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啸林从尼姑庵出来后,便连夜乘船直奔嘉兴城。
当他乘的小船由南湖缓缓摇进嘉兴城内时,正值午饭过后。他想找一家客店,只见沿河街两旁房子的大门大多虚掩着,几家饭馆已经打烊,八仙桌上倒竖着几条凳子,凳腿向上。
一阵悠扬的卖粽子的吆喝声在小巷里飘飘忽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更觉肚子饿,便催船夫快划,找一个供饭的地方。
船停在了一家后门的水桥边。没下船,张啸林便听到了呼幺喝六的猜拳声,接着,一阵阵酒菜香味顺风飘过来。张啸林忙不迭地下了船,连船夫找的钱也不要了。
酒足饭饱之后,他租下了一间靠河的平房。张啸林到嘉兴后,先不急着找债主田观林,而是每日聚在旅店里开赌。他这样做一是为了过把赌瘾,二来可以通过赌友打听仇家的下落。
张啸林的钱从哪儿来?除了那天去西湖酒楼“吃讲”,口袋里装了一些,临离尼姑庵时,智能又给了他200两银子。几天赌下来,张啸林赢了不少。既赢了别人的钱,也赢了他们的心,很快,手下有了不少可以使唤的人。
一天,张啸林赌完之后,听到戏场的锣鼓声,便带一个赌友转悠到了戏场。
他看到,在戏台正对面,也即是城隍庙门前大廊下有一排高脚太师椅,椅子上坐的显然是城内的有名望之人。
那排高脚椅偏东几把上,坐着一个六十开外的山羊胡子老头,边上陪着一个妇人,从举止上看,像是姨太太;另一边是个年轻貌美的少妇,她身上抱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赌友告诉张啸林,那老头便就是他要找的田观林。
张啸林摸清了一切:田观林是个双料鬼佬,爱色又嗜烟;旁边给他捻纸媒子点水烟的是新讨的姨太太;那个年轻貌美女子是他赌鬼儿子田长胜的老婆。田长胜不爱看戏,极爱赌。
回客房之后,张啸林想出了报仇计划。
第二天,回家吃午饭的时候,有人给田家送来一封拜帖。
帖子是一方大红烫金的礼帖,一看就知来头不小,不像本乡本土的人。再一看姓名:张寅。父子俩都不认识。还是儿子田长胜反应快:
“从这帖子看,不是上海老板,就是杭州大商,怠慢不得。”
张啸林被父子俩迎进客厅,姨太太沏茶待客。
张啸林自称杭州大贾,久闻田观林大名,欲来此地投资开一爿酒坊,请前辈指点。说着,不慌不忙递上两包东西。
田观林打开纸包,一阵异香散满一室,再伸头细看,不禁叫出声来。原来张啸林送的是两包地道的云土,价值高昂不说,一般人很难弄到。
张啸林被田家留下吃午饭。
自此之后,张啸林成了田家的常客。他每次登门拜访,总要提点礼品,从孩子吃的,女人穿的,到老头子观赏的,一样不少,人人有份。田家人对他感激不尽,关系也就随便起来。
张啸林有一天真的拿出五十两银子,托田老头子替他买地。田老头子有赚头,当然愿意,即刻让姨太太把钱收了藏在卧房里。
第二天,老头子叫姨太太告诉张啸林,他们准备把自己的一块田地卖给他。
姨太太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到张啸林的住处。
张啸林表现得非常热情,在给她装烟时,假装不在意碰了一下她的胸脯。这女人就势拿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乳房上。
张啸林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田观林的老婆给睡了。这是他报仇计划的第一步。
下一步,他打算通过田长胜,把田家的田产都夺过来。
张啸林睡了一天一夜,养足了精神,便陪田长胜去赌。他自己不赢田长胜的钱,而是买通一个赌术差劲的赌徒,从中勾结让他去赢,然后归还自己。
