之后,毛人凤压低声音对正在斟酒的戴笠说:“春风兄,依我看,中国革命的朝气在广州,中国革命的希望就是黄埔……”接着他把自己知道的有关广东革命政府以及黄埔军校创办、训练、招生等等情况一一相告。说得高兴起来,毛人凤还轻轻地哼起了黄埔军校的校歌:“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做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的民众,携着手,向前进……”

戴笠听得入神,连酒菜也顾不得吃。室内光线越来越暗,他却浑然不觉,直到毛人凤提醒,他才点着煤油灯,边喝酒边继续问这问那。毛人凤以往是不太爱说话的人,这天他或许是多喝了两杯酒,或许是老同学相见格外高兴,突然变得能说会道起来。

说完自己的经历,他又把听到的一些情况,比如黄埔军校如何严格训练学生,如何领导学生英勇奋斗,取得两次东征的胜利,以及孙中山先生生前所说的关于黄埔军校的一些话,通通倒了出来。他告诉戴笠,孙中山先生说过:“……我们今天要开办这个学校,是有什么希望呢?就是要从今天起,把革命的事业重新来创造,要用这个学校内的学生做根本,成立革命军。诸位学生就是将来革命军的骨干,有了这种好骨干,成立了革命军,我们的革命事业便可以成功……”

“太好啦!吾辈总算报国有门,前途有望啦!”戴笠听到此,兴奋得双手一捶桌子,“腾”地站了起来,仿佛他已经考入了黄埔似的。

“嘘!”毛人凤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吹了一下,示意他小声点。他这才警觉地走到门口,看看门外无人,才又关门返回桌边说:“在这里是得小心点。对了,你在潮州分校见到过蒋介石先生吗?”

“见过一次。他也是我们潮州分校的校长。只不过,平时是何应钦先生代理校长,主管校内事务。蒋校长还是我们浙江人呢,讲的一口宁波话。”

“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叫戴季陶的人?”戴笠曾经在报纸上看过蒋介石的戎装照片,总觉得这个蒋介石就是当年在上海交易所见过的那位蒋瑞元。为了证实这一点,他特意先打听戴季陶。

“此人没见过,但听说过。据说他担任过军校的什么主任。现在军校的孙文主义小组,据说就是根据他的什么主义成立的……”

“果然是他们!”毛人凤话未说完,戴笠不禁拍案而言。

“你认识他们?”毛人凤不禁好奇地问。

“在上海见过几面。不过他们地位太高,恐怕也不会关照我们这些无名之辈啊!”戴笠自然羞于说出自己在上海交易所“打流”之事,便含糊其辞地答道。

“你不用担心。我们的老同学周念行和姜超岳都在广州,找他们,会关照你的。他们已经是一二期的老大哥啦!”毛人凤又告诉了一个戴笠意想不到的消息。

“念行他也在广州?他可是日本留学生啊!”

“哦,那里的留学生多着呢!不过小学文化程度的也有。你尽管放心去,一定能考上。”毛人凤一个劲儿地鼓动他去广州,并从衣兜里掏出二十元钱放在戴笠面前,说是送给他做路费。

其实,戴笠近来一直在盘算着投考黄埔之事,所以格外关心报纸上的有关消息,现在经毛人凤一讲,心中主意已定。他感激地收下毛人凤送给他的二十元钱,并表示日后定将报答。

第二天,戴笠辞别毛人凤,又在县城的熟人及朋友处筹集了八十元钱,便匆匆赶回保安村。

路费有了,但母亲和妻子那里尚无把握,尤其是母亲那一关。因为齐卢之战失败后,戴母曾认真地告诫他说,她已日渐年迈,再也不许他出远门了,更不许他再去当兵。戴笠知道母亲向来说话算话,要想闯过母亲那一关可实在不太容易。为此他一路上苦苦思索,可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离家越近,他越犯愁,以至于身后有人喊他,他也没听见,直到对方连喊几声,他才回头。