几天赌下来,田长胜输掉了家中所有的田产。拿来抵押的田契落在了张啸林的口袋里。这一切,田老头子一点不知。
张啸林还不甘心,他要把田家整惨,替救命恩人报仇。
一天傍晚,连台好戏《火烧红莲寺》开锣之际,张啸林在晚香楼请客。请的自然是田家老少。席上,田家当堂写下卖给张啸林十亩水田的地契。另请的三位中介人也画了押。
田观林一家心中暗喜,他们己算好,这笔交易能赚这位大商20两银子;另外,卖给他水田,他又带不走,还得由田家来种,将来收获时,交给他一点,自己又能赚个大头。
就在田观林翘着二郎腿,得意非凡的时候,一个黑影飞檐走壁跳进了田家大院,偷走了田家所有的现钱、珠宝以及值钱的玩赏物。这小偷就是张啸林用三十两银子买通的。
田家人看戏回来,才发现了这桩灭顶之灾。送他们回来的张啸林趁机告诉田老头子田长胜赌钱已把地契抵押出去的事。老头子经不起这一连串的打击,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田家乱成一团麻,张啸林留在那儿,这时他倒成了这家人的主心骨,救命恩人。
田家姨太太索性把张啸林当作了府上的主人,白天没事找事向他讨主意,晚上又哭哭啼啼地来寻安慰。张啸林讨厌她,可还是跟她睡了一觉,他爱看她在床上的那副贪婪相。
田老头子的病越来越重,第四天,张啸林对田家人说,他要亲自去杭州请医生。田家人送至码头,再三叮嘱,要他早些归来。
张啸林走后,田家的那个小女孩也失踪了。
张啸林骗得了田家的一切,回到杭州。
刚在南星桥码头下船,张啸林就碰到了一个人,这人正是他要找的手下李弥子。
原来,张啸林离开尼姑庵之后,智能去了拱宸桥。她毫不费力地在张记茶馆里找到了李弥子,把张啸林的信让他过目。李弥子得知这尼姑是主子的救命恩人,忙把她安置到张啸林夫妇的卧室里住宿。
李弥子让智能住几天,等他打探出娄丽琴的下落后,再作计划。智能一心想着能见到张啸林,就同意了。整日呆在卧房里不露而。李弥子则天天在外跑,找娄丽琴。
在张啸林夫妇的卧房里。智能激情涌动,难以自制。她把张啸林的衣服贴在脸上,泪水不住地流,然后又坐到梳妆桌前,对着镜子沉思。看到桌上一把精致的梳子,她拿起来看了看狠狠地扔进抽屉。眼圈又红了。
智能躺在张啸林夫妇的大床上,想像着自己成为这里的女主人,享受着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个男人。她甚至动了还俗的念头,要给他当小妾。
在悲悲喜喜,酸酸甜甜的想像中过了3天之后,智能准备回庵。李弥子每天回来向她汇报一下打探的情况,除了探到娄丽琴还活着这一消息外,其他什么也不得知。
智能刚来的那天,李弥子就向她讲了许多娄丽琴的事,她知道这个女人非常漂亮大方,自己无法相比,她还知道这女人厉害泼辣,自己和她男人睡了觉,她一定不会放过的。心中不禁对这未见过面的情敌又敬又怕。
现在听说娄丽琴还活着,她更觉得该走。没等李弥子回来,她偷偷离开了拱宸桥回尼姑庵了。
就在智能走后没几天,张啸林便完成了任务从嘉兴回到杭州。遇见李弥子时,他正在码头一带闲荡,探听娄丽琴的下落。
主仆二人在落难时相见,免不了感慨一番。李弥子见到张啸林是又笑又哭,不能自抑。西湖酒楼一仗,李弥子救了张啸林之后,身上挨了三处刀伤,幸亏被一个船家所救,他才留住了一条性命。现在能活着见到主子,怎能不动情。
张啸林自然也感激李弥子的救命之恩,以后待他如兄弟一般,不论上哪儿身边总少不了他。成为上海滩名人之后,李弥子没少受好处。
听了李弥子的诉说,张啸林拿出十两银子让他去酬谢那船家,另又给了二十两让他零花。李弥子不肯收,只要了些碎银。
俩人避开杂人的耳目,偷偷回到拱宸桥茶馆。李弥子把智能来过又走了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张啸林。
晚上,张啸林拿出所有从田家得来的东西,和李弥子一起躲在卧房里清理。他们把银子、珠宝藏在床底下,怕被人抢;古玩字画类的,张啸林不识货,随便搁在了墙角;房产、地契这些纸张,用娄丽琴的一个梳妆匣子装起来。
张啸林告诉李弥子,抽空把这个匣子送到妙智庵智能尼姑那里,李弥子答应了。
张啸林看着这匣子想了一会儿,又打开放了200两银子进去,觉得不妥,又拿出银子,钻到床下,找了一对镂花的银手镯放进匣子,这才锁好收到柜子里。
李弥子怔怔地在一旁看着,他不知道主子与这尼姑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肯定他们俩之间有事。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暗笑:“我这主子也真有本事,连尼姑都能搞上手,真是刺激。”
张啸林回拱袁桥之后,下一步计划就是救老婆杀钱彪。
为了不引起钱彪的注意,张啸林留在茶馆不出门,一切由李弥子去办。李弥子有了钱不愁办不成事,花了些银子,终于打探到了娄丽琴的下落。
自从在西湖酒楼被钱彪睡了之后,娄丽琴一直被藏在清波门的仓桥边上一个临河的独家单院里。除了钱彪的两个贴身保镖外,其他人一概不知。
院子的门始终是锁着的。钱彪晚上回来,便将门从里锁了,白天出去就在外上锁。另外院内还有两个保镖时刻盯着娄丽琴,怕她逃走或寻短见。
娄丽琴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身陷虎窝,男人又生死不明,一时难以脱身,不如装作衷心归顺的样子,慢慢思量脱身复仇的计策。
她天天戴着钱彪给她的戒指,欣赏不够,让钱彪认为她是个爱钱的女人。她还在钱彪面前说自己的男子怎么小气从不送她饰品,夸钱彪会讨女人的欢心。钱彪被她捧得飘飘然,每次来过夜,总送些金银手饰,娄丽琴假作欢喜不已。
娄丽琴也有难装的时候,那便是在床上。钱彪每次跟她睡觉都要拼命地折磨她。在钱彪的眼里,她既是个诱人的女人又是对头张啸林的老婆,所以,他是带着睡女人与泄私愤的双重心理与娄丽琴作爱的。
娄丽琴痛苦不堪。
见娄丽琴的百依百顺样,钱彪以为这小娘们已经归心,渐渐放松了防范。他撤走了保镖。只派一个女人来监视,兼作娄丽琴的佣人。这女人粗壮有力,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跟在娄丽琴后面一步不离。
却说李弥子得到娄丽琴的下落后,赶忙报告张啸林,张啸林欣喜。俩人商议着具体的营救计划。
这时,张啸林手下已无多少人马,西湖酒楼一仗,他的势力元气大伤,手下受伤的受伤,投敌的投敌,剩下四处找张啸林无望,便也树倒猢狲散,自找主去了。
主仆两人势单力薄,既要救老婆又要杀钱彪,谈何容易?他们想了一天一夜,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的办法。
第二天,在娄丽琴住的院门口,出现了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一路不停地吆喝。以后一连几天,他都在这一带卖货。
院内的娄丽琴起先没注意。有一天,她正坐在屋门口晒太阳,院外货郎与邻居讨价还价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
货郎的声音越来越高,娄丽琴听得越来越真切:这人是李弥子。
她忽然站起来,对监视她的女人说,想买副绣花鞋样,女人不愿意,可还是站起来去喊货郎了。
院门开了一扇,货郎站在门外,娄丽琴由那女人领着,站在了门的里边,女人用身体挡住娄丽琴怕她逃跑。果然是李弥子。娄丽琴见到自己的人,眼泪差一点悼下来。
娄丽琴毕竟与一般女子不同,她随机对女人说:
“嫂嫂代我挑一双纸样吧。”
“要什么颜色?”