来人叫柴鹿鸣,三四十岁,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土灰色的军装,连军帽也没戴。他当时是江山县政府保卫团驻保安乡的一个班长。不过,此人一向对戴笠不错。戴笠手头拮据时,他常借钱给他;戴笠遭乡人讥笑时,他总为其辩护说:“你们莫小瞧他,他若时来运转,决非一般人可比呢!”于是戴笠一向视其为知己,有什么难处总愿跟他说说。而他虽没多少文化,但毕竟是个老兵油子,见多识广,往往能说出一两句很有分量的话。此时戴笠一见他,没说上两句寒暄话就把自己的打算一股脑儿告诉了他。柴鹿鸣一听,立即拍手称赞:“春风,这样好的机会,千万莫错过!我要是年轻十岁,有你那一肚子墨水,我也跟你一起去!”

“唉!我妈妈和老婆不会让我走啊!我该怎么办?”戴笠想让他出个主意。

“好办!戴宜他娘平日不都听你的!这次你也只要说服她,偷偷准备好行装,先放在我那里,瞒着老伯母一走了事。事后她老人家也没办法。”柴鹿鸣把瘦瘦的长脸凑在戴笠耳边,仿佛怕旁人听见似的轻声说着。

“老兄,还是你有办法,就照你的办!”此言正中戴笠下怀,他高兴得直拍柴鹿鸣的肩膀。

当天晚上,戴母领着孙子回房睡觉去了。戴笠温存地望着因操劳家务而眼角上已出现鱼尾纹的妻子,轻声细语地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他。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妻子的脸色就为之一变,惶惑不安的眸子里渐渐涌出了泪水。无论戴笠如何解释,她只是一个劲地低头落泪,一言不发。

这个是极贤良的妇人,可她理解不了丈夫,在婆母面前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她只会哭。

“哼!这次让走也得走,不让走也得走!你要是敢告诉妈妈,就莫怪我不客气!”戴笠急性子,遇上这种局面他就冒火,索性甩出一番气话,独自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醒来,妻子早已下厨房烧火做饭去了。戴笠起床之后,无意中发现自己从县城拿回的那一百元路费已不翼而飞。他急得满头大汗,到处翻找。他最担心的是妻子把钱拿走,交给母亲,那他可就很难脱身了。吃完早饭,好不容易等母亲领着孙子到菜园摘菜去了,他才忙不迭地把在厨房洗碗的妻子一把拖进卧室,怒冲冲地吼道:“你把我的钱放哪里去啦?赶快给我!不然我打死你!”

“你打吧!打死我,我也不给你!”妻子怯怯地望着他,但语气很坚决。这大概是她进戴家以来,第一次违背丈夫的意愿。昨夜,她整宿未曾合眼,鼓足了勇气,才想出这万般无奈的一招。

戴笠急得把她的手臂一甩,跺着脚吼道:“你!你这个鬼婆娘,你是想让我就这样不死不活地守你一辈子?……”他越想越气,恨不得真给她两下子。但一见妻子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想起她在戴家千辛万苦,又强压住心中的火气,压低声音哀求道:“秀从,我眼看就三十岁了,若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就永无出头之日了,你就忍心看着我无声无息地老死乡里?”

这几句倒还真起了作用。毛秀从的口气松动了一些。她含着眼泪,委屈地说:“不是我不愿让你出门,只是你前脚一走,婆母回头就会责怪我,骂我没能耐,连个丈夫也拴不住……”说到伤心处,她索性掩面痛哭起来,哀求他:“你就不能看在婆母和儿子的份上,不再出门?”

戴笠本也是个极重感情的人,虽说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妻子并非是理想伴侣,但十多年来,她以她的温顺、体贴、善良、勤劳,给他带来了多少安宁和温馨,为他承担了多少责任和义务!他确实依恋她,需要她,尽管他这种情感很少表露,但内心深处确实是感激她、尊重她的。此时此刻,他完全体会到了妻子内心深处的委屈与痛苦,深感自己对不起她,便也忍不住鼻子发酸,喉头发紧,泪水衔在眼眶里直打转。他动情地把妻子搂在胸前,哽咽地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为我受了不少委屈,受了不少苦。我这次出门就是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好闯出一番事业,让你和妈妈也过几天舒心日子……”说着说着,戴笠的眼泪也止不住滚落下来。

戴笠的眼泪比他的怒吼更加使妻子为之震撼。十多年来,她很少见到丈夫如此动情,更难见到丈夫落泪。她的心早软了,没等丈夫再说什么,也顾不得抹干自己的眼泪,就忙不迭地从自己的枕头套内掏出一百元钱,同时还取出自己结婚时佩带的金簪,一并捧到丈夫面前,含泪说道:“我所有的私房钱早给你花光了,只剩下这支金簪,你带上吧,万一路费不够,也能派些用场,只望你这次多少能有些成就……”

戴笠感激地捧着妻子的双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连几天,妻子早起晚睡,暗中为戴笠缝制了两套新衣和一双新布鞋,并准备了其他上路所用之物,让丈夫分几次悄悄地送往柴鹿鸣处。这天夜里,夫妻俩依依不舍地相互叮咛嘱咐,直到鸡叫头遍,戴笠才告别妻子,轻轻地走出家门,毛秀从强忍着眼泪,目送他消失在灰蒙蒙的晨雾之中……

此时此刻,整个保安村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狗吠之声。不知为什么,这次出门戴笠心中总有一股难以言状的兴奋,又有一种莫名的依恋。他出了家门之后,并不急于赶往村口与柴鹿鸣碰头,而是站在街头,久久凝视着尚在灰蒙蒙晨雾中酣睡的村庄,默默地告别生他养他的故乡和母亲,暗暗地发誓:不闯出一番事业,不混出个人样,决不返回故里!

“春风!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柴鹿鸣在村口等得不耐烦,沿路找了过来。

“鹿鸣兄,让你久等啦!”戴笠接过对方手中的行李卷,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还以为弟妹变卦了,不让你走了呢!”柴鹿鸣开玩笑地说着。但此时的戴笠哪有心思开玩笑,他背好行李,就要走。柴鹿鸣一把又抢回行李卷说:“我先扛着吧,你要走的路还远呢!”

柴鹿鸣一直把戴笠送出村子,这才紧握着他的手说:“这次进军校,一定要争口气,找面红旗回来!可莫像过去一样,两手空空哟!”

“放心,鹿鸣兄。这次我不闯出点颜色,也没脸面再见你。你待我的恩情,小弟没齿难忘。我若有出头之日,定将报答!”说完,他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一路上,戴笠时而乘车,时而坐船,无车无船就靠两条腿走,饿了就啃几口妻子偷偷为他准备的干粮,困了就近找个旅店或农舍住宿。他这样日夜兼程,足足走了二十多天,才来到他心目中的革命圣地——广州。

5月的羊城,繁花似锦。红红绿绿的革命标语比比皆是;三三两两身着军装的青年来来往往,呈现着一片朝气勃勃的景象。戴笠一踏上广州,立即就被这革命摇篮中那轰轰烈烈的神圣气氛感染了。他深切地感到,广州的天空比别处的更晴朗,广州的太阳比别处的更明媚。他那由于多年坎坷经历及在孙传芳等军阀统治区长期压抑的心情,顿时变得格外舒畅起来。他习惯地找了家干净宽敞的旅馆住下,痛痛快快地洗完澡,穿戴整齐,就按毛人凤告诉他的地址去找周念行,遗憾的是,周念行等第一、二、三期毕业的黄埔生,大都被拉到野外训练,做北伐的准备去了,连姜超岳也没能见着,这不能不使戴笠有些扫兴。