“洋红的好!”
女人稍稍弯下腰去拿那鞋样,就这个功夫,李弥子递给娄丽琴一个纸团,娄丽琴赶紧揣在怀里。
“小姐,剪刀要不要?我这剪刀是老字号出的,可好使啦!”李弥子边说边挤眼。
娄丽琴精明,赶紧说,“买一把吧,不然用什么剪鞋样。”
那女人买了一把最小号的。
娄丽琴付给一枚龙洋,李弥子找她几只角子,那女人都细细地看着,直到货郎离去。
娄丽琴中午一人呆在房间的时候,打开了纸团。纸团是她男人写的,没有安慰的话,只是告诉她见机行事,用剪刀结果了钱彪。看字如见人,娄丽琴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
晚上,钱彪照例醉熏熏地来到娄丽琴这里,娄丽琴把剪刀藏在枕头下,假装睡着。钱彪叫了几声,娄丽琴没动。要在往常,他不会放过她的,可今天醉得厉害,叫着叫着睡死过去。
娄丽琴睁开眼,爬到钱彪身上,摇他他不醒:她又脱去自己的衣服,试着去挑逗他,也丝毫没反应。
她脱去钱彪的裤子,用裤带捆住他的手脚,然后从枕头下摸出了剪刀。
娄丽琴没杀钱彪,而是剪下了他的那玩艺儿。钱彪痛得刚要叫,嘴巴被一双臭袜子给塞住了。
娄丽琴终于逃出了虎窝。她刚出院门就遇到了在门口接应的张啸林和李弥子。三人没来及说话,钻进停在河边的一条乌蓬船里,船迅速向黑暗中驶去。
船上,娄丽琴把自己被劫、被幽禁,伤钱彪的事一一说给张啸林听。说到伤心处,呜呜地哭了,张啸林虽也动情,但显然有些不满:
“为什么不结果了他的性命?”
“剪刀太小,一下杀不死。”
“那就给他两下三下,杀死为止。”
“我有些不敢,再说,杀人会被官家捉拿的。”
娄丽琴说的都是心里话,只有一点她没对自己的男人说,那就是钱彪在床上让她吃的苦。所以,张啸林自然不会理解娄丽琴这样做的真正原因。
张啸林也有张啸林的理,他认为留下钱彪必然会有后患。况且,钱彪活着,自己在杭州也难有出头之日。
“不行,我得想办法除掉钱彪。”他让李弥子在明天中午之前,收卖一批原先的爪牙,无论出多少钱都可以。
果然,不到中午,张啸林的茶馆挤满了人。张啸林撒了些银子,交待了几句,一批人跟着他出了拱宸桥。
他们出其不意地袭击了钱彪的涌金门老窝。
钱彪手下的人打了一会儿,不见主子出现,便相信了张啸林说的钱彪已死的话,不战自降。张啸林没找到钱彪老婆,就抓了他的十二三岁的女儿,他要以牙还牙。
钱彪的两个贴身保镖抢在张啸林之前,赶到了原先关娄丽琴的那所院子,背起已昏迷的钱彪,劫了一只停在岸边的船,仓皇逃走。
张啸林赶到时,钱彪他们已走了近半个时辰。
张啸林没杀死钱彪,虽有些遗憾,但钱彪毕竟跑了,他得到了杭州城,心中欣喜万分。
一夜之间,张啸林不再是拱宸桥的张啸林,而是杭州城的张啸林了。整个杭州黑道上的人都来投奔他,他终于实现了称霸杭州的愿望。