不过,更让他扫兴的是,黄埔第五期的招生考试刚刚结束,而第六期的招考时间尚未确定,这不能不使戴笠忧心忡忡。他担心等候时间太长,在这举目无亲的广州,旅费花光了又怎么办?即便坚持到考试,万一考不上,又该怎么办?不过,这种烦恼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决心已定,无论等多久,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也决不退缩,一定要考上黄埔军校。主意一定,他立即搬出那家较为昂贵、舒适的客栈,迁往宏兴客栈。

这是一家专供穷学生居住的便宜客栈,每日只交三四毫钱即可付清食宿费。不过这家客栈的居住条件确实很差,它夹在一条终年潮湿不堪、腥臭熏天的小巷里。这小巷,是专门经营水鲜海味的。由于经营海鲜的小贩们往往是楼下做铺面,楼上住家,所以一走进巷子,脚下就是黏糊糊的泥水,头上则飘着住户们晾晒的像万国旗似的衣裤,空气中从早到晚都弥漫着一股鱼肉的腥臭。

自幼酷爱干净整洁的戴笠虽然厌恶这种环境,但为了最终目标,他咬着牙忍受着,每天坐在那狭小且架着两张上下铺的客房内埋头复习,自学那些初中生才学的数、理、化等功课,不懂的地方就向住宿在这里的初高中学生请教。那些十来岁的小青年们知道这位已为人父的老大哥是来报考黄埔的,也都愿意帮他的忙。凭着戴笠的聪明和勤奋,三个月时间内,他总算把该考的功课都学习了一遍。

然而,他身上那本来就不多的钱也花光了。他几次想卖掉那支金簪,却又有点舍不得。这金簪能使他想起十多年前的新婚之日,想起夫妻之间的情爱,想起妻子对他无微不至的体贴和殷切的希望。每当他在这人地生疏、语言不通的南国感到孤独、寂寞之时,看看这支黄澄澄、沉甸甸的金簪,他心中就会感到一丝温馨,一缕安慰。在这茫茫的大千世界里,除去母亲之外,毕竟还有一位弱女子在关心着他,思念着他啊!所以,他决心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决不轻易卖掉金簪。

然而交食宿费的日期越来越近,囊中所剩无几,他便决心到码头或店铺去找些零活干干。可是,当时从各地来投考黄埔的青年成千上万,像戴笠这样囊中羞涩的青年又何止一人?谁不打算找份零活干干?更何况年已三十的戴笠,早已非当年浪迹沪杭等地之时的流浪汉了,他如今显得清癯、白皙、老成持重,倒很像一个文弱儒雅的教书先生。码头的重活没人找他干,店铺的零碎杂活,不便让他干。所以他找来找去,都被对方客气地拒绝了。

不过,戴笠并不因此而气馁。广州的革命气氛如同兴奋剂,总使他兴奋不已。特别是这年7月,他从传单、标语上得知了北伐军已挥戈北上并节节胜利的消息,就更加激动了。

此时此刻,他遗憾的是自己没能早日来到这里,没能赶上参加北伐战争。但他坚信自己考上黄埔之后,将会大有用武之地。眼下,当务之急乃是考上黄埔,只有考上黄埔,自己的理想、抱负才能得以实现,将来才有脸面回去见妻子、母亲和好友柴鹿鸣。所以,他抱定决心,无论等多长时间也不能打退堂鼓。然而愿望终归是愿望,现实终归是现实,眼下怎么办呢?

这天,戴笠在外奔波一日,仍然一无所获。由于交费的期限已过了五六天,老板娘早已停止供应他的伙食,他不得不天天去门外的小饭馆花上两个铜板买包荷叶饭或腊味饭充饥。他刚走到客栈门口,不意遇见了的老板娘。由于天热,那胖得像面口袋似的女人,穿着一身短肥短肥的玄色香云纱裤褂,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大蒲扇不停地扇动着。一见戴笠,她就似笑非笑地说道:“戴先生,现在总该交食宿费啦!我这小客栈可赊不起啊!”

“师徒婆,你就再宽容几日吧,我不在店里吃饭,只占个床位!”戴笠学着广东话称呼她,并和颜细语地向她解释。

不知是戴笠的江山口音让老板娘费解,还是由于没有要到钱让她恼火,总之戴笠话没说完,她便用蒲扇指点着戴笠嚷道:“先生,我这不是济贫院,今天不拿出五块钱房钱,就从这里搬出去吧,不要在这里耍无赖……”

老板娘的吵嚷声引出了好几个青年学生,他们好奇地打听着。老板娘仿佛更来了劲儿,吵嚷得更凶。

“你,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又不是想赖你的账,不过让你宽容几日嘛!明天我一定把钱给你就是了!”当着这些年轻娃娃的面,被她如此羞辱,戴笠顿时脸气得通红,他决心一会儿就上街去卖掉金簪。

老板娘仍然不依不饶地嚷道:“不行!你今天就得把钱交来!”

“行啦!这五元钱我替他付了。”围观的人群中一位个子瘦小的青年见戴笠被老板娘逼成这样,很是同情,便毫不犹豫地掏出五元钱塞在老板娘手上。那女人见了钱,铁板似的胖脸顿时烟消云散,似笑非笑地嘟囔句什么,扭扭地走了。

这突然的变化,戴笠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此时他仍气得发懵,只认出这青年是头一天才住进他隔壁客房的新客。却想不起应该向他道谢,就愤愤地一甩袖子走了。直到他在街口找了个钱庄,把金簪卖掉,换了几十元钱之后,才想起应该好好地谢谢那位青年。

当天晚上,他轻轻地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客房内,那瘦小的青年正与另一位身材粗壮的青年一起在灯下促膝而谈,见戴笠进来,便都站起身来招呼他,并主动地做了自我介绍。原来他俩也是来报考黄埔军校的。瘦小的青年叫徐亮,江苏无锡人,另一个青年叫王孔安。他们都是听到北伐军相继在湖南等地取得辉煌胜利后,才偷偷跑出家门来投考黄埔的。三人一见如故,因为戴笠比他俩年长好几岁,所以徐、王二人都尊他为兄长,那日之后,便与他形影不离,成为莫逆之交。

由于北伐军的节节胜利,全国各地投奔广州的青年骤然增多,军校入伍生部终于定于8月底、9月初招考第六期的第一批学员。考场就设在广州惠爱东路的中山大学,先口试,后笔试。口试的题目因人而异,笔试的内容却是相同的:作文、数学、理化等。口试时,主考老师问他的经历后,问他为什么要报考军校?他的回答简洁有力:“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老师表示满意。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笔试太差劲。他毕竟初中只上了三个月,数、理、化没基础。更不幸的是,他对新三民主义的内容,以及什么《建国大纲》、《建国方略》、《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等书,看都没看过,而作文的试题便是《试阐明三民主义为何能救中国》和《三民主义之主要内容是什么?》,他对三民主义倒是背得挺熟,所以只能用“民族、民权、民生”等观点来阐述。

发榜之日,戴笠与徐、王二人一道,同去看榜,三人既紧张又兴奋。结果,徐、王二人均榜上有名,俩人忘情地拍手蹦高,欢呼起来。而戴笠前前后后看了两遍,也没找到自己的名字。他原来那带着笑意的长脸渐渐地变红了,继而又变白,最后连他整个人就像木头似的僵立在那里。从离家到考试、发榜,整整等了近半年之久,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春风兄,还没找着?不会吧?我们再帮你找找!”徐亮高兴了一阵,猛地发现戴笠神情不对,立即意识到什么,连忙拉过王孔安帮着查找,担心戴笠看落了。

戴笠知道他们二位是真心关心自己,但事实已如此,谁也帮不了他的忙。他愣了一阵,趁二位到一旁看榜之际,便转身往回走。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变得一片空白,他不知该怎么办,也不知该往哪里走。不知什么时候,徐、王二人追上了他,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走着。到了拐弯处,戴笠才发现他俩,见他俩为自己的落榜而垂头丧气,心里很感内疚。他强笑着搂着二人的肩膀说:“走!我请两位老弟喝酒去,为你们庆贺一下。”

“春风兄,改日吧!我们……”徐亮知道,这是戴笠不忍让他俩扫兴,才故作欢颜,所以极力推辞。

“我看喝两杯也好!放松一下,再想想办法。春风兄盼了半年,不能就这样打道回府啊!”王孔安似有所思地说道。

“唉!我看也没脸面回去了,不行的话,就到北伐军中去当兵算啦!”说着,他们进了家小酒店。

“春风兄,不能泄气啊!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嘛!”徐亮故作轻松地说笑着,想以此来宽慰戴笠。说到此,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手画脚地冲戴笠说:“哎呀,我们怎么就没想到?春风兄,你可以再考一次嘛!我们帮你补习!如何?”

原来,第六期入伍第一批招考时,北伐军已攻占了汀泗桥、贺胜桥。这是打败直系军阀吴佩孚的决定性的两次战役。就在这捷报频传之际,中国共产党为了促使北伐战争胜利发展,发表了《对于时局的主张》一文,号召全国人民热烈响应和支持北伐军。这样一来第六期第一批学员刚考完,各地来报考的青年又有不少,军校入伍生部决定9月底再招考第二批学员。这消息戴笠等人都知道,但他们原指望一次考中,并未放在心上,刚才一见戴笠落榜,都有些发懵,谁也没想到这一层。经徐亮这一提醒,戴笠心中顿时为之一亮,但他并没有马上表现出自己的心情,反而有所顾虑似地说:“再考一次?让他们认出来怎么办?”

“嗨!你不会改个名字!那么多人,他们哪能认出你!”王孔安一旁出着主意。

“对!改名字!改个有意义的,春风这个名字既不好听,又有点像女人名字……”徐亮也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着。于是三人围绕改什么名字讨论起来。戴笠看到这两个好朋友如此为他着想,并不因他俩高中,自己落榜而轻慢自己,深感友谊之珍贵。同时,他也想起了以前为逃避官府通缉而改的名。于是说道:“我还有一个别名,叫戴笠,意为交朋结友不能以贵贱而论。”

“好,这名字不错,很有诗意,很高雅。听人说,人的名字可重要啦,有人一改名字,顿时就时来运转!”王孔安边喝酒,边发表自己的高论。

他的话一出口,戴笠脑海里立即闪现出当年报考衢州联合师范时,集市上那算命先生说过的话:“你虽属‘双凤朝阳’格,而且五行中金、木、火、土齐备,但命中缺水,有偏枯之象……你须将名字改为带‘水’字的,方可逢凶化吉,大展鸿图……”

想到此,戴笠觉得算命先生的话或许有一定的道理。当初自己不愿听他的,不肯改个名字;命运一直不济,如今何不按他的说法改个与“水”有关的名?他喝了两口酒,稍加思索后笑着对徐、王二人说:“我想好啦!再报名时,我就这样写:姓戴名笠字雨农。以前算命先生说我五行缺水,要用名字补,这‘雨农’想必‘水’是够多的啦!”说完,他自嘲地哈哈大笑起来。其实,此时此刻他对算命先生的说法还是半信半疑,只是觉得既然现在不得不改名字,何不按他的说法去改呢?人到穷途末路之时,难免要讲点迷信了。打这以后,戴笠便正式改名为戴笠,字雨农,并以此名又一次参加了黄埔军校的考试。

一个多月以后,黄埔六期第二批招生考试发榜,戴笠名列前茅。 I4R+ZYg1c2WMBDUjJR/j0PoIrLMjcHomy2TRCfIAGf+p+jgF+luXesCtTlxQUH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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